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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美人如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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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美人如花

“這是血啊……二姨奶奶……是小婢身上的血……你來嘗嘗……”“彩橋”說著便將那盅沿摁在了高氏的嘴上,高氏直嚇得尖聲叫起,聲音淒厲,倒更似厲鬼:“不要——不要——饒了我罷——饒了我罷——”

“彩橋”停住手,森森地看著她:“饒了你?……二姨奶奶為什麽這麽說呢?小婢只是個仆人,二姨奶奶這話可是折煞小婢了……”

高氏只管嚇得嗚咽,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彩橋”略擡了擡頭,餘光裏瞥見坐在那裏一動不動的溫大少打過來的眼色,心下了然,慢慢探手入袖,掏出一把鋒利匕首來,高氏一見之下又是一陣尖叫,眼看著那匕首頂在自己心口,聽那“彩橋”道:“二姨奶奶不愛喝小婢的血麽?……也罷……想來小婢的血太過下賤,還是奶奶自己的血喝起來更甜些呢……小婢這就幫奶奶放血,順便取了心肝,讓奶奶嘗嘗鮮……”

高氏驚恐到了極致,竟然一個沒繃住尿了褲子,哭嚎著道:“饒了我罷——饒了我罷——”

“彩橋”拿著匕首的手略略用了些力氣,高氏便覺得心口一陣劇痛,禁不住慘呼起來,聽得“彩橋”冷森森地道:“二姨奶奶……小婢好冤哪……小婢在奈何橋上徘徊輾轉找不到去路,卻聽那孟婆說,小婢這是因為腹內有冤氣得不到排遣,故而魂魄留戀於死時之所……想離開也離不得……二姨奶奶……你倒是說說……小婢該怎麽辦才好……要不要小婢帶奶奶一起走……向孟婆將此事解釋清楚?”

高氏一聽這話登時嚇得瘋了,想搖頭又動彈不得,只覺心口那刀子越來越用力地往裏捅,不由嘶聲嚎啕起來:“饒了我罷——彩橋——是我錯了——我不該害你啊——我不想死——不想死啊——求你饒了我罷——”

“你害了我?……我死得糊塗,不知你是怎麽害我的……倒讓我知道知道……也好散散這冤氣……”“彩橋”將臉逼下來,狠狠盯住高氏哭得一臉鼻涕的面孔。

“我——我不該給你在藥裏下毒——我錯了我錯了我真的錯了——”高氏此時早嚇得什麽都顧不得了,保命才是最要緊的。

負責揮掌制造刮風效果和隔空點穴的冷落在房外暗影裏略感好笑地搖了搖頭——溫大少爺的那位情姨娘還真是……鬼靈精怪,這套戲詞她教了晚霞好半天,什麽奈何橋了孟婆了、放血了挖心了,她當這是在幹什麽?是逼高氏在溫老爺面前不打自招餵!她卻全當了游戲玩兒了。非但如此,這情姨娘竟還異想天開地想讓他用功夫把晚霞從空中托著慢慢地“飄”到高氏面前去以使這“鬼”更加逼真——搞得他哭笑不得,這一點他可真是恕難從命了,畢竟這是極耗功力的事,也虧這個情姨娘能想得到。

溫大少在那廂坐著更是覺得好笑,晚霞這妝是畫意給畫的,小丫頭手巧沒錯,誰想她除了伺候他伺候得舒舒服服之外竟然連畫鬼妝都這麽拿手,那雙白白嫩嫩的小纖手還真是招人疼,只不知被這小手軟軟地摸在身上會有多銷魂……溫大少走神兒了。

高氏此刻已經嚇破了膽,她不合時宜地想起那些嬤嬤給她講的故事來,記得其中一個說的是怨鬼其實就是一團怨氣,由於它是含冤而死,這股子怨氣就會郁結不散,且還會隨著時日積累越積越多,唯一能夠讓它消失的法子就是讓害了它的人承認自己的錯誤,承認得越徹底,怨氣化解得就越快越幹凈。高氏想起了這麽一說,當下便也顧不得溫老爺和溫大少還在場,痛哭流涕地將自己如何害死彩橋的經過原原本本地招了出來,直把假扮彩橋冤魂的晚霞恨得目眥欲裂,一時間忘了冷落不可輕舉妄動的叮囑,手上一用勁兒便將那匕首向著高氏心口捅去。

冷落早便料到晚霞在聽了自己親姐姐被害真相後會沈不住氣,一縷指風疾射而出,正彈在晚霞的手肘上,刀刃便這麽偏了一偏,只將高氏胸前肌膚劃破,慢慢地溢出血來。高氏被這麽一嚇立時心智大亂,哭喊著道:“別殺我——別殺我啊——我錯了——我錯了——是我害死了彩橋——我害死了大少爺——我害死了二少爺——嗚嗚嗚——我還害死了——”

冷落心道不妙,這下子把高氏嚇成了瘋子,只怕溫大少想要把她扭送公堂依法制罪是不能的了,然而當他目光掃過溫家父子面上時,卻發現這父子兩個早已齊齊驚愕在了當場——怎麽回事呢?

