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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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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虞禾的啜泣聲終於停了, 她將信將疑地看過去。

只見謝衡之擡起手,一縷靈光迅速鉆入她的身體。

她還以為是什麽不好的東西,面色立刻驚慌起來。“你做了什麽?”

謝衡之的語氣淡漠又平靜“魂識, 我還給你了。”

地牢已經被打穿,外面的光線漏進來些許,涼風卷著雪花飄了進來, 他的面目卻仍是隱在黑暗中,讓虞禾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

強悍的魔氣威壓下, 連地牢中殘存的魔物都不敢出聲。

萬籟俱寂中, 似乎只能聽到風雪呼嘯的聲音,即便身處地牢, 也能感受到空曠與寂寥。

虞禾不可置信地著謝衡之, 似乎在猜測他這句話是真是假。

她總覺得如果真的離開,不等走出他的視線,下一刻就會被拖回來狠狠折磨。

謝衡之見她面帶糾結, 一副想走又不敢動,只好觀察他臉色的表情,心中不禁覺得好笑。

“不騙你”, 他擡起眼, 去看那些從地牢裂口中漏進來的雪。“往後你想做什麽都可以,我不想管了。”

虞禾這才意識到, 謝衡之好像不是在騙她。

她也顧不了那麽多了,趁謝衡之還沒反悔,心一橫直接從裂口處跳了出去。

斷流緊隨其後, 跟著主人離開了地牢。

留下謝衡之一個人, 孤零零地站在那看漏進來的光線。

虞禾連回頭都不敢,她怕自己稍一回頭, 謝衡之就變了心意,不肯再讓她走了。她徑直跑去找到了霽寒聲,見她出現,霽寒聲面上一喜,驚訝道:“虞禾?”

“謝衡之說放我走。”她心情覆雜,一時間還覺得跟做夢似的,踩在雪地上連腳步都覺得虛浮。

霽寒聲覺得突然,懷疑道:“他當真這樣說,會不會……”

“顧不了那麽多,誰知道他要做什麽,入魔的人都瘋瘋癲癲的……”虞禾扶著霽寒聲,將靈氣灌入他體內。

她忐忑不安地帶霽寒聲離開了魔宮,走出好一段路,才敢回頭朝著來時的路看去。

城墻之上還掛著焦黑的魔物殘軀,此刻也都被大雪覆蓋。

一個人影就站在城墻上,任風雪將衣袍吹得獵獵作響,他巍然不動,站在那處既像一座石像,又像是雪夜中游蕩的孤魂。

虞禾心上一緊,忙回過頭不再看他。

——

要離開魔域並不是件簡單的事,一路上霽寒聲都在提防是否會謝衡之派來的魔兵追殺。

好在這次的他似乎是真的改了性,竟然就這樣輕描淡寫地放過了他們。

霽寒聲重傷未愈,虞禾擔起了保護他離開魔域的責任。

好在一路走來,她已經不是當初只會驚惶無措的無名修士。她已經能夠獨當一面,將重要的人護在自己身後。

魔域中有許多游蕩的魔族,他們察覺到人族修士的氣息,爭前恐後的前來獵殺。

虞禾帶著霽寒聲殺出了一條血路,硬是沒讓魔物傷他分毫。

斷流的劍風斬向擋路的魔族之時,茫茫白雪也像是被劈開的雪浪一同朝著兩邊散開。

虞禾身上濺了許多血,到最後踩在雪地中,也留下一長串血腳印。

她也僅僅是嘆氣而已,擦掉臉上糊的血,將斷流收起來,扶著霽寒聲繼續往前。

“你不怕嗎?”霽寒聲忽地問了一句。

虞禾正用裙子抹掉手上的血跡,邊走邊說:“怕也沒辦法,有些事就是怕也得做。”

“你比從前變了許多。”見她熟練地擋在前方,除去所有魔物的時候,霽寒聲也會想到當初的虞禾。

她在臺上被人打得一身是傷,一次又一次爬起來,跟在鶴道望身邊低眉順眼地受訓,亦或是提起謝衡之時眼中的光彩。

那個初出茅廬,站在長階上仰望那些劍修的姑娘,如今竟也被迫成長,變得可以獨當一面了。

虞禾終於被謝衡之放出來,仍覺得一切都不真實,要不是遇到這堆魔物,讓她被迫殺個沒完,身上濺了一堆血,她現在還覺得在夢裏沒醒。

她本來都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吃了落魄草以後,滿心都是好好修煉,等以後再有機會,她就幫著正道偷襲謝衡之,然後跟著他一起去死,愛恨都償還。

