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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與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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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與悅

村子裏辦喜事通常都是請兩家相熟的親人或是住的近得街坊來幫忙當日的席面。張興原想著按照以往的老規矩,請街坊來承幫。卻不成想扈大娘得知此事後,提議交給她就行。倒不是扈大娘多事,而是張興父子倆雖然住在張家村,但說得上有親戚關系的人一根指頭都數得過來。孫香打小是在城裏長大的,剛嫁過來,也屬於是新媳婦臉皮薄。這兩人一拖就拖到了冬至,張興一咬牙就決定向扈大娘提前告個假去街坊處走動走動。

扈大娘出自樊樓,那手藝自然是沒話說得。這樣一來二去,張興也不再推辭,只想著日後定要努力做活,替扈大娘分憂。多一個人幫廚,當天自然就能輕松一分。同樣在客棧做活的遐觀自然沒有逃脫掉這份幸運的差事。

站在竈臺前的遐觀機械地攪動鍋裏的魚湯,思緒早已飄進正屋裏去了。

“哎呦,遐觀,你這是在做甚啊!這好好的一鍋魚也不知是招惹了誰,竟要受這樣的委屈!快,站一邊。”扈大娘舉著剛殺了一半的魚,推開發楞的遐觀,見他半晌沒動作,不由瞪眼道,“傻楞著什麽,鍋鏟給我!”

扈大娘的聲音在木柴的膨脹聲顯得異常尖銳,遐觀很快回過神來,按照扈大娘的吩咐乖乖站在一旁。這才擡眼看向鍋中那條慘不忍睹的魚,歉意道,“大姐,我······”

話剛說一半,扈大娘揮揮手,不甚在意地打斷道,“行了!就兩道菜,你幫我把菜清洗完了,豆腐切了,你就去正屋看看她吧!”

鍋中騰躍升起的帶有魚肉本身清香的白霧遮蓋住扈大娘的神情,遐觀拱手道,“多謝!”

常言道“君子遠庖廚”,或許是讀書人怕進了廚房便會汙了自己的清白,才寫下這樣拔高自己的話語。但飲食是人類最基本的需求,如果能為自己在意的人下一次廚,也是一件能夠讓自己感受到幸福的事。

扈大娘與遐觀下廚的初心都不是為了尋求幸福,而是為了飽腹。

許多事做得久了便能從中嘗到些滋味了。扈大娘將自己置於廚房的忙碌中,也是為了分散一些自己的心思。

起先一早定好的一桌十個菜兩個湯,對她扈大娘來說並不是什麽難事,再怎麽說她也是一個開了客棧又開了食肆的人。這點菜量對她來說並不需要花費太多的時間,更何況還有遐觀的幫廚,這自然就更快了。可此刻的她更想將自己埋進廚房裏不出去了。

在這個時代,女人不生個孩子,似乎是犯了天大的錯一樣。

小妹說她是事業型女型。她多少也明白事業型是什麽意思,就是能當掌櫃的女子。她從來都不後悔自己走的這一條路,她可以對任何人說上一句,“我扈大娘從不靠任何人養活。”

可今天看見張興孩子的時候,她有一瞬間的恍惚,如果說······

很快又揮散自己的想法,她知道無論再重新來過幾次,她仍然會走這一條路。她得到的要遠遠多過於她失去的。

遺憾是有的,可遺憾不也說明了自己曾鮮活的活過。

基於這個,她就無憾了。

紛雜的思緒在腦海中不斷劃過,魚肉的鮮香席卷這間稱不上大,但溫暖的廚房。扈大娘在飄蕩的白霧中眼神越發堅定起來。

洗凈青菜的遐觀回頭就瞧見扈大娘堅挺的脊背,仿佛這世間的一切都不能將她擊垮。

跳躍在素凈白瓷碗裏的紅鯉魚在魚湯的帶動下,更加鮮活起來。扈大娘將盛好的魚湯擱置在一旁的碗櫃旁,側首瞥了眼盆裏的蔬菜,朝旁邊的遐觀吩咐道,“把你手裏的洗完就成了,你去看看妹子吧。我瞧著她來的時候,手上握著孝帶。”說到一半頓了下,在人家的好日子裏說這些顯然是不合適的,但還是隱晦點了句,“你陪著她,說不定她心情能好點!”

相比於靈堂的寂冷,此刻的熱鬧對宋實唯來說有種強烈的不真實感。

喝了幾杯甜膩的米酒後,除了撐肚子以外,沒有任何眩暈的感覺。宋實唯果斷放棄了這種稱不上酒的東西,轉而抱起摞在一旁的酒壇,利落地將面前的三個空瓷碗裏倒上淡黃色的烈酒。辛辣、苦澀融合在一處,宋實唯微微蹙眉,也不細細品味酒的甘醇,一股腦的像喝水似的往嘴裏倒。

喝了兩碗,實在辣的臉燒,也不再碰第三碗。而是拿著勺子一口口的喝起雞湯來,仿佛周遭的一切都與她無關般。

事實上,也的確無關。禮也送了,人也見了。此刻,她就只想找個角落安靜的喝會酒。

太冷了!

