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夜攻略計劃-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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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夜攻略計劃-11
金桔摘了整整一大筐，草莓揣了三大盒，還附帶一堆零食和糕點。十六夜看著裝得滿滿當當的帆布包，一度懷疑自己這趟回家的目的是不是進貨。
明明來的時候還是兩手空空的呢，怎麽回去的時候帶上了這麽多東西！
“十六，你要順便拿點日用品回去嗎？”似乎是對滿當當的背包依舊覺得不滿意，媽媽又捧著一堆東西走過來了，“沐浴露、紙巾、洗發水之類的？”
這下當真像是在進貨了！
十六夜趕忙把包抱在懷裏，拼命搖頭，說什麽都不讓她再往裏塞東西了。
“真的不用啦！這些我在宮城都能買到的，你就放心嘛。”
“好吧。”話雖如此，但她看起來根本不像是真放心下來的，絮絮叨叨念叨著，“這不是想著正好今天一起帶過去了。”
念叨著念叨著，她像變魔法似的，又翻出了一盒草莓，硬是在滿當當的包裏擠出了一點空位，把草莓塞了進去。原本十六夜還想義正辭嚴地拒絕的，但塞進來的畢竟是草莓，她那根本不存在的骨氣便也徹底軟下去了。
“現在草莓不是還挺貴的嘛。”十六夜嘰咕著，“給我帶這麽多，未免也太奢侈了吧。”
“一點草莓而已，能奢侈到哪裏去？又不是愛馬仕的鉑金包。”
“原來桐生女士對‘奢侈’的定義是愛馬仕鉑金包呀？好，我學到啦！”她親昵地蹭了蹭媽媽的肩膀，“我知道了，肯定是因為媽媽特別愛我，所以才舍得給我買這麽多草莓，對吧對吧？”
肯定不是錯覺，在說出這話時，媽媽別扭地扯了扯嘴角，顯得頗不自在似的，輕輕推了下她的肩膀，像是要把這只粘人蟲趕緊挪開似的。可十六夜依舊固執地伏在她的肩頭，嘿嘿笑著，看起來比任何時候都顯得笨拙些。
“你這孩子，亂說什麽奇怪的話呢？”
媽媽嗔怪的話語像是抱怨，但十六夜知道著絕對不可能是怨念滿滿的話語。
“哎呀，我知道媽媽最喜歡我啦！”她又奮力地蹭了蹭，臉頰都被蹭得熱乎乎的，“我也最喜歡媽媽了！”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不用說這麽多遍。”
“咦——桐生女士被我熱情的告白搞得害羞啦？”
“沒有。我是時候該出門了。”
聽到了這句話，十六夜總算是不再繼續剛才那副黏黏糊糊的做派了，乖巧地站直身子，沖媽媽揮揮手，一本正經地送上一句“今天上班也請多多加油！”。
“你也是，路上千萬要小心，好嗎？”都已經推開門準備出去了，媽媽還是忍不住回頭叮囑她一句，“到宮城了記得和我說一聲。”
“沒問題！”
其實十六夜的目的地壓根不是宮城，而是東京。但這個事實，她才不會暴露出來呢。
送走了媽媽，她這才慢吞吞挪到餐桌邊，繼續啃著只剩半個的果醬面包。
剛才光顧著收拾背包了，早餐磨磨蹭蹭直到這會兒都還沒能吃完。她倒也也不著急，不緊不慢地擰著牛奶瓶，悠閑的姿態仿佛三小時後就要登上飛機的那個人壓根就不是她。
相比之下，反倒是阿八看上去更像是要去趕飛機的樣子。
他在客廳踱步了兩圈半，視線在十六夜手邊的面包和牛奶瓶之間打轉，好幾次他都忍不住提起她放在地上的包了，但看到她那慢悠悠的做派，便也只好暫且先放下了。
就這麽苦惱地等了好久——其實也沒有特別久，他終於出聲：“你還沒吃好早飯嗎？”
“嗯？馬上就吃完了喲，你再稍微等我一小會兒——一小會兒就行！”
這麽說著的十六夜全然沒有加快速度，依舊不緊不慢啃著。好不容易吃完了面包，又從冰箱裏摸出半顆蘋果繼續啃了起來。直到這點維生素全部攝入完畢，這才仰頭喝下牛奶，還不忘用力甩甩玻璃瓶，恨不得將瓶底的最後一滴牛奶也甩出來才好。
完成了上述一連串覆雜的動作，她總算是走到玄關處了，然而穿鞋的動作也依舊慢慢吞吞。阿八都已經提著包在門外吹得腦袋冰涼了，她還在拉扯著右腳的鞋帶。
“好！大功告成了！”她用力踏踏地面，剛系好的鞋帶也隨之飄蕩了兩下，“我們出發吧！”
總算是等到這句話了，而阿八只想嘆氣，小聲嘀咕了一句：“你出門就是磨磨蹭蹭的。”
也不知道這話究竟是一時的碎碎念，還是故意送給十六夜的抱怨，總之她切切實實地聽清了，以至於表情也變得分外別扭。她沖著阿八做了個鬼臉。
“哪有呀！”她氣呼呼地輕踢了他一腳，“明明就是阿八你太著急了吧！”
“我沒有。”
“啊——難道是你已經迫不及待地想要趕緊把我送回宮城，這樣就可以早點享受身為獨生子的家庭生活了嗎？”她故作誇張地捂住了嘴，瞇起的雙眼滿是難以置信的痛苦，演技好到都可以加入白鳥澤舞臺劇社了，“我明明只是想要在家裏多呆一會，多感受一下家的溫暖罷了，沒想到阿八你連這點小事都無法容忍，也根本無法體諒你親愛的妹妹的homesick情結，這可真是……嗚嗚嗚！”
像模像樣的，十六夜用衣袖抹了抹眼角，試圖拭去壓根不存在的眼淚，餘光還在偷摸摸打量著阿八的表情。
如她所料，他果然是無奈地皺起了臉，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了，好幾次欲言又止，好半天都沒能說出半句話——而這就是十六夜最想要見到的成果！
其實這也不是什麽頗具成就感的大事，但她還是竊喜了起來。拙劣的演技自然是沒辦法再繼續保持下去了，揚起的嘴角把她的心情盡數暴露了出來，就差沒有發出“咯咯咯”的放肆笑聲了。阿八依舊無奈，只好拍了拍他的腦袋，輕柔的小動作不知道是安撫還是對他的小小懲罰。
坐上直達機場的高速列車，熟悉的街景飛快地從窗外掠過，原處的山卻是行得滿滿的，列車已行駛了好遠，蓄著積雪的山頂依舊踟躕在車窗外。車輪與鐵軌摩擦出分外光滑的聲響，十六夜想起了東京也有一列直達機場的高速列車，行駛在軌道上時，會發出同樣的聲響。
“阿八。”
一手托著臉，望向窗外的十六夜忽然喚了他一聲。
“怎麽了？”
她沒有回頭，話語直直撞向車窗玻璃，而後才彈到了阿八耳中：“你想好未來做什麽了嗎？”
“嗯。我會成為職業選手。”他說，“有幾家東京的排球俱樂部已經向我發出了邀請，我還沒決定好具體的去向。”
“我還以為你會直接進國家隊呢。”
“這兩件事不沖突的。”
“是嗎……”
十六夜嘟噥似的應著。其實她對於職業運動員也沒有特別多的了解。
“不過，你會參加奧運會的吧？雖然還要再等好幾年啦。”她微微偏過腦袋，看著阿八，“到時候得拿個金牌給我看看才行哦！”
“奧運會上選手都是各國頂尖的精英，我不一定能夠……”
“啊，消沈阿八又出現啦！”
她奮力揮動手臂，在阿八的頭頂和身邊用力揮舞著，嘴裏還念念有詞地嘀咕著“消極消極快退散！”之類的咒語，差點把他嚇到。
這是在驅逐僵屍嗎？他想。
不好說這番神神叨叨的做派是不是當真起到了什麽作用，總之奧林匹克與金牌的話題姑且是告一段落了。阿八順勢問起了她的未來。