現在落魄草解開,她又重獲自由,當然不能再想著什麽死不死了,總不能一直沈浸在傷心事裏,要想點好的,才能活得好一點。

“禍福相依,變厲害了倒是真的。”

虞禾感謝霽寒聲,一點也沒提到她被謝衡之按在地牢欺辱的事,原本她心中羞恥,都不好意思看他了,反而是霽寒聲面色無虞,仿佛無事發生。

想了想也是,她做修士不久,霽寒聲卻不知道見過多少修煉的路數,這種事或許在修士間只是平常。

虞禾也不想庸人自擾,連霽寒聲都不當回事,她又何必要一直回想讓自己不舒服。

只是……

虞禾擡手,看向指間仍套著的骨戒。

方才走得急,她竟也忘了這個東西,既然是個法寶,或許八寶法門的人能有法子解下來。畢竟她都走出這麽遠了,謝衡之要反悔早就反悔了,一時半會兒應當不會憑著戒指再找上她。

現在還得握劍,若不是被逼急了,她也不想砍手指。

直到走出魔域的地界,霽寒聲輕咳一聲,問:“日後,你想要如何?”

雪勢漸漸小了,虞禾累得坐在地上,仰起頭看著泛起魚肚白的天色。

“走一步看一步,反正都這個地步了,不能有更壞的局面吧,先回棲雲仙府算了。”

霽寒聲也坐在她身邊,兩個人不約而同地嘆了口氣。

虞禾終於忍不住說了一句:“有謝衡之這種舅父,你的命好苦。”

他無奈一笑。“你也不差。”

虞禾笑了起來,好一會兒才起身說:“現在外面一堆人想抓我,我得先藏好身份,回一趟棲雲仙府找峰主。”

“不跟我回姑射山?”

“日後總有時機的,不急這一時。”

虞禾相信曲流霞一定會毫不猶豫將她的消息賣出去,更何況他與陽關道有舊,說不準再跟霽寒聲一起,反而被蕭停帶人追殺,又要將他拖入險境。

霽寒聲沈思片刻,點頭道:“也好,你在鶴峰主身邊,我也能放心些。”

由於魔域有謝衡之這麽一個兇神在,那些魔族反而外出比較安全,疆黎和荒北已經魔禍肆虐,中州也受到了波及,不少凡人被魔族殺害。

魁州本就人煙稀少,虞禾帶著霽寒聲趕回去的時候,正好途徑一個遭受魔禍的村落,見到了零星幾個正在救治村民的姑射山修士。

地上擺著好些屍身,有的扭曲到不成人樣,有的則殘缺不全,或是被吸幹精血成了幹屍。有村民跪在地上嚎啕大哭,將一旁正在安慰的修士一把推開,撿起地上的石頭砸了上去。

虞禾沒聽清那人正在說什麽,疑惑道:“這不是來幫他們的嗎,為什麽還要打人?”

姑射山就在魁州,霽寒聲能聽懂村民的話,面色也不大好看,解釋道:“前段時日有人宣稱,是仙門看管不利,讓謝衡之打破了魔域封印,放魔族出世,凡間大都認為罪在仙門。加上陽關道興起,人族對修士愈發仇視了……”

虞禾被謝衡之擄走太久,消息都閉塞了,沒想到外界的矛盾已經到了這種地步。

“事情還要慢慢來,你先上去與弟子相認。”

霽寒聲點點頭,隨後走上前,那名弟子皺著眉看了他一會兒,猛地想起什麽,隨後招呼著其他弟子也紛紛湊到他身邊。

虞禾只聽到幾聲“仙尊”,隨著霽寒聲似乎和弟子說了什麽,他回過身看向她。“你先過來。”

一個姑射山的女修將衣物遞給虞禾。“前輩不介意的話,可以先換上我的衣裳。”

“多謝。”

霽寒聲微微頷首,說:“我失蹤太久,要先回姑射山處理事務,有幾位弟子有要事前往中州,你與他們隨行相互照應,我也好放心。”

“也好,有事我會再找你。”

她說完後,霽寒聲輕嘆了口氣,略顯遺憾道:“我那只母蟲已死,等下次再見,為你挑一只新的子蟲。”

虞禾想到那兩只應聲蟲的死法,搖搖頭道:“沒事,要找人的法子還多著。”

還是別了,她真怕謝衡之哪一日再發瘋,會把婆羅山的應聲蟲都給殺光。

等虞禾換好了衣裳,顧及到換形術風險大,她學藝不精,只能先戴著幕離把臉遮住。

霽寒聲囑咐了幾個要去中州的弟子後,看到虞禾正站在水塘邊出神,問:“在做什麽?”

