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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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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小姐

盛極一時的方家,朝夕之間便被傾覆,還牽扯出不少世家上不得臺面的官司,一時間人人自危。

自二皇子被貶謫之後,身為二皇子之師的宋太傅也受到牽連,被撤了太傅之職,降為內閣大學士。

宋太傅在朝堂上面色沈穩地領受了宣帝旨意,可還未走出皇宮,人便直勾勾地向後倒去,幸得宮人發現早,這才撿回一條命來。

這些日子,宋大學士便一直在府中修養,但氣色一直未見好轉。

管家立在門口,忍不住唉聲嘆氣,直到看見宋雲舒過來,才略微收斂了面上的愁苦。

“爹醒了麽?”宋雲舒拾階而上,親自端來一碗湯藥。

管家點了點頭,低聲道:“已經醒了,可還是不肯進食。”

宋雲舒秀眉微攏,道:“我進去看看。”

管家略一欠身,為宋雲舒打開了房門。

房中燈火如豆,宋大學士坐在床榻上,一張臉蒼白如紙,不過才區區幾日,雙頰竟然凹陷下來,因為瘦得厲害,眼角處的皺紋溝壑縱橫,仿佛一下子老了十歲。

宋雲舒嘴上沒說什麽,心裏卻泛出一股苦澀,她將托盤輕輕放在了桌上,若無其事地坐到床邊,道:“爹,吃點兒東西吧?”

宋大學士神情幹涸,無聲地搖了搖頭。

宋雲舒溫聲勸道:“您不吃些東西,如何喝藥呢?不喝藥,病又怎麽能好?”

宋大學士擡眸,看著自己正值妙齡的女兒,她顏若韶華,又知書識禮,是京城中人人稱讚的名門閨秀。

在宋大學士看來,除了王公貴族,無人配得上自己的女兒,故而最初動了與二皇子聯姻的心思。

可皇後卻心比天高,不肯讓宋雲舒為正妃,宋大學士舍不得女兒受委屈,這才作罷。

如今,想起宋雲舒的親事,他不禁悲從中來,“雲舒……爹對不起你啊……”

宋雲舒微怔,“爹,您何出此言?”

宋大學士深深嘆了口氣,道:“想我宋家,雖算不上世代鐘鳴鼎食,卻也是詩禮簪纓之族,就算比不過方家,也是聲名赫赫,誰人見了不得禮讓三分?可如今這光景,旁人對我們都避之不及……早知如此,爹便該早早定下你的婚事,免得被我們拖累!”

宋大學士只有宋雲舒一個女兒,一向愛重她。

眼看著宋家被宣帝冷落,急轉直下,不由得擔心起她的婚事來。

宋雲舒卻清淺一笑,道:“爹,若真定的早,未必是好事……您想想,若女兒當時真的成了二殿下的正妃,如今我們該是什麽下場?”

宋大學士頓了下,苦笑道:“你就是這般會寬慰人。”

宋雲舒低聲道:“爹,陛下早就不滿世家橫行,動手不過時機問題,幸而我們在方家落馬之前,助了三殿下一臂之力,若非如此,我們如今的處境,只怕不會比方家好上太多。”

一提起之前籌措軍費之事,宋大學士便神情覆雜。

當時,宋大學士氣憤於張家的出爾反爾,是宋雲舒一力勸解之下,他才勉為其難壓下怒氣,以宋家的名義,募捐了一大筆銀子。

當是這筆銀子,保住了宋大學士如今的官位。

宋大學士思及此處,悵然開口:“從今往後,只怕宋家子弟,在朝堂之上,都出頭無望了……咳咳咳……”

宋大學士說罷,便猛烈地咳嗽起來。

宋雲舒忙道:“爹,您如今還是內閣大學士,我宋家嫡系雖然人丁稀薄,可也不乏有子弟長成,假以時日……”

宋大學士擺擺手,一張臉白得發青,有氣無力道:“如今世家頹勢已定,來日,若等三皇子上位,只怕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世家和寒族之間的紛爭,又豈是區區一筆軍費,能填平的?”

宋雲舒一時語噎。

宣帝曾對世家態度暧昧,宋家也一度以為,宣帝會看在皇後的面子上,繼續忍耐。

可十幾年過去,當年在朝中根基薄弱、瞻前顧後的年輕君主,終究成為了步步為營,殺伐果決的成熟帝王。

那三皇子呢?

三皇子出身寒門,身後有無數寒門學子、行伍軍人的支持,待來日榮登九五,會不會真的對世家趕盡殺絕?

宋雲舒這般想著,面色也不由白了幾分。

宋雲舒與宋大學士兩相對望,都看見了彼此眼中的失意與擔憂。

這偌大的宋家,難道就要這般斷送了?宋大學士心中仿佛壓了一塊大石,有些喘不過氣來。

宋大學士閉了閉眼,再睜開時,見自己的女兒一臉擔憂,也有些心疼,道:“罷了,你一個女兒家,這些事本不欲與你說……為父乏了,你也先回去休息吧。”

宋雲舒終究沒有勸動宋大學士進食喝藥,她端著冷透的藥碗,無聲地退出了房門。

管家見狀,立即迎了上來,但一見著這碗滿滿的黑色湯藥,眼神都黯了幾分。

“唉……老爺這是心病啊。”

管家跟了宋大學士多年,知道宋大學士素來愛惜官聲,不墮世家姿態,可今既遭貶黜,又逢病痛纏身,只怕熬著熬著,人便徹底垮了。

宋雲舒略通醫術,自然更清楚宋大學士如今的情況。

她眼底浮起一層水汽,聲音有些低:“爹爹如此,不過是因為失了指望……這些年來,宋家雖稱不上不可挑剔,但於政務一事上,也算無可厚非,若我們能放低姿態,事情未必沒有轉機。”

管家聽得似懂非懂,但宋雲舒卻轉身離開了。

管家心覺不安,便問:“小姐,您去哪裏?”