“你有考慮過考哪所大學嗎？”
隨口拋出的疑問，對於十六夜來說簡直就是前所未有的重磅炸.彈。她別扭地縮了縮身子，後背都快從車廂座椅的靠背上滑下來了。
“沒有。”她咕噥著，“現在就開始苦惱大學的事情，是不是有點太早了？還有整整兩年呢。”
七百多天，如此遙遠！
“早點打算總不會錯。”這是阿八為他過早的未雨綢繆所給出的辯解，“到了大學還打算繼續參加競技游泳嗎？這樣的話，東京的霜狼大學和燈鷹大學都挺不錯的。”
“我還以為你不想讓我跑到這麽遠的地方讀大學呢。”
“說實話，確實不想。但九州這邊也確實沒有什麽游泳社團很出彩的大學。”
“好吧……其實我還沒想好。”十六夜輕嘆了一口氣，“我游泳可能是還不錯，但絕對算不上是天賦型選手，所以大學估計就不會再參加社團了吧。這麽想的話，大學的入學考試可能也需要走一般考試才行呢——這就有的好苦惱啦！”
當然了，最不用苦惱的選項就是直升白鳥澤大學，這是最最輕松的未來了。
“那要考東大嗎？”阿八忽然說，“或者是近一點的京大？”
“……我不想掃您的興，但不管是東大還是京大，我好像都考不上誒？”
在阿八眼裏的自己到底是個什麽形象呀，天才勤奮又擅長讀書的高中生嗎？
對於自己的強大總是缺少信心，對她倒是充滿了沒由來的信任，阿八真是個別扭的家夥。
“我覺得你沒有問題的。”他果然是對她充滿了信心，“你一向是想做什麽就能做到的性格。”
“多謝八前輩的誇獎。”十六夜乖巧地點點腦袋，忍不住笑了起來，“那我就暫且先以東大為目標好好努力吧。到時候您也可以驕傲地向隊友炫耀說自己的妹妹是東大的高材生喲。”
“我不會拿這種事情隨便炫耀的。”
“要是我真考上東大了，那你還是好好炫耀一下嘛。我也會高興的。”
“好吧。”
說著說著，好像東大當真已經觸手可及了，明明這事還遠得很呢。
在打破循環之前，一切都如此遙遠。她不想表現得太過悲觀，但這確實是事實沒有錯。
不自在地扯了扯嘴角，十六夜再度望向窗外。那蓄著積雪的山頂已然徹底被拋在了列車身後，再也見不到蹤跡了。田野與低矮平房飛快掠過，沒過多久，車廂內響起了口齒不清的播報聲，說著下一站即是終點站，請提前做好下車準備。
話雖如此，十六夜還是等到了列車穩穩當當停下之後才站起身來，從阿八手中接過自己的包，意料之外的重量扛在肩頭，讓她一度懷疑自己的身高是不是也會因此被壓低幾毫米。
並肩走出車站，“離別”的意義在這一刻顯得格外濃郁。她很想再說點什麽，卻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了，沈默著和阿八走了好一段路，這樣的寂靜也是少有的。
如果不是阿八突然出聲，或許他們的下一句話就該是道別了。
“十六。”很忽然的，他說，“你最近真的沒有什麽煩惱的事情嗎？”
十六夜腳步一頓。這句詢問不算多麽意外，也並不陌生。在阿八從東京回到家時，便聽到他這麽問了，只是不知道為什麽此刻他又將這話重覆了一遍。
步伐不自覺放慢了些，她揚起嘴角，故意笑嘻嘻地說：“沒有呀。倒是你，怎麽總問我這個問題？……啊！”
像是意識到了什麽了不得的大事，她莫名驚叫一聲，分外誇張地捂著嘴。足以加入白鳥澤舞臺劇社的精湛（實際上多少有點拙劣）演技再度上演。
“是我看起來很苦惱嗎，還是你希望我多點苦惱呀？”
阿八搖頭：“不是。只是覺得你和平常有點不太一樣。”
“所以是哪裏不太一樣？”
話題兜兜轉轉，又回到了相同的質疑上。
阿八沈吟了片刻，還是沒能琢磨出準確的答案，只好搖了搖頭，說：“我描述不出來。就是感覺上不太一樣。”
“哎呀——”
似是為了讓他放寬心，十六夜忽得伸出手，用力拍了拍他的後背，拍打出沈悶卻也敦實的聲響。她依舊是笑著，仿佛滿不在意的。
被拍得久了，當真感覺五臟六腑都要被攪混了。
阿八默默忍受了一小會兒，直到她的興頭徹底消失無蹤，懶洋洋地把手臂搭在他的肩頭之時，這才說：“如果遇到什麽麻煩的事情，隨時都可以和我說。雖然我也不一定能夠幫你解決，但至少可以好好聽你說。”
其實我已經和你說過了呀。
十六夜這麽想著。這話她不會說出口。
第一次向什麽人坦誠了時間循環的事，就是對阿八說的。正如今天的他所說的，那時的他也認真聽了，雖然還是不免對這段過分玄幻的經歷提出了一點質疑，不過這也是人之常情，她可不會把這點小事放在心上。他甚至還給出了一點相當中肯的提議，只是這段回憶也伴隨著循環消失到不知何處去了。
以後，她一定會再把這件事說給阿八聽吧。
就像訴說一個奇幻的故事那樣，她會將她所經歷的、所苦惱的事情全部都告訴他。說不定還會被他當做是想象力過剩，或者是久違的中二病覆發，但就算真變成了這樣，也沒關系。
她會告訴他的。
“知道啦知道啦！謝謝阿八，阿八最好了！”
十六夜蹦跶著撲進他的懷裏，緊緊地抱住他。
“我最喜歡哥哥啦！”
抱著阿八的感覺，當真像是抱住了一只健碩的棕熊——雖然十六夜也沒有和棕熊有過什麽親密接觸，但這暖乎乎硬邦邦的感覺，只能讓她想到棕熊而已。
她調皮地擡起腦袋，仰著頭看他，微微瞇起的眼角仿佛滿懷期待。
“我是不是也是阿八最喜歡的妹妹？”
其實桐生八也就只有她這一個妹妹罷了。所以，無論從哪個角度評價，她一定都是“最喜歡”的那個。
阿八垂下手，輕輕揉著她的腦袋，略微粗糙的棕色發絲險些在他的指間打結。他沒有應聲，只是點了點頭。這就是他的回答了。
再接著往前走，就該到值機櫃臺了。十六夜實在是不想被他看到機票上的目的地，還沒來得及走到對應的櫃臺，就已經迫不及待地勸他回家了。
“好啦好啦，送到這裏就好了。”她沖阿八擺擺手，露出狡黠的壞笑，“你可別太想我了喲。”
“其實我一般不太會想你。”
桐生八一臉誠懇如是說，誠懇到都讓人心痛了。幸好十六夜並不會為了這點誠懇話語而感到傷心。
“好嘛，我知道你是個冷漠的家夥了……反正我馬上就會回來了，你也用不著多想我！”
話雖如此，下一次要等到什麽時候才能回到家呢？
她這麽想著，但她並不悲觀。
一定會像她所設想的那樣，很快很快，就可以再次嗅到迎面而來的九州的春日風吧。
再次揮揮手，看著阿八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之中，而後自己的蹤影也將裹挾在人群之中，朝著目的地而去。
經歷數小時的飛行，落地後還要再達成電車搖搖晃晃哐當上小一個鐘頭，才總算是從南部的九州正式抵達東京繁華的都心地帶。十六夜習慣性地深吸了一口氣。
嗯，果然東京也有一股很“東京”的味道——至於這股味道該怎麽形容，她是完全描述不出來啦。
伊地知先生和她約在了漫畫咖啡廳見面，光是要找到這家店在哪裏就費了好一番時間。好不容易走進店面，摸索著尋找伊地知所在的位置又是分外艱難的工作。
可供長時間租賃的漫畫咖啡廳，十六夜還沒來過這種地方，對於漫咖的了解也只局限於電視劇而已。兜兜轉轉好一會兒，約摸繞了八百米的遠路，才總算是見到了伊地知先生。今天真希也在，扛著木刀的正經架勢讓人不免懷疑她是不是為了守衛億萬獎金而來的。
至於獎金，應該就是裝在了桌邊的藏青色雙肩包裏吧，她想。
