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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商路取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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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商路取舍

宋雲書不動聲色地分辨著他的表情,卻什麽也看不分明。

那廂趙枕流兀自打開了藥瓶,湊在鼻尖嗅了嗅,被濃郁苦澀藥味熏了個正著,嗆得連連咳嗽到眼中濕潤,卻仍堅持著挑出藥膏,抹到了手上的傷口上。

他下手並不輕,反覆揉搓得手掌直泛紅。

趙枕流並不覺得痛,只道:“他看見我了?”

“輕點,”宋雲書實在看不過眼,執起一卷書輕輕拍上他的手背,“看見了,不過我瞧著他也沒有介懷的樣子。”

趙枕流吃痛地抿了抿唇,推開她的書,攤開自己的手:“你下手太重了。”

少年郎的手背上紅通通的,和著細小斑駁的傷痕,看起來慘兮兮的。

宋雲書只沒好氣地瞥他一眼:“少裝相。”

下手多重她自己心裏怎麽會沒數?

“他是正人君子,自然不介懷。”

趙枕流若無其事地收回手,低下頭去。

宋雲書若有所思:“君子?這個評價可高得很。”

能從趙枕流的狗嘴裏吐出點象牙不容易。

趙枕流頷首:“他當得。”

沒人比他更當得。

謝子遷三歲誦詩書,七歲通文字,十歲曉百家,十二歲即令族學師長啞口無言,至此游歷各方書院,博覽群書,性靈至此,人人稱道。

——最難能可貴的是,他毫不自傲,待人接物溫潤有禮,又有不恥下問之品行,最後還留在了一向受世家輕視的平民書院求學。

那時候的趙枕流也是長清書院中的佼佼者,對他不服氣得很。

然而他再如何天賦奇高,也難勝過既有天賦又努力的謝子遷一籌。

他挫敗,但謝子遷並不以此為傲。

山長看出他要鉆牛角尖,擰著他的耳朵跟他語重心長說了很多很多,才讓他意識到自己與謝子遷的差距。

——那並不在於能力,而是品性。

這讓他的傲氣收斂許多,踏實了好一段時日。

天賦相當的兩個人也慢慢成了高山流水遇知音的友人。

……如果不是後來的災禍,他們也不會變成現在這樣不尷不尬的關系。

趙枕流揉散藥膏的動作慢慢輕緩下來,悵然地低聲解釋,“只是當年山長受王家所迫逐他離開,我與淮山師兄和他是至交,知他冤屈,卻不敢替他出頭,至今心懷有愧。”

王家所迫,又與王家相關。

宋雲書心下微沈,捏著書卷的指尖不自覺地用力:“謝子遷究竟是什麽人?”

“你連王謝之爭都不曾聽說過?”趙枕流睜大眼睛看她,眼眸中是明晃晃的困惑,或許還夾雜著幾分懷疑,“會稽王氏與廬江謝氏的爭鋒由來已久,其風波浩大揚州皆知,你當真是……廬江人氏?”

宋雲書微微垂眸,輕笑一聲:“從前久居深閨,的確對城中大事少有了解。”

事實上她曾多方打探過本朝消息,用以維護自己的身份,不過王謝之爭的事情卻似乎被有心人遮掩了下去,她並沒有收集到過相關信息。

但到底過去的時間不長,廬江會稽大多數人都經歷過那時候的風風雨雨。

聽她坦誠自己的無知,趙枕流放下了疑心,釋然笑道:“總與你談古論今,聽你見解甚深,倒是習慣將你當作同窗來看了。”

“少拍馬屁。”宋雲書含笑與他對視。

趙枕流下意識摸摸鼻尖,不小心又被手上的藥味嗆到,眼睛煙熏火燎地難受:“子遷是謝家最後的血脈,因未入仕才被當時的太子救下命來。再者子遷大才,世人皆知,我讓你尋他雖有私心,卻也公允。”

宋雲書忽然想逗逗他,彎著眉眼問:“爾之才何如謝郎乎?”

