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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 ? 第 11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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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  ? 第 111 章

◎番外(九境篇,六)◎

虞禾始終是不太放心留謝衡之一人在自在飛花, 但曲流霞逼她回棲雲仙府找洛月白商議,涉及太多仙門弟子,她也不好敷衍了事。

出了自在飛花, 她甩開後方的追蹤, 用傳音符告知了鶴道望此事。

姚娉婷樹敵眾多,這不是小事,要放她走,必然要棲雲仙府的主事們先行商議過後, 再告知其他仙門, 方能做出決定。

然而這一來一回,要個答覆要等上好久,她可不想讓謝衡之在曲流霞眼皮子底下幹耗。索性自作主張,與鶴道望知會了一聲, 便在自在飛花旁等了幾個時辰,假意已經回棲雲仙府參與商議。

或許是關心則亂,曲流霞這樣精明的人, 即使察覺到了不對, 還是選擇到棲雲仙府走一趟。

而泣月他們還要留在自在飛花, 被當做要挾的籌碼。

謝衡之五感盡失,虞禾不放心,以曲流霞的陰險程度,若是被他發現這一點, 日後必然要借此坑害他。未等天亮,她便帶著謝衡之回返棲雲仙府。

雖然他失去了五感,但心劍之間的感應, 讓他無論何時何地都能認出她。

洛月白和鶴道望派人叫虞禾去議事, 都被她給回絕了。

虞禾留在居所, 陪了謝衡之整整一天。

他看不見聽不見,但兩人的感應還在,他能夠感知到,虞禾就在他身邊。

鶴道望與掌門和幾位主事商議到天黑,派人叫了幾次也沒叫來虞禾,傳音符也被她封了,最後只能陰著臉親自去找。

虞禾的居所有充沛如雨的劍意在湧動。

鶴道望走進去的時候,能看到院子裏的落葉被劍風掃動,正在狂亂地飛舞。

謝衡之坐在石桌旁,月輝傾落而下,他的月白長袍,在夜色中泛著幽幽光華,像極了黑夜中的婆羅曇。

“峰主?”虞禾收了劍,歪過頭看他。

鶴道望臉色極差。“我從未答應過要放姚娉婷,話是你應下的,你想置之不理?”

虞禾心虛道:“今日我走不開,峰主知道的,想必掌門也能體諒。何況眾多道友還在曲流霞手上,我們不能不救。”

“說得倒是好聽,姚娉婷的罪,在洗心臺上死個十次都還不清,曲流霞拿什麽保住她。你先替仙府答應了此事,若是失信與他,再惹出麻煩,後果誰來擔?”

鶴道望不禁有些後悔,早知昨日多囑咐幾句,誰曾想她這樣心急謝衡之,火急火燎將這事應下,曲流霞也這樣心急,得了話便不管不顧上了棲雲仙府,也不怕其中有詐。

“我也不是沒想過。”虞禾說著,在謝衡之身旁坐下。

謝衡之似有感應,伸手去觸碰她,被她握住。

鶴道望翻了一個白眼。

“你想?你這種腦袋能想出什麽?”

虞禾被諷刺也不生氣,說:“姚娉婷的父母都是仙門修士,為除魔正道奔波,卻死於凡人之手。她憎惡凡人,像這世道大亂,可世上大都凡人都普通,普通的好心,普通的惡念,普通的一生。他們或許一生都不曾與修士打過交道,也永遠理解不了何謂大道,何謂蒼生,他們只想吃飽穿暖……”

“與我說這些有何用,你想靠幾句話感化她?你當是謝衡之?能為你又入魔又成聖的?”鶴道望冷笑連連。

虞禾搖搖頭:“廢她修為,命她在劍宗轄地內的辟邪司做事,我會親自看守。”

劍宗轄地是棲雲仙府所有管轄地中最嚴格的所在,劍宗實力強悍,劍修多如牛毛,除了修煉和打架就沒事幹,鮮有邪魔外道敢踏足。加上柳汐音做事嚴謹,從不敷衍,手下也沒人敢偷懶。

鶴道望沈默片刻,道:“不殺她,還讓她在棲雲仙府做事,你當劍修是屈才,雲崖寺的空智大師佛法高深,我明日替你呈一封書信,請他收你入門。”

