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牽與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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牽與食(二)

我說的對嗎?

在遐觀說出“放風箏”後,宋實唯清晰地回憶起那段日子的自己。

從庵堂裏出來以後,感覺陷入一片虛無之中,無法脫身,成日裏各種折騰自己,試圖用人間煙火氣將自己拉回來。

試了許多方法,還是無法改變自己當時的狀態。

直到她放完那只風箏。

入夜以後,梆子聲四起,她從客棧離開,閑來無事在街上閑逛,遇見一位賣紙鳶的老婆婆,手藝精湛,還可現場求畫。

“小姑娘想要個什麽樣式的?”老婆婆顫顫巍巍地聲音響起,她才意識到自己竟不自覺地停在攤位前。

原想拒絕走人,莫名想起自幼時年少起似乎就沒有放過一只風箏,轉彎地腳步停了下來,“可以畫只恐龍嗎?”

在宋實唯簡單的勾畫指導下,老婆婆畫了一只“恐龍”。宋實唯左看看右看看,拿在手裏反覆打量,感覺它更像青蛙。

她拎著“恐龍”風箏,漫無目的地走著,地面上不時出現被人丟棄地爛蔬菜葉子和杵在鋪子前用油布遮蓋住的推車,角落裏擺著破了洞的燈籠。

夜晚寂靜無聲,鼠蟻爬行之聲細可察覺,宋實唯擡頭想要找上一兩顆孤星,可烏雲遍布,察覺不到一絲星光。

只餘漫漫長夜的黑暗和無處可安的自己。

遇見打更的大爺停下來叮囑她“早些回府歇息。”

她點頭稱好,聲音清冷,仿若剛剛行駛過的風,抓不住也停不下來。

打更的大爺與她是相熟的,時常撞見宋實唯在深夜裏猶如孤鬼在街上行走,偶爾不趕時間的時候,兩人坐在不知誰家的鋪子前,訴說生活見聞與過往。

匆匆兩語,打更的大爺深深嘆了口氣,提著鑼鼓繼續朝他要走的路前行。

宋實唯站在原地,靜靜地看著大爺離去的身影,沈默不語。黑夜與身影融為一體時,宋實唯扇動睫毛,緩緩擡步繼續漫無目的地行走。

風是誰的生命?

當風箏從手中脫離,借著強勁地風力騰躍於空中,宋實唯牽著細細的絲線,看著“恐龍”在空中肆意飛揚,仿若那才是它最原本的樣子。

而不是被人拿在手中或是困在攤位桌子上。

風是它的生命。

那她的生命是什麽呢?

她看著在空中肆意的風箏,感覺自己如同那種風箏一樣。可不盡相似的是,它被人牽引著,永遠有歸家之路。

而她呢?

她立在土地上,卻哪裏都不屬於。

心中泛起的荒蕪感,如同水中漣漪一波又一波,再次使得她清醒起來。她意識到自己絕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她得救自己。

宋實唯,你得救你自己啊!

短短幾瞬,宋實唯感覺後背涼意明顯,她低頭看著手中的絲線在風箏地飛動下不停地掙紮。

它在說“放我走。”

這樣的言語也喚醒了宋實唯,她眼波平靜地看了好一會兒跳舞的“恐龍”。手中用力扯斷自己與它的聯系,放任它自由追逐它的生命。

如同每個夜行人般,從黑夜裏來,再消失於黑夜中。

一切的一切都有它的選擇。

“恐龍”藏在黑夜裏,規訓它的細繩還殘留最後的身影。

白繩慢慢移動,宋實唯的眼睛緊盯著。

“她想要做一只風箏。”這樣的念頭陡然間從某個角落裏冒出來。

宋實唯輕聲低語了句或許她自己都聽不清地話語。

風越來越大。

黑夜把黑夜還給黑夜。

她要做一只風箏,哪怕身邊無人,也要自由飛舞。

若是認為自己像一只風箏,無力地飄在空中,那就讓自己徹底成為風箏。

那就飄著吧。

從那天起,她仿佛獲得滿滿的能量,更加認真地感受當下的分毫。

“我說的對嗎?”遐觀捏了下宋實唯的手心,不安地詢問。

宋實唯擡頭看著向她投來詢問的目光,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酸楚猛烈地鉆進心口,一時竟讓她失了語。

只呆呆地點頭回應。

遐觀瞧著宋實唯茫然無措地神情,嘴角一勾,伸手揉了揉宋實唯的發頂,“回家吧。”

宋實唯沒有如往常一樣,在遐觀摸她頭發的說話回懟一句“你摸小孩兒呢?”

通常遐觀都會回上一句,“是啊!”

今日的宋實唯任由他的動作,乖乖地跟著他往家的方向走去。掌心裏確切地溫度使她清楚地意識到今日與當日的不同。

她的手在夏日裏也不會再是冰涼的了。

日子是眨眼即逝的,當白晝的時長越發的短暫,聚在一堆曬太陽的婦人也多了起來。

圍坐在鎖堂裏的婦人們手裏縫補著衣裳,嘴裏不停與說著最新聽來的樂子。

黃昏漸沈,各家燈火閃耀,黃土白壁上盡顯人影。

“這不是扈家妹子嗎?”一位大娘驚呼。

晚風吹動青衣衫,紅絲帶隨意飄揚,為不肯退卻的殘陽點一指胭脂。

宋實唯小心避開路面上畫著的各式各樣的小人,尋常家的孩子散學後,有的幫家裏做活,有的則是聚在一處嬉戲玩鬧。

“扈家妹子成親了嗎?我近來,見她與一位小郎君”一位大娘眼珠子轉動,擺弄出探出秘密的模樣,小聲道,“牽著手呢!”

