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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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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霽寒聲帶來的人並不算多, 虞禾猜想,或許他也想留點時間,讓她自己緩過來。如果他下定了決心, 今日來的便不止是一些門人,而是眾仙門的仙尊,至少連鶴道望也該在場。

而就在她開口說不願意的瞬間, 謝衡之掌心的白焰轟然而出,化為重重劍影, 帶著灼人的熱度刺向四周的修士。

“走。”

虞禾不知所措間, 謝衡之已經替她做好了決定。

“虞禾!”

霽寒聲的呼喊從密集的風聲與法器鳴響中傳過來,她心中一緊, 卻也同時召出斷流, 催動劍招劈開層層圍堵。

虞禾感覺到自己的修為似乎精進了不少,霽寒聲迎上她的劍陣之時,明顯有片刻的驚訝。

謝衡之並沒有出全力, 也依照約定不再濫傷無辜,虞禾出手之時,他甚至有意收手, 在一旁指點她的劍招。

虞禾心亂如麻, 一邊打傷堵上來的修士,一邊給說“對不住”, 手上的劍招卻是不曾停過。

然而有謝衡之在,要脫困並不是難事。

甩掉步步緊逼的仙門後,虞禾也不知該去哪兒, 只是跟著謝衡之。直到被他帶到了一個院落, 她才漸漸回過神,環顧了一圈, 一種熟悉感浮上心頭。

“這裏是……荊城。”她看到院子裏有一棵高大的石榴樹,恍惚了一會兒,想起來這原來是她跟謝衡之在荊城的故居。

畢竟是很久以前的院子,看著似乎也被修葺過,不過還是保留了原貌。

“我重新買下了此處”,謝衡之說。

他從魔域出來後,尋到了當年同虞禾居住的宅院,又重新買了回來。

有時候他會住在婆羅山,有時候是這裏,偶爾又是其他地方。眼看婆羅曇花開花謝,石榴也成熟了一遍又一遍,落在地上腐爛了許多次,來年再結果,周而覆始。

直到現在,虞禾也回來了。

“只要拖過最後十幾日,他們便不會再逼殺你。”

身前的人低下頭,連眉眼也低垂著看她。仿佛九境與他無關,霽寒聲的話也絲毫沒有撼動他一絲一毫。

“不必再管,無論發生什麽,都不是你的責任,好好活著,一切與你無關。”

他說得很認真,語氣卻又不算冷硬,更像是懇切地勸說。

虞禾是他的失而覆得,從沒有任何人,任何物,讓他想要緊握在手。

這渾渾噩噩的漫長光陰裏,他殺了很多人,也有很多人想要殺他。正道也好魔道也罷,他都走到了極致,可到頭來,他不想做棲雲仙府的掌門,也不想做什麽魔王,他只願意回到婆羅山,像從前一般,做她的謝筠。

“虞禾,你看看我。”

他仍在溫聲細語地安撫,勸慰。

其實早在之前,他便想過,將她好好地藏起來,無論她是什麽選擇,只要讓她睡過去,一直睡到天火滅世之後,到那時候誰也不能逼她,她自己也不能了。

謝衡之很想這麽做,但他也很清楚,虞禾不願意,她會傷心難過。

虞禾與謝衡之四目相對,原本混亂的心緒已經變得平靜,只剩眼尾還有一抹紅。

他牽起虞禾的手,垂下腦袋讓她的手掌貼在頰邊,清晰地感知著她的溫度。

溫暖的血液在皮下流過,她的脈搏一下又一下地顫動。

他好不容易才將她留住。

“讓我一直留在你身邊,你想去哪兒都好。”

虞禾一直沒有說話,直到此刻,才出聲問:“你早就知道這些嗎?”

她的語氣裏沒有責怪的意思,到了眼下這個時候,責怪也無濟於事。即便謝衡之早些將事實告訴她,除了增添她的痛苦以外,根本是無濟於事。

正如謝衡之與霽寒聲所說的那樣,以他的行事作風,倘若能夠有更好的辦法,他不會眼看她陷入這般境地,必然是連他也尋不到一個兩全之法。

“是。”

已知的答案,在聽到的那一刻,還是令她啞然。

如今想來,一切都顯得諷刺。

從前的謝衡之不在乎情意,只衡量利弊,永遠能做出最理智的選擇。當初他會為了保全師清靈殺她,如今又要保全她,冷眼看九境的浩劫發生。

他似乎永遠都不會違背自己的心意,去做自己不願意做的事。

“我不管了。”

虞禾想到發生在自己身上的倒黴過往,不禁別開臉,話裏帶著哭腔,咬牙道:“我不願意,為什麽不如意的人總是我,我沒有付音這樣心善,也從來都不想做什麽救世主,我只想要身邊的人都平安無事,想要過安生的日子,護住我喜歡的一切,為什麽這種事落在我身上!”

