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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序流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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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序流轉

心臟在抽動。是十六夜的,也是面前的泥土心臟。呼吸變得濕漉漉的,帶著鐵銹味。她摸了摸鼻尖。

哎呀,怎麽流血了。趕緊用衣袖擦擦。

在這緊要關頭,流鼻血可算不上什麽大事。

呼嘯的風聲翻滾卷過,淺綠的刀刃出鞘,斬斷了龐大的心臟。不死川的表情前所未有的冷靜,仿佛上一秒鐘揮刀的人並不是他。

啪嗒啪嗒,黑漆漆粘稠的液體落了滿地。而後是更沈重的啪嗒一聲,有什麽蠕動著的東西掉到地上了。

那是扭曲的人形——或是說,扭曲的惡鬼。

無慘變得前所未有的渺小,但轉眼之間便膨脹開來,四肢纖細而蒼白 ,只有皮膚包裹著骨肉,好像寫生用的木頭小人,指尖泛著不自然的透明。

“我看到了,只有一顆心臟!”炭治郎大喊著,他已經握緊了刀,“這個鬼舞辻無慘,只有一顆心臟,要是能夠砍碎的話,就可以——”

就可以殺死他了嗎?這樣就算是結束了嗎?

好像很輕松。但很快十六夜就會知道,這並不輕松。

從無慘蒼白的身軀的爆裂出了鮮血,如同利刃般揮舞在空中,在泥地裏刻下深深的印記。禰豆子把她推到了角落裏,折射的刀光看起來如此冰冷,足以讓人心顫。

風和雷的聲音,刀尖似乎有火焰在燃燒。十六夜怔怔看著,卻什麽也做不了。

她看到了斬斷的手指飛在空中,無慘的手臂穿透了伊之助的胸膛。

……不行。這樣不行。

這個“現實”不行。

回去。快點回去。

啪嗒啪嗒,黑漆漆粘稠的液體落了滿地。

“他只有一顆心臟!”她的聲音像是尖叫,“伊之助先生,小心他的手!”

依舊是飛濺的鮮血,風與雷的聲音,火焰在燃燒。伊之助猛得側身,躲過了利刃般的鬼手,凝成刀刃的纖薄鮮血擦著他的肋骨而過,將視線死角的炭治郎攔腰斬斷。

不對不對不對不對!

她得回去。

啪嗒啪嗒。

“他只有一顆心臟!小心手,誰也別往死角走!”

斷裂的日輪刀飛在空中,擦著她的臉頰而過。有點疼。同樣斷裂的肢體散在空中,已經認不出是誰的了。

這樣也不行。

她必須要回去。

啪嗒啪嗒

現在也不行。

啪嗒啪嗒。

臉好痛啊。誰在尖叫?

啪嗒啪嗒。

沒有人把她拉到死角了,禰豆子怎麽了?

啪嗒啪嗒。

怎麽總能嗅到鐵銹的味道,鼻子一直濕噠噠的。流鼻涕了嗎?

啊。現在也不行。

這個現實也不行。

“不要往那個方向揮刀!會——”

話也來不及說完。

啪嗒啪嗒。

好煩……好煩好煩!

再次用衣袖擦擦鼻子,冰冷黏膩的濕漉漉觸感讓人想要嘔吐。

不知從何時起,她的袖子已沾滿鮮血。

如果能夠找到鏡子,她會看到自己鮮紅色的臉。從口鼻湧出的鮮血讓她看起來很像是奇怪的小醜。

眩暈感也是直到此刻才意識到的。雙腿不住地打顫,扭曲的身體真想折疊起來。

啪嗒啪嗒。這是第幾次了?

她到底回溯了多少次時間,嘗試了多少次可能性,又誕生了多麽強烈的執念?

已經,不知道了。

這樣不行。

當下的這個可能性,現在的她的所作所為。不行。

啪嗒啪嗒,黑漆漆粘稠的液體落了滿地。她要告訴他們,這個無慘只有一顆心臟。

然後,她不能獨自躲在死角裏,像個高高在上的神,只是看著他們戰鬥。能有什麽是她可以做的嗎?

她無法舉起刀,她也沒辦法斬殺任何東西。她都快站不住了,除了像個木樁一樣杵在這裏,她沒有其他任何可以……

啊。

時間變慢了嗎?

還是無數次看到倒影亂舞,以至於無比疾速的刀鋒相對的世界,也變得緩慢了嗎?

