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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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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咳、咳……”

陸萍香伏在地上, 氣息愈發虛弱。

破妄劍在他蒼白的頸間壓出一道血線,謝衡之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眼神一如從前無情。

白芝芝在謝衡之手底下過不了幾招, 他是知曉的。

謝衡之說的沒錯,他的確沒有第二次發動借花之陣的力量。

多年前,他為了讓月娘覆生而使用邪術, 阻止他的人是謝衡之。多年後,依然還是他。

借花之陣能抽取修士的靈氣, 千萬人的死亡, 便可讓一人覆生。

“無稽之談,你竟然會相信?”

謝衡之的語氣沒有起伏。陸萍香卻從中感受到一種鄙夷, 甚至可以說是輕蔑。

“你不曾體會過, 又如何感同身受。”陸萍香的希望破滅,他本該是瀕死的絕望,然而隨著他咳出的血越來越多, 他的表情卻愈發顯得平靜。

“是你給了師清靈落魄草。”謝衡之忽然開口。

陸萍香的臉上出現了一點意外,他冷笑道:“師清靈竟然會跟你說實話?原來如此……我竟是栽在了她手上……”

他又問:“你是何時知曉此事?”

謝衡之淡淡道:“現在。”

他只是心中略有猜測,並未找到任何證據, 隨口試探罷了, 竟讓陸萍香說了真話。

陸萍香表情一僵,反應過來自己被套話了, 頓時心中又是一股氣血翻湧。然而強壓下惱火,轉念一想,他又覺得無所謂了, 往後師清靈如何, 與他又有什麽相幹。

陸萍香強催陣法,受到反噬後受了內傷在所難免, 然而隨著他面色越發蒼白,謝衡之察覺到些許不對,俯身要封住他各處氣穴,卻被陸萍香猛地抓住手臂。

陸萍香的眼睛瞪得很大,即便用盡全力抓住謝衡之,力量依舊是那樣虛弱。他溢出的血多到染紅衣襟,散落的發絲也濕成一縷縷的,狼狽地垂在他頰邊。

謝衡之見結界已經穩定,料想此刻該釣出來的人也都齊了,若他再不出手,恐怕那些前輩也不肯輕易放過。他劍指一動,破妄劍調轉了一個方向,如同一道流光倏爾劃過天際,朝著蒼雲山的方向過去。

“這只是你的執念,她不會活過來,你該跟我走了。”謝衡之說完,出手想要將陸萍香提起來交給弟子。

然而陸萍香又一次猛地嘔出一口血,他的眼神帶著一種平靜的癲狂。

“她會活過來,還沒有結束,還有方法……”

狂風大作,他嘶啞的聲音似乎也變得遙遠。

謝衡之眸光微微一變,一貫從容的神色也有了一絲松動。

“你的時間不夠了。”

陸萍香的傷勢比他想得還要嚴重,按理說有人替他布置借花之陣,以他現在的身軀發動陣法雖有反噬,卻也不至於傷到這個地步。

縱使謝衡之已經封住了陸萍香的各處要穴,他的身體裏卻像是有另一個借花之陣,正源源不斷地抽取他的生命。

“會有人……替我完成。”陸萍香抓著謝衡之的手臂在發抖。思念如暗無天日的深潭,日日夜夜折磨著他,讓他餘生都活在歉疚和痛苦中。他終於壓抑不住語氣的悲慟,聲線都抖得不像話。

“我死了不要緊,這是我的報應……可月娘,她要活著……她是無辜的。”

陸萍香的眼淚混著血,像鬼一樣難看。

就像多年前,他也是這樣抱著月娘殘破的屍身,跪在文尹君面前,也跪在謝衡之面前。

他的清高傲氣統統被碾碎,只剩下失態的嚎啕大哭。

謝衡之提醒他:“你命數將至。”

莫說覆生之法只是虛妄,即便世上當真有起死回生的神通,自己都死了,夫人活過來還有何意義。

陸萍香像是要把身體裏的血都要吐幹凈了一樣,臉色隱隱泛著青白,他甚至連抓緊謝衡之的力氣都沒有了。

但他還是笑了起來,笑聲就像破漏的風箱。

“我和他,都很好奇……”

他的聲音到最後越來越小,謝衡之勉強聽清最後一個字是“你”。

隨著幾下模糊的氣聲,陸萍香終於沒有動靜了。

他大睜著眼,像是在看天上的月亮。

謝衡之伸手輕輕一探,確認他靈識已散。

他扯下陸萍香身上的玉牌,玉牌上的清輝也黯淡了下去。

結界之內,天地之氣失衡,狂風依然吹得猛烈。

謝衡之垂眼看著陸萍香,隨後又隨著他最後一眼,擡頭去看天上的月亮。

他的確不解。

執著一生,慘淡收場,當真值得嗎?