要是過分直白地開口討要獎金，多少顯得有點尷尬。十六夜不自在地擰了擰身子，總之還是先同他們問了聲好，寒暄幾句工作是否順利之類的話，也相當配合地把自己的身份證件展示給伊地知先生好好過目了一番。確認了身份無誤後，那個裝得滿滿當當的雙肩包也終於從桌邊被拖到了她的面前。
拉開拉鏈，紮成一捆一捆的棕色鈔票露出蹤跡，錯落卻也方正地塞在包裏，很像是薄薄的磚塊——總之不怎麽像一筆巨款。
“扣除稅費之後，剩餘的獎金一共是一億三千萬元。”伊地知平靜地陳述著這個很了不得的事實，“一捆紙幣是一百萬，這裏應當有一百三十捆錢，您可以先數一下。”
“哦……好的。”
十六夜呆滯地點了點頭，依舊坐在原處一動不動。別說是數錢了，她的思維好像也陷入了僵硬狀態之中。
明明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也早已確認了這就是事實沒錯，怎麽偏偏到了見證事實的這一刻，還覺得無法相信呢？
她揉揉臉，感覺大腦暈暈乎乎，都不敢去看背包拉鏈裏漏出的鈔票模樣了。
努力冷靜下來，她先清了清嗓子，這才一本正經道：“伊地知先生，您打我一下好不好？”
“……咦？！”
真是匪夷所思的要求啊。
伊地知的平靜模樣總算是稍稍出現了一些破綻。他慌忙頷了頷首，卻不是同意，倒好像是被不安感促使著做出的行動。
要讓他打人什麽的，這實在是太強人所難了！
說出了強人所難話語的十六夜本人很快也意識到了伊地知的掙紮表情意味著什麽。分外果斷的，她將視線轉向了真希。
“那就……真希，你快打我一下！”她的話語如此堅決——她的請求如此詭異，“用力地打，沒關系的！”
真希癟了癟嘴。對於這個要求，她其實也覺得非常匪夷所思，不過多少能摸到她的用意，便點了點頭，說：“好吧。我真的會打得很用力哦？”
“沒事，來吧！”
十六夜早已挺直了後背，瞇起的雙眼正是在期待著真希的鞭撻。
分外響亮的“砰”驟然降臨。
誠如真希所說，她這一下打得確實挺用力的。
盡管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但十六夜的表情猛得扭曲了一瞬，剛才還挺得板正的後背也一下子縮回去了，可憐巴巴蜷成一團。恍惚之間，也許是錯覺，好像聽到了她的笑聲。
這不是錯覺，她真的在笑——甚至笑了好久都沒有停下，驚悚到簡直就像是恐怖電影中才會出現的場景。
“是真的……居然真的是真的！”她說出口的話好像繞口令，“我的貪婪願望終於實現了！”
不得不說，十六夜還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憑著循環的優勢“搶走”了他人中獎的機會，這可不就是貪婪嘛。
既然確認了眼前的一切確實是現實沒錯，過分激動的心緒也總算是能夠平靜下來了。十六夜深呼吸了幾口氣，冷靜地拉上了背包拉鏈。
“數目就不用點了，我相信伊地知先生您不會做出什麽中飽私囊的事情。”
反正就算是真這麽做了，她也不會知道嘛——不知道就等於這件事壓根不存在！
一本正經地清清嗓子，她繼續說：“關於我們之前談的，獎金平分的事，既然稅後的金額是一億三千萬的話，除以三就是……”
“正如之前所說，我個人並不需要這筆錢財。”伊地知微微點著腦袋，分外正直地，“能夠中獎，也並非是我的功勞。”
“唔……可是……”
可這確實是伊地知的功勞呀。她想。
要是沒有像他這樣一位靠譜的成年人幫忙，她可就又要被彩票站的工作人員請去喝茶挨罵了，哪兒還能有親眼見到這筆獎金的好日子！
來不及多辯解幾句，真希也舉起了手，說她同樣不需要這筆錢。
該怎麽說呢，這樣的發展確實是情理之中，但十六夜還是覺得心情覆雜。
“……你們咒術師都是這麽高風亮節，對於錢財完全置之度外的嗎？”
“那倒不至於。”真希說，“只是突然多了一筆天降巨款，感覺反而會遇到什麽不妙的事情。”
“呃！”十六夜猛抖了一下，結結巴巴地嘀咕著，“真希小姐，您這是在暗示我會遇到不好的事嗎？”
“沒有。從你的立場上看，這筆錢也不算是天降巨款——視作不停循環後得到的報酬比較合適一點吧？”
“啊哈哈哈是嗎……”
僵硬地扯扯嘴角，十六夜姑且是相信了真希的這番說辭。氣氛也隨之沈寂了片刻，三個人只是圍坐在價值億萬元的這個背包前，一時也不知道說什麽比較合適。
“說起來。”十六夜看向真希，勉強扯了一個話題出來，“關於時間循環……啊不，應該是平行世界的循環。關於這其中的奧秘，你有沒有找到什麽線索？”
“抱歉，我還沒找到。最近五條老師也很忙，我還沒機會和他說起這件事。”
“這樣哦……沒關系沒關系，這也很正常啦。謝謝你一直記掛著我的事情，上一次和這一次都是——真的，真希你真的特別特別特別好！”
說著說著，她給了真希一個猝不及防的擁抱。
其實她平常真不是這種慣愛對別人“動手動腳”的性格，只是想到和真希一起度過的時間，感動到真的只能用一個擁抱抒發所有情緒了。
真希大抵也覺得有點意外，不過並沒說什麽，只是很輕地“嗯”了一聲，任由十六夜抱了好一會兒。
“總之，下一回我們肯定能夠想到打破循環的辦法的！”
十六夜站起身來，把雙肩包扛在肩頭，仿佛鬥志滿滿。
“那麽，我們在下一個3月1日再見吧！”
鄭重其事地揮揮手，帶著毅然決然般的決心，她邁出了漫這家畫咖啡廳。
接下來應當要做什麽，她還沒想好。但要去什麽地方，她已經計劃好了。
她打算回宮城的公寓。
要論哪裏最為安全、最能讓她感到心安，無疑是九州的家——其次則是宮城的公寓。
至於東京，這個繁華而陌生且還囊括了“米花町”這一城鎮地地方，是絕對沒辦法與安全或是心安搭上邊的。
另外，考慮到還要實現桐生女士對於鉑金包的渴望，她必須回到宮城才行。
東京的愛馬仕專賣店，光是想象一下都覺得會是個極度時髦極度奢侈的地方，而身為平平無奇高中生的她，一旦步入其中，肯定就會被店員小姐看出端倪的。
如果只是被當做土包子，那倒還好。倘若對方覺得她就是個愛慕虛榮卻又想長長見識的貧窮高中生，進而說些冷嘲熱諷的話硬生生把她趕出了店裏，那麽她真的會尷尬到無以覆加的！
盡管奢侈品牌總懷揣著特有的驕傲和堅持，宮城的愛馬仕專賣店也不一定會比東京的謙卑哪裏去，但十六夜更情願相信東北地區特有的豪爽足以趕超首都的冷漠。
以上這些就是構成她回到宮城的全部理由，也足以讓東京到仙臺這段早已走過了很多遍的路途變得前所未有的膽戰心驚。
按照常理來說，應該不會有人看到不透明背包中裝著的究竟是什麽，更加不可能知道裏頭滿當當的全部都是現金——還有來自老家的金桔草莓與糕點。可十六夜總覺得，走在路上所有人的視線都在註視著她。
比如像是走在前面的上班族，總是往左瞟著大樓的玻璃，肯定是想要通過倒影觀察她的動靜吧，捋著額前碎發的小動作看起來也滿是欲蓋彌彰的既視感，肯定就是在偷窺她沒錯啦！
再譬如慢悠悠踏著自行車騎在她身邊的老爺爺，速度慢到令人發指，甚至還不如她走路更快。即便如此他還是坐在自行車上，任由車輪轉動出吱呀吱呀的聲響，絕對是在等待著絕佳的時機搶走她的包啦！
這麽想起著，仿佛街上的所有視線都變得不懷好意了。她默默加快步速，恨不得把包狠狠摟在懷裏才好，可這樣顯然更具有欲蓋彌彰的意味了。
