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噩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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噩夢

“母妃,女兒知道的,您也要為了女兒保重身體啊,您不知道女兒聽到您夜不能寐心中有多著急。”周萱瞪圓了眼睛,顯得可憐又可愛。

惠妃輕嘆一聲,從床腳的暗格中取出一物放在周萱手中,“萱兒,你父皇是個安於享樂、粉飾太平的人,當年你哥哥一場天花去了,他也只是杖斃了趙皇後的三個心腹,這十多年來,”,惠妃頓了頓,向來隱忍順從的臉都變得猙獰起來。

她咬著牙一字一頓地道,“在趙皇後的‘精心’管理下,整個後宮再沒有孩子的哭聲,甚至再沒有宮妃有過身孕,”她抱住周萱像是從女兒身上汲取繼續訴說的力量,“你父皇對趙皇後的舉動必然是心知肚明的,否則也不會寵愛你更甚於安陽,甚至在選你們姐妹的封號時,讓你隨了他的年號,把‘安’字給了趙皇後的女兒。”

惠妃似哭似笑,“他一個皇帝,竟然忌憚承恩公的兵權,因為害怕皇後再一次讓他嘗到喪子之痛,而任由皇後對滿宮妃嬪賜避子湯,一心一意地教導趙氏那個毒婦的兒子,寧願天下人都恥笑他懼內,也只守著太子一根獨苗苗……”

惠妃趴在周萱身上失聲痛哭,不知道是為自己被害死的兒子,還是因為趙皇後的霸道跋扈而不能繼續生育,周萱摟住悲傷不能自持的惠妃,小手一遍遍順著她的背脊按摩,用前世楚王待她的方法幫惠妃順氣。

“萱兒,”惠妃從周萱懷中直起身來,“你父皇,是把對你哥哥的那份歉疚彌補到你身上來的,你知道嗎,”周萱尷尬不語,她不好在這時反駁母妃,但她真心感到,父皇對她的愛護,是不帶任何功利心的,所以她才會選擇以身相替為父皇擋刺客,若是重生到刺客行刺前,她相信,今生她仍然願意為那個別人眼中輕信於人、粉飾太平的父皇擋刀的,因為她對父皇有著深深的孺慕之情。

好在惠妃並沒有要周萱的回應,她沈浸在自己的思緒中,“可是趙皇後是不會有絲毫愧疚之心的。你哥哥死後,你一個絕對不會威脅太子繼承帝位的女孩兒,也被她整日裏針對。母妃永遠都不能忘,你才五歲的時候,你父皇出征東秦,她就要你親手給她繡上一整套十二幅的落地國花屏風做生辰禮物。她怎麽會有這般歹毒的心思!”

周萱也無法忘懷,趙皇後還專門派了一個嬤嬤,以指導她針線為由監視她,不許宮人幫忙。那一個月她每晚都熬到子時以後才睡,因為長期睡眠不足,再加上技法生疏,在繡屏風時,不知道戳到了手指多少次,暗地裏流了多少淚。

緊趕慢趕,終於在趙皇後四十歲大壽前將屏風繡好,讓趙皇後沒有借口在內外命婦面前指責她不孝。雖然父皇親征回宮後對趙皇後做了懲罰處置,可趙皇後非但沒有收斂,反而更加針對她,幾乎到了時時挑剔、事事找茬的地步。

所以她才會慢慢形成避其鋒芒,對趙皇後示弱,時刻警惕著,自己慢慢長大的想法。若是發現趙皇後有折騰她的跡象,她就想法設法地捅到晉安帝面前,不求趙皇後收斂,只求她少用嫡母的身份磋磨自己。

“從那以後,母妃就發現萱兒變得沈穩了,”惠妃的手無意識地在周萱臉上摩擦,“也從那件事以後,我知道了趙皇後有多恨我,這種恨,不會隨著康兒的死而消失,只會因為太子東宮之位的穩固而變得更加肆無忌憚,母妃若是再不出手,咱們母女都不會有活路的。”

惠妃的拳頭捏得格格作響,周萱靜靜的凝視著惠妃的眼睛,“所以您就偷偷倒掉了趙皇後的避子湯,想要再生一個弟弟?”