趙枕流默了默,正色道:“我遠不及他。”

宋雲書又問:“何解?”

趙枕流答:“謝郎大才,其書五車。其人也,巖巖若修竹之獨立,浩浩若松風之清逸。”

“你這樣高的評價,他來我這兒也是屈才了。”宋雲書搖頭輕嘆,撫了撫鬢角,“我這小廟如何容得下這麽尊大佛?”

趙枕流頓了頓,問她:“子遷跟你說什麽了?”

他這下子感知倒是靈敏起來,可見平日裏不是愚鈍,而是單純地在唬她。

宋雲書掩唇打了個哈欠,剔他一眼:“他問我,他為什麽要來竹下齋。”

“……賺錢啊。”趙枕流反應極快地接話,而後撓了撓頭,對上宋雲書那雙寫滿無奈的眼睛,慢慢找補了一句,“他到底是世家公子出身,考慮事情與我們不同也是正常。”

宋雲書讚同,同時深感她果然還是喜歡這樣簡單純粹的員工。

耗了大半天在外奔走的勞累逐漸席卷而來,宋雲書困倦地眨了眨眼:“話雖如此,我看他分明是缺錢的,為五鬥米而折腰……當真這麽難?”

這個問題對趙枕流來說無解。

畢竟遙想他們相識之初,他趙枕流就是為五鬥米折腰,才有機會和她相識起來的。

“我也不清楚,”趙枕流聳了聳肩,心不在焉地擺弄著手裏的木雕件兒,“只能說,子遷這麽多年了,好像一點兒都沒有變。”

——仍是那個廬江民間稱頌“積石如玉,列松如翠”的玉郎謝子遷啊。

風骨錚錚,獨立於世。

宋雲書覺得趙枕流起碼得有十級濾鏡,然而她不太想繼續聽他吹噓,便轉移話題:“說起來雕版做得這麽樣了?也有好幾日了。”

此話一出,趙枕流登時黑了三度不止。

宋雲書的笑弧還未揚起,就識時務地滯在了唇角:“……沒進度?”

“有,但不多。”趙枕流的眉頭皺得死緊,從桌案上的一大堆木料裏翻找出一塊,放到她的面前,手指敲了敲木板,“暫時沒有更好的材料了。”

趙枕流的表情雖不佳,但成品其實還不錯。

黃楊木為底,削成方方正正的木塊,上頭用刻刀落了一首小詩,再以松煙墨上色,鋪開桐油打磨光亮,只是個袖珍模型,但已經十分精致。

宋雲書的手指劃過一筆一筆的刻痕,很是驚喜地取來硯臺,刷上墨汁,拓印到紙張上。

唯獨不方便的是還有等待一會兒才敢取下紙張。

“我覺得還不錯。”宋雲書拿著紙張,放到點燃的油燈旁炙烤,小心註意著紙張狀況。

趙枕流和善地笑了起來:“知道這玩意兒是什麽木頭做的嗎?”

雕版的木質非常細膩,肉眼幾乎看不見孔隙,只能從桐油沒刷到的地方看見淡黃底色。

只是宋雲書對此研究不深:“楊木?”

“黃楊木。”趙枕流擡起下巴,目光落向院子裏頭那棵參天巨木,嗤笑道,“只比檀木便宜一丁點,用來制書只有虧本的份兒。”

不出他所料,宋雲書的確笑不出來了。

趙枕流繼續問:“知道上頭用的什麽墨嗎?”

