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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憶故人(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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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憶故人(九)

北疆的冬夜,冷風肆虐,寒氣逼人。

背後傳來的溫暖,讓李昭呆立在了原地。

塔婁娜緊緊地抱著他的腰,輕聲道:“李昭,我們在一起吧,不管多久,好不好?”

話音落下,李昭猛地回身,將塔婁娜擁入懷中。

初遇時的少年悸動,分別時的酸楚不甘,還有重逢後小心翼翼的試探、挽回與珍惜,全部化為了手指間的力氣,將眼前的人緊緊抱住。

李昭下巴抵在塔婁娜發頂上,聲音慢慢從胸腔裏發出來——“好。”

這一年,北疆的春天來得格外早。

萬物滋長的三月,寂靜的山道上,兩匹馬兒並駕齊驅。

塔婁娜最愛賽馬,她手中馬鞭揮舞,一面駕馬,一面朗聲笑道:“李昭,你再不快些,就要輸給我了!”

李昭手持韁繩,不緊不慢地跟在後面,唇角掛著笑,“勝負未分,你別高興得那麽早!”

塔婁娜騎術不俗,但李昭亦技術精湛,但李昭知道塔婁娜喜歡贏,便讓她贏好了。

塔婁娜似乎看出了李昭打算放水的想法,登時起了玩鬧的心思,她故意落後兩步,然後伸出馬鞭,狠狠抽在了李昭的馬背上!

李昭的馬吃了痛,便沒命地向前奔去!

李昭一驚,連忙拉緊韁繩,但還是不可抑止地被馬兒帶得老遠,他又好氣又好笑,“塔婁娜!”

塔婁娜騎在馬背上,笑得前仰後合,“讓你不認真賽馬!知道我的厲害了吧?”

然而,她還沒有得意多久,李昭便已經制住了馬兒。

李昭靜待她行至面前,忽然足間一點,縱身一躍,便跳上了塔婁娜的馬背,奪過了她的韁繩!

塔婁娜驚呼一聲,卻已經被李昭牢牢圈在懷中,動彈不得。

塔婁娜失了控制權,嘟囔道: “賽馬還沒有結束呢,你這是耍賴!”

李昭一笑,“你說什麽?”

塔婁娜側目嗔瞪他,正要開口,唇瓣便被李昭封住。

她瞪大了眼,還未回過神來,李昭便松開了她,他眼角含笑,“還想說什麽?”

塔婁娜面色爆紅,一掃平日的爽利,反而扭扭捏捏道:“沒、沒什麽……”

李昭朗聲大笑,一手握住韁繩,一手摟緊了塔婁娜的腰肢。

風聲拂過兩人的面頰,山中一片寂靜,唯有歡快的馬蹄聲,蕩漾在天地間。

這段日子,算得上此生最愜意的日子。

塔婁娜將阿爾代趕回了王庭,自己留在北疆,便時不時來找李昭。

李昭只要哪一日早些忙完了公務,便也會去尋塔婁娜。

雖然感情不能公之於眾,但兩人一起去郊外騎馬、去醉忘樓喝酒、坐上城墻聊天,像世間任意一對普通愛侶一樣,享受著感情帶來的甜蜜。

也許是因為來之不易,反而分外珍惜彼此。

李昭帶著塔婁娜走遍了冰城周邊,塔婁娜也是第一次了解到大金的民俗、文化,也更加明白了為何自己的父王,一直對攻入中原念念不忘。

李昭從前不懂,韃族為何一直野心勃勃,但從塔婁娜的口中,也明白了韃族面臨的地域局限和覆雜的政治局面。

兩人對於將來,各有擔憂,卻默契地絕口不提,心照不宣。

但這樣美好的日子,到底被打破了。

今日是她的生辰,往年生辰,都在王宮之中和母親一起度過,可今日,她只想和他一起過。

塔婁娜早早打扮好,便到了醉忘樓來,等待李昭。

這醉忘樓在冰城不算有名,但因老板娘釀得一手好酒,又為人豁達熱情,所以塔婁娜和李昭常常過來。

她滿懷期待地坐在二樓雅間,高高興興地點好了菜,可一直等到傍晚,李昭都沒有來。

塔婁娜面前的茶盞已經空了。

她怔怔地看著窗外的夕陽,心中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老板娘端著酒進來,一見塔婁娜這般模樣,便溫和出聲,“婁姑娘,還在等李公子?”

塔婁娜斂了斂神,輕輕點頭。

老板娘笑著放下酒壺,道:“我見李公子平日對姑娘上心得很,想必不會讓你久等的!菜都涼了,我為你熱一熱吧?”

塔婁娜垂眸,搖頭,“不必了。”

她知道,若是今日等不到他,很可能日後都等不到他了。

塔婁娜就這麽靜靜地坐著,直到月上中天,長街上人流散去,李昭依然沒有現身。

塔婁娜飲盡了桌上最後一杯酒,徐徐起身。

她一步步下樓,正要離開醉忘樓,卻聽得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從身後傳來。

“塔婁娜!”