“辟邪司處理的都是民間的邪祟,常年與凡人打交道,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姚娉婷父母去世後,她流連於各路妖邪,後又被付須臾收入座下。雖對凡人恨意滔天,卻不曾與幾個凡人真正相處過。”虞禾想想又覺得感慨,恨來恨去的人,若是哪一日不讓她恨下去,反而會讓她不知曉自己活著的意義。

或許也是因此,即便付須臾的天火滅世失敗,即便修士與凡人之間的隔閡減小,姚娉婷也不曾停下過為禍人間的目標。

破執,破妄,破去種種不舍。

謝衡之曾經也是這樣的人,但最後他還是有所改變。

“若她死性不改?”

虞禾點頭:“她再有錯,便依照仙府的法規處置。再上一次洗心臺,是她自己走上死路,誰也攔不住了。”

鶴道望明白了她的意思,卻仍覺得此舉不可行,繼續道:“不殺她,其他仙門來追究,你如何交代。”

“殺了她那些死人也回不來,自在飛花關押的道友卻能平安。那些人要追究,讓他們來。若救人算是錯的,那便當我是邪魔外道好了。”

“你執意如此?”

“不是峰主來找我要說法的,我這人又不聰明,只能想出這種辦法。”

鶴道望冷笑一聲,這種辦法,曲流霞滿意了,被困的修士滿意了,眾仙門能找到理由發難,也滿意了,倒是她自己惹上一身麻煩。

“未必不是好主意。”

沈默許久的謝衡之冷不丁出聲,兩人齊齊朝他望去。

“恢覆了?”

虞禾松了口氣,旋即又問:“你恢覆多久了?”

重新開口,謝衡之略顯稚嫩的少年嗓音也略顯低沈,更接近從前。

“你說‘殺了她,死去的人也不能回來’時恢覆的。”

“那你怎麽知道我的辦法是什麽?”

“不難猜到。”謝衡之輕笑。

鶴道望:“未必不是好主意?她出什麽餿主意,你都能說是好主意。我問你,此事若換了你,你會如何決定。”

謝衡之淡淡道:“搜尋自在飛花各處據點,在棲雲仙府設下法陣,待他踏上悔過峰的山門,就地誅殺。”

鶴道望睨了虞禾一眼,眼神似在說:“你看看。”

虞禾皺眉道:“可自在飛花還有不少道友,以曲流霞的奸詐,必定備好了後手,一旦他出事,那些弟子性命難保。”

“我方才說了,搜尋各處據點,仙門弟子保住多少是多少,保不住,也是他們本領不濟,修士入門便要有殉道的決心。”

謝衡之對虞禾說話的語氣總是溫溫和和的,但絲毫不影響他陳述內容的冷酷。

這一番話的確是顧全了大局,是最簡單最省事的辦法,也是最陰險最沒人情味兒的。

鶴道望涼涼道:“這回你知道為什麽他當掌門,棲雲仙府那幾年為何格外惹人恨了。”

謝衡之還在棲雲仙府的時候,行事風格頗有些不擇手段,以至於總有人私底下感嘆,還好他是名門正派,倒黴的都是些邪魔外道,要是他在魔修那一邊,九境不知多少人要遭殃。

謝衡之的語氣沒什麽起伏:“當掌門要顧全大局,當你站在山頂,看到的只剩一片烏泱泱的頭頂,你的責任是讓他們安定,不發生大的動蕩,這已然太難。零星幾人是流淚是倒下,混在人群中都變得無關緊要,你也無法顧全所有。”

虞禾沈默片刻,搖頭道:“山頂已經夠多人了,我只想看到他們的臉。”

謝衡之看向她,眼睛也像是蒙了層月光,亮盈盈的,目光顯得極溫柔。“我知道。”

他笑了笑:“何況,站在山頂很冷。”

鶴道望斜了道白眼。“哦,這就是你傷人墮魔的原因。”

謝衡之沒有理他,繼續道:“留姚娉婷在棲雲仙府,廢她修為,嚴加看管,可借她牽制曲流霞。”