虞禾覺得自己似乎應該埋怨謝衡之,偏偏站在他昔日的立場來看,他每一次的選擇已是衡量過的最優解。或者說她應該埋怨陸萍香的利用,埋怨付須臾將她當作算計謝衡之的工具。

他們所有人都與她無冤無仇,沒人有非害她不可的理由,可就是她這麽個不起眼的人物,卻在最後成了這場陰謀中最關鍵的一環。

她本是這個故事的旁觀者,被迫牽扯進來,隨著他們的糾葛而沈浮,經歷許許多多的身不由己,最後故事的收尾又陰差陽錯交給了她,要由她決定這場牽扯整個九境的劫難。

她只想無愧於自己,現如今倒好,無愧自己,就要愧對九境,這算是什麽事?

謝衡之緩聲道:“待日後離開此處,所謂的浩劫,只是一場夢境。”

虞禾像是忽然被戳中了什麽,原本浮動的不安的心緒,忽然間就平靜了下來。

這些人和事,本來就只是故事而已,還有另一個世界等著她回去。

她垂下眼,怔楞著喃喃道:“就只是……一場夢而已。”

就像第一次離開一樣,這個世界,就只是一場過於真實的夢境,只要她離開這裏,就什麽都不算數了。

——

縱使浩劫即將來臨,普通人卻還是要日覆一日,專心過好眼下的日子,他們相信正如千百年前一樣,修士們會再次站出來,保衛凡間的安定,蕩平魔亂阻止天火滅世,再次救九境於水火。

如果不出意外,虞禾覺得,自己也會像這些凡人一樣,好似天塌下來,也不是她該操心的事,什麽犧牲什麽拯救天下,原本就是與她毫無幹系的字眼。

在舊宅歇息了一夜,虞禾臥枕難眠。

冷白的月輝穿過枝葉的縫隙,映照出一地斑駁樹影,虞禾不由地想到在悔過峰修煉的日子。

悔過峰的雜活很多,她經常是天不亮出門,乘著月輝回房。她在竹林中練劍,透過變幻的月影,能看到夜幕下禦風而過的修士。

她那個時候會想,謝衡之會不會也在這片月光下修煉。往後她也要好好修行,等她拜入姑射山,或許很久很久才能揚名,那個時候她的名號傳進謝衡之的耳中,他會不會也在心底暗暗驚訝,他們那些吉光片羽般的過往,是否會再次浮現他心頭。

“唉……”想到過去的自己,虞禾忍不住長嘆口氣。

“想到什麽了?”謝衡之出聲問她。

“一些舊事。”虞禾不好意思說,在她的想象中,此時的謝衡之還是棲雲仙府的掌門,而她也該是好好修煉,或許偶爾能再聽聞到對方的名姓,但不會有更多交集。一個是劍道頂峰,一個是姑射山修士,同道殊途。

當時想著還令她一陣悵然,現在看來,那樣的結局已經是求之不得。

謝衡之似是能看穿她的心思,輕飄飄地說:“無法改變之事,惋惜無用。”

虞禾努力想要轉移註意,索性問他:“說一說你在魔域的事吧。”

謝衡之煮了茶,清清淡淡的茶香彌漫在屋子裏,因為虞禾好奇,他便坐在燭光中,一邊翻過書頁,一邊說起他在魔域廝殺的過去,語氣輕描淡寫,內容卻是驚心動魄。

虞禾聽著聽著,忍不住想到陷入魔禍中的九境,轉而又想到很快天火滅世,魔族也好凡人也好,都將不覆存在,越想心情越沮喪,悠悠嘆著氣,也不知何時伏在謝衡之懷裏睡去。

翌日晌午後,虞禾隨著謝衡之出門,他忽然停下腳步,虞禾扭頭看,才發現是一家糖水鋪子。

兩人隨意找了位子坐下,略顯局促的桌椅,顯得他身形更加高大,只是他姿態閑適,倒也不顯得滑稽。

虞禾有些心不在焉,直到瓷碗落在桌面一聲輕響,她才回過神看著眼前的赤豆釀元子。

謝衡之慢條斯理地擦凈瓷勺,轉而遞給她,說:“傳了四代,味道也變了些,你嘗嘗可還合胃口。”

“什麽呀……”她不明所以地嘀咕了一句,嘗了幾口,緊接著才明白謝衡之的意思。

擡頭打量了幾眼小鋪子,她才有些遲疑地問:“是從前……我常去的那家?”

