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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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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回家

強行移開視線, 摒棄腦海中嘈雜的想法,謝洵雙手交疊在小腹前,回想著今日在藏書閣中翻到的最後一卷卷宗。

那是外祖父生前尚未處理的一樁案子, 看似無甚出彩之處,卻還是吸引了謝洵的註意。

兗州節度使江長丘侵占民田,在當地欺男霸女,惡名昭彰, 兗州士子孔岐上京趕考,中舉後才敢呈上兗州百姓的聯名書。

彼時收到這封手書的, 正是他的恩師, 國子監祭酒陸岱。

先高祖皇帝登基不足三載,又是久病纏身, 沈皇後母族門庭衰落, 不足為先帝提供助力。

在朝堂上幾乎只手遮天的正是已然入閣的江行宣, 江丞相。

節度使江長丘是他一手提拔上來的本家侄兒, 故而這樁案子意料之中地被壓了下來;

始終為這樁冤案走動的陸祭酒也在兩年後被牽扯進貪墨案,陸家滿門男丁抄斬, 女子流放。

兗州士子孔岐萬念俱灰, 又覺愧疚恩師, 在行刑的午門前自刎謝罪。

江相痛心疾首, 做出一副惋惜模樣, 親自上書請求高祖將本家侄兒革職查辦,高祖答應了他的請求,先後派兩撥人去調查。

結果卻都無非是兗州節度使兩袖清風, 陸祭酒及其學生孔岐的手書不過是道聽途說, 毫無可信之處。

謝洵看完後,將那封書信報告撕下, 帶出了翰林院。

他心中已有了大概的猜測,倘若當年侵占民田事假,江丞相和他那侄兒也不必如此斬盡殺絕。

不過是鉆了皇權旁落的漏洞,翻雲覆雨罷了。

可要翻案也並非易事,高祖已經薨逝四年,這樁案子又是太昌十六年的陳年舊案,江相素來心狠手辣,只怕不會留下人證物證。

若非藏書閣諸多書信仿若浩渺煙海,只怕這張案子的報告也不一定能得以保存。

現在朝堂上無人知曉他與當年陸家的淵源,茲事體大,謝洵要想翻案,必須找到能站出來說話的人,順手將江丞相徹底扳倒。

要想查明關鍵之處,只怕還得去一趟兗州。

從前困在宣寧侯府,謝洵寸步難行,現在初入朝堂,何嘗不是另一方面的如履薄冰

因為他公然和江丞相叫板,朝中已有許多大臣斥責他越俎代庖,目無禮法。

連他的親生父親,謝侯爺也不敢同他來往,恨不得立即同他劃清界限。

“老朽沒有這樣的逆子!”這句話已然成了宣寧侯的口頭禪,恨不得宣之於天下。

謝洵如願入仕,終於能接觸到當年的案子,終有一日會完成母親的遺願。

可真正走上這條路,才覺得是這般辛苦,孑然一身,稍有不慎便會粉身碎骨。

說來還要感謝公主賜予他這個駙馬的身份,倘若他只是一個世家的庶子,被家族拋棄卻還在朝上進言,只怕早已被關進了刑部。

拔步床上的少女懶懶翻了個身,正逢幾顆星子連在一處,透過窗牑灑進些許星光。

謝洵側首,看向床上的少女,她枕著一頭烏發,幾捋發絲垂在床邊,面龐柔軟,像暗夜中緩緩盛開的曇花。

寂靜中,謝洵竟不由自主地覺得現在這樣的生活也很好。

他不知自己因何而滿足,或許只是因為公主待他真心,亦或在公主府沒有那些異樣的眼神。

謝洵的視線頓在屏風後的少女身上,腦海中卻浮現出衛疏說過的話。

“公主待你,情深意重,謝兄此番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公主待他,情深意重。