想起曾經還和社團的前輩們討論過，倘若中了彩票大獎，該用什麽方式偽裝自己前去領取獎金，為此她們好好好苦惱了一番。
如今看來，在“中獎”這件事上，最為艱辛的環節根本不是領取獎金，而是把獎金搬回家才對。
滿懷著百分之一百的不安和百分之一百的警惕，十六夜總算是登上了新幹線列車。下車後也依舊是戰戰兢兢，難得奢侈地選擇直接從車站打車回家，路上司機和她聊了什麽她也是半句都沒有聽到。直至下了車，踏上熟悉的樓梯，關上家門後再狠狠旋動兩圈門鎖，吊起的這口氣總算是可以放下來了。
“感覺這筆錢壓根不是循環的獎賞，而是提心吊膽的懲罰才對嘛……”
癱在地上，她抱怨似的嘀咕了這麽一句，又原地坐了一小會兒，這才重新打起勁來，拎起滿當當的背包。
平平無奇的一居室公寓不存在保險箱這麽精妙的東西，琢磨了半天，只好先把錢塞進了櫃子裏，藏在毛毯下面，只要不輕易翻開，誰也想不到裏頭居然藏著這樣一筆巨款。
至此，多少是可以放心了吧。
從家裏帶來的水果丟進冰箱裏，順便再把架子上的過期飯團一起收拾掉。忙忙碌碌一整天，不知不覺間天色早已暗下。窗外的晚風呼嘯著，裹挾著雨點拍打在玻璃上。
是了，今天宮城確實是會下雨。這一天在東京倒是二十四小時的大晴天，連夜晚都分外晴朗。
許是因為前幾回的這一天，她都是在東京度過的，看著此刻淋滿窗戶的雨滴，她總覺得今日的雨比記憶之中還要更大一些。
換作平時的雨夜，她也就懶得出門了，就算冰箱空空如也沒點正餐，也只打算隨便搗鼓點零食吃吃。
但今天可不能算作是平時——是她拿到彩票獎金的日子呀！無論如何，今天都要好好慶祝一下才行，哪怕慶祝的對象只有自己也沒關系！
在這番豪橫念頭的加持之下，十六夜再次攔下了平常根本不舍得搭乘的出租車，朝著最近的商店街而去。
啪嗒啪嗒，雨水打在窗上的聲音聽起來像是催眠曲，閃爍的紅色燈光在雨滴邊緣漫起一點虛晃的光。車外鬧哄哄的，能聽到很響亮的說話聲。
“啊呀。”司機發出感嘆似的一聲嘆息，“出事故了。”
是嗎？
十六夜這麽想著，倒是沒有說出口，只是擡起眼眸，向窗外打量著。
正如司機先生所說，前方不遠處的車道被封起來了，交警正在協調著略顯擁堵的路況，先前浮在雨滴上的紅色正是交警手中的指揮棒閃爍出的光亮。
再開近一點，便能看到事故的車輛了。
不得不說，這確實是分外慘烈的現場。車頭都被撞得徹底變形了，留下明顯的一大塊凹陷，油漆和金屬碎片落了滿地。透過車窗玻璃的裂縫，能夠看到彈出的安全氣囊癟癟地搭在方向盤上。站在車邊的男人滿臉蒼白，似乎還沒有從驚恐中恢覆過來。
“突然有個人竄出來了！”“我真的不是故意撞上去的！”，他一直在嚷嚷著這些話，就算是隔著兩條車道和一層車窗玻璃，他的話語依舊清晰可辨。
“下雨天就是很容易出事故嘛。”出租車司機感嘆著。不知道怎麽回答比較合適，十六夜只“嗯”了一聲，收回目光。
再駛過兩條街，就能看到商店街的燈光了。司機先生很貼心地把她送到了雨棚下，如此一來不必撐傘就可以直接走到室內了。
雨天的街頭總是透著一種濕漉漉的寂靜感，就算是平日裏熱鬧的商鋪也顯得沒有那麽鬧騰了，街上看不到太多人，倒是有個奇怪的人影坐在行道樹下，兀自淋著雨，讓人懷疑是不是失戀的戀愛腦。十六夜把傘細致地折好，裝進塑料袋裏，轉身步入商店街的穹頂。
在這難得的一天，該用什麽來好好慶祝一下自己的脾胃呢？
十六夜仔細琢磨著，腳步卻不由自主地邁向了連鎖家庭餐廳——沒錯，又是有棕熊雕像的那家，但是商店街分店。
太沒出息了，在這種好日子居然還吃家庭餐廳！
她惡狠狠地想著，灌下了一大口檸檬汽水。
不過，考慮到她相當硬氣地點了店裏最貴的套餐，實際上這一頓飯也能算作是慶祝沒錯吧？
連鎖餐廳無論開在什麽地方都能呈現出同樣的味道。盡管這一餐多少是顯得有點沒出息，但也吃得盡興，這就足夠啦。
再繞著商店街逛上幾圈，消食之餘還順便買了一盒最貴的和牛便當，準備當做明天的午飯吃。雨勢似乎越來越大了，砸在玻璃的穹頂上，仿佛能將這道玻璃的屏障砸穿。站在雨棚下等了好一會兒，居然連一輛出租車都沒看到，看來這個雨日著實是有點冷情了。
又耐心地等待了五分鐘。別說是出租車，就連私家車都沒見到幾輛。十六夜想，這個位置大概確實不方便攔到車吧。
繼續等著顯然沒用，盡管不是很想步入雨中，但她也只能重新撐起傘了。
晚風帶著濕漉漉的寒意，吹在身上，直教人發抖。人行道上的積水很快濡濕了帆布鞋，她覺得自己邁出的每一步都帶著嘎吱嘎吱的聲響。那個坐在行道樹下的人影依舊沒有挪動半分，像是凍在了那裏。繡著的覆古花紋的西裝也被徹底浸濕，泛著反光的深黑色，雨水從他卷曲的發梢滴落，而他只是垂著眼眸，似乎是失了神，也有可能是在思索著什麽。
真不能想象這樣一深衣服壓在身上的感覺。
光是踏著這一雙濕透的鞋子，她都已經難受得不行了。
真是個奇怪的家夥。她想。
“你好。你迷路了嗎？”
十六夜停下腳步，微微傾斜手中的雨傘。
“有什麽是我能幫忙的嗎？”
坐在樹下的男人終於擡起頭，卷曲的碎發貼在額前。也許這麽說不太合適，但他看起來當真好像有點慘。
動了動唇，他說：“今天是什麽日子？”
“什麽日子？”十六夜沒怎麽聽懂這句詢問的意思，“您是想問今天的日期嗎？”
“是的。”
“3月12日。”
“是嗎……已經是哪一年了？抱歉，我不記得了。”
“沒事的。”
難道他就是在剛才那起事故中不幸被撞的受害者嗎？可他看起來好像沒有受傷，只是面色格外蒼白罷了。
莫非是內傷嗎？還是腦袋被撞出問題了？
想得越多，十六夜越覺得他分外淒慘。她當然知道對他人產生名為“可憐”的情緒不太合適，便趕緊拋棄了這點高高在上的同情，分外配合地說出了當前的年份。
“你現在覺得怎麽樣，有什麽地方不舒服嗎？”她追問著，“你還記得你是從哪裏來的，或是要去什麽地方嗎？”
他瞇起了眼，看不清瞳孔的眼眸中掠過的黯淡情緒也許是迷茫吧。
緩慢的，他搖了搖頭。
“我忘記了很多事。”他說。
“你還記得你的名字嗎？”
“名字……那麽，你的名字是？”
就算是知道了她的名字，應該也不會幫他恢覆記憶吧？
十六夜最初還有些迷茫，不過琢磨了一會兒，終於想通了他的用意。
一定是想要通過這個方式得到一點此刻稀缺的安全感吧！
這麽想著，憐憫感都快從她的眼角流淌出來了。她在男人的身旁蹲下，把傘往他的身邊傾斜了些。
“我叫十六夜。”她告訴他，“數字的十六，夜晚的夜。十六夜。”
是錯覺嗎，還是燈光的緣故？似乎在某個短暫的瞬間，她看到男人濃郁深色的眼眸中裂開了一道細長的光，他的嘴角不自覺地上揚著，分明是笑著的，可十六夜覺得他似乎不像在笑。
蒼白的薄唇顫栗著，是在訴說著什麽嗎？
“啊啊，終於……你就是，遲來的月亮。”
急驟的冷風吹散了他的話語，十六夜並未聽清，只好困惑地歪過頭。
“您剛才說什麽了嗎？對不起，我沒有留意。”
“沒什麽。”他揚起笑容——此刻的他，當真是在笑了，“我記得我的名字。我叫做……”
他拾起落在腳邊的一段濕漉漉的樹枝，在泥地上寫下繁覆的文字。
“無慘。”
他說。