宋雲舒拋來一句話,“心病還需心藥醫,我這便去為爹尋來。”

這一夜,宋雲舒大約是心裏有事,所以一直睡得不大安穩。

天光微亮之際,她便已經起身,更衣梳妝。

鏡中的自己,膚色雪白,面容姣好,可兩條秀氣的柳葉眉,卻含了一絲隱憂。

丫鬟冰葉一面為她挽發,一面道:“小姐,今兒起這麽早,是要出門麽?”

宋雲舒輕輕“嗯”了一聲,並未多言。

冰葉心知自家小姐聰慧端方,一貫很有自己的主意,便也沒有再多問,只繼續仔細地為她簪上頭面。

打扮妥當之後,宋雲舒便帶著冰葉出了門。

寒冬臘月的早晨,馬車在薄霧中穿行,車內即便鋪了厚厚一層氈毯,仍然有寒風不斷地灌進來。

宋雲舒擁住自己的狐裘,手中抱著暖爐,卻感覺不到一絲暖意。

冰葉見宋雲舒神色有些沈,便也不敢打擾,只得默默為她添了茶。

但直到茶涼了,宋雲舒都沒有心思喝上一口。

馬車穿過蘇醒不久的街道,徐徐停在了一處恢弘大氣的院落前。

宋雲舒踩著馬凳,一步一步落到地上。

不知何時,天上下起了小雪,零星的雪花,紛揚而落,冰葉連忙撐開了傘,為宋雲舒擋住了雪。

宋雲舒對冰葉道:“拜帖。”

冰葉聽了,連忙上了臺階,掏出了宋雲舒親手寫的拜帖,呈給了門口的侍衛。

宋雲舒面色平靜地開口:“有勞通傳一聲,學士府宋雲舒,求見三殿下。”

侍衛聽罷,忍不住打量了宋雲舒一眼,只道:“宋小姐請稍等。”

說罷,侍衛便轉身進去了,朱紅的大門,開啟又關上,這鈍重的響聲,連帶著宋雲舒的心,也跟著震了一下。

冰葉忐忑地盯著這扇高大的門,壓低了聲音問道:“小姐,三殿下真的會見我們麽?”

宋雲舒沈吟片刻,搖頭。

她不過一大臣之女,無召不得進宮。

既然無法面見宣帝,那便要想法子見到三皇子,如今三皇子初掌大權,正是用人之際,宋家雖然曾經與他不在一條船上,但也並未交惡,若主動對其投誠,說不定尚有一線生機。

在生存面前,世家顏面也好、士人風骨也罷,宋雲舒都不在意。

她唯一在意的,便是自己的父親重拾信心,家族能度過難關。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宋雲舒立在屋檐下,一步也不敢離開。

也不知等了多久,進去通報的侍衛終於折返,道:“宋小姐,殿下如今正在陪客,只怕無暇見您,不若您改日再來吧?”

宋雲舒眸色頓了頓,道:“殿下不是快離京去北疆了麽?何時有空見我呢?”

那侍衛見她沒有要走的意思,索性直說:“宋小姐,只怕我們殿下離京之前,都沒有功夫見您了,您請回罷!”

宋雲舒唇角微抿,她就知道,三皇子不會這麽輕而易舉地見她。

宋雲舒從袖袋之中,掏出另外一封早就寫好的書信,雙手呈上。

“還請幫我將這封信轉交給殿下,若殿下在離開之前願意見我一面,小女子不勝感激。”

侍衛見她說得鄭重其事,只得收了信封,應聲點頭。

宋雲舒眼見著三皇子府的大門重重關上,心裏也跟著緊了一緊。

冰葉手中持著傘,幾步跟上宋雲舒,忍不住問道:“小姐,天氣這麽冷,咱們還是早些回去罷?您可千萬不要凍壞了身子,若是三殿下得閑見咱們,自會派人來府上尋的。”

宋雲舒卻黯然搖頭,道:“若三皇子現在不見我,只怕凱旋而歸後,宋家便更沒有轉圜的餘地了。”

冰葉知道如今的局勢對宋家不利,卻不清楚不利到了何種程度,有心安慰宋雲舒,卻不知從何說起。

宋雲舒離開了三皇子府後,沒有回到馬車上,反而心事重重地走向了熙攘的街道。

此刻,長街上的商鋪小攤開張不久,叫賣聲、吆喝聲,不絕於耳,但宋雲舒卻與這份熱鬧格格不入。

她心情沈重地走著,忽然一抹亮色晃過眼前——

蘇玉音著了一襲緋紅裙衫,正從珍寶鋪子出來,恍若冬日流火,一下便點燃了她的目光。

宋雲舒心頭一震,有了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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