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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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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三

武鳴說完這句話之後,大殿之內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之中,所有朝臣們都是面面相覷,瞪大了一雙眼睛,仿若癡呆。

皇上方才在說什麽玩意兒?

錯覺,絕對是錯覺!

不可能,眼看皇上龍精虎猛的,在戰場上以一當百,千裏之外取敵人首級,怎麽可能在房事上不行?

武鳴見他們半天不吭聲,幽幽長嘆一口氣,故作無奈地道:“諸位愛卿皆不吭聲,看樣子是明白了朕的苦衷。原本朕也不想把如此私密之事告知諸位,但是眼見大家說得越來越嚴重,甚至都牽連到他人身上,朕是個男人,不能讓柔弱女子背負這種惡名。”

他滿臉皆是無奈的表情,說出來的話也透著一股示弱。

眾臣忍不住抖了抖身體,彼此臉上都是如喪考妣。

右丞相更是苦著一張臉,急聲問道:“皇上,此話當真?”

“當真。”

“皇上,您若是今年不願意選秀,臣等也不會逼迫您,奏章也都可以撤回來,您可千萬別拿龍體說笑。這種話,簡直是要了臣等的命啊!”禮部尚書滿頭白發,已然是個半只腳入土的老頭兒了,此刻規勸的聲音都帶著顫音。

“臣附議。皇上,這種不吉利之語,可不能隨便說出口。”

“臣附議,皇上,臣等知曉您與皇後伉儷情深,不想選秀女進宮,但是拿龍體作筏子,著實不妥。您如今正直壯年,也不急在這一時半刻,近兩年來,臣等不再上奏提議此事,您看如何?”

一群朝臣跳了出來,都表示讚同,並且還有主動退讓的,表明這兩年可以不拿此事煩擾他。

武鳴挑了挑眉頭,瞧瞧這幫人,原本他沒說這話之前,這群人見他遲遲不同意選秀,一個個鬧得要死要活,好似他不選秀是天大的錯誤一般。

但是自從他說自己不行之後,這些朝臣們不僅表示不再上奏折,還答應他兩年內都不會重提此事。

哪怕是這些老奸巨猾的官場重臣們,遇事之後也喜歡搞中庸那一套。

眼見殿內跪倒了一片,都代表了他們的妥協,往往這時候九五之尊會見好就收。

可偏偏武鳴不走尋常路,他再次長嘆一口氣。

“諸位愛卿,你們能後退一步,朕實在感動,本該直接答應下來,就算心底有什麽想法,也該徐徐圖之。”

武鳴這番話說得相當直白,底下人的臉色卻越來越難看,顯然皇上不準備見好就收,肯定有更難聽的話等在後面,否則他不可能如此坦白。

果然就聽他咳嗽一聲,沈聲道:“可惜這不是拖延就行的事情,朕不同意選秀,就是身體原因。把一群花季少女弄進宮來,後半生連個子嗣都沒有,朕可做不得這些孽。”

他話音剛落,底下就有老臣急聲叫道:“皇上,莫要再說了!此事當不得真!”

“於愛卿,您老不用替朕遮掩,朕此言非虛,已經讓太醫院診斷過,藥也吃了不少,卻不見好。去太醫院叫幾位太醫過來,讓他們來診脈。”武鳴又嘆了一口氣。

這口氣仿佛嘆在眾人的心底,讓人心肝俱顫。

見他說得如此斬釘截鐵,並且還要請太醫來診脈,顯然此言非虛,當場就有幾位老臣兩眼一翻,直接暈了過去。

這對他們而言,簡直是天塌下來了。

武鳴作為新帝,雷厲風行,看起來武斷專橫,但是他登基之後,迅速讓人平息各地爭端,派人前去災區救難,哪怕是那些想把控朝局的士大夫,都不得不捏著鼻子承認,新帝是有一番大作為的。