“我叫，鬼舞辻無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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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桔摘了整整一大筐，草莓揣了三大盒，還附帶一堆零食和糕點。十六夜看著裝得滿滿當當的帆布包，一度懷疑自己這趟回家的目的是不是進貨。
明明來的時候還是兩手空空的呢，怎麽回去的時候帶上了這麽多東西！
“十六，你要順便拿點日用品回去嗎？”似乎是對滿當當的背包依舊覺得不滿意，媽媽又捧著一堆東西走過來了，“沐浴露、紙巾、洗發水之類的？”
這下當真像是在進貨了！
十六夜趕忙把包抱在懷裏，拼命搖頭，說什麽都不讓她再往裏塞東西了。
“真的不用啦！這些我在宮城都能買到的，你就放心嘛。”
“好吧。”話雖如此，但她看起來根本不像是真放心下來的，絮絮叨叨念叨著，“這不是想著正好今天一起帶過去了。”
念叨著念叨著，她像變魔法似的，又翻出了一盒草莓，硬是在滿當當的包裏擠出了一點空位，把草莓塞了進去。原本十六夜還想義正辭嚴地拒絕的，但塞進來的畢竟是草莓，她那根本不存在的骨氣便也徹底軟下去了。
“現在草莓不是還挺貴的嘛。”十六夜嘰咕著，“給我帶這麽多，未免也太奢侈了吧。”
“一點草莓而已，能奢侈到哪裏去？又不是愛馬仕的鉑金包。”
“原來桐生女士對‘奢侈’的定義是愛馬仕鉑金包呀？好，我學到啦！”她親昵地蹭了蹭媽媽的肩膀，“我知道了，肯定是因為媽媽特別愛我，所以才舍得給我買這麽多草莓，對吧對吧？”
肯定不是錯覺，在說出這話時，媽媽別扭地扯了扯嘴角，顯得頗不自在似的，輕輕推了下她的肩膀，像是要把這只粘人蟲趕緊挪開似的。可十六夜依舊固執地伏在她的肩頭，嘿嘿笑著，看起來比任何時候都顯得笨拙些。
“你這孩子，亂說什麽奇怪的話呢？”
媽媽嗔怪的話語像是抱怨，但十六夜知道著絕對不可能是怨念滿滿的話語。
“哎呀，我知道媽媽最喜歡我啦！”她又奮力地蹭了蹭，臉頰都被蹭得熱乎乎的，“我也最喜歡媽媽了！”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不用說這麽多遍。”
“咦——桐生女士被我熱情的告白搞得害羞啦？”
“沒有。我是時候該出門了。”
聽到了這句話，十六夜總算是不再繼續剛才那副黏黏糊糊的做派了，乖巧地站直身子，沖媽媽揮揮手，一本正經地送上一句“今天上班也請多多加油！”。
“你也是，路上千萬要小心，好嗎？”都已經推開門準備出去了，媽媽還是忍不住回頭叮囑她一句，“到宮城了記得和我說一聲。”
“沒問題！”
其實十六夜的目的地壓根不是宮城，而是東京。但這個事實，她才不會暴露出來呢。
送走了媽媽，她這才慢吞吞挪到餐桌邊，繼續啃著只剩半個的果醬面包。
剛才光顧著收拾背包了，早餐磨磨蹭蹭直到這會兒都還沒能吃完。她倒也也不著急，不緊不慢地擰著牛奶瓶，悠閑的姿態仿佛三小時後就要登上飛機的那個人壓根就不是她。
相比之下，反倒是阿八看上去更像是要去趕飛機的樣子。
他在客廳踱步了兩圈半，視線在十六夜手邊的面包和牛奶瓶之間打轉，好幾次他都忍不住提起她放在地上的包了，但看到她那慢悠悠的做派，便也只好暫且先放下了。
就這麽苦惱地等了好久——其實也沒有特別久，他終於出聲：“你還沒吃好早飯嗎？”
“嗯？馬上就吃完了喲，你再稍微等我一小會兒——一小會兒就行！”
這麽說著的十六夜全然沒有加快速度，依舊不緊不慢啃著。好不容易吃完了面包，又從冰箱裏摸出半顆蘋果繼續啃了起來。直到這點維生素全部攝入完畢，這才仰頭喝下牛奶，還不忘用力甩甩玻璃瓶，恨不得將瓶底的最後一滴牛奶也甩出來才好。
完成了上述一連串覆雜的動作，她總算是走到玄關處了，然而穿鞋的動作也依舊慢慢吞吞。阿八都已經提著包在門外吹得腦袋冰涼了，她還在拉扯著右腳的鞋帶。
“好！大功告成了！”她用力踏踏地面，剛系好的鞋帶也隨之飄蕩了兩下，“我們出發吧！”
總算是等到這句話了，而阿八只想嘆氣，小聲嘀咕了一句：“你出門就是磨磨蹭蹭的。”
也不知道這話究竟是一時的碎碎念，還是故意送給十六夜的抱怨，總之她切切實實地聽清了，以至於表情也變得分外別扭。她沖著阿八做了個鬼臉。
“哪有呀！”她氣呼呼地輕踢了他一腳，“明明就是阿八你太著急了吧！”
“我沒有。”
“啊——難道是你已經迫不及待地想要趕緊把我送回宮城，這樣就可以早點享受身為獨生子的家庭生活了嗎？”她故作誇張地捂住了嘴，瞇起的雙眼滿是難以置信的痛苦，演技好到都可以加入白鳥澤舞臺劇社了，“我明明只是想要在家裏多呆一會，多感受一下家的溫暖罷了，沒想到阿八你連這點小事都無法容忍，也根本無法體諒你親愛的妹妹的homesick情結，這可真是……嗚嗚嗚！”
像模像樣的，十六夜用衣袖抹了抹眼角，試圖拭去壓根不存在的眼淚，餘光還在偷摸摸打量著阿八的表情。
如她所料，他果然是無奈地皺起了臉，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了，好幾次欲言又止，好半天都沒能說出半句話——而這就是十六夜最想要見到的成果！
其實這也不是什麽頗具成就感的大事，但她還是竊喜了起來。拙劣的演技自然是沒辦法再繼續保持下去了，揚起的嘴角把她的心情盡數暴露了出來，就差沒有發出“咯咯咯”的放肆笑聲了。阿八依舊無奈，只好拍了拍他的腦袋，輕柔的小動作不知道是安撫還是對他的小小懲罰。
坐上直達機場的高速列車，熟悉的街景飛快地從窗外掠過，原處的山卻是行得滿滿的，列車已行駛了好遠，蓄著積雪的山頂依舊踟躕在車窗外。車輪與鐵軌摩擦出分外光滑的聲響，十六夜想起了東京也有一列直達機場的高速列車，行駛在軌道上時，會發出同樣的聲響。
“阿八。”
一手托著臉，望向窗外的十六夜忽然喚了他一聲。
“怎麽了？”
她沒有回頭，話語直直撞向車窗玻璃，而後才彈到了阿八耳中：“你想好未來做什麽了嗎？”
“嗯。我會成為職業選手。”他說，“有幾家東京的排球俱樂部已經向我發出了邀請，我還沒決定好具體的去向。”
“我還以為你會直接進國家隊呢。”
“這兩件事不沖突的。”
“是嗎……”
十六夜嘟噥似的應著。其實她對於職業運動員也沒有特別多的了解。
“不過，你會參加奧運會的吧？雖然還要再等好幾年啦。”她微微偏過腦袋，看著阿八，“到時候得拿個金牌給我看看才行哦！”
“奧運會上選手都是各國頂尖的精英，我不一定能夠……”
“啊，消沈阿八又出現啦！”
她奮力揮動手臂，在阿八的頭頂和身邊用力揮舞著，嘴裏還念念有詞地嘀咕著“消極消極快退散！”之類的咒語，差點把他嚇到。
這是在驅逐僵屍嗎？他想。
不好說這番神神叨叨的做派是不是當真起到了什麽作用，總之奧林匹克與金牌的話題姑且是告一段落了。阿八順勢問起了她的未來。
“你有考慮過考哪所大學嗎？”
隨口拋出的疑問，對於十六夜來說簡直就是前所未有的重磅炸.彈。她別扭地縮了縮身子，後背都快從車廂座椅的靠背上滑下來了。