“萱兒也覺得母妃這般做很傻對不對?”惠妃慘然失笑,“可是母妃沒有別的辦法,海寧伯府,也就是你外祖父一家,雖然承襲伯爵之位,看上去也是花團錦簇的權貴之家,可是沒有一個能通過科舉入仕的,”

她臉上透著濃濃地苦澀與嘲諷,“海寧伯府的老爺們最擅長的,便是搜羅美貌的女子納為姬妾。在享受了她們的美色後,用她們生下的女兒來諂媚權貴,借以謀求一官半職,整日清閑瀟灑。”

周萱早知道自己的外家靠不上。前世母妃自盡,她入大獄。海寧伯府不但沒有站出來說半句趙家的不是,反而借著外家的身份指證她通敵叛國,讓她嘗盡了四面受敵的心酸孤苦,所以她才會死死地扒住北齊楚王這個救命稻草不松手。

但這一切,都不如從母妃這個海寧伯府庶女口中聽到的真相來的震撼,這個賣女求榮、靠著裙帶關系保住爵位往上爬的家族,竟就是她的嫡親外家。

“海寧伯府面上厚待寵愛女兒,私底下幾房人之間,嫡女和庶女之間,爭鬥永遠不會停止,海寧伯府的掌權人也從不幹涉。他們怎麽會制止呢,他們就是要用這種方法來篩選好苗子,至於鬥失敗了的,”

她苦笑了下,少女時的驚恐再一次襲上心頭,“毀了名聲的嫁去外地,賺上一份聘禮,毀容的打發到莊子上做工,丟了性命的一卷草席了事,沒有半點骨肉親情可言。”

惠妃木然著臉,“所以萱兒,不要怨母妃讓你生而為庶,我只能盡自己所能讓咱們過得更好。不過你放心,母妃不會讓你外祖父一家纏上你的。他們比水蛭還狠,一旦被他們纏上,不抽幹血是不會松口的。”

周萱握住惠妃的手呢喃著,“母妃,一切都過去了,他們不會再來糾纏咱們的,您是父皇的宮妃,女兒也是皇室血脈。”不知道是在安慰惠妃,還是在安慰自己。

“母妃的生母生前一直在收集你外公海寧伯的犯案證據,他還有他的爪牙身上背的人命都被你外祖母一一記錄下來,臨死前統統交給了母妃。”她的生母,是一個窮秀才的女兒,本是要嫁給青梅竹馬的秀才同窗之子,卻不想因為姿容妍麗,美名傳開,被海寧伯納入府中。

“這些年來,母妃仗著你父皇的權勢,還有你外祖母收集的證據與海寧伯府周旋。母妃不能讓他們犯下大罪牽連咱們母女倆,更要提防海寧伯府利用斷不掉的骨肉血緣投靠承恩公趙家,狠狠在背後捅咱們母女一刀,”惠妃將周萱的手合攏。

周萱感受這掌心的小小盒子,聽到惠妃在她耳邊低聲說,“萱兒你記住,這個盒子的內壁裏,有你外祖母和母妃收集整理的證據存放的位置和母妃為你留下的人脈,盒子裏的金戒指,是信物,看到金戒指,他們便會聽從你的吩咐。”

聽著這似臨終遺言般的話,周萱渾身一震,“母妃,為什麽現在給女兒?”她腦中一片空白,一點都不想聽到惠妃的回答,可是不問她會更害怕,難道自己重生一世就是為了聽母妃遺言的嗎?她不受控制地抽搐痙攣起來,老天為什麽要待她如此殘忍。

窗外一陣鳥聲,像是一群烏鴉飛過,周萱聽在耳中,逃避般將臉埋在惠妃胸口。她多想一輩子做母妃懷中無憂無慮的小姑娘,什麽都不用懂,什麽都不用想,不用去面對趙皇後一系的咄咄逼人,不用經受父母離世無處容身的流離之苦。