至少從目前看來,他絕對是一名有雄心壯志的皇帝,而不是個昏庸無能的殘暴君王。

朝局好不容易平穩下來,卻又得知皇上不會再有子嗣了,這簡直是要了群臣的命了。

“皇上,陛下,此等大事非同小可,就算真有此事,此話也莫要再說了,若是傳出去,只怕人心動蕩,被那些小人鉆了空子,社稷不穩啊。”右丞相摸了摸頭上的冷汗,急聲道。

他皺著一張臉,眼看都要哭出來一般。

“朕已經立下太子,怎麽會朝局不穩呢?沒有子嗣又如何,爾等皆是國之棟梁,將太子教好了,就算有小人心懷不軌,也不會成功。”武鳴態度堅決地道。

眾臣一時之間被他這番言論,弄得噎住了。

太子的確定下來了,可是誰知道會不會出什麽意外,就算是平民百姓家,只有獨子一個,都怕出什麽意外,這家就絕戶了,更何況是有皇位要繼承的帝王家。

“陛下,多子多福嘛。此事還是莫要再提了——”禮部尚書還想再勸,只是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見武鳴擡手揮了揮,制止了他的話頭。

“怎麽就莫要再提了?諸位愛卿,朕既然把此事說出來,就不可能再收回去,開弓沒有回頭箭。至於你們說的多子多福,朕也認同,不過你們盯錯人了,朕就算納一百個女人進宮,也生不出孩子來。太子今年十五了,眼看也到了能定親的年紀,你們得加把勁兒,替他多操心一番。”

武鳴說得堅決,不過還是指了一條明路給他們,直接禍水東引。

在他說完這番話之後,原本如喪考妣的氣氛,瞬間就煙消雲散,甚至像是打通了任督二脈一樣,不少人臉上都是一副茅塞頓開的表情。

“行了,既然眾卿已然聽懂了,就該找準方向。朕剛登記,大燁百廢待興,就不要在這種小事兒上煩擾朕了。”武鳴一錘定音。

他揮揮手,身邊立刻有太監揚高了聲音道:“有事起奏,無事退朝。”

退朝之後,幾位重臣還是不死心,一直跟去了龍乾宮。

“幾位大人心裏怎麽想的,朕也清楚。去把幾位太醫都叫來,再去宮外通知幾位大人的小廝,讓他們把主家常用的大夫請過來,一起給朕把把脈,免得他們以為朕是找借口。”