“沒有。”她咕噥著，“現在就開始苦惱大學的事情，是不是有點太早了？還有整整兩年呢。”
七百多天，如此遙遠！
“早點打算總不會錯。”這是阿八為他過早的未雨綢繆所給出的辯解，“到了大學還打算繼續參加競技游泳嗎？這樣的話，東京的霜狼大學和燈鷹大學都挺不錯的。”
“我還以為你不想讓我跑到這麽遠的地方讀大學呢。”
“說實話，確實不想。但九州這邊也確實沒有什麽游泳社團很出彩的大學。”
“好吧……其實我還沒想好。”十六夜輕嘆了一口氣，“我游泳可能是還不錯，但絕對算不上是天賦型選手，所以大學估計就不會再參加社團了吧。這麽想的話，大學的入學考試可能也需要走一般考試才行呢——這就有的好苦惱啦！”
當然了，最不用苦惱的選項就是直升白鳥澤大學，這是最最輕松的未來了。
“那要考東大嗎？”阿八忽然說，“或者是近一點的京大？”
“……我不想掃您的興，但不管是東大還是京大，我好像都考不上誒？”
在阿八眼裏的自己到底是個什麽形象呀，天才勤奮又擅長讀書的高中生嗎？
對於自己的強大總是缺少信心，對她倒是充滿了沒由來的信任，阿八真是個別扭的家夥。
“我覺得你沒有問題的。”他果然是對她充滿了信心，“你一向是想做什麽就能做到的性格。”
“多謝八前輩的誇獎。”十六夜乖巧地點點腦袋，忍不住笑了起來，“那我就暫且先以東大為目標好好努力吧。到時候您也可以驕傲地向隊友炫耀說自己的妹妹是東大的高材生喲。”
“我不會拿這種事情隨便炫耀的。”
“要是我真考上東大了，那你還是好好炫耀一下嘛。我也會高興的。”
“好吧。”
說著說著，好像東大當真已經觸手可及了，明明這事還遠得很呢。
在打破循環之前，一切都如此遙遠。她不想表現得太過悲觀，但這確實是事實沒有錯。
不自在地扯了扯嘴角，十六夜再度望向窗外。那蓄著積雪的山頂已然徹底被拋在了列車身後，再也見不到蹤跡了。田野與低矮平房飛快掠過，沒過多久，車廂內響起了口齒不清的播報聲，說著下一站即是終點站，請提前做好下車準備。
話雖如此，十六夜還是等到了列車穩穩當當停下之後才站起身來，從阿八手中接過自己的包，意料之外的重量扛在肩頭，讓她一度懷疑自己的身高是不是也會因此被壓低幾毫米。
並肩走出車站，“離別”的意義在這一刻顯得格外濃郁。她很想再說點什麽，卻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了，沈默著和阿八走了好一段路，這樣的寂靜也是少有的。
如果不是阿八突然出聲，或許他們的下一句話就該是道別了。
“十六。”很忽然的，他說，“你最近真的沒有什麽煩惱的事情嗎？”
十六夜腳步一頓。這句詢問不算多麽意外，也並不陌生。在阿八從東京回到家時，便聽到他這麽問了，只是不知道為什麽此刻他又將這話重覆了一遍。
步伐不自覺放慢了些，她揚起嘴角，故意笑嘻嘻地說：“沒有呀。倒是你，怎麽總問我這個問題？……啊！”
像是意識到了什麽了不得的大事，她莫名驚叫一聲，分外誇張地捂著嘴。足以加入白鳥澤舞臺劇社的精湛（實際上多少有點拙劣）演技再度上演。
“是我看起來很苦惱嗎，還是你希望我多點苦惱呀？”
阿八搖頭：“不是。只是覺得你和平常有點不太一樣。”
“所以是哪裏不太一樣？”
話題兜兜轉轉，又回到了相同的質疑上。
阿八沈吟了片刻，還是沒能琢磨出準確的答案，只好搖了搖頭，說：“我描述不出來。就是感覺上不太一樣。”
“哎呀——”
似是為了讓他放寬心，十六夜忽得伸出手，用力拍了拍他的後背，拍打出沈悶卻也敦實的聲響。她依舊是笑著，仿佛滿不在意的。
被拍得久了，當真感覺五臟六腑都要被攪混了。
阿八默默忍受了一小會兒，直到她的興頭徹底消失無蹤，懶洋洋地把手臂搭在他的肩頭之時，這才說：“如果遇到什麽麻煩的事情，隨時都可以和我說。雖然我也不一定能夠幫你解決，但至少可以好好聽你說。”
其實我已經和你說過了呀。
十六夜這麽想著。這話她不會說出口。
第一次向什麽人坦誠了時間循環的事，就是對阿八說的。正如今天的他所說的，那時的他也認真聽了，雖然還是不免對這段過分玄幻的經歷提出了一點質疑，不過這也是人之常情，她可不會把這點小事放在心上。他甚至還給出了一點相當中肯的提議，只是這段回憶也伴隨著循環消失到不知何處去了。
以後，她一定會再把這件事說給阿八聽吧。
就像訴說一個奇幻的故事那樣，她會將她所經歷的、所苦惱的事情全部都告訴他。說不定還會被他當做是想象力過剩，或者是久違的中二病覆發，但就算真變成了這樣，也沒關系。
她會告訴他的。
“知道啦知道啦！謝謝阿八，阿八最好了！”
十六夜蹦跶著撲進他的懷裏，緊緊地抱住他。
“我最喜歡哥哥啦！”
抱著阿八的感覺，當真像是抱住了一只健碩的棕熊——雖然十六夜也沒有和棕熊有過什麽親密接觸，但這暖乎乎硬邦邦的感覺，只能讓她想到棕熊而已。
她調皮地擡起腦袋，仰著頭看他，微微瞇起的眼角仿佛滿懷期待。
“我是不是也是阿八最喜歡的妹妹？”
其實桐生八也就只有她這一個妹妹罷了。所以，無論從哪個角度評價，她一定都是“最喜歡”的那個。
阿八垂下手，輕輕揉著她的腦袋，略微粗糙的棕色發絲險些在他的指間打結。他沒有應聲，只是點了點頭。這就是他的回答了。
再接著往前走，就該到值機櫃臺了。十六夜實在是不想被他看到機票上的目的地，還沒來得及走到對應的櫃臺，就已經迫不及待地勸他回家了。
“好啦好啦，送到這裏就好了。”她沖阿八擺擺手，露出狡黠的壞笑，“你可別太想我了喲。”
“其實我一般不太會想你。”
桐生八一臉誠懇如是說，誠懇到都讓人心痛了。幸好十六夜並不會為了這點誠懇話語而感到傷心。
“好嘛，我知道你是個冷漠的家夥了……反正我馬上就會回來了，你也用不著多想我！”
話雖如此，下一次要等到什麽時候才能回到家呢？
她這麽想著，但她並不悲觀。
一定會像她所設想的那樣，很快很快，就可以再次嗅到迎面而來的九州的春日風吧。
再次揮揮手，看著阿八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之中，而後自己的蹤影也將裹挾在人群之中，朝著目的地而去。
經歷數小時的飛行，落地後還要再達成電車搖搖晃晃哐當上小一個鐘頭，才總算是從南部的九州正式抵達東京繁華的都心地帶。十六夜習慣性地深吸了一口氣。
嗯，果然東京也有一股很“東京”的味道——至於這股味道該怎麽形容，她是完全描述不出來啦。
伊地知先生和她約在了漫畫咖啡廳見面，光是要找到這家店在哪裏就費了好一番時間。好不容易走進店面，摸索著尋找伊地知所在的位置又是分外艱難的工作。
可供長時間租賃的漫畫咖啡廳，十六夜還沒來過這種地方，對於漫咖的了解也只局限於電視劇而已。兜兜轉轉好一會兒，約摸繞了八百米的遠路，才總算是見到了伊地知先生。今天真希也在，扛著木刀的正經架勢讓人不免懷疑她是不是為了守衛億萬獎金而來的。
至於獎金，應該就是裝在了桌邊的藏青色雙肩包裏吧，她想。
要是過分直白地開口討要獎金，多少顯得有點尷尬。十六夜不自在地擰了擰身子，總之還是先同他們問了聲好，寒暄幾句工作是否順利之類的話，也相當配合地把自己的身份證件展示給伊地知先生好好過目了一番。確認了身份無誤後，那個裝得滿滿當當的雙肩包也終於從桌邊被拖到了她的面前。