一直以來,各仙門對自在飛花都是頗有忌憚,不僅在於他們眼線眾多,掌握各仙門的秘聞外,還有他們拿錢辦事,向來沒什麽下限,殺人奪寶,免不了與仙門沖突。虞禾出外務,也曾遇到自在飛花的人阻撓。

鶴道望也想到了這一出,但他不相信曲流霞能為一個女子,把自己的咽□□上來。

拿幾個無關緊要的仙門弟子交換,對曲流霞不是難事。上棲雲仙府談判,是知道如今洛月白的行事風格,也不算是拿命來賭,然而想要用姚娉婷拿捏自在飛花,他不認為有太大的可能。

謝衡之知道他的顧慮,道:“曲流霞對姚娉婷,的確是一片癡心。”

鶴道望冷漠道:“邪魔外道,能有多少癡心。”

虞禾小聲說:“我覺著挺多的……”

鶴道望立刻瞪了她一眼。

雖然說了很多,鶴道望仍然覺得虞禾只會出餿主意,謝衡之只會為她的餿主意開脫,但最後還是接受了她的解決辦法,要去找洛掌門商議。

洛掌門本來焦頭爛額,聽說虞禾願意擔責,想來想去,索性還是同意了此事,條件是虞禾要在辟邪司掛名,並且每隔一段時日就要去一趟。

民間的辟邪司都是些小事,官府處置不了的邪祟便會呈上來,以至於百姓們有時候丟雞丟狗都要找上門,懷疑是有妖魔鬼怪出沒。

辟邪司除了監察民間有沒有妖魔作亂,降服些不算棘手的邪祟外,有時候還要幫著找貓找狗找孩子。

對此虞禾是十分樂意,比起悔過峰的任務要她出生入死,她還是喜歡解決些雞毛蒜皮的小事。

讓姚娉婷留在棲雲仙府,曲流霞自然是不樂意的,但鶴道望也說了,他不樂意那就沒辦法,不是仙門不給活路,是他自己不走,那姚娉婷就等著受死吧。

曲流霞連忙答應,倒是姚娉婷接受程度要好上許多,不吵不鬧也不反抗,顯然是準備憋個大的嚇死所有人。柳汐音一番考量,辟邪司的人手都多了幾個劍宗的精銳。

棲雲仙府的仙門弟子外出時,大多穿著統一制式的弟子校服。悔過峰的衣服上到峰主下到外門,都灰撲撲的透著一股陳舊滄桑,像是在竈灰裏滾過一圈。

虞禾向來是不穿弟子服的,之前有弟子記錯了,送來的弟子服都太寬大,她只有出任務的時候才穿過一次。本想著送人,隔天衣服卻出現在了謝衡之身上。

他皮膚太過白皙,眉眼俊雅,穿上這灰撲撲的衣裳,也像是一捧冷冽的清雪覆在巖石上,反而顯得瀟灑落拓。

有仙府弟子見到,總會向人打探,悔過峰什麽時候來了這麽一號人物。

由於姚娉婷人在劍宗轄地,虞禾又在辟邪司掛了名,每隔一段時日便要去查探有無異動。閑來無事,一些除祟安撫百姓的事也會由她接手,時而能碰見姚娉婷咒罵前來求助的百姓。

每次咒罵過後,姚娉婷都會依照棲雲仙府的律法受罰,曲流霞雖不滿,但她在劍宗轄地,他的手伸不進來,也是愛莫能助,只好每每請示了柳汐音,前來劍宗探望姚娉婷,勸她收斂幾分,為了她能不受更重的刑罰,甚至還偶爾要替她善後,去向無辜被罵的百姓賠罪。

泣月回到瑤山,攜琴無暇來棲雲仙府拜訪,知曉虞禾人在劍宗轄地內的辟邪司,便又折道去見她。

適逢元宵佳節,人流洶湧,魚龍混雜,常有妖邪混在其中。這一日謝衡之味覺不見,影響最小,虞禾準備帶他去看花燈,邊看邊除祟,倒是沒想到能在街上撞見泣月。

“你們怎麽來了?”虞禾停下腳步,沒註意到謝衡之對兩人不甚耐煩的表情。

兩人一見她便行禮,說起回到瑤山後的事。

琴無暇本來是個含蓄的人,見到虞禾,也連連說了好幾句感謝的話。他臉上的疤痕已經極淡了,夜色中幾乎看不出來,只是在送上謝禮的時候,寬大的袖子微微滑落,露出纏著細紗布的手指和一截留著斑駁傷疤的手腕。