武鳴坐到位置上,輕輕一揮手,立刻就有人去辦差了。

左右丞相一聽此話,忍不住互相對視一眼,面上都有幾分訕訕的表情。

他們急忙趕過來,的確正有此意。

一個皇上不能有子嗣,實在是驚世駭俗。

實際上之前的歷史中,也不是沒有這種情況,雖說是九五之尊,可在這方面人人平等,有些太早被身邊人帶壞,年紀輕輕就勾得虧空了身子。

有些是不小心傷到了那處,直接不能人道了。

又或者體虛腎虛,並不能持久。

總歸毛病多了去了,只是新帝看起來孔武有力,龍精虎猛的,別說腎虛不沾邊,看起來還是個十分重欲的人。

很快,太醫院的太醫們都被召了過來,一一給皇上把脈。

每一個診完脈的太醫,臉上的表情都極其難看,氣氛異常壓抑,甚至有些年紀輕的太醫,連走路都踉蹌起來,顯然是被嚇得雙腿發軟。

“朕究竟什麽情況,你們給幾位大人說說。”武鳴揮了揮手。

幾個太醫面面相覷,卻無人敢吭聲。

“朕心裏有數,放心,此事絕不怪到你們頭上。”他皺了皺眉,顯然對這幫太醫有些畏縮感到不滿,最後他還是指了一位資歷深的老太醫開口。

這名老太醫嘴裏發苦,心裏悔恨,怎麽今日這麽倒黴,輪到他當值。

偏偏太醫院院判姜太醫還不在,若不然這倒黴差事,怎麽都落不到他頭上來。

“皇上脈象虛浮……恐難有子嗣。”這名老太醫解釋了一通脈象問題,可惜這幾位眾臣又不懂醫,聽得稀裏糊塗,但最後一句話卻聽得清清楚楚。

太醫們放下話之後,就離開了。

倒是幾位大臣彼此對視一眼,默契地不吭聲。

“無事,愛卿們有所疑慮很正常,畢竟他們都在太醫院供職,說不定會被朕收買。待會兒等你們常用的大夫進宮,就清楚了。”武鳴通情達理地道。

這句話倒是把這群人給驚到了,連道不敢。

“皇上,外面的大夫不懂宮裏的規矩,恐怕會驚擾了陛下。況且此事事關重大,不能被外人所知。臣等自然是信得過太醫——”右丞相站出來,試圖解釋。

不過他的話還沒說完,就武鳴揮手打斷了。

“不必,朕待會兒去偏殿給他們診脈,再偽裝成別人便是了。”他語氣輕松地道,完全沒把這當成一回事。

眾人想起武鳴的身份,他身邊的侍衛都能偽裝程亭鈺多年不露餡,他更是不在話下。

終於等幾位大夫們進宮診完脈,得出的結論與太醫們如出一轍。

而且這些大夫雖然緊張,但只以為是替某位權貴診脈,卻並不知道是替新帝診脈,因此說得都是真話。

新帝做事一向光明磊落,沒必要為了隱瞞這種事情,如此大費周章。

這會兒無論是太醫們,還是宮外的幾位著名大夫,都已經給出了相同的答案,此人以後難有子嗣。

顯然皇上無後,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了。

“朕不選秀女進宮,正是為此,大好年華的姑娘們進宮,若是沒個一兒半女傍身,以後說不定還要殉葬。諸位愛卿恐怕也不願意把女兒推進火坑來,朕也不想折騰,有皇後伴朕左右,已經足夠。”武鳴擺擺手,語氣放緩了許多,一副語重心長的模樣。

“太子還年輕,他身體好,你們可以盼著他多子多福。不過朕把話放在前頭,朕就這麽一個繼承人,你們可得仔細著些。就算想讓他多子多福,也要出自正統,少整一些陰私手段,帶壞了他。”

“我可不是一個怕手上染血的皇帝。”

說到最後一句話,武鳴聲音一沈,充滿了警告的意味。

幾名重臣立刻縮了縮脖子,原本有生出小心思的人,此刻也紛紛收了起來。

這位新帝的確不怕染血,甚至因為手上沾血太多了,要是時間長了,說不定還很想念呢。

對於這種專橫的君王,他們還是夾緊尾巴做人比較好,免得哪一天惹惱了他,自己的腦袋就分家了。

程晏萬萬沒想到,好不容易把眾臣的註意力,從自己的身上甩到親爹那邊去,結果沒過幾日,這註意力又重新回來了。

不止如此,這些人甚至比之前更重視他了。

就連教他治國之策的先生們,都把勸說的話融入到課堂裏,除了教他如何治國用人,還提點他一定要盡快保證後代子嗣,否則容易國破。

“前朝的楊懷帝,年輕力強,前朝也正值強盛,壓得左右鄰國擡不起頭來,甚至有主動依附的小國,一時之間君臣一條心,都想要一統天下,一派欣欣向榮的場景,但是誰知道,這樣一位嶄露頭角,準備幹出一番大事業的勤勉皇帝,卻突發意外暴斃於寢宮之中。”

“當時他膝下只有一名公主,不僅沒立太子,連個皇子都沒有。群臣想要找個人繼承大統,都無處可找,為此皇室勳貴們開始糾集勢力,各地藩王也不請自來,就為了爭奪那個位置,原本興盛的強國,瞬間分崩離析,黨爭頻繁,血流成河,百姓更是苦不堪言。”

“殿下,您身為太子,以後更是大燁朝的皇帝,千萬不能犯下這樣的錯誤,一定要早早備好繼承人。”