十六夜看到了,她看到了無慘註視著他的雙眼。

炭治郎在他的身後,揮動的刀刃足以斬斷他的右臂。不死川已躍在半空之中,他的視線註視著無慘的脖頸。香奈乎從他的腳邊掠過,如果是這個角度,她可以將他徹底斬斷。

破綻如此之多,而他沒有看到。

這一刻,他在看著自己,再也無心留意他人。

現在。

就是此刻、此地、這個瞬間、這個可能性。

直覺告訴她,只有現在,他們能夠殺死鬼舞辻無慘。

只要再過一秒,他一定會移開視線。她要延長這一秒。

無論犧牲什麽都行,只要能夠讓他不再看向別處。

鼓鼓囊囊的外套口袋壓得手腕發漲,跳動的脈搏從未如此清晰。下意識的沖動讓她把手伸進了口袋,冰冷而圓潤的玻璃杯擲向半空,還未砸中他的面門,便已被血刃擊碎。

意料之中,但是沒關系。

“切下去!”她的尖叫在顫抖,“就是現在!”

刀光好像遮蔽了視線,什麽也看不見了。但是聽到了骨肉碎裂的聲音,還有啪嗒啪嗒。

是斷肢落在地面的聲響。

唯一的心臟被撕裂了。到此為止就是終點……嗎?

現在,終於能夠看清了。

在無光的地底洞窟中,在將死未死的鬼王消瘦的身體裏,升起了惡臭的黑色火焰,扭曲般從他的斷肢中燃起,燒灼著每一條血管和神經。他在尖叫,也有可能並未發出任何聲響,只是十六夜將那火焰燃燒軀體的聲音認作是鬼舞辻無慘的尖叫了。

他的軀體也被燒得焦黑,發絲幾乎將要燃盡。在扭動的火焰中,他赤紅的眼眸如此突兀,扭曲般註視著她,仿佛渴望用這細豎的瞳孔將她的模樣徹底印刻在腦海之中。

他曾經給予的那種別扭的、異樣的青睞,在這一刻也徹底墮落為殺意了。

火焰中的人形扭動著、掙紮著,向她奔來,尖銳的利爪揮動在空中,想要抓住她的脖頸,想要將她撕成碎片。

應當要後退,應當要逃走——這是大腦給出的逃生方式。

十六夜心知肚明,也能感覺到自己的求生欲依舊鮮明地存在著,可她已經無法挪動半步了。

身體好沈重。是因為軀體本就太重,還是支撐著身體的她的靈魂已經變得一文不值,過分輕飄飄得什麽都無法驅動了嗎?

她不知道答案,也無法思索了。

她只能停在原地,像個等待死亡的廢物。

好嘛。事態發展到這個程度,這也是意料之中。

盡管從未正大光明地想過這件事,但玉石俱焚確實是她的預設。她想象過死在這裏的可能性。

死在了過去、死在完全陌生的地方,這種事,多少有點不甘心,但只要將這想象成電車問題就好了。

選擇了兩者取其輕的是她,列車將會碾過的也是她。她知道列車不會翻倒,也不會造成在此之上的任何傷害。

只有她一人作為“代價”,這是值得的。

所以,所以……

尖銳利爪越來越近,她好想閉上眼。

擁有去死的覺悟,和決定親眼看著自己的死亡,這兩者是不同的。十六夜已經擁有了前者,她並不打算經歷後者。

眨動的睫毛已然觸碰到了那銳利的尖端,預期之中的痛楚沒有到來,火焰的扭曲聲響似乎也已變得微弱。她睜開眼。

赤紅的鬼的眼眸消失了,消失在灰燼之中。

眼前空無一物。

死而覆生的鬼之王迎來了他的終結。

有點狼狽,也有些卑劣,說不定連地獄也不會容許他存在吧。

這種時候,需要歡呼嗎?十六夜不知道。

腦袋暈乎乎的,從未感覺到身體如此沈重。浸滿鮮血的土地向她遞上並不松軟的枕頭,泥土的天頂忽然變得很遠,但就在眼前。潮濕的地底氣味消失了嗎?垂下眼眸,能看到百褶裙上暈開了一整片不規則的濕漉痕跡。

好像是自己的血,雖然她忘記血是從哪裏冒出來的。

可能是鼻血淌到裙子上了。她這麽估摸著。

聽到了腳步聲,好像是禰豆子朝她跑過來了。她伸出手,輕輕拂過鼻尖,而後她的手指也變得一片鮮紅了。

“你還好嗎,桐生小姐?”

