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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文揚從杜家書肆出來之時,喧鬧的長街已經安靜下來。

他同其他商戶老板告別之後,便信步往回走。

夜風漫漫,又近十五。

今夜的月亮相較於平時更圓,總讓人想起“團聚”二字。

他自兩年前,接手了蘇氏瓷器坊的生意之後,便大部分時間待在廣安縣,很少回去。

而即便回去了,也會先去給蘇老太爺和蘇老夫人請安,很少能見到自己的母親,羅秀。

如今,廣安縣的生意難為,蘇老太爺也同意他將生意遷往孟縣,一切從頭開始的話,恐怕回江州看望家人的機會,就更少了。

蘇文揚神思悠悠,一不留神,便已經走到了蘇氏瓷器坊門口。

邢掌櫃在門口等著,一見他回來了,便道:“公子,大小姐在書房等您呢!”

蘇文揚瞧了他一眼,道:“她等我作甚?”

邢掌櫃搖了搖頭,道:“小人也不知。”

蘇文揚沒說什麽,便徑直走向了書房。

書房之中,燈火澄明。

蘇玉音一臉從容地坐在蘇文揚的位置上,面前攤了一副卷軸。

蘇文揚邁入房中,長眉微攏:“你怎麽未經允許,就入我的書房,還坐在我的位置上?”

蘇玉音擡眸,不慌不忙地回答道:“不能進來嗎?沒有人攔著我呀!”

蘇文揚:“……這偌大的宅子,有誰敢攔你?”

蘇玉音笑了下,道:“也是。”

蘇文揚:“……”

蘇玉音開口問道:“你去了杜家書肆,情況如何?”

蘇文揚有些疲累,便坐到了一旁的矮榻上,道:“該做的都做了,願不願意動,就看他們自己了……”

蘇玉音微微頷首,道:“不急,總要一步步來。”頓了頓,她將桌上的圖紙,扔給了蘇文揚,道:“你看看這個。”

蘇文揚狐疑地接過圖紙,低頭看去,這居然是孟縣的商鋪地圖。

蘇玉音站起身來,走到他身側,擡手一指,道:“你看,這裏是孟縣的新橋,可以連同麗縣和廣安縣,百姓們若是下了橋,就會直接沿著這條路,走向主街,這一片,應該是孟縣日後最繁華的地方。”

蘇文揚看了一瞬,擡手指著上面的一處標記,問:“這是什麽?”

蘇玉音答道:“這是我的錦繡閣,旁邊還有錢家的首飾行、林家的當鋪等……”

蘇文揚笑了聲:“你們倒是會選地方,這一條街最好的鋪子,都被你們占了。”

蘇玉音不以為意,道:“搶奪先機的意義,不就在這裏麽?你現在去找鋪子,選擇還有不少,若是等麗縣和東平縣的夫人們來了,只怕就沒有那麽多好鋪子可選了。”

蘇文揚讚同她的看法,便道:“我對孟縣不熟悉,你的建議呢?”

蘇玉音伸出手指,在街頭處畫了個圈,道:“我們的瓷器坊,可以開在主街街頭,就在這裏。”

“雖然這一處現在還在修路,但當修好之後,一定會成為南來北往的必經之地,而且這裏寬闊,若是客人多,也不至於全部擠在門口。”

蘇文揚一看,這個位置確實是好,他思忖了片刻,擡眸看向蘇玉音:“這鋪子是你的?”

蘇玉音點頭:“不錯,我已經買下來了。”

蘇文揚審視地看著她:“蘇玉音,你到底在孟縣買了多少鋪子?”

蘇玉音一笑:“沒多少,這麽好的位置,若是其他人,我還不給呢!”

蘇文揚盯著她看了一會兒,再三確認蘇玉音的眼神還算誠懇,這才點了頭:“那行吧,就這兒。”

蘇玉音看著他的眼睛:“你選定了,不改了?”

蘇文揚:“嗯,明日開始,我們就把廣安縣的貨,往這兒搬吧!”

蘇玉音笑道:“那好。”

說罷,便從袖袋之中掏出了一份租賃書,遞給蘇文揚:“你看看,沒問題的話,就添個手印吧。”

蘇文揚有些狐疑地接過來,垂眸一看,詫異道:“蘇玉音,你不是說七折麽!?”

