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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引夢闌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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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引夢闌珊

宋雲書覺得,孫羽比自己還像個理想主義者。

——不過她至今不覺得自己是純粹的理想主義者,她也愛錢,很想賺錢,很庸俗的。

這種在無數挫敗與落魄堆積中走出來的人,還帶著這種純粹的情懷,宋雲書就有些不忍心看著他露出失望的眼神。

“我會買下,但不是建竹下齋,而是建一座新學堂。”

孫羽如釋重負地眼前一亮,可不過須臾,那種欣喜若狂的情緒又被淡淡的愁緒取代,或許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

他輕聲說:“那樣很好。”

宋雲書的眼睛總有種仿佛能望進人心底的魔力。

她勾起唇角笑了笑:“等新學堂建起來,我希望你能到學堂裏教書,剛才聽你講了《碩鼠》一文,講得很好。”

“女郎謬讚了。”孫羽笑著婉拒,“不過還是不必了。”

他極痩,個子還高,又沒怎麽鍛煉過,看起來就有些弱不禁風的樣子。

但他又偏不是弱不禁風的性子。

宋雲書搖頭,眉目彎彎地跟他說:“還是要的,畢竟那個時候孩童都進了學堂念書,你總不好在外頭‘游手好閑’罷?”

孫羽楞住。

饒是如長清書院有教無類也是要收束脩的,只要是收束脩的學堂,都沒法子最大化的讓適齡孩童入學念書。

——還得算上就是有條件,家裏也不許出來念書的。

宋雲書這句話完全說得上是“異想天開”。

可她這樣語帶調笑的說著,就好像只是在說一件無足輕要的小事,而雁娘在她身後半步的位置仰頭看她,眼中盡是濡慕與信任。

孫羽鬼使神差地也聽了進去。

老嫗聽半天沒聽懂他們在說什麽,見他們似乎聊完了,連連張羅道:“時候不早了,我看你們呀,都跟我家去吃頓便飯才是!”

宋雲書這次沒再推拒,含笑挽起老嫗的臂彎:“那就聽您的。”

雁娘邁著小碎步跟上去。

只有孫羽被落在後頭,怔忡了半天才小跑著跟上去,常年不太鍛煉的青年人生生地憋紅了臉,差點岔了氣兒。

他卻還在鬼使神差地想著——

女郎扶鬢輕笑,語帶打趣時熠熠生輝的眉眼。

【……宿主,我要提醒你一下,他不能定為攻略對象之一噢。】

【我沒說他是啊。】

宋雲書的心聲理直氣壯,哽得小乙數據流都頓了頓。

【那您把他招入麾下做什麽?】

【因為我缺人啊。】

她理所當然得很。

【可您有這功夫不如多找個可攻略對象呢……】

【小乙,話可不是這麽說的。】

小乙的碎碎念被她打斷,一不小心又被她帶進了溝裏。

【俗話說得好,‘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就100人再怎麽給我當牛做馬也撐不起我這個越來越大的商業版圖好吧,而且人還難找,太難指望了……】

小乙懵懵懂懂地聽了一大堆,最後無言以對地總結。

【……謝謝您,現在還願意長篇大論地敷衍我。】

回答它的是宋雲書越來越放飛自我的心聲。

【知道就好。】

【……】

算了算了,小問題,反正它的宿主從來都不是個會按常理出牌的人。

……習慣就好。

*

關於辦學堂的想法本來還沒那麽堅定,畢竟策劃案都難產了不短的時間,宋雲書自己也沒料到考察學堂廢址這一行,能給自己帶來新的思路。

要說招生性別限制、教導理念抉擇這些問題,她發現自己其實完全不用去摳細節。

大框架確定了,策劃案也就好寫了。

宋雲書連夜寫出來一份新的策劃案草稿。

若不是馮引闌被雁娘月娘賦予了重大使命來找她,她恐怕能把自己關在書房裏,再“廢寢忘食”上好幾天。

——主要是怕她工作強度太高,猝死當場。

馮引闌亦是才從趕完稿的昏天黑地中清醒過來,端著餐盤打著哈欠闖進了書房的門,將食物懟到了宋雲書的面前,奪過她的策劃案。

秀氣內斂的女郎霸氣側漏地頤指氣使:“吃。”

還處在精神振奮狀態的宋雲書茫然地眨了眨眼。

她還真就聽了馮引闌的話,開始一口一口地吃起了餐點,中途還伸了個懶腰。

馮引闌隨手翻了翻手裏的稿子,去看她的臉色,笑了一聲:“你也不看看自己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叫雁娘她們擔心得很呢。”

靈感這個東西來得突然。

宋雲書本是打算第二天再著筆,誰知道晚上怎麽也睡不著,翻來覆去地腦子裏都是“宏圖大業”,越想越激動,越想越亢奮。

然後她就摸黑來到了書房奮戰。

再然後,一不小心天就亮了。

再一不小心,天色就又要暗下來了。

好在前段時間處理了大部分事務,這關上一天半也影響不了什麽,更沒什麽人會闖進來看見她衣衫不整的樣子。

——她還穿著雪白的中衣,外披一件大袖外衫,頭發用一根綢帶松松地系在腦後。

若非有些蒼白的臉色和青黑的眼圈,看起來還有些海棠春睡的味道。

宋雲書的臉上本還有些興奮帶來的潮紅,但隨著馮引闌推開了窗,慢慢就被吹進來的清風吹散了,人也清醒了不少。

她斜眼睨馮引闌:“你就不擔心?”