她似乎要哭了。

我還好哦——十六夜想要這麽說,但她已經發不出聲音了。

說起來,我現在好像躺在地上了。

當地面的陰冷徹底鉆入襯衫裏時,她才意識到了這個事實。

我該回去了。

十六夜清晰地知道自己要做什麽,也知道她要怎麽做。能帶她回到阿賴耶識身邊——能夠帶她回家的那顆小小的玻璃珠,就躺在她的口袋裏,完全是近在咫尺嘛。只要伸出手,摸到它圓潤的弧度就好了。

然後,然後就可以……

她似乎想象到了自己拿出玻璃珠。想象到了它堅硬的質地。在這之後的,她想象不出來了。

明明知道該做什麽,十六夜什麽也做不到了。手指也好僵硬,肢體的存在愈發遲鈍。身體真的還存在嗎?她也不知道了。

聽到了更多更多的腳步聲,如此繁雜,震得地面都在顫動了。他們好像都圍過來了,皺起的眉頭是在為自己擔心嗎?

請不要皺眉,也不要露出這種一眼便能看出悲傷的表情,更加別繞著她說出“振作一點!”這種鼓勁的話呀。這很奇怪耶!

真的不是她太過挑剔,但是這樣的事件展開,真的會顯得她很像電影結局英勇犧牲的女二號。接下來說不定就要給她樹立起石碑了吧?她可不喜歡這樣。

相比之下,她更想當大難不死的女主角啦——雖說這種事現在也做不到了。

好吧,沒關系。

她感覺,自己已經很像一個稱職的女主角了。

跨越了時間,殺死了鬼王,還有比這更像女主角的事嗎?

肯定。肯定沒有了。

天頂如此遙遠,看不到深黑的夜空,也沒有看到大正時代的星星。

身下的大地似乎也漸遠,聲音更是愈發遠去,徹底從聽覺的終點抽離。環繞在眼前的面孔,還有那些為她而蹙起的悲傷眉眼,都去什麽地方了?

看不見了,消失在了不知何處。

一股莫名的力量從背後拉拽著她,很像是一只巨大的手,將拖向遠方。一切的一切,無論是時間還是世界,疾馳般從眼前掠過,仿佛開啟了八百倍速的視頻,足以讓人眼花繚亂。

於是,她看到了。

看到了戰爭,看到了揚起的白旗,這個國家的罪惡被徹底審判。

看到了覆蘇,看到了時代的繁榮,還有奢侈泡沫破滅後的痛苦。

破產的企業家從高樓躍下,撲通一聲,負債與汙名統統變成一攤肉餅。街頭死氣沈沈,國家也死氣沈沈,曾經欣欣向榮的朝氣徹底消失無蹤。

九州的庭院裏,初春才新栽下的金桔樹終於結了第一年的果實。

在纖細得幾乎看不見的新月下,桐生家的小女兒出生了。

如同漂浮在空中,也像是在註視一段影片,她看到了媽媽,也看到了爸爸,還有像小熊一樣格外壯實的阿八。在月光稀疏的夜晚,他們將滿月的名字送給了新生的孩子。

在她所能看到的未來,這個孩子會跌跌撞撞走在南國的街頭,在夏天把皮膚曬得黝黑。她會跟在哥哥的身後蹦跶蹦跶,飛揚的小辮子藏在泳帽裏,第一次游泳時差點嗆了水,於是發誓從此要學會仰泳。

海浪拂過腳踝時,她嗚嗚哭著抱住了媽媽的大腿。金桔樹結果時,她騎在爸爸的脖子上,抓起果子往哥哥的腦袋丟,絲毫不擔心是不是會惹他生氣,因為她確信自己肯定不會挨罵。

她會被體育課的排球砸中腦袋,會獨自來到宮城,踏進新高中的那天就開始尋找哥哥在這個學校的宿敵,結果不小心在過分龐大的校園裏迷了路

她會熬過高三前輩們領導的魔鬼訓練的女子游泳社,背負著脊背過勞的傷痛,被迫暫時遠離泳池。

然後,她將來到3月1日。循環往覆的3月1日。

自此之後,她的人生將被困在其中。

最初的她難以置信。

同樣的人生按部就班重覆了三次之後。她開始尋找出路、

循環十次後她沒能找到任何擺脫現實的方式,往後的二十次依舊無果。

在之後,她感到絕望,蜷縮在小小的公寓裏,一步也不敢踏出。理由很簡單。

她看起來不再是十六歲了。

如此不像是十六歲,以至於只要看到她,就會忍不住想,這怎麽可能是桐生十六夜。

這不是我的人生吧?十六夜想。

即便只是看著,也叫她害怕。可她只能看著,始終像個旁觀者。

她會看到眼前的少女變成大人,而後成為中年人,困在那間公寓裏,什麽也做不了。因為無論做什麽,也無法脫離十六天的循環,只有她的歲月漸長,世界卻不會向前。

她會尖叫著“救救我”,她會從樓頂跳下,但她不會死去。她只能困在時間的循環之中,蜷縮在床底下,直至雜亂的長發變得蒼白,曾經飽滿的臉頰也變得幹癟,布滿難看的皺紋。這真的是她嗎?