衛疏篤定,公主喜歡他。

常言道,當局者迷,旁觀者清,衛疏又總出入風月場,雖是賞曲聽唱,也比他有經驗。

所以衛疏所言,定是有幾分道理的。

謝洵闔上雙眸,久如堅冰似的心卻似乎被人敲出一塊缺口,冰碴子落在地上,發出哢擦聲響。

“喜歡”,青年薄唇微啟,艱難地說出這兩個字,耳後皮膚的溫度卻漸漸攀高。

只是他剛彎起的唇角又僵在臉上,謝洵看了少女一眼,眼底帶著化不開的幽怨。

為什麽一邊喜歡他,一邊卻還要找祁庭。

就像當年的宣寧侯,一邊對著母親聊表衷腸,一邊對王夫人的命令說一不二。

這樣想著,謝洵的臉色越來越冷,一股奇怪的委屈感和不甘心蔓延至全身。

“負心”二字游蕩於謝洵的腦海。

他一遍遍回想著她和祁庭見面摳裙以汙二二期無耳把以每天追更柔柔文時的欣喜場景,又想到所有人眼裏祁小將軍和靖陽公主之間的天作之合,心中堵的厲害,幾乎壓不住戾氣。

是負心,他這個丈夫的地位,甚至還不如一個竹馬準面首。

謝洵牙齒咬上舌側,鮮血的腥味立刻在嘴裏蔓延開,靈臺清明,一股銳痛壓住他紛雜的思緒。

二人略有爭執,便鬧得這樣的結果,她與那祁小將軍這般親密,實在讓謝洵心裏郁悶。

謝洵咽下嘴裏的血,凸起的喉結上下一滾,心中已然有了決定。

只要一日未曾和離,他便會一日守在靖陽公主身邊,做好她真正的駙馬,絕不會讓旁人插足。

待他為陸家翻了案,除掉野心勃勃的江丞相一黨,屆時自然會同公主和離,還她自由身。

但現在,夫妻一體,沒有一個丈夫能忍受自己的妻子被覬覦,哪怕只是表面的夫妻,也不行。

元妤儀喝完解酒湯,此刻正睡得安穩,哪裏知道自己已然被劃為和負心漢同等類別。



翌日,是個萬裏無雲的好天氣。

元妤儀早早醒過來,額角還有些脹痛,但因昨晚及時灌了解酒湯,身子並無大礙。

她精神倦怠,日光照進屋,正巧灑在她臉上,元妤儀索性整個人縮在被子裏,聲音嗡嗡道:“紺雲,我口幹,快倒杯水來。”

紺雲不在,剛洗漱完的謝洵卻已經換好衣裝,在外間看書。

自她一醒,謝洵便察覺到了她的動作,如今聽見人甕聲甕氣地喊,便主動端了杯水進內間。

珠簾叮當,屏風已然被折到一邊,青年的腳步聲輕,站在床邊,淡聲道:“殿下。”

裹在錦被裏的人身子一僵。

原以為自己早就氣消了,可是現在聽見謝洵說話,還是有些不高興,就算是父皇母後,她也沒這般委屈過。

許久未見,元妤儀不知該如何同自己的夫君相處,裹著個腦袋沒說話。

謝洵立在一邊,主動開口打破沈默,“宿醉一夜難免嗓子疼,殿下不若先起身喝口水。”

元妤儀屏著呼吸,縮在被子裏悶的小臉漲紅,嗓子確實幹澀,心一橫露出頭,果然看見了身姿挺拔的青年。

她並不矯情,接過水潤了潤嗓子,昨夜的記憶稀碎,她只好輕聲問,“你不是住在翰林院麽,怎麽回來了”

謝洵垂眸道:“臣回府取東西,正碰上葉嬤嬤和錦鶯要去接殿下回府,嬤嬤年邁,府上又不能缺了人,故而臣去了瓊正門等候。”

元妤儀眼底閃過一絲赧色,照他這樣說,那豈不是醉酒後的模樣又讓他碰見了。

她擡眸,敏銳地看見青年眼下幾分烏青,心中閃過一個猜測,昨夜守在屋裏照顧的,應當就是駙馬,這麽一想,心裏攢著的委屈又熄滅大半。

“那我昨夜可否說了什麽不合時宜的話,或是做了什麽出格的事情麽”少女心中忐忑。

謝洵作出思忖的模樣,不知想起什麽,眸光微閃,低聲道:“殿下只是抱怨了兩句,北疆的酒雖烈,卻終究不如成親時的合巹酒甘醇。”

她自然沒說這樣的話。

她昨夜醉了酒還要說的是“祁三,這酒也忒辣了些……”