——

攻擊師清靈的人是出自各仙門的前輩,修為要高出師清靈不少,她一對多很快便落於下風,身上也是傷痕重重。

直到今夜,爹爹才告訴她,謝衡之還是要同她退婚。她本來聽說今夜有焰火,高高興興的想要告訴他,想要同他一道去看,卻不曾想仍是這麽個結局。

就是因為一個平庸至極的虞禾嗎?可她已經要離開棲雲仙府了,為什麽還是要跟她退婚?

師清靈心裏填滿了不甘與怨憤,日後的事她根本不敢去想,她會成為仙門中的笑話,所有人都會說是謝衡之不要她了。

一見到虞禾,那些情緒都開始沸騰起來。

師清靈手上劍招更加淩亂,再難以招架對方的攻擊,一掌被擊飛了出去,猛地嘔出一口血,對方趁此機會一道術法封住她的四肢,讓她連爬起來再握劍的都無法做到。

師清靈慌亂恐懼,卻又死咬著牙,不肯說出一句求救的話。

忽然之間,幾道劍影掃來,將靠近她的人逼退。

虞禾不知何時已經閃身到她附近。

她瞅準時間一把拎起師清靈,將她身上的術法解開。

而後斷流化出重重劍光作為壁障,暫時阻隔了對方追來的路。

大概是沒想到她這麽弱還敢出手,一時間令人措手不及,竟真的讓她救到了師清靈。

師清靈勉力支撐起身體,相思劍再次飛入手中。

她聲音發虛,問:“為什麽要救我?你這麽弱,根本是引火上身。”

虞禾明明可以不管她的,而且她當時的表情,也顯然是不想管,為什麽還是出手了?

虞禾沒好氣道:“我可是救了你,就算知道我弱也不能說的這麽直白吧。”

虞禾邊跑邊召回自己的斷流,她本就有傷在身,再跑也跑不了多遠。見有一段距離了還沒人追上來,她松開師清靈,師清靈立刻癱坐在了地上。

虞禾也沒心思關註她,轉身就想走,卻被出聲叫住。

“蕭停說你都知道了,既然如此,為什麽還要救我?”

棲雲仙府四面八方都有靈氣激蕩,四處火光升騰,擡頭也能看到各種劍影劃過,顯然是各大仙門的人都動手了。

虞禾累得喘不上氣,她的五臟六腑都被打傷,再急著跑反而加重傷勢。想了想,也倚著一棵樹休息起來。

“我是討厭你,但你若是被抓走,會被拿來威脅謝衡之,法器若落到這些人手裏,對正道定然不利,所有人都不樂見。”她雖然力弱,但怎麽也是個正道之人,不能眼看著有人做出為禍世間的事。

要不然也對不起謝筠的教導,對不起周師兄,對不起所有幫過她的人。

師清靈喉間腥氣翻湧,眼眶泛著酸意,她自嘲一笑,說:“你認為,師兄會為我交出法器?”

虞禾不解道:“這不是肯定的嗎?死物怎麽會有人重要,法器丟了再搶回來,但人死了就回不來了呀?謝衡之不會是那麽冷血無情的人。”

“姑射山……你真的要去?”師清靈忽然問道。

“你不會舍不得我吧?”正是氣氛緊張的時候,虞禾卻忍不住開玩笑。

師清靈一楞,隨後竟沈默了下去。

虞禾休息片刻,紊亂的氣息逐漸平緩,正起身要走,忽然蒼雲山的方向傳來一聲巨響。

劍氣如波紋一般蕩開,大地也為之顫動。

虞禾踉蹌了一下才站穩。

“是破妄的劍氣。”師清靈說道。

這種不管別人死活的打法,顯然是出自謝衡之。

謝衡之已經出手,各仙門的馳援想必也來了,這場紛亂應該很快就能平息,接下來只要將叛徒都抓住。

師清靈曾經那麽想趕走虞禾,如今她終於要離開棲雲仙府,她卻一絲的喜悅也沒有。

她做了那麽多事,反而讓謝衡之更堅定要退婚,甚至失去了記憶後,也沒有改變他的心意。

師清靈忽然沮喪了起來,她想要的東西,從來都能得到,長這麽大還沒有人讓她這麽挫敗過。

尤其是虞禾,就跟一團棉花似的,打上去連個回應都沒有。

“我要去找朋友了,你自己多保重。”

虞禾的灑脫,反而更襯得她卑劣。

好像她死死抓緊的東西,虞禾早就已經松手了。反而看著她為了這件東西面目扭曲,醜態百出。

師清靈再也忍受不住,捂著臉哭了起來。

虞禾走了好一段路,聽到哭聲後好奇地回過頭看了一眼。

然而這一眼,她卻看到師清靈身後正逼近的叛徒。

她立刻祭出斷流,劍氣劃破林木直朝著師清靈而去。

“師清靈!”