塔婁娜仿佛被閃電擊中,怔然回頭。

只見李昭騎著馬,踏月而來。

他一路風塵仆仆,一見到她,便拉住韁繩,跳下了馬背。

李昭走到塔婁娜面前時,神情凝重,還未開口,便伸手抱住了她。

塔婁娜呆了呆,本想埋怨幾句,卻被他這個遲來的擁抱,箍得喘不過氣來。

半晌,李昭才放開了塔婁娜。

李昭神色凝重地看著她,“對不起。”

塔婁娜見到李昭,一顆心總算安定下來,她佯裝惱怒地看著他,語氣卻很調皮:“害得我等這麽久,一句‘對不起’就完了?該罰你在醉忘樓等我一夜才是!”

李昭定定看著她,眸中有一絲痛色,又說了一遍:“對不起。”

塔婁娜見他神情難過,也怔了怔,忙道:“好啦,我不生氣了,是逗你玩的!到底發生什麽事了,你怎麽這麽晚才過來?”

李昭沈默一瞬,道:“皇祖母病重,我要回京了。”

塔婁娜笑容微僵,她下意識問道: “你要去多久,什麽時候回北疆?”

李昭默默看著她,道:“我也不知道……但很可能要長留京城。”

太後是宣帝生母,一直對寧妃及李昭照顧有加,若是太後駕崩,後宮便是皇後做主,朝臣也會催著宣帝立儲,只怕後宮朝堂之爭,都會愈演愈烈。

這樣關鍵的時候,李昭若不回京,多年來的準備和部署,都會功虧一簣。

塔婁娜自然明白其中利害。

但此時此刻,看著眼前的青年,她依舊萬分不舍。

塔婁娜咬唇看他,道:“所以,今天便是我們在一起的最後一天,是麽?”

李昭面色蒼白,目不轉睛地看著她,低聲問道:“塔婁娜……你願不願意隨我回京?”

相處的這段日子,他不是沒有想過,如今大金和韃族尚未徹底撕破臉皮,若是他向父王求娶韃族公主,也不是完全沒有可能。

塔婁娜聽罷,眼中暈起一抹水霧,輕聲道:“那你願意隨我回韃族麽?”

李昭微微一頓,氣氛再次沈默下來。

塔婁娜深深看著李昭,擡手撫上他的面容,道:“李昭,你不願意,是不是?你在大金,有放不下的人和事,我也一樣。”

“我若是作為和親公主,遠嫁大金,我阿娘便可能被王後給折磨死!”塔婁娜的聲音很輕,“而你,若是不在儲位之中勝出,也無法保住你在意的人。”

“我們各有各的難處,只有分開了,我們才可能會贏。”

塔婁娜手指觸及到李昭的面容,溫柔又冰涼,這冷意一直滲入到李昭心裏,讓他的心一抽一抽地疼。

如今京城局勢紛亂,皇後只手遮天,二皇子虎視眈眈,若是將塔婁娜卷進來,很可能會害了她。

李昭忽然自嘲般地笑了,道:“是啊……唯有分開,我們才能贏。”

塔婁娜收回了手,也淡淡笑了,“沒錯,你回去爭取你想要的,而我……也要當女王的。”

塔婁娜笑著笑著,眼眶裏就蓄滿了淚。

她心中清楚,韃族與大金終有一日要開戰,到了那時,自己一定會左右為難。

況且,眼下他要披荊斬棘,她若是嫁了他,只怕大金朝中非議更甚。

塔婁娜不想成為他的負累。

兩人四目相對,心中情緒湧動,可誰也沒有再說一句。

良久過後,塔婁娜徐徐開口:“什麽時候走?”

李昭聲音有些沙啞,道:“天一亮就走。”

塔婁娜輕輕“嗯”了一聲。

她擡起頭來,認認真真看他,仿佛想把他的樣子,好好地刻在心裏。

李昭也垂眸凝視著她,塔婁娜平日愛笑的丹鳳眼,此刻水霧氤氳,唇角卻倔強地勾著,這般忍住哭意的樣子,讓人心疼不已。

李昭終究沒有忍住,伸手攬她入懷。

塔婁娜肩頭微聳,卻不肯哭出聲音,只顫聲道:“下一次見面,我們很可能就是敵人了。”

李昭沒有回答,只閉了閉眼,道:“塔婁娜,忘了我吧。”

回憶的夢境格外綿長,以至於到現在,李昭還伏在醉忘樓的桌案上,沒有醒來。

今夜,本是冰城一戰勝利後的慶功,但李昭沒有去太守宴席,也沒有隨著顧青昀和侯立恒等人去逛燈會,而是一個人來到了醉忘樓喝悶酒。

故地重游,酒還是當年的酒,只不過當年那個愛笑的姑娘,卻已經不在了。

此刻,李昭閉著眼,依舊沈淪在夢中,長眉緊緊蹙著。

半斤也喝了不少,但到了後半夜,他的酒已經醒了。

他撐著身子站起來,走到李昭面前,見他還在睡著,便打算出去叫人來幫忙。

半斤輕手輕腳地推開了門,退出來後,又小心地關上。

醉忘樓中已無多少人聲,半斤沿著樓梯,步步下行。

可才行至拐角處,步子便停住了。

大堂的角落裏,一女子靜靜坐著。

她生了雙妙麗的丹鳳眼,即便神情淡然,卻依舊帶著一股與生俱來的高貴。

女子側著頭,安靜地看著窗外——長街兩旁掛滿了各式各樣的花燈,花團錦簇一般,延伸至未知的遠方。

女子似乎感知到了什麽,悠悠轉頭。

四目相對,半斤頓時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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