“你還記得。”謝衡之在答話的時候,原本略顯淡漠的眉眼被平靜與溫和填滿,似乎有什麽情緒,正在他眸底靜靜地流淌著。

虞禾若有所思,看向正在小鋪子裏忙活的一對夫妻,心底忽然泛起無限的感慨。

於她而言,只是離開了幾個月而已,再回來就過了五十年。修士們的壽數不同於凡人,景致也沒什麽變化,所以留在自在飛花和棲雲仙府的時候,她的感觸其實並不深刻,直到回到凡世中,面對早已翻覆幾個來回的尋常人間,才會有一種突然被敲了一棒子的驚愕。

這家鋪子原先的主人,在她無知無覺中,已經生老病死走過,而後這個鋪子,又迎來他的子孫後代。小小的天地,是幾代人的悲歡與生死,他們都曾真實地活在這個世上,也有屬於他們自己的故事。

虞禾心上那個被她努力壓下去的念頭,忽然間又像是被喚醒的樹芽,想要抵開沈甸甸的硬殼,在她心上抽枝發芽。

她沈默地含了一口甜滋滋的釀元子,緩了一會兒,說:“謝衡之,我給你講講我小時候的事吧。”

除了想要讓謝衡之放松警惕,而對他虛與委蛇的時候,她其實很少跟他說過自己小時候的事。

“你去過我的幻境,應該也知道,我的世界跟這裏很不一樣……”她說了很多,從自己的出身,到她的朋友,甚至還有她上學時的經歷,好與不好,都悉數說給他聽。

縱然大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謝衡之也聽得很認真,直到他眉頭微皺,問:“你在學堂中,可曾有過心儀之人?”

虞禾楞了一下,她原本刻意略過了這一點,沒想到謝衡之會主動問起。不過這也不是什麽不能說的秘密,反正也只是年少時的一點心動,早就過去了,她連對方的名姓何樣貌都記不清。

“有過一個,偷偷喜歡了一陣子,不過後來就不喜歡了。”

“為什麽?”謝衡之在這些事上總有些堅持。

虞禾仔細想了想,才答道:“我本來猶豫要不要畢業後跟他表白心意,結果稀裏糊塗到了這個世界,自然就把他拋之腦後了。”

謝衡之面色稍變,薄唇也隨之微微抿起。他坐直了身子,就像一條忽然變得警惕而弓起身軀的蛇。

“那我呢?”

“什麽?”虞禾有些不解。

“會把我也拋之腦後嗎?”

她有片刻的呆滯,而謝衡之的眼睛就這麽直勾勾地望著她,視線仿佛要化成鉤子,將她心底的真實給勾出來。

“不會的。”她原本是嘆了口氣,杵著腦袋看他,見他這樣認真,又忍不住笑了起來。“我不會忘掉你的,你是我最喜歡的人。”

雖然他們之間的糾葛實在不是什麽美事,但紛紛擾擾經歷過,也說不清到底愛更多還是恨更深,至少她知道,謝筠也好,謝衡之也好,都是她真真切切喜愛過的人。

而謝衡之得到回答,也像是忽然松了口氣,語氣雖不見變化,原本略顯緊繃的神情卻在一刻間柔軟了下來。

“你不能忘了我。”他說話的時候,嚴肅得像在立誓。

虞禾正要回答,卻聽一聲細微到好似鳥啼的箭鳴,穿過喧鬧人潮直直朝著她飛來。她身未動,斷流卻已經感應到戰意迅速出鞘,與此同時她飛身而上,避開混亂的人群,以免波及到街市的眾多百姓。

果然隨著她拉開一段距離,那支快如閃電的利箭也緊追著她的方向飛了過來,同時後方又有一道骨鞭仿如游蛇般刺向她。

謝衡之一只手牽住虞禾,眼看危險逼近,仍是從容不迫。“麒麟骨無法傷你,不必退。”

他說著,也沒有要出手的意思,虞禾已經沒有退後的時機,她迅速調動周身靈氣,力量盡數匯於斷流之上,劍招迎上箭矢,兩股強悍的力量相接,剎那間,浩浩蕩蕩的靈力如飛迸的狂潮,猛然掀起四周風雲,連帶著荒郊都被這股巨大的力量波及,被削出數裏寬闊深坑。

與此同時,原本靠近虞禾的骨鞭也在極招壓境下被暫時震開,失去了偷襲她的最好機會。

虞禾見識過麒麟骨的威力,也曾險些死在箭下,如今自己出手接住了一箭,心有餘悸的同時,她的心臟也因驚愕而狂跳不止。

她對這具身體的修為還是多少有些數的,雖然一直不清楚被逼至極限能做到什麽地步,但肯定沒有眼下能抗衡麒麟骨的實力。短短一段時間,她的修為居然漲了這麽多?