今日給程晏上課的是太子太傅,所有先生中最有名望和權力的一位,程晏一見到他就慫了。

如今劉太傅滿臉認真,明明說得是讓他早生孩子的事情,可是聽起來相當嚴肅,仿佛是為了整個大燁朝做貢獻一樣。

程晏的眉頭輕輕蹙起,臉上也露出幾分古怪的表情來。

“殿下,今日就到這裏吧,臣有哪裏說得不清楚,您請提出來。”劉太傅合上書本,輕聲詢問道。

劉太傅顯然很會說話,他問的是自己哪裏沒講清楚,而不是太子哪裏沒聽懂。

“劉太傅,我的確有些地方不明白。您說子嗣對皇位繼承有很大的影響,這我明白,只是這話您應該和父皇講。我如今連個太子妃都沒有,您說也沒用。父皇正值壯年,與皇後娘娘情深意切,正是要孩子的好時候,您這麽對我說,若是傳出去,只怕會讓有些人利用,攻訐我有不臣之心,小小年紀就想取而代之。”

程晏被教導了這麽久,如今政治敏感度已經很高了。

哪怕並沒有涉及到朝堂,但是他也能從中生出幾分警惕之心,畢竟他已經領教過,朝中那些言官們的嘴巴有多厲害。

他那日偶然感嘆了一句,東宮的花開得不太好,還是龍乾宮的海棠更好看一點。

結果第二日,他就被參了一本,說是在拿花喻人,他是在妄想壓一頭皇上。

當時探討得可熱烈了,程晏也在殿內,不過他被交代過,只能聽政,不可議事。

倒不是親爹忌憚,不讓他聽政,主要是怕他說錯話,不僅無法替自己辯駁,還容易被帶入陷阱裏。

好在也不用他開口,武鳴早就替他備齊了東宮的勢力,自然有朝臣幫他回擊。

能被武鳴劃給太子的朝臣們,自然都是學富五車,而且大半多是狀元郎,你來我往的唇槍舌劍,把程晏都聽出了心理陰影,自此再不敢多說一句這種有歧義的話,免得又被人抓住把柄。

劉太傅聽他這麽問,陷入了沈默之中,似乎不太好回答的模樣。

“太傅,是我說錯話了嗎?”程晏撓了撓頭。

很少見到劉太傅這種說不出話的模樣,他以為是自己提的問題太低能了。

“不是,只是這涉及到皇上的私事,您還是去問陛下吧,老臣無法作答。”

劉太傅告辭之後,程晏立刻招人前來詢問。

很快,他就收到了消息,整個人怔在當場。

“怎麽可能,你沒打聽錯?爹他竟然不能有子嗣?是不能人道嗎?”他難以置信地問出口。

來傳話的小太監,一聽這話,頓時臉色又青又白,連忙告饒。

“殿下,李總管下了死命令,不讓外傳,您可小聲些吧,小的是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告訴您這個秘密的。殿下垂憐,就別讓小的死了吧。”小太監驚慌失措。

程晏進宮當太子之後,之前貼身伺候的小廝,都不能帶進寢殿了,伺候的人都換成了宮裏的太監。

這小六子運氣好,跟了太子,自然就是太子的心腹。

雖說太監總管三令五申不讓說,但小六子心知肚明,到底誰才是他的主子,所以程晏詢問的時候,他連猶豫都不曾,直接告知了他。

只是這位太子殿下,顯然情緒也很激動,直接就叫出聲來。

“孤知曉了,你回答問題,父皇究竟怎麽了?”程晏輕咳一聲,連忙壓低了嗓音。

“今日早朝,您沒去。皇上親自在朝堂上發的話,之後還把幾位眾臣請去內殿說話,又叫了太醫和宮外的大夫進去,至於究竟說了什麽,小的就沒打聽到了。至於皇上在朝堂上放下的話,只說不能有子嗣,沒說能不能人道。”

“下去吧。”程晏揮揮手,頓覺頭痛。

他根本沒聽說此事,若爹還是當初的病秧子程亭鈺,生不出子嗣來,他是相信的。

可這會兒他都已經知道來龍去脈了,當今聖上乃是戰神武鳴,一個如此強壯的男人,本應精力旺盛,怎麽可能不再有子嗣?