師清靈在這聲呼喚中擡起臉,朦朧淚眼中滿是驚愕。

斷流與她錯身而過,攻向她身後的人,刀劍相接撞出刺耳的聲響。

這一招直接擋住了他們的腳步,緊接著劍勢更加淩厲。

虞禾再催劍訣,劍招忽然發生了變化。

斷流猛地升至高空,重重劍影分化成一道巨大的法陣。

劍光流轉,發出陣陣劍鳴。

須臾劍法第九式,滅道劍陣,劍鋒齊齊對準師清靈。

虞禾腳步一滯,整個人都傻眼了。

她剛才沒用這一招啊!

滅道劍陣是有缺陷的,付須臾還沒完成這最後一式便消失在九境。導致這一招一旦發動便無法收回,以她現在的能力只勉強學會了第七式。

劍陣開始運轉,眨眼間師清靈就會屍骨無存。

一切發生的猝不及防。

她恐慌地看向虞禾,虞禾也正試圖召回斷流,然而劍陣紋絲不動。

追上來的叛徒也被這一幕鎮住,連連往後退去。

狂風之中,高懸的斷流開始顫動。

一瞬間,萬千劍影如雨點下落,直直地沖著師清靈而去。

斷流為什麽會失控,現在該怎麽辦?

慌亂、驚恐、不知所措,在虞禾的腦子裏糊成一團。

正當她手足無措之時,忽然一道寒意經過。

她聽到一堆符文碎裂的細微動靜,伴隨著輕微的噗嗤一聲,是衣物與血肉被貫穿的聲音。

劇痛隨後而至,虞禾無力地倒下。

模糊的視線中,只來得及看見一個人影。

那個人影一步未停地掠過她,朝著師清靈走去。

行光十三劍,任何一招,瞬間便可斃命。

曾經輕撫過她發絲的手,就這樣,持劍穿透她的心臟。

可是……為什麽會這樣?

虞禾想說話,但是已經無法開口了。

很短暫的一瞬,她卻感覺時間被無限拉長。

好疼啊……

真的好疼。

虞禾眼前發黑,連眼淚流不出來。

過往的畫面,像跑馬燈一般出現在眼前。

和謝筠一起游歷,在婆羅山相伴。周師兄擋在她身前,還有鶴道望在竹林裏痛罵她。霽寒聲說等她回去……她還要,還要找尚善道別……

可是……虞禾意識模糊地想。

她這是要死了嗎?

她還不想死。

好疼,誰來救救她。

好想回家……回家去。

——

劍陣在發動的一瞬後消散在風中,只有一兩道劍氣貫穿師清靈,重傷了她的肺腑。

危機很快便消失了,四周安安靜靜的,只有風拂動林木的嘩啦聲。

師清靈頭一次沒有撒嬌說疼,而是睜大眼,呆滯地望著謝衡之的身後。

“怎麽了?”謝衡之朝著她的目光看去。

“她……死了?”師清靈楞楞地問。

“她若不死,此刻死的便是你。”謝衡之皺起眉,垂眼看向手中的破妄。

須臾劍法第九式,不殺了出劍之人,師清靈已經被捅成篩子了。

血順著劍鋒往下滴落,不知為何,他心底忽然被浮出些異樣的感受,仿佛正有什麽東西,就像劍身的血一般在流失。

可究竟是什麽?

片刻後,隨他而至的霽寒聲也趕到了。

霽寒聲忽然停下腳步,僵立著身體,看向血泊中的女子,手上的星流當啷墜地,他整個人也像劍一樣墜了下去。

謝衡之終於朝著霽寒聲的方向走去,去看死在他劍下的人。

霽寒聲將地上的女子翻過身,一包混著血,不知道是什麽的東西滑落下來。

綁住油紙的繩子早就斷了,那包東西一落在地上就散開,露出了裏面碎裂的,被血浸透的桂花糕。

謝衡之看到這一幕,忽然像是被刺到了一般,腳步竟也停了下來。

一股陌生的,本不該有的窒息感,莫名將他包裹。

緊握破妄的手,也難以抑制地微微顫抖。

星流忽然飛至霽寒聲手中,他猛地松開懷裏屍身,近乎瘋狂地攻向謝衡之。

霽寒聲滿面淚水,嗓音嘶啞。

“你怎麽能!”

怎麽能殺了她!

怎麽能殺了虞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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