拉開拉鏈，紮成一捆一捆的棕色鈔票露出蹤跡，錯落卻也方正地塞在包裏，很像是薄薄的磚塊——總之不怎麽像一筆巨款。
“扣除稅費之後，剩餘的獎金一共是一億三千萬元。”伊地知平靜地陳述著這個很了不得的事實，“一捆紙幣是一百萬，這裏應當有一百三十捆錢，您可以先數一下。”
“哦……好的。”
十六夜呆滯地點了點頭，依舊坐在原處一動不動。別說是數錢了，她的思維好像也陷入了僵硬狀態之中。
明明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也早已確認了這就是事實沒錯，怎麽偏偏到了見證事實的這一刻，還覺得無法相信呢？
她揉揉臉，感覺大腦暈暈乎乎，都不敢去看背包拉鏈裏漏出的鈔票模樣了。
努力冷靜下來，她先清了清嗓子，這才一本正經道：“伊地知先生，您打我一下好不好？”
“……咦？！”
真是匪夷所思的要求啊。
伊地知的平靜模樣總算是稍稍出現了一些破綻。他慌忙頷了頷首，卻不是同意，倒好像是被不安感促使著做出的行動。
要讓他打人什麽的，這實在是太強人所難了！
說出了強人所難話語的十六夜本人很快也意識到了伊地知的掙紮表情意味著什麽。分外果斷的，她將視線轉向了真希。
“那就……真希，你快打我一下！”她的話語如此堅決——她的請求如此詭異，“用力地打，沒關系的！”
真希癟了癟嘴。對於這個要求，她其實也覺得非常匪夷所思，不過多少能摸到她的用意，便點了點頭，說：“好吧。我真的會打得很用力哦？”
“沒事，來吧！”
十六夜早已挺直了後背，瞇起的雙眼正是在期待著真希的鞭撻。
分外響亮的“砰”驟然降臨。
誠如真希所說，她這一下打得確實挺用力的。
盡管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但十六夜的表情猛得扭曲了一瞬，剛才還挺得板正的後背也一下子縮回去了，可憐巴巴蜷成一團。恍惚之間，也許是錯覺，好像聽到了她的笑聲。
這不是錯覺，她真的在笑——甚至笑了好久都沒有停下，驚悚到簡直就像是恐怖電影中才會出現的場景。
“是真的……居然真的是真的！”她說出口的話好像繞口令，“我的貪婪願望終於實現了！”
不得不說，十六夜還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憑著循環的優勢“搶走”了他人中獎的機會，這可不就是貪婪嘛。
既然確認了眼前的一切確實是現實沒錯，過分激動的心緒也總算是能夠平靜下來了。十六夜深呼吸了幾口氣，冷靜地拉上了背包拉鏈。
“數目就不用點了，我相信伊地知先生您不會做出什麽中飽私囊的事情。”
反正就算是真這麽做了，她也不會知道嘛——不知道就等於這件事壓根不存在！
一本正經地清清嗓子，她繼續說：“關於我們之前談的，獎金平分的事，既然稅後的金額是一億三千萬的話，除以三就是……”
“正如之前所說，我個人並不需要這筆錢財。”伊地知微微點著腦袋，分外正直地，“能夠中獎，也並非是我的功勞。”
“唔……可是……”
可這確實是伊地知的功勞呀。她想。
要是沒有像他這樣一位靠譜的成年人幫忙，她可就又要被彩票站的工作人員請去喝茶挨罵了，哪兒還能有親眼見到這筆獎金的好日子！
來不及多辯解幾句，真希也舉起了手，說她同樣不需要這筆錢。
該怎麽說呢，這樣的發展確實是情理之中，但十六夜還是覺得心情覆雜。
“……你們咒術師都是這麽高風亮節，對於錢財完全置之度外的嗎？”
“那倒不至於。”真希說，“只是突然多了一筆天降巨款，感覺反而會遇到什麽不妙的事情。”
“呃！”十六夜猛抖了一下，結結巴巴地嘀咕著，“真希小姐，您這是在暗示我會遇到不好的事嗎？”
“沒有。從你的立場上看，這筆錢也不算是天降巨款——視作不停循環後得到的報酬比較合適一點吧？”
“啊哈哈哈是嗎……”
僵硬地扯扯嘴角，十六夜姑且是相信了真希的這番說辭。氣氛也隨之沈寂了片刻，三個人只是圍坐在價值億萬元的這個背包前，一時也不知道說什麽比較合適。
“說起來。”十六夜看向真希，勉強扯了一個話題出來，“關於時間循環……啊不，應該是平行世界的循環。關於這其中的奧秘，你有沒有找到什麽線索？”
“抱歉，我還沒找到。最近五條老師也很忙，我還沒機會和他說起這件事。”
“這樣哦……沒關系沒關系，這也很正常啦。謝謝你一直記掛著我的事情，上一次和這一次都是——真的，真希你真的特別特別特別好！”
說著說著，她給了真希一個猝不及防的擁抱。
其實她平常真不是這種慣愛對別人“動手動腳”的性格，只是想到和真希一起度過的時間，感動到真的只能用一個擁抱抒發所有情緒了。
真希大抵也覺得有點意外，不過並沒說什麽，只是很輕地“嗯”了一聲，任由十六夜抱了好一會兒。
“總之，下一回我們肯定能夠想到打破循環的辦法的！”
十六夜站起身來，把雙肩包扛在肩頭，仿佛鬥志滿滿。
“那麽，我們在下一個3月1日再見吧！”
鄭重其事地揮揮手，帶著毅然決然般的決心，她邁出了漫這家畫咖啡廳。
接下來應當要做什麽，她還沒想好。但要去什麽地方，她已經計劃好了。
她打算回宮城的公寓。
要論哪裏最為安全、最能讓她感到心安，無疑是九州的家——其次則是宮城的公寓。
至於東京，這個繁華而陌生且還囊括了“米花町”這一城鎮地地方，是絕對沒辦法與安全或是心安搭上邊的。
另外，考慮到還要實現桐生女士對於鉑金包的渴望，她必須回到宮城才行。
東京的愛馬仕專賣店，光是想象一下都覺得會是個極度時髦極度奢侈的地方，而身為平平無奇高中生的她，一旦步入其中，肯定就會被店員小姐看出端倪的。
如果只是被當做土包子，那倒還好。倘若對方覺得她就是個愛慕虛榮卻又想長長見識的貧窮高中生，進而說些冷嘲熱諷的話硬生生把她趕出了店裏，那麽她真的會尷尬到無以覆加的！
盡管奢侈品牌總懷揣著特有的驕傲和堅持，宮城的愛馬仕專賣店也不一定會比東京的謙卑哪裏去，但十六夜更情願相信東北地區特有的豪爽足以趕超首都的冷漠。
以上這些就是構成她回到宮城的全部理由，也足以讓東京到仙臺這段早已走過了很多遍的路途變得前所未有的膽戰心驚。
按照常理來說，應該不會有人看到不透明背包中裝著的究竟是什麽，更加不可能知道裏頭滿當當的全部都是現金——還有來自老家的金桔草莓與糕點。可十六夜總覺得，走在路上所有人的視線都在註視著她。
比如像是走在前面的上班族，總是往左瞟著大樓的玻璃，肯定是想要通過倒影觀察她的動靜吧，捋著額前碎發的小動作看起來也滿是欲蓋彌彰的既視感，肯定就是在偷窺她沒錯啦！
再譬如慢悠悠踏著自行車騎在她身邊的老爺爺，速度慢到令人發指，甚至還不如她走路更快。即便如此他還是坐在自行車上，任由車輪轉動出吱呀吱呀的聲響，絕對是在等待著絕佳的時機搶走她的包啦！
這麽想起著，仿佛街上的所有視線都變得不懷好意了。她默默加快步速，恨不得把包狠狠摟在懷裏才好，可這樣顯然更具有欲蓋彌彰的意味了。
想起曾經還和社團的前輩們討論過，倘若中了彩票大獎，該用什麽方式偽裝自己前去領取獎金，為此她們好好好苦惱了一番。