他左思右想,腦子裏冒出好幾個念頭,躊躇之後,他還是決定去問一問。

“來了,坐。”武鳴得了太監通傳,看見他進來,伸手一指。

程晏乖乖坐下,腰背挺直,看著相當聽話。

“什麽事兒,說吧。”

程晏輕咳一聲,看了看左右伺候的宮人,低聲道:“兒臣有要事相商。”

武鳴擡手一揮,殿內的宮人就都魚貫而出,只剩下他們二人相對而坐。

“爹,您以後還能有子嗣吧?”

宮門被關上,確定沒有第三人的存在,程晏才開口。

武鳴擡頭,語氣鎮定地道:“我不能。”

“怎麽就不能?我也沒聽說你哪裏受傷了,怎麽進宮後就傷了?”程晏不相信。

“對,我就是進宮打仗的時候受傷了。”

“我不信,除非你給我看看。”

武鳴嘖嘴:“你又不是大夫,我給你看,你看得明白嗎?”

“怎麽看不明白了,我雖然不是大夫,但也不是瞎子,受沒受傷能不懂嗎?”程晏不服氣,顯然他是要刨根問底的。

“暗傷,肉眼看不出來。”武鳴言簡意賅地道。

程晏立刻皺起眉頭,臉上的表情明顯是不相信。

武鳴只得解釋道:“這是真的,我已經證明過了,那些老奸巨猾的臣子們,都已經相信了,你還懷疑什麽?”

程晏皺著眉,半天沒說話。

“怎麽,還真的要把太醫召來,再診一次脈?”他嗤笑一聲,作勢就要擡手叫人。

“不用,你既然都這麽說了,那肯定是做好萬全準備,就算再找十八個大夫來,結果也還是一樣。”程晏擺手,眼神直勾勾地盯著他看,似乎想要透過表象看清楚。

武鳴挑眉:“你這話說得,怎麽都不肯信我,這是為何?”

“你是不是怕我們之間的叔侄關系暴露,我就不能當太子了,為了避免出現這種情況,所以你直接不再要自己的孩子。這樣朝局也更穩,不會因為爭奪正統而出現黨爭。”

程晏沈默片刻,輕聲開口。

這顯然是他深思熟慮過的,聽起來合情合理。

武鳴長舒了一口氣,臉上的神色緩和幾分:“你真的長大了,竟然能想到這一層。”

“所以當真是這樣?”程晏有些激動。

“不是。血緣關系上,你我雖是叔侄,但是這幾年相依為命,我們早就是父子。無論以後我有沒有孩子,太子之位都只會是你的。至於不要孩子這事兒,是如意決定的,她不想要,並且意志堅決,誰勸都不好使。”武鳴認真地道。

程晏直接怔住,詢問道:“是溫三娘不同意?”

“是的,她不願意要孩子。不過這話出我口,入你耳,就不要再讓別人知曉了,免得那幫朝臣蹬鼻子上臉,又開始給我往後宮裏塞人。我可招架不住!”武鳴叮囑他。

程晏又再三確認,完全就是難以置信,最後武鳴都被他問得煩了。

“你這孩子,怎麽一個勁兒問同一個問題,我都說了,你這年紀輕輕的,耳朵不好使了嗎?是她不願意要孩子的,是她,我尊重她的意見,並且與她共進退。她不願意要,就等於我也不願意,這又不是什麽大事兒,我們都有你這麽一個好大兒了!”武鳴斜視瞧了他一眼,表情帶著幾分不滿。

程晏暈暈乎乎地離開龍乾宮,一路走一路想,整個人都在出神。

等他回過神的時候,人已經站在鳳藻宮宮門外了。

“太子殿下,奴婢已經通傳過了,娘娘請您進去。”一個小宮女迎上前。

程晏還沒想好如何面對溫明蘊,轉頭就想走,但是聽聞此話,只好轉過身進了鳳藻宮。

這都通傳過了,他再走,只怕傳出去又引來一堆胡亂猜測。

程晏進入殿內之後,先行了一禮。

溫明蘊擡頭打量他一眼,覺得他面色不對,忍不住問:“今日課上得不順利?”