“不擔心。”馮引闌不假思索地答。

宋雲書就皺了皺鼻子,只當手裏的點心就是馮引闌,惡狠狠地咬上一口:“好呀你,說好的好姐妹,都不在乎我死活的。”

生生死死地毫不避諱地往外說,卻都是明晃晃的打趣意思。

馮引闌湊上去端詳她的臉,笑嘻嘻地擰她的腮幫子:“通宵寫東西算什麽?你別忘了我是做什麽的,熬夜都是小事。”

據說文藝工作者的靈感更容易在半夜迸發。

宋雲書見過半夜亮燈爬起來作文章的雁娘,也見過為了趕稿“醉生夢死”、“不知今夕是何夕”的馮引闌,倒是頗為讚同這個說法。

見她一副深以為然的表情,馮引闌登時笑意更甚。

“偶爾熬夜是沒什麽,一直這樣就不行了。你也要曉得,我可是會正經吃飯的,熬夜之後也是會睡個安穩覺回來的。”

宋雲書喝完粥,好聲好氣地應:“知道了。”

“行,”馮引闌也不再多說,點點頭,晃了晃手裏的稿子,“說吧,這次的新想法是什麽樣的?也讓我聽聽值不值你這樣熬夜。”

宋雲書頓了頓,向她娓娓道來。

在學堂廢址上孜孜不倦教書的孫羽、用橫倒樹幹當座椅還自得其樂的孩童,都讓宋雲書覺得,自己之前的想法或多或少帶著些狹隘。

這個時代人人都苦難,她能做的或許可以更多。

於是在那一刻,她忽然想到了希望工程。

一項誕生於二十世紀的東方,讓後人為之稱頌不已的教育工程。

在廬江時她設立了獎學金與勤工儉學,有了“校招”的雛形,之後又開始試著進行職業教育培訓,效果都還不錯,接下來的方向或許可以試試希望工程。

——免除所有學雜費,只為能普及教育。

而在這個朝代她還要做的,是讓男生女生都能進入學堂念書。

“……很宏大的想法,”馮引闌看著她的神情有些覆雜,“但是就算竹下齋眼下的收益不錯,要支撐起這樣的事業也非常困難。”

那個時代推行希望工程是由國家主導,不愁資金渠道,自然會輕松許多。

宋雲書知道這個道理,也早就想過這個問題。

她喟嘆道:“引闌,我們可以慢慢來。從南金巷子建起第一個學堂,教養出那七八個小孩開始,慢慢地再去建第二座、第三座……”

馮引闌想了想,問她:“你有沒有想過,一共要建多少座學堂?”

“我不知道。”

宋雲書很少給出這樣模棱兩可的答案,可就是這樣的話,她說出來也是沈靜又堅定的,好像沒有什麽困難能攔住她。

“至少……竹下齋開到哪裏,學堂就會建到哪裏。”

“雲娘,我不是不想看到那一天,可是,”馮引闌說這話時終於像個二十多歲、已歷經千帆的大姐姐,而不是會和她嬉笑打鬧的小姐妹,“可是這不該是我們去做的。”

宋雲書沒說什麽,卻像是在無聲地反抗。

馮引闌搬了個椅子靠過去,倚在她的身邊,輕柔地跟她講:“大雍已經很亂了,偏安一隅明哲保身就很好,你做得再多,或許都會是無用功。”

其實關於大雍軍隊在西北節節敗退的傳聞早就漫天飛了。

饒是閨中女兒家,或許都會在不經意間聽去幾分。

只不過江南還算得上安穩,就沒人當一回事。

宋雲書眉間輕蹙:“正因是亂世,我才想著叫外頭流離失所的孩子也能有個去處,在學堂裏好歹還能有些安生日子。”

“雲娘,也正因我當你是知己,才想勸你莫要去趟這渾水。”

馮引闌握緊她的手,低低地嘆了一聲。

宋雲書卻只覺出她的指尖異常冰涼,想說的話一時間也頓住了。

馮引闌面帶悵惘:“你知道,我是個寡婦。你大抵不知道,我的夫婿就是想著保家衛國參軍去了西北,死在了匈奴人的手裏。”

宋雲書怔住,反握住她的手,不自覺地呢喃:“你們……”

“我與他是青梅竹馬,少年夫妻,”馮引闌的眼角隱有淚光,她卻笑得仿佛是落雪枝頭綻放的花,語帶雀躍,“成婚三日,他隨軍出征,就再也沒回來過。”

年少時的甜蜜如一場幻夢,輕易破碎在金戈鐵蹄之下。

宋雲書的手都在輕輕地顫抖,試圖傳遞給馮引闌一些溫度。

馮引闌沖她笑了笑,不大在乎地擦去淚水,道:“所以,雲娘,不要去做什麽大事,這年頭光是好好活著就很不容易了。”

宋雲書卻還是搖頭:“引闌,不是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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