虞禾目光掃過,猶豫了一下,才道:“我一直不曾問過,只怕觸及你傷心事,但公儀蕤續脈之術進展不小,若你……”

琴無暇輕笑,目光掃過她身側,臉色又略微一僵,很快又恢覆無常。

他搖頭道:“多謝前輩,只是……不必了。我年少之時心高氣傲,目中無人,險些死過一回,倒是想通了很多事,有些東西,當真失去了,也不是那樣要緊……還有其他。”

他說完,低垂著眼,看向一旁的泣月。

“泣月比我更有天資,日後她做掌門,我一旁輔佐,別無所求。”

“唉,我都說了,我……”泣月正要嘆氣,看到琴無暇眸中失落,又把話咽了回去。“也罷,聽你的。”

虞禾得到泣月的消息後,沒有立刻傳回瑤山,直到將人救出,先將人帶回悔過峰,給了泣月幾天時間確認心意。直到得了她的允許,才讓琴無暇來棲雲仙府領人回去。

她本來想著,要是泣月真不願意跟琴無暇成婚,她是絕不能讓她違背心意,即便得罪瑤山,也要保她自由之身。

琴無暇不上悔過峰,只是在山門外不眠不休彈了三日的琴,十指磨得血肉模糊,琴弦都染得血紅一片。悔過峰的弟子無不心驚,連鶴道望都有些煩了,讓虞禾趕緊把泣月送下去。

琴無暇生得貌若仙子,在悔過峰下因疲累而神色懨懨,美人多病更令人憐惜,連虞禾都忍不住多看幾眼。

全悔過峰,只剩謝衡之不為所動,冷漠地表示:“裝模作樣,吵死了。”

謝衡之有不滿從不忍著的,當日虞禾要出外務,想跟其他弟子一般再看上病美人兩眼,故意從山門走過。誰知人群中突然走出一人,快步朝琴無暇走過去,一聲不吭拔劍就要劈琴。

琴無暇愛琴如命,頓時與他過起招來。

虞禾本來轉身都要走了,聽人說打起來了,好奇地撥開人群要看,便看遍問:“誰啊這是,好端端怎麽欺負人呢?”

一旁弟子認出她,忙道:“虞前輩,這……這是你家那位!”

“謝衡之!”

謝衡之修為雖不深,劍法造詣卻無人能及,十招便打得琴無暇措手不及,一個回身猛地開始嘔血。

不等虞禾上前去攔,忽有一人雙劍齊出,將謝衡之的劍勢打了回去,一道人影也迅速擋在了琴無暇身前,才一靠近,伏在地上咳血的琴無暇便猛地起身,一把將她死死抱住。

謝衡之收了劍,再不多看二人一眼,轉過身便走,冷冷地丟下一句:“帶著你的破琴快滾,吵死人了。”

反正最後琴無暇還是讓泣月心軟,心甘情願跟著他回了瑤山,都知道“宋筠”是虞禾的弟弟,瑤山當然也沒有追究打傷琴無暇這件事,此事便也算作了結。

虞禾想到這一出便有些不好意思,聽說了琴無暇回瑤山修養了好一段時日,也不知道再跟謝衡之相見,他心中又是作何感想。

“虞前輩身邊,為何不見那位宋前輩?”

泣月冷不丁發問,虞禾猛地回頭看向身邊,才發現原本站在身側的謝衡之,竟然不知道什麽時候不見了。

人潮擁擠,她掃了一圈,竟然真的尋不見他的身影。

“方才還在這兒,怪了……”

“前輩不必顧慮我們,還是先尋到宋前輩要緊,我們也來相助。”

虞禾擺擺手:“不要緊,他在哪兒我都能找到。”