“嗯、嗯?順利。”他有些恍惚,說出來的話都慢半拍。

“發生什麽事兒了,這麽心不在焉的,莫不是少年慕艾,看上哪家的姑娘了?”溫明蘊忍不住湊近了幾分,仔細瞧著他,嘴上還不忘記調侃幾句。

程晏一聽這話,當場就回過神來,忍不住白了她一眼。

“什麽姑娘,我如今日夜苦讀,哪有心思慕艾,能看中的姑娘也只有書中的顏如玉了。”程晏沒好氣地道。

“那你晃神做什麽,難道是做了什麽壞事兒?想讓我幫你求情。”

“也不是。”程晏擺手,他扭頭認真地看著她,“你是不是不願意生孩子?”

“是啊,做什麽,連你也要來勸我?”溫明蘊點頭。

“我勸的話,你聽嗎?”

“當然不會啊,你爹都沒勸我,你勸個屁。”她沒好氣地道。

程晏輕吸一口氣,斟酌著道:“你放心,以後你生出孩子來,我是不會跟他爭皇位的,我也不是當太子的料,你真的不用——”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已經被溫明蘊給打斷了:“你在說什麽鬼話,誰稀罕你家的皇位。你就安心當你的太子,誰勸我生孩子,我揍誰!”

她邊說邊捏了捏手指,骨節碰撞時發出“哢哢”聲,警告意味十足。

程晏想起當初她把自己甩起來,當成個風車轉悠的場景,頓時緊張地咽了咽口水,不敢再勸。

“我沒想勸你,就是怕你後悔。”他這句話說得有些中氣不足。

“絕不後悔!”溫明蘊嗤笑一聲,當初溫明霞小產時的場景,還歷歷在目,她是真的怕死。

“行,你不後悔就好。”程晏坐在那裏,沈默許久,才又憋出一句話來:“我以後會孝敬你的!”

說完之後,他就匆匆行禮離開了。

看著他逃跑一般的背影,溫明蘊有些莫名其妙。

“怎麽我不要孩子,倒是把他的孝順之心給激發出來了?”她有些想不明白。

倒是武鳴得知兩人的對話內容之後,忍不住揚起嘴角露出一抹笑容來。

程晏顯然是誤會了,他以為溫明蘊不肯要孩子,是為了不威脅他的太子之位,但實際上溫明蘊只是怕死而已。

不過武鳴並沒有要解釋的意思,就算是誤解又如何,總之結果不會變。

他和溫明蘊不會生孩子,程晏也是唯一的太子,位置固若金湯,若是這個誤解能讓程晏對溫明蘊更孝順些,以後他若是死在前頭了,也算是給溫明蘊增加了一層保證。

宮門外,一輛低調的馬車悠悠駛出來。

車內坐著前五公主陳娉婷,只是不同於之前的光鮮亮麗,如今的五公主不再是招搖過市的模樣,馬車從鑲滿了寶石,變成了樸素。

馬車行駛的時候,也不再是風風火火的架勢,而是謹慎慢行。

她伸手撩起車簾,看著熟悉而巍峨的宮城,一點點遠離她的視線,心中百感交集。

武鳴帶兵強勢闖進皇城,他雷厲風行,當著文武百官的面,殺了她的父皇。

她雖然沒能親眼所見,但也算是有殺父之仇,可是她的心中卻並無太深的恨意,而是麻木居多。

馬車忽然停下,車壁上傳來“嘟嘟”的敲擊聲。

“娉婷,我能上來嗎?”熟悉而輕柔的女聲傳來。

陳娉婷的思緒回籠,沈默良久,才道:“上來吧。”

車簾被撩起,身穿著常服的溫明蘊走上馬車,坐在她的對面。

兩人相對而坐,只是身份和處境已然完全不同。

“你要離開望京了嗎?”溫明蘊先開口詢問。

“是的,這裏已經沒有我的容身之處了。”五公主點頭。

她的嗓音有些沙啞,語氣也不再像當初那樣飛揚,好似她的恣意張揚,也隨著先帝的離去,而徹底消散了。

“不會,你是武鳴的妹妹,他說過你依然是大燁朝尊貴的掌上明珠,只是從公主變成長公主而已。”溫明蘊這番話並不是安慰她的,這是武鳴親口說的,而且還是當著陳娉婷的面說的。