可是北疆的酒辣,合巹酒甘醇,這是事實。

謝洵自以為不算胡謅,他只是將她的話刪刪改改,略作補充罷了。

元妤儀靠著身後的引枕,聽了這話如遭雷劈,鳳眸瞪圓,一臉震驚。

她昨夜在宮宴上喝祁三帶來的酒時,確實有這樣的想法,她口味淡,吃不得辣,喝酒也是如此,自然更偏向成親當夜微甜的合巹酒。

卻實在沒想到,自己喝醉了酒說夢話,竟將心裏的真實想法那麽大大咧咧地吐了出來。

還偏偏讓謝洵聽見,他想必會以為自己對他仍念念不忘,上回的誤會還沒解釋開,自己無意之間居然落了下風。

“可還說了旁的”

“沒有。”

元妤儀這才放下心,罷了,事已至此,再解釋不過是越描越黑,自己總不能一直待在瑤華宮,與謝洵依舊是夫妻,便免不了相處。

何況祁三此次得勝還朝,應當會在上京待些時日,總不好讓他一直看著自己和駙馬婚姻不和。

掃了眼窗外大亮的天色,元妤儀輕咳兩聲,提醒道:“駙馬該上朝了。”

穿著赭色官袍的青年聽出她話中的驅逐之意,心裏有些躁,但面上依舊維持平靜,躬身要走。

元妤儀卻又叫住他,下意識問道:“駙馬日後是否還住在翰林院”

話音一頓,她又補充道:“這幾日葉嬤嬤已經問了我好幾次,要不要給駙馬留飯。”

從前住在瑤華宮裏也就算了,如今人已經回了公主府,若是再分居,於情於理都有矛盾。

旁人催問她都能視而不見,唯獨葉嬤嬤待她親如母女,她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敷衍。

隔著一道珠簾,謝洵清俊的臉若隱若現,他的聲音送進內間,堪稱碎玉,清澈悅耳。

“倘若公主願意收留臣,臣自當回家。”

元妤儀怔然,這還是她第一次在謝洵口中聽到“回家”二字,心中泛起陣陣波瀾。

“上次的事……”她低聲開口。

一雙骨節分明的手撥開半邊珠簾,元妤儀猝不及防撞進一雙漆黑的瑞鳳眼,青年的眼下淚痣在光影交錯下微晃。

謝洵聲音微沈,帶著一絲篤定,“天下夫妻,難免生疑;臣與殿下,也不過是一對平凡夫妻,成婚後自然也有些微矛盾。”

這還是元妤儀頭一回聽到他坦蕩地談論感情,一時沈浸其中,又聽青年鄭重地說。

“但那並非不可解決的問題,臣與殿下是上過族譜的夫妻,自然同氣連枝,理應攜手進退。”

祁庭算什麽?一個元妤儀年少時的玩伴罷了。

他才是可以堂堂正正站在她身邊的夫君。

元妤儀眼底震驚越來越濃,今日是怎麽了?

謝洵這個駙馬一向惜字如金,嘴尤其嚴實,今日倒似洩了閘的洪水。

可偏偏說的這些話,句句都說在了她心坎裏。

正是因為謝洵始終想與她這個妻子涇渭分明,一舉一動時刻提醒著當初的婚姻不過是一樁利用,一顆私心,元妤儀才會那般動怒。

可現在,自己那位不通人情的駙馬好像突然開了竅,元妤儀對他更多一分欣賞,愈發覺得那張臉清雋出塵,宛如謫仙。

謝洵如願在少女臉上看到了松動的神色,心裏也松了一口氣,唇角不自覺彎起,眸中閃過一絲溫和的光。

他對著元妤儀拱手行禮,“上次的事,是臣唐突,考慮不周,言辭冷漠傷了殿下的心,臣以後自當引以為戒。”

元妤儀徹底楞住,心裏的委屈和怒意蕩然無存,只覺得耳畔聽到劈裏啪啦的細小火花爆開的聲音,心裏軟成了一灘水。

她理想中的夫君,不就是這樣的麽。

相敬如賓,舉案齊眉。

誠如謝洵所說,夫妻之間哪有沒摩擦的,床頭吵架還床尾和呢,他們只是意見不同,難道還能因為這樣的小事徹底鬧翻天不成?