蘇玉音認真點頭,道:“是啊,前三個月七折。”

蘇文揚嘴角抽了下:“你這是過河拆橋。”

蘇玉音一挑眉:“我怎麽過河拆橋了?我又沒有說一輩子都七折價錢給你。”

蘇文揚:“……這好歹是蘇家的生意,你也太摳了吧?”

蘇玉音理直氣壯:“親兄弟還得明算賬呢,何況我們是同父異母的兄妹,而且,我這麽做是為了你好,你沒錢,羅家就不會撲上來找你救濟,多得的那部分錢,我自會拿去孝敬祖父和祖母。”

蘇文揚:“……算你狠。”

蘇文揚忽然就有些後悔了,他總覺得自己上了一艘賊船。

如今廣安縣的鋪子關了,他也已經昭告同行自己要走,所以基本沒有退路了。

只能跟著蘇玉音,一條道走到黑。

翌日,廣安縣衙。

“啪!”地一聲,關泓將茶杯砸在了地上,怒罵道:“真是一群沒用的東西!連和會費都收不到,本官要你們何用?”

廣安縣商會前幾位的主事人都來了,一個個耷拉著腦袋,站在廳堂裏,大氣也不敢出。

關會長到底是關泓的表弟,他打量了一眼關泓的神色,試探著開口:“表兄,這會費沒有收齊,確實是我們辦事不力……可這也不能全怪我們,誰知道那些個商戶,這一次居然這般硬氣,主街周邊的所有鋪子,沒有一個願意交會費的……”

關泓一聽,臉色更差了,道:“你們不是已經殺雞儆猴了嗎?難不成他們都無動於衷!?”

關會長面露難色,道:“那杜家書肆的老板,最是膽小怕事,如今他受了傷,鋪子裏的書又被毀了,按理說,正是需要商會出面幫忙的時候,可奇怪的是……那姓杜的至今都未找上門來……”

就在這時,商會另外一人道:“我聽說,昨日有不少商戶的東家,結伴去探望了姓杜的……他們會不會是商量好的,故意不繳會費,想給咱們商會一個下馬威?”

此言一出,關泓頓時變了臉色。

“我廣安縣官府建立的商會,豈能被民間商戶拿捏!?”關泓怒得一拍桌子,道:“都有哪些人去了?”

那人回憶了一瞬,道:“好像有蘇家公子、如意茶樓的胡老板等……”

關泓怒發沖冠,從牙縫裏擠出話來:“看來他們是不見棺材不掉淚!在我廣安縣做生意,賺得滿滿登登,居然不肯分一點給官府?真是想得美!”

關會長一見關泓發怒了,連忙悻悻道:“表兄說得是!那表兄的意思?”

關泓冷冷瞥了關會長一眼,道:“你可記得,商會的職責是什麽?”

關會長一楞,怯怯答道:“第一條,是、是守護商戶安全……”

關泓哼了一聲,道:“既然他們不願繳納會費,不把商會放在眼裏,那便讓他們嘗一嘗,沒有商會保護的滋味!”

關會長面色一凜,忙道:“是!”

廣安縣主街之上,最大的鋪子——蘇氏瓷器坊,徹底關門了。

不少百姓路過門口,都忍不住有些惋惜。

但這條街上的商戶們,卻時不時盯著那蘇氏瓷器坊,仿佛都想知道,蘇文揚到底會不會真的去孟縣做生意。

畢竟,孟縣實在太窮了。

這一批人裏,最先動搖的,是胡老板。

他日日都在茶館裏守著,聽說書先生阮梓義講了多輪孟縣的故事。

說來也奇怪,百姓們似乎都愛聽一個地方從窮變富,仿佛只要那個地方變得富庶了,自己也能跟著沾光。

胡老板手裏滾著玉球,徐徐走到了鐵器鋪。

鐵器鋪的肖老板,正坐在櫃臺後面算賬,見他過來,便起身來迎。

“肖老板這是在忙什麽?”

肖老板合上賬本,陪胡老板坐了下來,道:“我在算,若是真的去孟縣,到底能不能賺到銀子。”

胡老板一聽,連忙伸長了脖子問:“如何,能賺到銀子嗎?”