當初他頂著程亭鈺的身份,在望京裏周旋,五公主給予了很大的幫助。

雖說大部分都是看在溫明蘊的面上,但他不是個不識好歹的人,現在就是還恩情的時候。

先帝是皇上,才給了五公主恣意生活的底氣,如今他成了皇帝,他也願意成為她的後臺。

陳娉婷苦笑著搖了搖頭:“如意,他說的話,我相信,你挽留的心意,我也能明白。但他不是父皇,他想做明君,父皇是昏君。昏君可以容忍一個聲名狼藉的五公主,明君怎麽能容得下?就算他能容得下,那些文武百官也會逼著他容不下。到時候陰謀陷害都沖著我來,武鳴該怎麽選擇?”

“四處的眼睛都盯著我,我的一言一行都被放大,在這樣風刀霜劍的環境下,我又如何過得快活!”

溫明蘊沒說話,兩人對視,都知道她說得是真的。

眾人的口猶如殺人的刀,先帝自己過得都渾渾噩噩,也不在乎多一個愛養面首的女兒,這點都不能算什麽汙點。

但武鳴明顯不同,他辦事雷厲風行,手段果決,如果為了一個長公主,與群臣起沖突,怎麽都透著一股怪異的感覺,甚至會更有難聽的流言傳出來。

“我之前就去過淮南,那裏也算是第二故鄉,公主府都是現成的,規格還不差。皇上已經和淮南大將叮囑過了,沒人會為難我。天高皇帝遠,我在淮南要自由很多,那些老頑固也不會一直盯著我不放。”五公主見她遲遲沒說話,終究是心生不忍,主動開口安撫她。

溫明蘊輕嘆一口氣:“好,你要註意身體,只是離得那麽遠了,不知道下次一起看畫本,要到什麽時候了?”

她有些悵然,陳娉婷輕笑一聲:“看什麽畫本,武鳴若是知道了,只怕要後悔答應庇護,責怪我帶壞了你。”

“我本來就是壞的,哪用你帶。若不是嫁給了他,說不定我也和你一起去淮南,當個風流女子,成天趴在墻頭看俊俏郎君。”

五公主忍不住搖頭:“俊俏郎君雖然好,但是看多了也膩歪。有時候也會羨慕你,找了個如意郎君。萬千美人擺在他面前,他也能看都不看直接拒絕,甚至還給自己扣了個不能生育的名聲,恐怕這消息傳出去,朝中又要不太平了。”

“在你倆的身上,我真正理解了那句話:只羨鴛鴦不羨仙。”

她的視線在溫明蘊身上流轉,目光裏帶著幾分艷羨。

溫明蘊忍不住握住她的手,陳娉婷的手比平時要涼得多,氣色也不太好。

哪怕她說話一直心平氣和,看起來已經想通了,但光從她這副憔悴的模樣,就能看出來,宮中巨變對她的影響極深,至今還沒能走過那道坎兒。

“娉婷,對不住,沒能提前知會你一聲。”溫明蘊輕聲向她致歉。

五公主一聽她說這話,忍不住笑出聲,只是表情卻是苦澀的。

“說什麽傻話,事關江山社稷,如何提前知會。你若真的提前通知我了,那才是壞了大計,犯下大錯。”五公主反握住她的手,話雖然說得瀟灑,但是眼眶已經紅了。

“我——”溫明蘊張嘴,似乎想說什麽。

只是還沒能說出來,就被五公主按住了。

“你不用說,聽我說。其實武鳴殺死父皇,我並不怎麽恨他。說起來也奇怪,明明父皇那麽疼寵驕縱我,最後城破之時,他還派人給了我密道地圖,讓我提前逃跑。可是真當我聽說他被武鳴殺死時,心底除了難過之外,竟然沒有一絲恨意,甚至還有幾分解脫。”