惠妃拍著周萱的背,“好孩子,快些起來,是母妃不好,今日在你面前失態了,”她用手絹小心地為周萱拭去淚痕,又為自己整理容貌。周萱睜開眼,看到的便是一如往日顧盼生輝,柔弱隨和的母妃。

“在海寧伯府,母妃只學會了爭寵算計,和一群嬌弱沒有依靠的姑娘爭奪好姻緣。到如今母妃一個後宮婦人,只能想方設法地將趙皇後送來的避子湯偷偷倒掉,想著在你父皇面前多提幾句你哥哥,希望他也能將對你哥哥的愧疚轉到你弟弟身上,更奢求著他把在康兒身上的遺憾彌補給這個孩子,庇護著他長大,只可惜……”

惠妃住了口,周萱心道,今日父皇一定是對母妃說了刺心的話,昨日父皇便不認為母妃腹中的孩子是哥哥轉世,今日更覺得母妃在胡言亂語吧。

三十出頭的女人臉上寫滿了無奈,“如今母妃也沒有別的法子了,只能保一天算一天。保住你弟弟,將來你父皇不在了,靠著你弟弟咱們娘倆還能繼續努力拼一條活路。若是有一天,咱們娘倆無法見上最後一面,娘提前把東西交給你了,你只管自個兒好好活著,萱兒,聽懂了嗎?”

周萱大哭出聲,哀嚎著摟住惠妃,一雙淚水漣漣的眸子死死地瞪著惠妃,“母妃……母妃……”她哭的泣不成聲。

惠妃被她摟住也開始掉眼淚,“好孩子,母妃這輩子就陷在宮中出不來了,東西拿著也用不上。但你還年輕,還未嫁人,不要辜負了母妃的一片心血,答應母妃,明日就戴上這枚金戒指,好嗎?”

周萱什麽也不能說,呆滯地緊緊握住手中的小盒子,被惠妃親自推出內殿,一路暈暈乎乎地回到瑤華宮,連趙皇後沒有派人呵斥她前去被封禁的玉芙宮也沒註意。而她走後,惠妃亦是神志迷離地躺在床上,暈暈乎乎地陷入夢裏。

依舊是噩夢,夢中的趙皇後如同今日在坤寧宮一樣,在所有妃嬪都離開後,當晉安帝喝令她禁足後,趙皇後卻反常的將她留下,朱唇一張一合,那一句句話像一把刀一般割在她的心上。

“你知道西涼和北齊世代聯姻嗎?近年來兩國關系日趨緊張,三十年前,皇上的親姐姐出嫁後六年不到就死了,你覺得,你的女兒能活幾年?

你怕是不知道吧,本宮和北齊宣懿貴妃交情深厚,聽說她在雙十年華便有本事毒死自己的嫡姐,自己一躍成為後宮第一人,你覺得,讓她給晉陽當婆母,晉陽會不會過得很幸福?

你想要這個孩子很久了吧,本宮希望他是一個男孩,這樣本宮就可以送他下去,讓他和康哥兒兄弟兩個,一起交流交流,患上天花活活病死是什麽滋味?

本宮若是讓你兩個孩子中選一個,你是選註定要和親早逝的晉陽,還是這個不知是男是女的小家夥?偷偷倒掉本宮的避子湯很開心吧?以為本宮被你那些小花招糊弄過去了?

俞氏,你做夢!別人可以不用嘗喪子的滋味,只有你這個賤人,本宮要你看著自己的孩子一個接一個地到地下等你!

七分真,三分假,若是明日晉陽沒有戴上楚王的定情信物,我會讓你肚子裏的那塊肉明天端上晉陽的餐桌!

信不信,由你,咱們走著瞧!”

不,不要,惠妃滿頭大汗地掙紮在噩夢裏得不到救贖,“不要,不要,康兒,萱兒!”惠妃再一次尖叫著從噩夢中驚醒,坐在床上滿頭大汗,渾身發抖。

這一次,沒有宮女進來服侍惠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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