驚詫的驚詫,都言道,“沒聽說成親來著啊。”

挑起話頭的大娘嫌棄道,“這好好的姑娘家,也不守規矩。果然是······”

有人輕咳打斷了大娘的話語,“別人家的事,咱們還是少議論。世間女子本就不易,咱們也別作女子為難女子的事!”

說話的人聲音輕輕柔柔,仿若下一刻便要隨風飄散。整句話說下來卻是一刻也不曾擡頭,靜靜地縫補著手中衣裳,也不知眾人看她的目光。

“是啊!咱們管好自己兒女就成了。”

“扈大娘對咱們是沒話說的。雖然不是她本家妹子,但怎麽說也是擡頭不見低頭見的。”

你一言我一句,幾個回合下來,眾人興致缺缺地收好裝針線的簸箕,逐一散場。

祥雲客棧裏歡鬧一片,一到晚間時辰,店內幾乎滿座。宋實唯繞開人群,進了後院。

避開前後傳菜的夥計,掀開掛在廚房門口的簾子,往裏湊了一眼,便瞧見遐觀正與廚房裏的幾位廚娘溝通著什麽。

片刻,遐觀敏銳地察覺到門口處的目光,與之對視的那一刻起,猶如春花開。

世間人物種種,此刻唯二人矣。

院花雕落,枯黃雜雜,外間熱鬧非凡,靜坐於桂花樹下的宋實唯如同坐禪老和尚般,把世間萬物隔絕於外。

若不是手中紙張的翻動聲,或許都無法察覺她在看書。

一道消瘦地身影擋住燈光,直直遮住她的眼睛,“餓了嗎?”那人用他特有的音色詢問道。

宋實唯擡眼, “拿來小爺嘗嘗吧!若是不好吃,這個月的工錢,小爺我可就扣下了!”

說完,宋實唯坐直身子,等待遐觀身後藏著的食物。

“實唯啊!”

遐觀輕笑出聲,無奈地喚了聲。

“咦?”

看著一碟已經剝好的蝦穩當地放在自己手中,宋實唯忍不住驚訝出聲,“蝦蝦?”

兩眼猶帶星辰,熱烈地看著遐觀。

“是蝦蝦!”遐觀撚起一個遞在宋實唯嘴邊,“嘗嘗看,好不好吃!”

不等他說完,宋實唯一口咬上肉肥鮮汁的大蝦,嘟囔問道,“這不是過了季節嗎?你從哪裏搜尋來的?”

遐觀一邊投餵一邊回應,“趕巧晌午時,遇見一位漁夫,背著兩個魚簍,我也是碰碰運氣,哪成想他竟有蝦。我索性都買了下來。不過也不多,就兩小蝶。”

“你也吃!”

塞了滿嘴蝦肉的宋實唯,見遐觀楞楞得像塊木頭,撚起一個蝦肉,遞在他的嘴邊。

突然出現的蝦肉,讓遐觀晃了下神,眼前的蝦肉抖了兩下,聞女聲,“吃啊!”

遐觀低頭輕咬上去,含進嘴裏,牙齒輕輕地觸碰它,卻不用力咬碎它。

仿若那不是蝦肉而是他的珍寶。

在食肆忙活的差不多了的扈大娘打簾而起,入目的便是一對青年男女站在樹下,你餵一口我吃一口的戲碼。

剛想要上前打趣兩句,不知瞧見什麽,以扇遮面退了出來。

兩人合力將一小碟的蝦肉快速地送進滾熱的肚腹中,兩人看著對方鼓起來的嘴巴不禁失笑起來。

“你等我一下!”

遐觀丟下這一句,疾步離開。

嘴間殘留的蝦味靜靜地陪伴著單手撐著下巴沈思的宋實唯,過了一盞茶的功夫,那道身影再次襲來。

宋實唯擡頭見他換了衣裳,不禁疑惑起來,“這不是還沒到時辰嗎?”

遐觀避而不答, “你不是要帶我吃飯嗎?”

宋實唯挑眉應道,“那走著?”

沿著鎖堂裏往外走,穿過兩個小巷子終於來到一座民宅前。通體黝黑的木頭上寫著碩大的兩個字“客來”,店內僅僅放了三張桌椅,狹小逼仄。每張桌子上擺放著一個插滿了花束的桃木瓶。白絲染發的男子打著熱氣查看鍋中的豆腐,婦人收拾著桌上的碗具。

客人來了,朝男子吩咐兩句,便隨意落座。沒有客套奉承,沒有繁華喧鬧,只有靜靜的幾人坐在不大的店裏,吃一碗滾燙濃郁的豆腐。

宋實唯道,“兩份石鍋豆腐,兩個肉餅。”

須臾,兩份冒著熱氣的石鍋豆腐端上桌,鍋裏鼓鼓作響,散發出濃郁的蒸蛋香味。

宋實唯不客氣地來吃起來,吃到一半才停下來詢問,“怎麽樣?”

舀勺吃豆腐的遐觀“嗯”了一聲。

小半碗豆腐下肚後,遐觀沈吟片刻道,“下次咱們試試往豆腐裏加點肉沫,想來應該也是不錯的!”

埋頭喝湯的宋實唯“嗯?”了一聲,擡頭時,眼眸含笑,“好!”

溫熱香郁的晚飯,在即將進入初冬的夜晚裏,暖身又暖心。散步是人類最閑事的運動,依照舊日裏的慣例,兩人並肩走在街上。

在不斷避開行人中,一只如火爐般熱意盎然的大手牽住她,並把她往自己懷中一帶,形成環抱之勢,緊緊護在懷中。

宋實唯楞了片刻,咧出一個燦爛的笑容。

她沒註意到的是上方一直註視她的男子,長籲一口氣,也跟著笑了起來。

天知道他有多緊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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