溫大少萬料不到這原本帶著些許玩笑之意的一計竟然會逼出這樣一段天大的隱情來——溫大少爺,溫二少爺,甚至還有一位溫少爺和溫小姐——他們都是他溫如風同父同母的兄弟姐妹!他們早便不在世了,府中傳說是先後得了絕癥,雖然他也曾起過疑心,可終究人都沒了,查也是無從查證,只好作罷。卻不成想今日竟從嚇破了膽的高氏口中逼出了真相——這個賤人!這個狠毒的女人!居然是她——居然是她連番下毒手害死了他的同胞手足!

溫大少一時間恨不得沖過去一刀捅死這歹毒的女人,然而他還是硬生生地忍住了,一動不動地坐在椅上,冰冷冷地看著高氏。冷落想了一想便明白了怎麽回事,他在進溫府前是細細打聽過有關溫府內外之事的,不由對溫大少的城府多了幾分註意——這個人當真不簡單,換作常人只怕早就撲過去了,他卻能忍到如此地步,將來必能成就大事。

就在冷落協助溫大少在高氏的房裏上演“女鬼索命”的戲碼之時,明月夜已經悄無聲息地在暗處埋伏著的兩名六扇門捕頭的眼皮底下將溫府那塊祖傳寶物寒玉牌位順順當當地調了包,換上了他從外面玉鋪裏打造的劣制玉牌。而高捕頭和陳捕頭呢,此刻正在暗處陪著畫意燈下繡花——這丫頭還真坐得住,這麽久了也不見擡擡頭的。

合府下人,誰也不知道昨晚發生了什麽——一大早,噩耗傳來:原本中風在身的高姨娘因昨兒個夜裏不小心再次驚了風,搶救不及猝死床上,溫老爺著姜氏即刻打理治喪事宜,七日後將高氏下葬。

在昨晚女鬼索命的戲碼結束後,冷落本想阻止暴怒的溫老爺當場令人金瓜擊頂斃了高氏的,然而轉念一想:這樣歹毒的女人就算送去衙門也是難逃一死,何況她本是個妾,溫老爺要打要殺衙門也不好管得,因此便睜一眼閉一眼由得溫家人自行解決去了。高氏伏法,冷落完成了溫大少交待的任務,悄無聲息地回到白梅院,重新加入到監視畫意的工作中。

畫意正在打水給溫大少洗臉,看得出來,溫大少的心情相當不好,從高氏那裏回來後就沒有說過什麽話,穿好衣衫在椅子上呆坐了一陣,這才出門去了府外鋪子裏——高氏是死有餘辜,原本為了壓下這家中醜聞而不得已讓她完屍下葬就已經是她的造化了,他才不可能留在家裏幫著治什麽喪!

溫大少在府門處遇見了溫老爺,父子兩個對望了一眼,一起出門去了。後來冷落著人送來了仵作驗屍報告,以及此前調查出來的高氏雇人購買毒藥的憑據,最終做實了高氏的罪行。

明月夜借口換衣服極其自然地將門窗關好,用內力將聲音送進畫意耳中:“幾時離開?”

畫意垂著眼皮盯在面前的紙上,手裏捏著筆管卻遲遲難以下筆,直到一大滴濃墨淚珠兒一般由筆尖滑下落在那紙上,這才將牙一咬,狠狠地寫了幾個字:就這幾日,準備罷。

明月夜伸手捏下畫意手中的筆,輕輕將她攬進懷裏,他的心兒這一次真是受苦了,委屈了,他發過誓要讓她快樂的,他這個哥哥當的還真是不夠稱職……

距九月十五還有三天,冷落同高、陳二位捕頭對畫意的監視也是愈發嚴密,甚至連畫意睡著時在床上共翻過幾次身都逃不過他們的耳朵去——雖然這麽做實在是有冒犯女子之嫌,不過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誰叫她是朝廷重犯呢?律法面前無分男女,所以……冷落心安理得地在樹上聽著房內人兒熟睡時的微鼾,偶爾也會忍不住暇想一下房內旖旎的情形。

