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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 勝敗難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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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勝敗難分

紙墨筆硯的有毒物質害死了人。

這個局做得太過潦草了,破綻百出,宋雲書上堂前並沒把它當一回事兒,就是因為她有無數的角度可以反駁這個事實。

只是同樣的,對方沒有足夠的證據,她也沒有。

所以全部都是口舌之爭。

宋雲書固然看起來略勝一籌,但這一刻,她看著蕭夫人那雙慈愛含笑的眼睛,突然就明白了蕭夫人到底要做什麽。

事實上,這一場官司的成敗並不在口舌上。

誰都沒有證據,那竹下齋也必定會沾上商品有毒的疑影,只要姜氏子的傳聞一天還有人知道,竹下齋就一天擺脫不了被質疑。

蕭夫人既不是要定她商品有毒的罪狀,也不是真要弄死趙枕流。

有毒、叛國,多大的罪行。

沾上了,就必定會受到它們的不利影響。

宋雲書的腦子在某一刻有些混沌,下一秒又恢覆清醒,在與蕭夫人的對視中,保持住了平靜,哪怕蕭夫人的質詢只是為了攪混水。

她必須要回答好這個問題。

趙枕流,她想保下來。

“他是罪臣的後人,可他沒享受過榮華富貴,也未曾參與過趙太宰的作惡。他做工是為了養家糊口,也從未作奸犯科,為什麽一定要在他身上栽下會叛國謀逆的罪名?”

“你們沒有任何證據。”

蕭夫人長長地嘆了口氣:“雲娘啊雲娘,你也沒有證據,證明他如你所說。”

趙枕流伏在地上,肩膀輕輕地顫抖。

宋雲書朗聲道:“竹下齋、平安巷子、還有廬江許多的街坊鄰居都能為他作證,他並非惡人,甚至頗有善名。”

“是嗎?”蕭夫人忽而笑道,“據我所知,可不是這樣的呢。”

宋雲書擰眉看向趙枕流,心中生出更重的無力感來。

可是趙枕流始終不曾回過頭來。

她的心一點點沈下去:“……至少從我看來,我可以為我的每一句話負責。”

“雲娘,別說了。”

趙枕流的聲音悶悶的。

蕭夫人笑著撥了撥念珠底下的穗子,紅唇翕動:“趙小郎君,自己說說吧,可別因一己之私牽連了家人和……朋友。”

“朋友”兩個字咬得有些重,她的目光停留在宋雲書身上。

宋雲書掩在袖間的手指輕輕一顫。

她看著趙枕流,眸色更沈。

“她剛才說的那些話,想來已經足夠還她清白了吧?她的確是什麽都不知道。”

趙枕流仰起頭來,先問了這麽一句話。

李太守猶疑地看向司諫,司諫看天看地,最後看向了蕭夫人。

蕭夫人輕笑道:“當然,人人都看得出,雲娘亦是被你愚弄了。”

愚弄。

到底還是沒能避開這兩個字。

趙枕流垂下眸子,眼中隱有痛色劃過。

“我……的確是遺腹子,但我的父母,並不只是重臣與歌姬的風流事……”

很多難以啟齒的過往都掩在歲月的塵埃中,當他覺得自己已經走上光明的前路,卻總有人不願意放過他,非要揭開那些苦痛的傷疤。

趙枕流的母親是西域來的伶人,善歌舞,尤其是一雙熠熠生輝的綠眸,風華絕代。

如斯美人自然落在了第一權臣趙處道的手上。

但她卻不只是被隨手采摘的花兒,不過多時,便被趙處道金屋藏嬌、冠寵無雙,更在懷上趙枕流後,差點就讓趙處道為她廢了後院。

——沒來得及,因為趙枕流還沒出生,趙處道一黨就被新帝清洗了。

臨死前,趙處道暗中派人將他們母子送往江南。

他還給趙枕流的母親留下了大筆真金白銀,望他們在江南隱姓埋名,以後就做個安穩平順的富家翁。

後來沒過幾年,他的母親死於相思成疾,去世前反覆叮囑讓他記住仇人是誰。

作為管家的趙阿翁從此擔起了教養趙枕流的責任,為避風波散去大部分家財,帶他去了平安巷子裏生活。

再後來,趙阿翁告訴他:“忘了以前的所有事情,不要去報仇。”

趙阿翁只想他平平安安地活著。

趙枕流就說:“好。”

因為他要對得起趙阿翁的恩情。

所以後來有趙氏舊部找上門來時,他也再三拒絕了他們想要奉他為主、以求東山再起的心思。

舊部們後來陸陸續續都過世了。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幫他們下葬,再添上些香燭,也算是全了他們的忠心耿耿。

卻不想這些事情終於還是被人翻了出來。

然而事情的真相太過蜿蜒覆雜,人們往往也只願意聽自己想聽的內容。

蕭夫人顯然早就知道這些事,神情極為懶散,只在他說完後,才輕飄飄地瞥了宋雲書一眼,像在嘲諷些什麽。

“將當今聖上當作仇人的罪人之後,雲娘你敢用他,真是好大的膽子。”

趙枕流閉了閉眼:“是我騙了她,並非是——”

“聖上誅殺罪臣是天經地義,但並未下令誅滅趙氏九族、禁止趙氏後人做事謀生,那就沒有人,有資格說他趙枕流是罪人。”

“有罪無罪可不能聽你一面之詞。”

“蕭夫人不也是一面之詞?”