不應該是這樣的。不應該是這樣。為什麽是這樣?

十六夜在想,她會不會是看錯了什麽。

因為,在3月1日,她應該是……

床下的老者擡起眼眸,空洞的瞳孔看著她,淌下了粘稠的黃色眼淚。

不知為何,在這個瞬間,她看到了十六夜。

她們本不該看到彼此。

“求你……求求你。”

蒼老的她向她伸出手,幹癟的手掌攥著她的小拇指。也許是想要緊緊握著,可是枯枝般的手已經無法再使上太多的力氣了,只能觸摸到那粗糙的皮膚與骨頭而已。

“求你,救救我吧。我不想,就這麽一直一直——”

話語戛然而止,眼前的人形、指尖的觸感,全都消失了。

眼前的一切化作漆黑與虛無。

她所能看到的她的人生,到此為止,算是走到了盡頭。

不該是這樣的。

不該像這樣,不該漫無目的地困在循環之中,在無盡地十六天中徹底死去。她必須要回去,因為這不該是她的結局。

回去吧。快點回去。

十六夜也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還能回溯時間了,但她必須回到過去,回到最初的3月1日。然後,她要……

眼前的黑暗消失了。她站在她的公寓裏。床頭櫃上寫著時間,現在是零點。

3月1日,上午零時。

她的手機擺在床頭櫃,床上空無一人。世界仿佛尚在沈睡之中,如此寂靜。

把手伸進口袋裏,她自己的手機還在裏頭。現在終於能夠收到信號了。

在同一個時間、同一個世界,居然出現了兩部同樣的她的手機,真是像奇跡一樣的怪事。十六夜扯扯嘴角。她並不打算在這個驚人的事實中沈溺太久。

她知道她要做什麽。

她要賦予十六夜一個目的。只有追逐些什麽,才不會困在漫無盡頭的循環之中。

她要讓十六夜追逐愛,哪怕“愛”不會真的帶她脫離循環。她只是——

原來是這樣。

阿賴耶識所說的,這一次的她行為不同,完全是因為……

聽到了“撲通”的一聲,空無一人的床上出現了沈睡的少女。她蜷縮著身子,就連拳頭也緊緊攥著,蹙起的眉頭,短短的棕色發絲散在被褥的褶皺間,像是在做一個噩夢。

別害怕。十六夜想要這麽告訴她。

想要擁抱她,輕撫過她的發絲,也會告訴她一切的真相。

十六夜會和她說:“你聽好了,這是被無限覆制的、一段時間內的‘世界’。為了避免災厄逃離,所以你才被選定了。”

十六夜要告訴她:“我知道你的痛苦,我也知道你的掙紮。盡管你一定不情願接受這個答案,但我也只能告訴你,這是屬於你的命運。你一定會實現你的願望,你會到達你的未來,你不是無法被愛的存在。”

十六夜親吻著她。

“別害怕,因為我會愛你。”

然後,她會留下訊息,這條訊息將在3月1日的清晨將少女喚醒。

她會看到少女對著她的訊息露出笨蛋一樣的表情,按部就班地起床、考試、繼續自己人生,完全不把她的告誡放在心上,也沒想著去追逐任何的愛。

……真是的!這個懶骨頭!

只好再催一催啦!

「To 十六:

已經是最後一天了,如果你再什麽都不做的話,只會迎來循環往覆的人生。

管它行不行,不管逮到誰都行,也快點上啦!」

就算是這條消息,依舊是沒能讓懶骨頭的少女動起來。她只收到了一條回覆,質問她是誰。

她是誰?這是什麽傻問題呀!她當然是……

……是了。她是誰呢?

好像快要忘記一切了,身體的存在也已經消失。當她低頭時,甚至看不到自己的雙手。

自己將要就此消失了嗎?

有點害怕,明明她還對那個少女說不要害怕的,結果自己倒是恐慌起來了。真丟人。

但沒關系。

即便是消失了,也沒關系。

她知道,桐生十六夜一定可以抵達終點,一定能夠——

啪嗒。

世界一定關上了燈。她走到了盡頭。

已經,什麽都看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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