——

元宵的街市,人來人往,燈影幢幢。

人聲腳步聲雜亂喧鬧,時不時有商戶扯著嗓子叫賣,幾乎震得人耳朵嗡嗡作響,然而這樣吵鬧的環境中,裊裊好似也能聽見自己心跳如擂鼓。

她個子低矮,勉力拽著一截袖子,扯著對方穿過人流,終於走到一處暗巷,這才拿出法寶,勉強使出術法移行易位,將她和對方送到了最近的郊外。

裊裊術法不精,若不是法寶加持,連移行易位這種術法都用不出來。

法陣落在一片寒菜田裏,以至兩人的鞋靴都沾了濕軟的黃泥。

裊裊正想開口,便聽到身後傳來一聲輕嘖,似有不悅。

“你……我是在幫你!我爹很厲害,她不敢再迫害你……”

少年輕輕嘆了口氣,擡腳避開那些菜苗,走上最近的田埂。

“幫到這裏已經夠了,你走吧。”他說完,優哉游哉地找了一處幹凈的石面坐下。

“你不能留在這兒,她肯定會追上來,把你帶回去,繼續逼你……逼你跟她……”裊裊漲紅了臉,後面的話卻是怎麽都說不出來。

樣貌姣好的少年掃了她一眼,而後移開目光,並沒有如她所想那般露出感激的神情,更沒有逃出生天的喜悅,一絲絲都沒有,反而是悠閑的,不以為意地坐著,仿佛在等待什麽。

裊裊心中升起許多不解,甚至還有些惱怒。

那日在自在飛花,她聽爹爹的話,宋筠過得那樣可憐,身有殘疾,只能依附他的姐姐。那個叫虞禾的劍修,聽說她曾經是魔頭謝衡之的夫人,不知用了什麽法子,叫對方心甘情願為她而死,必定是個很厲害的人。

宋筠生得好看,又孤苦無依,只被迫跟隨虞禾左右,受她欺壓淩辱,做出逆倫的無奈之舉……她實在是看不下去,要是……要是自己救了他,把他藏起來,不讓虞禾找到。

裊裊想起自己曾經看過的話本子,通常把這種義舉稱為“救風塵”,往往被救之人會對她這樣伸出援手的恩人傾心。

一想到此處,她面頰便情不自禁發熱。

她去辟邪司拜訪阿娘的時候,看到在一處院落裏,宋筠坐在樹下,那個虞禾站在他身前,忽然俯身去親他,他似是神情痛苦,抓著她的手臂懇求一般,卻被虞禾無情拒絕,一把將他推開了。

那一日她便暗暗決定,要救他逃出魔掌!

宋筠這樣可憐,她是不會嫌棄他的!

這次爹爹來辟邪司找阿娘,她聽聞虞禾與宋筠也在城中,她便偷溜出來尋找機會,沒想到居然這麽輕易。看那個虞禾跟人說話的時候,就把宋筠晾在一邊,他臉色那樣不好,一定是平日受了許多欺負。

“逼我什麽?”

謝衡之瞥了眼身前這個不大點的小姑娘。

想來曲流霞在這小孩面前也沒說好話。

虞禾是個熱心又人緣好的,總是能遇上三兩個熟人,每逢遇上便要興致勃勃聊上許久,時常將他晾在一邊。

琴無暇這人做作非常,他不想看見。

他謝衡之不能在虞禾面前發作,又不願讓這兩人破壞他與虞禾的相處。雖不知這小孩要做些什麽,卻也能看出她腦子不靈光,辦不成什麽大事,索性配合她離開,好讓虞禾將心思放到他身上。

裊裊看對方的態度,隱約覺得好像有什麽不對,怎麽跟她想的不太一樣,但她還是猶猶豫豫地說:“她逼你……逼你做不好的事,爹爹說那叫□□,說出去你是要被天下人恥笑……要被好多人罵。我……我想救你……”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謝衡之當然明白了她的意思。

曲流霞在裊裊面前胡說八道了什麽,於謝衡之而言並不難猜,要不然也不會讓這麽個小姑娘一時熱血前來救風塵。

“你好像搞錯了點什麽。”他淡淡道。

“什……什麽?”裊裊楞楞地盯著他。

“她沒有逼迫我,即便有,也會是我逼她。”

裊裊的腦子好像轟得一聲,有什麽在裏頭炸開了一般,讓她原本自以為明朗的思緒和計劃變得一片焦糊。

她又懵懂又震驚,卻還是憑著本能在說:“這是不對的,天下人要來罵的……”