“可我是為百姓著想,你不過在為他一人說話。”蕭夫人看向李太守,和善提議,“不如這樣吧,太守大人,暫且先收押了他,待證據足以證明清白了,再放他出來。”

李太守沈思半天:“倒也得宜。”

司諫卻搖頭道:“不合適。”

李太守僵住:“……”

這件案子倒真是麻煩得緊。

被剔了冷眼的司諫輕咳一聲,解釋道,“若他無罪卻受羈押之苦,傳出去對你揚州父母官的名聲可不好。說難聽點,那就是咱們揚州城出了冤案。”

一則是趙枕流所言之過去太難查證。

二則是……司諫是幽王門客,得賣宋雲書幾分薄面。

和稀泥的李太守再次遲疑起來:“你說得也有道理,那這可如何是好?”

蕭夫人笑意不及眼底,看著李太守心生不喜。

也不知這樣扭捏的脾性怎麽當上太守的。

“當然是先羈押查清他的身份更重要,若他逍遙在外出了岔子,太守大人可是擔不起這個責的!若是無罪,那就賞些銀錢慰藉。”

“看夫人這話說的,他是我竹下齋的二管事,像是缺那點錢財的人?”

宋雲書冷笑一聲,順便喚出小乙佩戴上了“我是大款”的光環。

【宿主,你什麽時候這麽中二了?】

【這叫氣勢。】

【……哦,您開心就好。】

雖然在場的所有人都看見那個亮閃閃的光環,但仿佛能看見她臉上的“大款”二字,鑲金嵌玉地散發著豪富氣息。

隱藏屬性帶著“貪財”二字的人們不由自主地心生好感。

其中最顯眼的莫過於姜氏夫婦與張老四。

似乎就是在那一瞬間,他們才突然感受到了竹下齋的產業之大、之豪富。

以至於哭嚎的氣氛組都忘了本職工作,貪婪地看向宋雲書,好像看著一座金山。

宋雲書環視一周,對那些恨不得將她剝皮拆骨的目光視若無睹,繼續說道。

“我們看不上那點小錢,況且竹下齋受了幽王殿下的令,忙得很,二管事沒那閑工夫折騰有的沒的——還是各位覺得,耽誤了事情,幽王責怪下來,你們能負的起責?”

“大事?真是笑話,一個書鋪也敢說自己做得了大事!”蕭夫人嗤笑道。

宋雲書卻沒被她激怒,莞爾一笑:“若有意見,夫人可親自去問問幽王殿下。”

【小乙,使用道具“王的維護”。】

【滴,已使用。】

司諫硬著頭皮湊近了蕭夫人幾分,悄聲道:“夫人,這……並非假話。”

幽王臨出發前不止給幽王府留了命令,也向府衙傳了令。

其他人可以當作不知道不管不顧,幽王黨的人卻不行。

蕭夫人冷眼叱道:“廢物東西!”

也不知道是在罵誰。

或許是李太守,或許是司諫,又或許是在場所有人。

司諫的臉色不大好看,閉嘴不言了。

但李太守樂得如此,連忙道:“幽王殿下的事自然不能耽擱,那趙小郎君的事慢慢查著就是了,總歸不至於耽誤了事。”

暗地裏揚州最大的兩派勢力搞對立,明面上還得給皇室面子。

蕭夫人眸色陰狠,沒再說什麽。

總歸她也沒虧什麽,讓一步也無所謂。

但對宋雲書來說,之後竹下齋的名聲洗白可並不簡單。

這麽一想,蕭夫人眉間郁氣散去,又是那個端莊雍容的大家夫人了。

宋雲書只當不覺,福身,溫聲答謝:“那妾身就代二管事,謝過大人寬宥了。”

“小事、小事,”李太守搖頭,覆又看向瑟瑟發抖的姜氏夫婦等人,厲聲道,“竹下齋毒紙筆害命一案,爾等可還有想說的?”

本以為有王氏在後頭就天不怕地不怕,未料到對方是個幽王做倚靠的硬茬子。

姜氏夫婦與張老四心亂如麻,說不出話來。

“這、這……我們怕是弄錯了、弄錯了……”

“那是不是她做的不知道,我孩子不明不白死了,總要賠錢罷……”

“他身份有問題是真的,我並沒有做假證……”

不知道是從哪裏找的人,事到臨頭自己先亂了陣腳。

蕭夫人扶額閉眼,只覺得額角青筋突突直跳。

卻聽宋雲書涼涼地嘲諷了一句:“威逼利誘來的,又想著能騙多久呢?”

但其實也是從這裏,她忽然明白了司馬樨那天話裏的意思。

——不要覺得權力可怕,要讓它為你所用。

——用它去做你想做的任何事,這才是最重要的。

權力本質上沒有正邪對錯,只看掌握它的人道德觀念究竟如何。

這話沒指明是對誰說的,可李太守和司諫等人都默默看向蕭夫人,而後驀地反應過來,匆匆忙忙地低下頭遮掩。

蕭夫人養氣功夫不錯,哼笑一聲,倒沒失態。

宋雲書上前一步,走到趙枕流的身邊,輕聲道:“起來吧。”

趙枕流從跪著改為踞坐,慢吞吞地擡起眼來,眼巴巴地看著她,非常小聲地說道:“雲娘,我起不來了。”

這是要她拉他一把的意思。

他已經不算是少年了,如今說是青年更合適。

青年人的眼睛猶帶著年少的清澈。

可宋雲書這次沒笑,也沒伸手,她只是淡淡的垂著眼簾。

半晌,她撇過了眼睛:“起來。”

趙枕流的心如墜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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