斷流還在因為方才的戰鬥而震顫,劍身發出輕微的餘音,虞禾收劍至身側,扭頭看向謝衡之,想要問出心底的疑惑,卻見一大片人影落在這片狼藉中,打頭的人坐在轎輦上,艷麗的紅袍微微飄動,仿佛野地裏盛放的紅蓮。

虞禾一看到他,只覺得額頭青筋突突地跳,原本就不太好的心情更差了幾分。

“你可以殺了他。”

謝衡之冷不丁說道。

她有些不確定地問:“你是說曲流霞?”

“你方才做得很好,不是嗎?”謝衡之的話好似是在鼓勵她。“殺了他,日後能免去不少麻煩。”

虞禾明白像謝衡之這樣的聰明人,總是會算計到以後的事,並且毫不猶豫選擇最優解,或許按照他的話來做是對的,但這未必是她心中所願。

“我不想這麽做。”

她收了劍,搖頭道:“日後的麻煩,日後再解決,至少現在我不想殺人。”

她既不希望別人來殺她,也不願意有人因她而死,如果沒到逼不得已的時刻,殺人是最後的選擇。

更何況她確信此刻的曲流霞找上門,並非是為了取她性命,顯然也是為了天火滅世而來,他知道謝衡之在她身邊,那一箭本就是為了查探他們如今的餘力。

而且比起謝衡之,曲流霞只能算是個小麻煩,有這麽一個毀天滅地的瘋子在身邊,再怎麽被人招惹,也能有辦法打回去。

一旁的謝衡之似是知悉了她的心思,牽著她的那只手掌緊了緊,仍是平靜道:“借花之陣後,我修為折損,不比從前,未必能次次護你無虞。”

虞禾壓低了聲音,說:“定然是因為你將劍骨分了我一半,誰教你擅作主張……好在我現在修為大漲,暫且我護著你就是了,打不過還可以跑,不用擔心。”

謝衡之低頭看了她一眼,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那便好。”

“嘖。”曲流霞坐起身,面色不耐地盯著他們。

他走下轎輦,隨行的是自在飛花幾乎全部的下屬,而另一側,又有烏泱泱一堆魔修阻截他們的去路。魔修們讓出一條道,從中走出了面色更差的玉玲瑯,她手中的骨鞭也隱隱泛出黑氣。

玉玲瑯面帶譏笑,頗為得意地嘲諷:“謝衡之,看到了嗎?逆天而行,這就是報應。任你修為再高,心機算盡,她還不是必死無疑。”

曲流霞難得與他憎惡的玉玲瑯聯手,面色雖不好,卻仍是附和了她的話。

“因果相循,如今到了該償還的時候,她死了,對誰都好。”

謝衡之不為所動,虞禾卻是聽得面色發白。

“你們果真與仙門聯手了。”

對於這些人的截殺,謝衡之並沒有多少意外。

曲流霞眼神幽怨地瞥了虞禾一眼,涼涼道:“總好過與凡人一起死。”

虞禾小聲問謝衡之:“聯手殺我?”

隔得遠遠的,只聽曲流霞說:“何止?我們這些個凡世的妖魔,如今還要幫著將那群魔域跑出來的東西給殺回去,好讓仙門抽身去布下陣法,重新斬斷地脈。為了阻止天火滅世,仙門也好邪道也罷,可都是拼上了老命。”

魔本就是弱肉強食的族類,沒有不能同族相殺的教條,到了保全自身的時候,殘殺血親也是常有的事。如今只有仙門有法子阻止天火滅世,他們也只能放下冤仇,與仙門暫時結盟。

“所以”,說著,曲流霞食指輕擡,沖著虞禾點了點,眼神陡然一冷。“你必須死。”

“天道尚不能殺她”,謝衡之睥睨掃過,眼中只有一片蔑然。“就憑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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