她滿腦子裏只有這個念頭。

靈堂的風冷,填滿棺材的土冷,回京畿路上的雨冷,這世間就好像沒有一處暖和之地。

她想要一點光,想要一點可以讓她暖和的事物。她在師傅的墳頭坐了幾個時辰,風拼命地打在她身上,想要把她擊垮,就像那高聳的樓棟一樣。

師傅說要向前走,別回頭。

她知道師傅想告訴她,永遠別困住自己。

她騎著馬奔走在官道上,一次頭都沒有回。她記得青樂山的容顏,也記得青樂山的聲音,但她知道她不能回頭,她不能殺了自己。

京畿有光。

京畿有一個有溫度的人。

她要回去。

她很久沒有睡覺了,就像充血般。躺在熟悉的床榻上,她閉上眼再閉上眼,就是無法沈睡過去,她怕她睡著了就什麽都沒有了。她拼了命地往京畿趕,當她隔著薄薄窗紙看到那人的身影時。她特想哭,但是賓客歡樂的聲音讓她意識到,這是人家的喜宴。

她沒有忽視掉他看見自己時的欣喜模樣。她逼退自己的淚意,問候張老爺子,卻能感受他靠近自己的熱度。

她多想師傅此刻能在這裏,想讓他知道,她不是一個人了,他老人家可以放心了。

但是,一切都晚了。

或許也不晚,師傅什麽不知道呢?

雞湯有些膩,宋實唯的口味是清淡的。宋實唯放下勺子,轉頭咀嚼起旁邊的時蔬,正當她聚精會神的沈浸在與食物的撕咬中時,一股熟悉的味道飄進她的鼻子裏。

宋實唯茫然又興奮地擡頭看向來人,“忙完啦?快坐!那個土豆餅好吃,你也嘗嘗。”說著,起身替遐觀夾了一塊。

遐觀見她紅暈的臉頰,以及眼眶裏的血絲,微微蹙眉,“喝了多少?”

“嗯?”宋實唯側頭看他,瞧他一臉慍怒的模樣,可愛極了,忍不住伸手在他的臉上戳了戳,咧嘴笑道,“我沒喝多!”一副不讚同他的語氣。

說完,宋實唯開懷大笑起來,自顧自的將碗中的酒湊到遐觀的嘴邊,“你嘗嘗!好難喝!”全然不顧僵住的遐觀。

遐觀神色晦暗的看著眼前這雙沁了水的眸子,心中晦澀,“這人是不是忘了他就算不能行人事,也是個男人。”

“你嘗嘗!”宋實唯見他一個勁兒的瞧自己,難不成自己臉上有花?

宋實唯伸手在臉上搓了搓,不由惱怒起來,“你是不是覺著我長的不合你意才不喝我餵的酒?”

遐觀瞳孔一縮,側身捂嘴悶咳一聲,“你這說的什麽話?”

“既然我長得沒有那麽磕磣,那你為什麽不喝我的酒?”宋實唯一臉慍怒,兀的眼睛睜大,“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麽了?”遐觀定定瞧著她變幻莫測的臉色,忍笑問道。

“你!”宋實唯原本理直氣壯的模樣頓時萎靡下來,輕聲說了句,“你是不是不喜歡我?”

遐觀手中的茶杯一抖,掉出的幾滴水花落在灰衫上,也落進遐觀的心中,驚起一串漣漪。遐觀半吞的水卡在喉嚨中,倒是真的咳嗽起來。

宋實唯見狀,好心地上前替他拍背。遐觀怕她摔倒,擋開她伸出的手,示意她別摔了。

誰成想,放在宋實唯的眼中便成了遐觀碰都不讓她碰了,有些委屈道,“原來你真的不喜歡我啊!”聲音悶悶的。

遐觀從未見過她這樣,他們一起喝酒的次數不多也不少。宋實唯喝的也是甜甜的果酒,從來沒有醉酒的跡象,他一時也拿不準她是真醉了還是起了逗他的心思。

見她一臉的悶悶不樂,就差將碗蓋在臉上了。終於還是忍不住牽過宋實唯的胳膊,小聲說了句,“我沒有!”

“嗯?”宋實唯不解其意地轉身看向面對她的遐觀,一時有些拿不準他的意思。

遐觀避開她熱烈的眼神,側頭輕咳一聲,“我沒有不喜歡你。”感覺自己說的不夠好,又輕聲補充道,“我是心悅你的。”說完,遐觀更不敢看宋實唯的眼睛。而是伸手從口袋中取出一個紅繩,套在宋實唯的手腕上,“這是我前些日子從廟裏求來保平安的。你帶上吧!”

在他靈巧的雙手下,很快就打了一個漂亮的結,遐觀垂眸喃喃道,“就當為了安我的心吧!”說完,擡頭看向不知在想什麽的宋實唯。

半晌,宋實唯用指腹摩挲腕上的紅繩,輕聲道,“謝謝!”

謝謝你喜歡我,謝謝你喜歡這樣的我。

宋實唯對上遐觀關切的眼神,重覆道,“我很喜歡!”

兩人無言的相視一笑,仿若時間此刻只剩下他們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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