肖老板道:“我算了算,若是到了孟縣,生意比現在少一半,但是利潤恐怕與現在差不多。”

胡老板有些奇怪:“這是為何?”

肖老板以袖掩唇,低聲道:“孟縣用人,便宜。”

一句話,便讓胡老板明白過來。

兩人心照不宣地對視一眼,那蘇家要將生意挪去孟縣,果然是有道理的!

胡老板低聲問道:“如何,你打算去嗎?”

肖老板思索了一會兒,道:“我也還沒有想好……聽聞孟縣民風淳樸,知縣也十分清廉,再加上很快通橋了,似乎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兩人窸窸窣窣地議論著,絲毫沒有發現,門口有小乞丐豎起耳朵在聽。

小乞丐聽完了兩人的消息,便急匆匆地趕到了蘇氏瓷器坊的後面,五個銅錢,便將這消息賣給了邢掌櫃。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蘇玉音和蘇文揚便知道了這事。

蘇玉音玩著手中的青花瓷杯,笑道:“看來,大家都已經動心了。”

蘇文揚聽了這消息,心情也不錯,悠悠道:“是啊,他們被廣安知縣壓榨已久,與其日日憋屈,還不如換個地方,就算少賺些,至少能得個心安。”

蘇玉音卻不樂意了,她瞥了蘇文揚一眼,道:“誰說到了孟縣,就一定會少賺些?自己沒本事就算了,還好意思怪地方不行?”

蘇文揚笑道:“蘇玉音,孟縣本來就窮,這是人盡皆知的事,在那裏做生意,不虧本都不錯了。”

蘇玉音反駁道:“無論在哪兒做生意,都有優劣,例如江州,雖然人人都有銀子,可競爭激烈;廣安本來環境尚可,但知縣又是個貪財的;我們孟縣雖然不富裕,但百姓大多勤勞肯幹,縣衙清廉,以百姓為先。我們身為生意人,本來就該因地制宜,做不成生意,那便是自己不行,與人無尤。”

蘇文揚盯著她看了一會兒,忽然道:“蘇玉音,我看你這是愛屋及烏,你出嫁之前,可從沒說過孟縣一句好話。”

蘇玉音楞了下,道:“我這是就事論事,別用你芝麻綠豆一樣的心胸來揣摩我!”

蘇文揚輕笑,道:“好好好,我倒是要看看,你蘇大小姐到底有多大的本事。”

蘇玉音輕哼了聲,道:“我的生意好著呢,你還是操心操心自己的生意吧!我畢竟已經嫁了,再不濟也有夫君養著,你若是賠了錢,也娶不到媳婦了。”

蘇文揚:“……”

蘇玉音見他又被哽得一臉無語,得意一笑。

蘇玉音站起身來,轉身要走。

蘇文揚下意識道:“不是馬上要用晚膳了嗎,你去哪兒?”

蘇玉音轉頭道:“如今,這條街上大部分商戶,已經對孟縣動心了,我要去如意茶樓找阮梓義,讓他這兩日加把勁,只要能先撬動一兩個,便有機會讓更多人去孟縣!”

說罷,她便興沖沖地走了。

蘇文揚無奈地搖搖頭:“還說不是愛屋及烏!”

蘇玉音走後,蘇文揚便與邢掌櫃商量搬遷一事。

現有的夥計和丫鬟,都會跟著一起去孟縣,而這邊的瓷器倉庫裏,還有不少貨物,也要妥當運輸才行。

所幸蘇玉音已經給出了鋪子的圖紙,他們便按照新鋪子的布局,開始規劃賬房、倉庫等位置。

兩人忙了大半個時辰之後,忽然有小廝來報。

“大公子,顧大人來了。”

蘇文揚詫異地放下手中圖紙,道:“你說……顧大人?”

小廝點頭:“是,顧大人不但自己來了,還帶了不少人過來。”

蘇文揚與邢掌櫃對視一眼,兩人都有些奇怪。

這顧青昀不是在孟縣麽?怎麽說來就來了?

辦事不打招呼這一點……顧青昀和蘇玉音簡直一模一樣。

蘇文揚斂了斂神,道:“請他進來。”

片刻之後,顧青昀的身影,便出現在了書房門口。

他一進門,目光逡巡一周,這才與蘇文揚見了禮。

蘇文揚問道:“顧大人怎麽突然來了?可是出了什麽事?”