人得知足。

何況她與謝洵之間本來就沒有深厚的情誼,每一分都來之不易,駙馬入仕,如今是景和帝麾下忠臣,兩人之間更得好好相處才對。

元妤儀站起身,眉眼彎彎,神采飛揚,含笑道:“郎君愛吃什麽菜,我今晚吩咐廚房為郎君做可好”

二人冰釋前嫌,元妤儀心裏難免高興。

重新聽到熟悉的稱呼,謝洵心中一松,語調不自覺放柔,輕聲道:“臣並無喜愛之物,一切都隨殿下口味即可。”

元妤儀聽他說完,又想起上次他昏倒時,太醫診脈的結果,道駙馬飲食無常,胃中帶寒氣。

她抿唇道:“我知郎君胃口不好,但一日三餐須得規律些,如此身子才能養好,郎君今晚下值後早些回府吧。”

她說的理所當然,並無矯揉之態,儼然一幅為丈夫考慮的妻子模樣,哪怕謝洵知曉她本性純良,心臟還是忍不住漏跳一拍。

他唇畔的弧度越來越彎,眸中閃過一絲自己都沒察覺到的溫情,眼下淚痣似乎都染上幾分神采,沖淡那股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冷意。

青年點頭應道:“好。”

……

歲闌一早在外院等著,見到主子出來連忙迎上去,左看右看總覺得奇怪,終於遲鈍地發現了不同。

主子臉色雖一如既往地平靜,可那唇角掛著的笑卻不作假。

歲闌奇怪地扭頭看了一眼,主子昨晚上還冷著一張臉,仿佛旁人搶了他的東西似的;可今早從公主的鎏華院出來,就這般高興。

“公子,今日可是有什麽好事您怎的這般高興”

歲闌湊過去問,眼珠一轉,又猜道:“莫不是殿下允您住在翰林院,方便處理公務了麽?”

歲闌覺得自己猜中了,公子平日恨不得不吃不喝,鉆進翰林院負責的奏章裏。

公主若是答應這個請求,主子可不得高興嗎?

孰料謝洵卻責備地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我幾時說過要一直住在翰林院”

歲闌疑惑腹謗,這還用說嗎,公子究竟是真不清楚還是揣著明白裝糊塗

滿朝堂誰不知道新上任的翰林侍讀是個雷厲風行的人物,連續在翰林院住了將近一個月處理公務,同江相分庭抗禮,吵翻了天。

謝洵止住唇角的笑,腳步輕松,“我與殿下是拜過天地的夫妻,日後自然得回公主府。”

歲闌嘟囔道:“那您不早回來,非得等到殿下回府,公子才跟著回。”

這話說的謝洵倒像個受了委屈回娘家的怨婦。

一旁的青年斜乜了他一眼,歲闌立刻止住話頭,訕訕道:“屬下的意思是公子早就該回府,哪有新婚夫妻分居這樣久的。”

謝洵濃密的長睫顫了顫,並未反駁歲闌的話。

夫妻臥榻之間,怎能容忍旁人插足

一日夫妻便應有一日夫妻的樣子,謝洵自認應當守在元妤儀身邊,做好這個丈夫。

她身邊尚有覬覦之人,他看不慣,謝洵找理由解釋自己的行為,他把公主真心當妹妹。

妹妹身邊有圖謀不軌之人,試圖吸引她的目光,千方百計獲得她的垂青,做兄長的,理應站在她身邊,為她驅趕虎豹豺狼。

他以後得多回家,守在殿下身邊。

這很合理。

謝洵唇角勾起一抹自然的弧度,後知後覺地發現,原來和公主解釋清楚那些誤會是這樣的安心。

他心滿意足,覺得自己的想法正是每一個無私且真誠的兄長,內心真實的想法。

至於為何開心

想必是他已將自己代入到了兄長的角色中,與妹妹冰釋前嫌,正是柳暗花明之時,自然心情愉悅。

她甚至主動開口詢問他的喜好,開開心心地讓膳房準備飯菜,這樣煙火氣的生活,是謝洵從未體驗過的另一種人生。

他沒有養妹妹的經驗,如今只是順心去做,謝洵只覺得,和元妤儀親密一些,並無錯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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