硯臺倒是不難找,竹下齋裏有各式各樣的存貨,所以他也就是費事兒去庫房裏找,比起尋合適的木料輕松了許多。

宋雲書端起硯臺細細看了,才道:“松煙墨。”

松煙墨是先由松枝燒成灰燼,再加入動物油脂及冰片等材料糅合而成,古樸無光澤,貴重倒是說不上,但其造價也不是一般人家買得起的。

是以松煙墨通常是大戶人家批量購入的標配。

“桐油之類的我就不多說了,總之都不是便宜東西。”趙枕流將雕版拿在手裏,目光亦透露出明明白白的喜愛和不舍,“這是好東西,但我還是勸你,先將雕版印刷之事放一放。”

成本太高,銷路不大,不上不下的產品竹下齋很難承受,一旦大批量投入出了差錯,資金流就有可能直接崩潰。

“我再想想。”宋雲書沈吟道。

恰逢此時,書鋪門口進來了一位錦衣郎君,神色怡然地站定在正廳前,姿態倨傲。

到底是在奉行九品中正制的大雍朝,門閥士族出身的女郎公子,幾乎都有如出一轍的驕矜之氣,只是或內斂或外放,但待人接物時的態度大差不差。

趙枕流雖無奈接下了在竹下齋兼職管事的擔子,卻還是不喜歡接待這樣的客人。

他的愛恨都太分明,總是勉強反而不美。

察覺到他的眼神隱隱帶著央求,宋雲書打理著衣裳準備去待客的動作都頓了頓,實在是覺得好笑,不由斜他一眼,拖逶著裙擺從他身側經過。

“這位郎君是想看些什麽?咱們這兒新上了一批《平魏》,您可要看看?”

她青絲挽髻,發簪斜插,自背後看去時體態盈盈又端莊雅致。

趙枕流收拾了東西往角落裏去,頭上猶自殘存著被少女用書卷打了一下的輕疼,勾得他覺得頭上發癢,沒忍住伸手摸了摸發頂,又看了看少女的背影。

他小聲嘀咕:“下手真重。”

隔得遠,少女本不應該聽見,或者說她本就沒聽見,只是笑意淺淺地環視周遭時,不經意間向他投來一眼,眼波溫軟如水。

趙枕流如同被抓包般的下意識挺直了脊背。

雖則宋雲書的確沒有註意到他,而是四處搜尋了書冊的位置,腳步輕移,從博古架上取下一本書冊,雙手送到了錦衣郎君的面前。

“就是這個了,時下廬江郡裏還沒有第二冊的好東西呢!”

這是假話,至少,錦衣郎君手裏的就是第十冊了。

錦衣郎君果然信了,揮手讓身邊的長隨接過,又讓長隨隨意翻了幾頁給自己看,勉強露出幾分滿意的神色:“包起來吧。”

“好。”宋雲書的笑意更實幾分。

《平魏》這書是王永年送來的禮物之一,並不在竹下齋的藏書庫裏,所以宋雲書在思來想去之後決定讓它的覆刻本加入自己的藏書庫,原本再物歸原主。

趙枕流抄書時還曾咂舌過宋雲書的行事果斷無賴。

宋雲書的回答只有:“既然是他有求於我,我收點禮怎麽了?”

趙枕流對此表示擊節讚嘆。

不明所以的錦衣郎君在竹下齋裏逛了半晌,最後拿起一方硯臺,不大高興地蹙眉:“這東西太普通了,也不貴重,就沒有能用來送禮的麽?”

宋雲書不是第一次聽人吐槽東西不好,不過大多數時候說的太籠統,她耳朵聽了也就過了,再多就是附和幾句。

這還是沈九之外,她第二次聽到具體的意見。

宋雲書笑道:“不知郎君是要送給什麽人作禮物?”

錦衣公子懶聲道:“家父世交之女,她平日裏就喜歡筆墨紙硯這些物件。”

很委婉的說法,大多數都是指婚約對象,才需要這樣的貴公子親自來挑選禮品。

“那郎君可以看看咱們這兒的花箋,都是不錯的花樣。”宋雲書笑著取出一方木匣。

錦衣公子仍不見展顏:“送過了,可還有別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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