顧青昀擡手握拳,輕咳了聲:“也沒什麽事……我猜你們這兩日應該可以開始搬遷了,便帶了些人過來,可以一起幫幫忙。”

蘇文揚聽了,露出笑意:“如此,甚好!我正愁那幾間屋子的瓷器,難以收拾呢!”

顧青昀心不在焉地點點頭,開口問道:“玉音呢?”

蘇文揚回過神來,忙道:“她去如意茶樓,找說書先生了。”

顧青昀有些奇怪:“說書先生?”

是個男的?

蘇文揚頷首:“不錯,那說書先生也算是我們的人,這段日子一直在幫我們散播孟縣的正面消息。”

顧青昀若有所思,低聲道:“如意茶樓在哪?我去接她。”

蘇文揚一聽,立即道:“不必了!”

顧青昀疑惑地看著他:“為何?”

蘇文揚心道,現在如意茶樓所有人都以為,孟縣知縣是為了修橋而“入贅”蘇家的,萬一被顧青昀知道,也不知道會怎麽樣……

蘇文揚幹笑兩聲,道:“顧大人一路辛苦,不如與我一道喝茶聊天吧?正好,我還有些關於孟縣的問題,想要請教,玉音應該很快就回來了。”

顧青昀雖然有些猶豫,但蘇文揚這般勸說,自己若執意要去,反倒有些不禮貌了。

他便勉強點了點頭。

兩人聊了一會兒,顧青昀的眼神,不自覺地往門口瞟去。

蘇文揚見了,眼皮跳了跳,卻只得當成沒看見。

蘇文揚氣定神閑地端起茶杯,問道:“顧大人,聽說孟縣商會正在組建,如今可有商戶加入了?”

顧青昀收了神色,道:“沒有,按玉音的意思,還要再等一等。”

商會組建看起來簡單,但實際上並不容易。

商會的內部規則、管轄範圍、任命罷免等等,都要梳理清楚了,才能開始對外招募商戶。

且這商會的主理人,如今也還沒有尋到,只能由盧嚴暫時管著。

蘇文揚想了想,道:“也好,聽聞這廣安縣的商會建立之初,也是花了半年時間才跑順的。”

“顧大人可能不知道,這各地的商會,看起來相似,但實際上天差地別,例如江南商會裏,大多以江南的名門望族、富戶鄉紳為主,而各地的商會,又有自己的建制和規矩,兩者不是上下級關系,如非必要,也不會互通有無,所以每個商會裏,關鍵人也不一樣。孟縣要組建商會,還是要先摸清其他商會才好。”

顧青昀聽得認真,他問道:“文揚可有各地商會關鍵人的名錄?若孟縣要組建商會,日後也少不得要同別的商會合作。”

蘇文揚淡聲:“這名錄我不大清楚,但祖父曾任江南商會會長,卸任之後,也一直是商會裏舉足輕重的人物,顧大人若需要名錄或者找人,倒是可以找祖父幫忙。”

顧青昀記下他的話,道:“多謝文揚提醒,待商會籌備好了,我一定請祖父指點。”

蘇文揚笑了笑,道:“祖父一貫欣賞你,你若開口,他老人家八成會出面的。”

顧青昀報以一笑。

兩人正在聊天,外面卻忽然傳來一陣騷動。

邢掌櫃立在一旁,隨口道:“今兒是什麽日子,街上怎麽這麽熱鬧?”

蘇文揚也覺得有些奇怪,便喚來小廝,道:“你出去看看,街上為何這麽吵?”

小廝應聲而出。

顧青昀也忍不住往外面看了一眼,心中總有些不安,他站起身來,準備去接蘇玉音,卻忽然見小廝匆匆忙忙地跑了回來。

“大公子,大公子不好了!”

蘇文揚忙問:“怎麽了?”

小廝道:“不知怎麽,街頭的如意茶樓走水了!如今街上亂成了一團,不少人都往咱們這邊跑呢!”

話音落下,顧青昀陡然變了臉色,徑直沖了出去。

顧青昀:都怪你!

蘇文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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