如今看來，在“中獎”這件事上，最為艱辛的環節根本不是領取獎金，而是把獎金搬回家才對。
滿懷著百分之一百的不安和百分之一百的警惕，十六夜總算是登上了新幹線列車。下車後也依舊是戰戰兢兢，難得奢侈地選擇直接從車站打車回家，路上司機和她聊了什麽她也是半句都沒有聽到。直至下了車，踏上熟悉的樓梯，關上家門後再狠狠旋動兩圈門鎖，吊起的這口氣總算是可以放下來了。
“感覺這筆錢壓根不是循環的獎賞，而是提心吊膽的懲罰才對嘛……”
癱在地上，她抱怨似的嘀咕了這麽一句，又原地坐了一小會兒，這才重新打起勁來，拎起滿當當的背包。
平平無奇的一居室公寓不存在保險箱這麽精妙的東西，琢磨了半天，只好先把錢塞進了櫃子裏，藏在毛毯下面，只要不輕易翻開，誰也想不到裏頭居然藏著這樣一筆巨款。
至此，多少是可以放心了吧。
從家裏帶來的水果丟進冰箱裏，順便再把架子上的過期飯團一起收拾掉。忙忙碌碌一整天，不知不覺間天色早已暗下。窗外的晚風呼嘯著，裹挾著雨點拍打在玻璃上。
是了，今天宮城確實是會下雨。這一天在東京倒是二十四小時的大晴天，連夜晚都分外晴朗。
許是因為前幾回的這一天，她都是在東京度過的，看著此刻淋滿窗戶的雨滴，她總覺得今日的雨比記憶之中還要更大一些。
換作平時的雨夜，她也就懶得出門了，就算冰箱空空如也沒點正餐，也只打算隨便搗鼓點零食吃吃。
但今天可不能算作是平時——是她拿到彩票獎金的日子呀！無論如何，今天都要好好慶祝一下才行，哪怕慶祝的對象只有自己也沒關系！
在這番豪橫念頭的加持之下，十六夜再次攔下了平常根本不舍得搭乘的出租車，朝著最近的商店街而去。
啪嗒啪嗒，雨水打在窗上的聲音聽起來像是催眠曲，閃爍的紅色燈光在雨滴邊緣漫起一點虛晃的光。車外鬧哄哄的，能聽到很響亮的說話聲。
“啊呀。”司機發出感嘆似的一聲嘆息，“出事故了。”
是嗎？
十六夜這麽想著，倒是沒有說出口，只是擡起眼眸，向窗外打量著。
正如司機先生所說，前方不遠處的車道被封起來了，交警正在協調著略顯擁堵的路況，先前浮在雨滴上的紅色正是交警手中的指揮棒閃爍出的光亮。
再開近一點，便能看到事故的車輛了。
不得不說，這確實是分外慘烈的現場。車頭都被撞得徹底變形了，留下明顯的一大塊凹陷，油漆和金屬碎片落了滿地。透過車窗玻璃的裂縫，能夠看到彈出的安全氣囊癟癟地搭在方向盤上。站在車邊的男人滿臉蒼白，似乎還沒有從驚恐中恢覆過來。
“突然有個人竄出來了！”“我真的不是故意撞上去的！”，他一直在嚷嚷著這些話，就算是隔著兩條車道和一層車窗玻璃，他的話語依舊清晰可辨。
“下雨天就是很容易出事故嘛。”出租車司機感嘆著。不知道怎麽回答比較合適，十六夜只“嗯”了一聲，收回目光。
再駛過兩條街，就能看到商店街的燈光了。司機先生很貼心地把她送到了雨棚下，如此一來不必撐傘就可以直接走到室內了。
雨天的街頭總是透著一種濕漉漉的寂靜感，就算是平日裏熱鬧的商鋪也顯得沒有那麽鬧騰了，街上看不到太多人，倒是有個奇怪的人影坐在行道樹下，兀自淋著雨，讓人懷疑是不是失戀的戀愛腦。十六夜把傘細致地折好，裝進塑料袋裏，轉身步入商店街的穹頂。
在這難得的一天，該用什麽來好好慶祝一下自己的脾胃呢？
十六夜仔細琢磨著，腳步卻不由自主地邁向了連鎖家庭餐廳——沒錯，又是有棕熊雕像的那家，但是商店街分店。
太沒出息了，在這種好日子居然還吃家庭餐廳！
她惡狠狠地想著，灌下了一大口檸檬汽水。
不過，考慮到她相當硬氣地點了店裏最貴的套餐，實際上這一頓飯也能算作是慶祝沒錯吧？
連鎖餐廳無論開在什麽地方都能呈現出同樣的味道。盡管這一餐多少是顯得有點沒出息，但也吃得盡興，這就足夠啦。
再繞著商店街逛上幾圈，消食之餘還順便買了一盒最貴的和牛便當，準備當做明天的午飯吃。雨勢似乎越來越大了，砸在玻璃的穹頂上，仿佛能將這道玻璃的屏障砸穿。站在雨棚下等了好一會兒，居然連一輛出租車都沒看到，看來這個雨日著實是有點冷情了。
又耐心地等待了五分鐘。別說是出租車，就連私家車都沒見到幾輛。十六夜想，這個位置大概確實不方便攔到車吧。
繼續等著顯然沒用，盡管不是很想步入雨中，但她也只能重新撐起傘了。
晚風帶著濕漉漉的寒意，吹在身上，直教人發抖。人行道上的積水很快濡濕了帆布鞋，她覺得自己邁出的每一步都帶著嘎吱嘎吱的聲響。那個坐在行道樹下的人影依舊沒有挪動半分，像是凍在了那裏。繡著的覆古花紋的西裝也被徹底浸濕，泛著反光的深黑色，雨水從他卷曲的發梢滴落，而他只是垂著眼眸，似乎是失了神，也有可能是在思索著什麽。
真不能想象這樣一深衣服壓在身上的感覺。
光是踏著這一雙濕透的鞋子，她都已經難受得不行了。
真是個奇怪的家夥。她想。
“你好。你迷路了嗎？”
十六夜停下腳步，微微傾斜手中的雨傘。
“有什麽是我能幫忙的嗎？”
坐在樹下的男人終於擡起頭，卷曲的碎發貼在額前。也許這麽說不太合適，但他看起來當真好像有點慘。
動了動唇，他說：“今天是什麽日子？”
“什麽日子？”十六夜沒怎麽聽懂這句詢問的意思，“您是想問今天的日期嗎？”
“是的。”
“3月12日。”
“是嗎……已經是哪一年了？抱歉，我不記得了。”
“沒事的。”
難道他就是在剛才那起事故中不幸被撞的受害者嗎？可他看起來好像沒有受傷，只是面色格外蒼白罷了。
莫非是內傷嗎？還是腦袋被撞出問題了？
想得越多，十六夜越覺得他分外淒慘。她當然知道對他人產生名為“可憐”的情緒不太合適，便趕緊拋棄了這點高高在上的同情，分外配合地說出了當前的年份。
“你現在覺得怎麽樣，有什麽地方不舒服嗎？”她追問著，“你還記得你是從哪裏來的，或是要去什麽地方嗎？”
他瞇起了眼，看不清瞳孔的眼眸中掠過的黯淡情緒也許是迷茫吧。
緩慢的，他搖了搖頭。
“我忘記了很多事。”他說。
“你還記得你的名字嗎？”
“名字……那麽，你的名字是？”
就算是知道了她的名字，應該也不會幫他恢覆記憶吧？
十六夜最初還有些迷茫，不過琢磨了一會兒，終於想通了他的用意。
一定是想要通過這個方式得到一點此刻稀缺的安全感吧！
這麽想著，憐憫感都快從她的眼角流淌出來了。她在男人的身旁蹲下，把傘往他的身邊傾斜了些。
“我叫十六夜。”她告訴他，“數字的十六，夜晚的夜。十六夜。”
是錯覺嗎，還是燈光的緣故？似乎在某個短暫的瞬間，她看到男人濃郁深色的眼眸中裂開了一道細長的光，他的嘴角不自覺地上揚著，分明是笑著的，可十六夜覺得他似乎不像在笑。
蒼白的薄唇顫栗著，是在訴說著什麽嗎？
“啊啊，終於……你就是，遲來的月亮。”
急驟的冷風吹散了他的話語，十六夜並未聽清，只好困惑地歪過頭。
“您剛才說什麽了嗎？對不起，我沒有留意。”
“沒什麽。”他揚起笑容——此刻的他，當真是在笑了，“我記得我的名字。我叫做……”
他拾起落在腳邊的一段濕漉漉的樹枝，在泥地上寫下繁覆的文字。
“無慘。”
他說。
“我叫，鬼舞辻無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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