鑒於畫意被人嚴密監控了起來,有些事情的安排便只好由明月夜來做了。這一日的上午,趁著溫大少又去了鋪子裏看生意,明月夜悄悄兒地同柴嬤嬤碰了碰頭。如今柴嬤嬤雖然在府中沒了什麽實權,可實際上她現在的權力比以前做管事時要大得多,且因闖白梅院那檔子事後她逐漸淡出了姜氏的視線,眼下用她做為一個聯系各處下人的暗中樞紐反而更加的方便,不但府內眾人可通過她發布指令,府外莊鋪裏的一些管家也會通過她聽從畫意的安排——這些人,是畫意背著溫大少偷偷買通的,雖然在當時並沒有做過什麽更長遠的安排,不過在畫意的行事宗旨來說,多給自己布一條出路是必須的。

如今這條出路恰好派上了用場,柴嬤嬤與明月夜碰頭之後便尋了個由頭出得府來,徑直找到了其中的一名莊子裏的管事,如此這般交待一番,各去行事不提。

當晚畫意的安排便收到了成效——溫大少一進門便讓琴語棋聲幾個打點行李收拾家夥,說是溫家旗下的幾處莊子上的收成出了點問題,需由當家的親自出馬前往解決,因那幾處莊子離城較遠,總不好讓溫老爺子大老遠地跑去,就只好由溫大少這個少當家的跑一趟去了。也正好出了高氏這檔子事,溫大少正不願在家待著,趁此機會出去散散心也是好的,便等琴語和棋聲出房之後將畫意叫到身邊兒來,摟在懷裏道:“我想帶著你和詩情一起去莊子上住幾天,也好把我們三個之間的事……開誠布公地說個清楚,你覺得如何?”

畫意溫馴地偎在溫大少的懷裏,輕輕笑道:“這件事不急,少爺回來後再說也是一樣的。少爺這是接管生意後第一次出門辦事,不好帶著女眷,讓外莊人看見只怕難以服眾。少爺當趁此機會好生處理事務、樹立威信,須知高氏才剛伏誅,二少爺已然在老爺面前失寵,太太那裏只怕正想趁此機會讓三少爺上位,這個當口更要謹慎行事防止落人話柄,一鼓作氣拿下老爺全部信任,如此才不怕太太和三少爺亂中生事——正事為重,兒女情長還是暫放一放罷。少爺以為呢?”

溫大少心知畫意言之有理,只覺得這一去將有七八天見不著面,總有依依不舍之情,將畫意抱在懷裏溫存良久方才放開。

次日一早便要出發,詩情和畫意將溫大少送至院外。溫大少走了幾步,下意識地回頭望去,見畫意立在燦燦的晨光裏望著他,唇角帶著淺淺笑意,眸光平靜如秋水晴空,溫大少忽地覺得畫意其實很美,很不真實,很遙遠,就仿佛同他彼岸相隔,這讓他不由想起“美人如花隔雲端”的句子來。不知為了什麽,溫大少有些驚恐,他莫名地有種預感,預感到這一眼許將是他此生望著畫意的最後一眼,畫意她……就要消失了,就要離開了,就要……再也見不到了。

溫大少沖動地想要奔回去,想要將畫意牢牢地摟在懷裏不放開,想要告訴她他哪裏也不去了,就跟她在一起,一輩子在一起。

可他終究還是生生地忍住了,他咬牙逼著自己轉回頭來,再也沒有多看一眼。他認為,只要不去看,那令人發寒的預感就不會實現,他不願放縱那不祥的感覺在心內滋生,他果斷地斬斷了雜念,大步地在畫意的視線裏漸行漸遠。

溫大少不在府中的這幾天,太太姜氏終於逮到了機會削減他的羽翼——在一個一心巴結她的婆子的獻計與安排下,那位情姨娘因“失手”打碎了溫老爺心愛的古董而被溫老爺親自下令讓人牙子來將其領出府去發賣掉。而那位溫大少的心腹丫頭畫意,被姜氏“好心”做主配了府裏一名祖籍在極偏遠山區的小廝,且還格外“開恩”地準那小廝帶著畫意回家去拜祖認宗——至於回去以後還能不能再回來,那就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的事兒了。

柴嬤嬤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那位畫意姑娘是溫大少的心腹,將來一準兒是做姨娘的角色,有如此光明的前程,為何卻要設局假借姜氏之手將自己和正受寵的情姨娘先後弄出溫府去呢?難道這也是溫大少爺的意思?可是看著不像。

許多年之後,重新做了內宅管事的柴嬤嬤也經常會看到溫大少坐在窗前對著桌上一個褪了色的絡子出神,據白梅院一個資深的丫頭說,那絡子是畫意臨走的時候靜悄悄兒地放在溫大少書桌上的……

柴嬤嬤有的時候還真想再年輕一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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