她語氣急促地道,說到“解脫”這二字時,眼神都變了,仿佛隨時都要黑化。

“或許我們陳家這一脈的人,天生骨子裏就是冷漠殘暴的。祖父怕自己的皇位不穩,殺死年富力強的詹懷太子,而如今父皇也同樣如此,為了不讓別人扶皇子上位,他竟然親自派人去滅了幾位兄弟的口。”

“我應該慶幸,我是女子,否則你再進宮的時候,也只能替我收屍了。”她苦笑一聲。

“我兒時跟在他身邊,看見他勤勉地批閱奏折,與朝臣們議事到天明,那時候就覺得他是一代明君,絕對能做出一番豐功偉績。可是逐漸的,他就變了,歲月帶走的不只是健康的體魄,還有他的雄心壯志和為民之心。他開始耽於享樂,不顧百姓死活,甚至在城破之時,他想到的不是與大燁朝共生死,而是殺掉所有的兒子,獨自逃離……”

“幼時偉大的君父形象,轟然崩塌,只剩下滿地狼藉。所以當我得知,武鳴殺了他時,我竟然有一刻覺得痛快,這樣殘暴又無能的昏君,不殺難平天下人之恨!”她幾乎是咬牙切齒說出這幾句話。

只是說著說著,眼淚還是順著臉頰流了下來。

那是最疼愛她的父親,哪怕嘴裏說著要平天下人之恨,可是心底依然無比難過。

“你看我果然是他的女兒,同樣冷漠殘暴,竟然會盼著他去死。”五公主沖著她笑了笑,只是笑得比哭還難看。

溫明蘊立刻坐到她的身邊,直接將她抱住,輕輕拍著後背。

“怎麽會呢,你在我眼裏,是這世上最熱心腸的人了,當初我對你毫無用處,你卻和我成為了好友,一次又一次地幫助我。如今我想回報你,你都不稀罕。”

“況且,你不是對先帝無情,而是太有情義了。從兒時起,你對他就既有父親的敬愛,又有對明君的崇拜,交加在一起,讓他在你的心目中,已經有了更光明和穩固的形象。而如今崇拜之情徹底破碎,父女之情也岌岌可危,所以才會既難過,又覺得解脫。”

她這話說完,陳娉婷就忍不住哭出聲來。

很顯然,溫明蘊這一番話,直擊心靈,把她深藏在心底的糾葛,都分析得清清楚楚,也更加直面她的內心。

她勉強克制住哭聲,語氣顫抖地道:“胡說,誰說我不稀罕你的回報。我還指望你在望京多吹枕邊風,要是淮南那邊參我的奏折太多,你可得幫我多說好話,一定要壓住了。”

“那是肯定的,哪個不長眼的敢參你?”溫明蘊立刻順著她的話說。

陳娉婷靠在她的懷裏,眼淚把她的衣衫都打濕了。

兩人一時之間都沒怎麽說話,直到五公主哭得盡興了,才慢慢分開。

溫明蘊拿起繡帕,替她擦拭著眼淚。

“到了淮南,一定要多寫信,不要報喜不報憂,無論是喜事,還是煩擾都跟我說說吧。我待在深宮之中,估計十分無趣,就等著你的信來。”

“好,你也多講一些你與武鳴的趣事。我自己沒遇上愛情,就想聽聽別人的愛情故事。當然,若是他對你不好,你隨時過來找我,我們去浪跡天涯!”

“一言為定!”溫明蘊立刻點頭答應,並且擡起手掌。

五公主也擡起手,直接拍了過去,兩只手掌在空中相撞,發出“啪”的清脆響聲。

馬車在城門口停下,溫明蘊從衣袖裏摸出一只玉鐲子。

“我在佛寺裏求來的,說是開過光的,之前給武鳴求過平安符,他得償所願了。如今給你求一個,望你也能萬事順遂。”她將玉鐲套在五公主的手上。

溫潤的玉質,更加襯得她皓腕如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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