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循跡澤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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循跡澤山

好生將養了數日,張遮拄著孟陽為他找來的拐杖,第一次走出待了數日的房間,四下稍作走動。

這是一處極樸素的山寨。

大片濃密的山林,將將遮掩住寨子入口,遠遠望來,不見一物,只有走到近前,才能看清一塊木板上遒勁有力的兩個大字“澤山”。

山寨外圍一圈草草搭就的木柵欄,看上去並不十分堅固。

與其說這是座山寨,倒不若更像是一處村落,一間間茅草屋、炊煙裊裊、犬吠聲聲,男人舞刀弄槍、婦人濯洗衣物、孩童四處嬉鬧,煙火氣十足。

張遮所住之處在寨子一間院子的裏屋,他拄著拐杖,謹慎緩慢地走著,每一次邁步牽動傷口都讓他如刀割針紮。

突然,他拐杖杵到一處軟泥,一步未穩,整個人斜著重重摔了下去。眼看這一跌之力下,胸口剛剛愈合的重創就要重新裂開。

近旁有個正在晾曬衣服的小姑娘,見此情景將手中剛剛濯凈的衣服一扔,疾步沖來,想要拉住張遮又怕扯開他的傷口,便用雙臂環住他。

誰知她身材過於瘦小,氣力不足,環住張遮後被帶得齊齊跌倒在地。

虧得這小姑娘做了肉墊緩沖了一二,張遮摔在地上後僅是微微牽動傷口,包紮的紗布淺淺洇出血漬,饒是這樣,舊傷處仍然痛得鉆心。

“你怎得這麽不小心啊,自己傷成那樣還到處亂跑,害得我摔了那麽大一個跟頭。”

小姑娘灰溜溜地從地上爬起來,拍拍身上的塵土,理直氣壯地責怪道。

張遮面色窘迫,咬牙忍痛極有禮貌地躬身行禮,拱手告罪,

“多謝姑娘相救,張某自己不小心,唐突失禮了,還請姑娘責罰。”

小姑娘十五、六歲年紀,活潑天真。一雙漆黑清澈的大眼睛,圓溜溜的,甚是可愛。

她好奇地看著張遮,似乎從未見過如此謙和有禮,又眉目英俊的男子,立刻便原諒了他,

“我不怪你了,別杵在這兒啦。”

說著拉住張遮的手,環過自己的肩膀,用自己小小的身軀撐著他一步步往裏間走。

張遮心底極是不自在,自己已是有家室之人需得守禮才行。夫人以後知道定要不高興。

“張某萬不敢勞煩姑娘。”他想不著痕跡地將手抽走,小姑娘正運著渾身氣力扶著他。張遮身材高大,她已幾欲力竭,見張遮扭捏,很是不耐地遞了他一眼刀,扯著他快走了幾步。

張遮強忍劇痛,終於挪回了房間。

小姑娘叉著腰,用大人的口吻說道:

“你不許再亂跑。我義兄救了你回來,又花了咱們寨裏辛辛苦苦攢得草藥救你性命,現在你的命都是我們的,不許折騰沒了。”

小姑娘亮晶晶的眼眸盯著張遮看。

“謹遵姑娘教誨。”張遮拱手,不想再生事,正欲乖乖躺下。

聽得小姑娘又說,

“我說與你聽,你的大恩人之一,我,叫孟星竹,記住了嗎?

張遮看著天真無邪的姑娘,笑著頷首行禮,

“在下銘記於心。”

這幾日,張遮不再頭痛欲裂,記憶卻依舊不太清明。他問寨子裏借了紙筆,想待傷痛稍緩時便記上一兩筆腦中飛速掠過的線索,看看是否能找回絲絲縷縷的記憶。

有時提起筆,許久落不下,竟似腦中空無一物,張遮內心焦急。

他下意識地在紙上寫著“雪寧”二字,不自覺地寫了一遍又一遍。

張遮的字慣來用筆細勁,疏朗寬博,可若是熟悉他以往字跡之人,定要生出幾分訝異。紙上這字寫來,竟不似往常那般一板一眼,帶著幾分隨性。

孟陽夜晚回屋,經過張遮屋外,見他開著窗,偶爾瞥見窗前桌上放著的這一沓寫滿字的紙。

慨然心道,

這張大人,當真不似面上看得那般冷沈靜肅,

竟也是個癡情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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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雪寧與紀殊同一行人在保定府附近鄉野城郊又足足尋了兩個晝夜,仍是一無所獲,如今就差把保定城裏裏外外翻了個遍了。