謝衡之也不知曉曲流霞怎麽教女兒的,說到風評,這對夫婦有好的到哪兒去,竟然還能在意天下人的看法。

於是他悠悠道:“無所謂。”

謝衡之慢條斯理地整理好衣袖,這才擡眼又看向已然呆滯的裊裊,似笑非笑,眼神淡漠。

“還有,回去告訴曲流霞,若這世上的人當真來辱罵我們,待我恢覆,便將他們都殺了,第一個先殺你爹。”

此時此刻,裊裊想象中美麗脆弱,受姐姐欺辱逼迫,堅韌又可憐的少年形象,忽然嘩啦啦碎了一地,連渣都不剩。取而代之是個冰冷無情,言行舉止不像好人的仙門叛逆。

裊裊籌劃了好久的救風塵煙消雲散,還被打擊得頭腦發暈,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虞禾跟曲流霞一前一後找到了此處,看到的便是這麽個場面。

謝衡之坐在石頭上,裊裊坐在田埂上。

一個哭得抽抽,另一個恍若未聞。

曲流霞的女兒幹出這種事,他自然是心虛到不行,加上姚娉婷還在棲雲仙府,也不敢找謝衡之的麻煩,倒吸一口涼氣,拎著女兒衣服就走。

黑夜中略顯刺耳的哭聲戛然而止,四周忽然便安靜得有些過分。

蟲鳴聲,夜風拂草聲,都變得清晰無比,甚至在這種寂寥的夜色中,幾乎仍有些聒噪。

虞禾坐在謝衡之身邊,埋怨他:“你故意的?”

“嗯。”

“只聊了幾句,你耐性越發不好了。”

“我的耐性從來便不多,都留給你了……”

虞禾還是想不通曲流霞的女兒為什麽拐走謝衡之,但那小姑娘方才哭得那樣傷心,也不知道是不是謝衡之故意嚇唬。

“她拐走你做什麽?”

“小孩心性,我也不知。”他搖搖頭,似是不太在意。

虞禾嘆了口氣,想了想:“估計是見過你幾次,想同你做朋友,到底是小孩子,喜歡玩鬧。”

謝衡之想了好幾次,一直猶豫著不曾問過,一開口,語氣竟還有些小心翼翼。“你……會喜歡孩子嗎?”

從前不喜歡,日後或許會喜歡呢?

可他如今的身軀是八苦樹果實所煉化,本就有所殘缺,加上修士極難有孕,或許……他們之間永遠也不會有孩子。

“不喜歡。”虞禾毫不猶豫道。

說完,她楞了一下,立刻道:“你想要孩子?那怎麽成,要不你養只靈獸,就像尚善那樣的?”

謝衡之皺起眉,顯然是有些嫌棄養尚善這個說法。

“沒事,我只是隨口一提,我不喜歡孩子。”

他從前便不喜歡,見到姚娉婷和曲流霞的孩子,這份不喜歡又多了一點。

謝衡之從前時常想要殺了曲流霞和姚娉婷,對他們二人自然談不上什麽好感,只是也不會質疑兩人的手段。付須臾親手教導的陽關五傑,沒有一人是廢材,腦子也長著還是有些用處的。

這樣狡詐陰險的夫妻,生出來的孩子竟也……

虞禾忍不住評價:“那個小姑娘真的是曲流霞和姚娉婷親生的嗎?”

“嗯。”謝衡之輕聲應了。“生了個傻子。”

虞禾搖頭:“太嚇人了,還好我們沒有孩子。”

她又說:“那小姑娘興許是看你少年模樣,生得好看,想與你親近,你欺負小孩子,是不是不太合適?”

“讓她長教訓,以防以貌取人,沒什麽不好。”

她又說:“要不你還是養只靈獸吧?”

謝衡之瞥了她一眼。“不養。”

虞禾嘆息:“唉,那我要是出外務,不在你身邊,你在仙府會寂寞。”

“你遲早會回來,沒什麽好寂寞的。”他說著,又幽幽地補了一句。“不回來也無妨,我可以自盡,無知無覺,也不必寂寞。”

虞禾幹笑兩聲。“沒事,我就是說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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