虞禾低頭看著水中映出的倒影,感慨道:“原來我穿姑射山的服飾是這樣的,也不難看嘛。”

沒想到五十多年前沒穿上的弟子服,如今兜兜轉轉,還是被她穿上了,只是她人變了模樣,這弟子服過了五十年居然連個腰帶的款式都不變一下。

“很好看。”霽寒聲走近她,將她頭上的幕離調整了一下,隨後將那層輕紗放下來。

輕紗遮掩下的面容變得模糊,也再不看清她的表情。

霽寒聲放下輕紗後,目光卻仍註視著她沒有移開。

虞禾見他沈默不語,這才想起被謝衡之重傷前,霽寒聲曾有一句未說完的話。

想到這件事,她原本平靜的心忽然又忐忑起來,緊張到不敢直視眼前的人。好在有一層輕紗遮住了她的表情,讓霽寒聲不至於將她的慌亂盡收眼底。

“路上多保重。”

好一會兒,霽寒聲也只醞釀出這麽一句。

虞禾聽到這話,反而松了一口氣,她也回道:“你也多保重。”

說完她又連忙補了一句:“你要出事,沒命的可是我。”

霽寒聲原本有很多話想說,但時機似乎永遠不對,虞禾被謝衡之這麽磋磨了一遭,必定是對情愛再無半點興致,他又何必再去給她添堵。

謝衡之自私自利,只會逼迫虞禾,而他不會成為這種人。

他微抿著唇,一本正經道:“我與謝衡之雖是同族,卻是不同的人。”

虞禾點頭,腦袋上的幕離也跟著晃。

“你們倆一點都不一樣。”她嘆息道。

霽寒聲只是看著拒人千裏,實則平易近人,心懷正道。而謝衡之剛好相反,他裝模作樣的時候,根本就是個翩翩君子,比霽寒聲還要顯得溫潤如玉,本質上卻是個不折不扣的瘋子,自我到了極致的神經病。

臨走前,虞禾回過頭,挑開幕離上的輕紗,對著霽寒聲擺手。

霽寒聲一直看著她的背影消失,才緩緩挪動腳步,一回頭,幾個弟子全探著腦袋看他。

他一個眼神掃去,弟子們又紛紛轉身四散而去。

——

虞禾跟著姑射山的弟子,一路斬殺魔物,終於趕回了中州,隨後她尋到機會與他們告別,孤身返回棲雲仙府。

待她托人去給鶴道望傳了口信後,沒多久便有弟子為她放行,將她接了回去。

棲雲仙府已經過去了五十多年,然而對她來說,其實也只是很短的一段時間而已。

她已經不用像以前一樣老老實實爬山,可以輕松禦劍穿過棲雲仙府的轄地,就像她以前仰望的那些劍修一般。

在高空上俯瞰,能看到萍香山的那一塊,不知道為什麽成了一大塊平原。

直到她回到悔過峰,見到熟悉的景致,和一成不變的柴灰色弟子服,才終於生出一種親切感。

她急急奔去找鶴道望,卻見他正在崖邊,似乎在對著一只巨鳥自言自語。

“峰主!我回來了!”

鶴道望板著臉回過頭,見到她也沒露出一絲欣喜來。

虞禾對著這副棺材臉,反而忽然間熱淚盈眶。

“難得,他竟真的能放了你……”鶴道望上下打量了虞禾一眼,見到她這副傻裏傻氣的表情,確認不是個假貨,又將頭扭了回去。

“萍香山去哪兒了?”虞禾忍不住問。“五十年不見,世道變了還好說,怎麽地形怎麽也跟著變了?”

鶴道望白了她一眼,莫名說了一句:“三萬斤錆鐵,掏空棲雲仙府也拿不出來。”

“峰主你說什麽?”虞禾走近了些,才發現那只鳥的腦袋上只有骨頭,顯然是個魔物。

隨後她也發現,鶴道望方才不是在跟她說話。

那鳥沒有張嘴,卻發出了一道虞禾再熟悉不過的聲音,令她直接僵住不再往前。

“那是你該考慮的事,與我無關。”

鶴道望聽到對方這淡漠的語氣就惱火,強忍著沒發作,繼續道:“你先將公儀蕤和蕭長老送回,我們可以分幾次將錆鐵送去。”

對面的謝衡之不鹹不淡地說:“好辦法,我也可以將人分批送還,你想先要腦袋還是先要腿?”

虞禾驚愕不已,不敢再出聲,用口型問鶴道望:“他要錆鐵做什麽?”

他沒好氣道:“我怎麽知道?”

黑鳥突然將腦袋扭到虞禾的方向,黑洞洞的眼睛盯著她,看得她一陣心慌,不由地躲到了鶴道望身後,隨後便聽到黑鳥那處傳來冷冷一聲低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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