日暮時分,幾人下榻在保定城一家客棧,簡單地要了一桌飯菜,打算明日一早拿著張遮的畫像挨家挨戶問問。

這簡直無異於是大海撈針,紀殊同沮喪地想。

姜雪寧一路都沈默無言,眉頭緊緊鎖住從未解開過,忙起來的時候顧不上,只要稍稍歇下,微一楞神淚水便盈滿眼眶。

這頓飯她吃得心不在焉,大多時候都像是被精怪吸走了所有靈氣的行屍走肉。

不知怎得,她突然想起紀殊同之前講得那個夫妻臨別的故事。

想起那句“兩情相悅之人之間真正的天溝巨壑,只有那生與死的距離而已”,想起剛剛重生回來自己那“不顧一切也要嫁給張遮”的勇敢,突然很後悔,很害怕,怕京城外那一次離別,便是此生與張遮見的最後一面。

她總以為自己已然釋懷,覺得只要知道張遮遠遠地便在某處,好好地生活著,她就已經滿足了。

可是姜雪寧從未想過,如若他就此消失,從此世間再也尋不到這個人,她該怎麽辦?

時至今日,她才深切地感受到生死絕壑有多慟人。

紀殊同這頓飯吃的也是食不知味。

她心中推演著幾種可能性,覺得未見屍首並非壞事。若是只想殺人,沒有理由將屍體處理得如此幹凈。如果想暗地裏毀屍滅跡,那麽夜晚趁侍衛熟睡動手豈不更好?

最大的可能性就是,有人救走了他。

只是,到底是誰?他們現在在哪?

茫茫人海,重重山林,尋一人,難如登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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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幾人分頭在城中搜尋,紀殊同與扮成男子的李長安一道去了城中幾間藥鋪。

這幾日保定城竟然是太平得很,幾家藥鋪掌櫃都說無人來買跌打損傷或是治療重傷病患的藥物。

兩人問完最後一家藥鋪,徒勞無功正待折返,聽見藥鋪後院有個藥童陪著一位大爺走出來,“李爺,怎得莊子上個月囤的那些用得這麽快?這個月不到月中又來了?”

“最近莊子上來了幾位新客,正巧身子都不太爽利,藥下得快了些。”李大爺說著拱拱手,將幾大包草藥放在門口的驢車上離去。

紀殊同恰巧瞧見,轉頭進去拉住那藥童問道,

“小哥,這位爺每次都收這麽多藥?”

“是啊,我家藥鋪都是給達官顯貴供的藥材,有時候難免遇到些次品,扔了又可惜,李爺與我們掌櫃的相熟,每個月來一次廉價收些次品去。”

藥童說完許是覺得自己話多了,問道,“兩位公子可是想買藥材?”

李長安接話道,“我家老爺也想囤些藥材給莊子上用,你把給李爺的每種拿些給我們瞧瞧,雖說次品藥材有些只是品相成色不好,太次的也進不了咱們府的門。”

藥童一聽似能談成筆大生意,一陣煙兒似的轉身進門找藥去了。

李長安對紀殊同說:“這李爺古怪,待我看看那些藥。”

紀殊同叫了侍衛子末遠遠跟著那李爺,他二人在藥鋪繼續等著。

藥童拿來那位大爺此番買走的幾味藥材給李長安兩人過眼,李長安神色凝重了幾分,找了個由頭離開後跟紀殊同說,

“紀公子,這些都是傷藥和治療熱病所需之藥材,咱們問了幾家藥鋪均無所獲,竟這麽巧在這碰上,尋著那李爺找過去,或許能有收獲。”

半夜,侍衛子末回稟,他跟蹤那李爺走了半宿,瞧那人回得並不是城郊的莊子,而是一處極僻遠的山寨,掩於山林,摸不清底細,只知叫澤山寨。

時逢亂局,紀殊同心下謹慎,怕是賊寇或亂黨,貿然前去白白送了性命,本想派幾人先行上那山寨查探。

誰知姜雪寧得知消息,升起一星半點兒的希冀後便是寢食難安,定要明日帶上侍衛一同前去,紀殊同心下躊躇萬分。

“紀大公子,我跟著大家一道,定會小心謹慎的。再者謝先生讓我帶了刀琴、弩畫來,你們可知,他倆是整個大乾一等一的絕世高手,定是無礙。”姜雪寧信誓旦旦。

刀琴、弩畫見周圍紀家侍從齊齊擡眼望著他們,不由得尷尬至極。

大家拗不過姜雪寧,只得答應明日一早即刻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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