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德帝覺得李崇一定是瘋了，竟然真的把心中所想當著他的面說了出來。

“李崇，朕給個機會收回這句話。”康德帝道。

李莞也察覺到這件事似乎非同小可，事情的大概她大致能夠猜到，那位張貴妃的身份，她也差不多明了，正因為明了，所以才知道李崇的這個要求實在很危險。

李莞試著擡頭往康德帝看去，上回在船上他還是蕭二爺，對夫人寵愛有加，可是當時就算借李莞幾個腦子也不可能想到，這位讓蕭二爺寵愛有加的夫人，竟然是貴妃娘娘，而這位貴妃娘娘跟自己竟是那樣的關系。

他們之間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麽李莞不知道，但就從現在的情況來看，李崇確實不能跟貴妃娘娘有太多牽扯了。

李莞暗自拉扯李崇的衣袖，想讓他冷靜下來，誰知李崇完全不理李莞的提醒，上前一步，對康德帝道：“求皇上成全。”

康德帝的臉終於黑了下來，一旁的陸睿已經做好了把李崇直接打暈帶走的準備了。

康德帝指著李崇剛要發怒，就覺衣袖被拉扯一下，回頭便看見貴妃擡頭看著自己，貴妃深吸一口氣後，對康德帝說：

“讓我跟他說清楚吧。”

康德帝：……

對於李崇，康德帝可以冷面以對，甚至動用武力解決問題，可是對於貴妃，康德帝卻是什麽辦法都沒有的。盡管內心十分不情願，但貴妃開口了，康德帝還能說什麽呢。

*****

李莞站在白馬寺後山涼亭之上，瞇眼看著遠方，在今天之前她從來都沒有想過這個問題，甚至在一個時辰之前她都沒有想過，她的母親原來並沒有死，而是因為種種原因不能相見。

如果不是這一切太過真實的話，李莞都要懷疑是不是在做夢。因為她平日裏太過思念母親，所以在夢中才會編排出這麽一出莫名其妙的劇目出來。

從小到大，李莞都是以喪母之女的身份長大的，李家沒有人關心她，沒有人管教她，李崇醉生夢死，早就忘了自己還有個女兒存在，而祖母……所以李莞到現在才明白，原來祖母不喜歡她的原因。

李莞一直搞不懂，為什麽祖母會因為不喜歡母親而不喜歡她這個孫女。李莞一直覺得，自己的母親並沒有做錯什麽，她只是命有點短而已，短到沒法看顧自己的丈夫和孩子。

現在李莞明白了，母親不是命短，她是絕情，絕情的拋夫棄女，轉投入更有權勢的男人懷抱之中。

這種女人又怎麽可能贏得別人的尊重呢。李莞甚至覺得，寧氏從小對自己不聞不問，甚至還願意把自己養大，已經算是一個仁慈的不能再仁慈的祖母了。

夜風吹在臉上，並沒有把李莞臉上火辣辣的感覺吹散。

陸睿端著一杯茶過來，遞到李莞面前，李莞低頭看著茶杯，久久才伸手接過，喝了一口，對陸睿問道：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這件事了？”

陸睿沒有否認：“是。”

“那你是不是因為這個才會想要娶我的？”李莞腦子裏很亂，亂到開始胡言亂語，胡亂猜測了。

陸睿輕聲發笑，伸手掰過李莞的肩膀，笑問道：“我因為哪個才想娶你的？因為你是皇上情敵的孩子？我又不是吃飽了撐的。”

確實如此。李莞釋懷了。

如果自己是皇上的親生女兒，是公主，那麽她這麽問倒還有點道理，可偏偏她的身份這般尷尬，就這尷尬的身份還懷疑陸睿是不是因為這身份才娶她的，李莞覺得自己真是有病。

“我現在已經不知道該用什麽表情來面對了。一直以來，我都知道我爹放不下我娘，可誰會想到，他是以這種方式放不下呢。”李莞緩緩將自己靠近陸睿的懷抱，對自己的未來充滿了不安：“我爹會怎麽樣？”

就算有前因後果，但李崇今天晚上的行為算不算得上是覬覦皇上的女人？對於這種人，會落得什麽下場？

“我爹會被殺頭嗎？我們李家，會因為這件事受牽連嗎？我們的婚事，會因為這件事而告吹嗎？”

李莞一股腦兒的把心中的不安全都說了出來，其實相比於心中的憤慨而言，她更在乎的是擺在面前的現實問題。

陸睿覺得有些奇怪：

“你對於這件事，就沒有什麽自己的看法嗎？你覺得傷心嗎？難過嗎？覺得自己被你娘欺騙了嗎？”

李莞問了陸睿好幾個問題，陸睿一個沒回答，反而轉過來問了李莞這麽多問題。

李莞擡頭看向陸睿，驚覺自己好像是有點問題。今天晚上，她也算是得知了自己的真實身份，知道親娘並沒有死，當初是拋夫棄女離開的，一般人遇到這種情況，多少都會埋怨的吧，可是她卻好像並沒有太多這方面的情緒。

“你恨你娘離開你嗎？”陸睿又問。

李莞認真想了想這個問題之後，果斷搖頭：“不恨。她既然選擇離開，肯定是有自己的理由。於我和我爹而言，確實應該是個打擊，但反過來想，不也是因為我和我爹在她心裏沒有那麽重的分量，所以她才會選擇離開我們嗎？”

李莞這番似是而非的話讓陸睿覺得新奇：“我還以為你知道真相以後會恨你娘呢。”

“你還沒告訴我，我爹會怎麽樣？皇上會不會把他……”

過去的一切都已經過去，再糾結又有什麽意義呢。李崇糾結了一輩子，幾乎有上窮碧落下黃泉的決心，可到頭來，他又改變了什麽？

如果母親死了，他的追逝不能讓母親活過來，如果母親沒有死，就好像現在這樣，一個貴妃的身份，就能把他揮斥到千裏之外，他所有的糾結在這一刻都是無用的，甚至可能會讓自己和家人付出慘痛的代價。

與其讓李崇明明白白的去死，李莞寧願他糊糊塗塗的活著。

李莞的問題陸睿沒法回答，兩人站在亭子裏靜靜等待著命運的宣判。過了大概一個時辰之後，李莞終於再次看見李崇。

他去跟貴妃說話的時候，臉上的表情還是憤慨的，可現在看來，已然趨於平靜。

李崇失魂落魄的來到涼亭中，陸睿與李莞對視一眼，輕聲在李莞耳邊說道：

“看樣子你娘跟他說了很多，你陪他聊聊吧。我去皇上那裏覆命。”

先前李崇提出要跟貴妃當面說話，皇上原本是不同意的，後來貴妃開口，才演變成三人面談。

陸睿離開涼亭之後，李莞便扶著李崇在石桌旁坐下，給李崇倒了一杯涼茶，送到他面前：

“爹，喝茶。”

原本以為失魂落魄的李崇不會搭理自己，沒想到李莞開口之後，李崇就回頭了，接過茶杯，將杯中水一飲而盡，放下杯子，讓李莞再給他倒，接連喝了四五杯，一壺涼茶下肚之後，李崇才大大的呼出一口氣，仿佛解脫了一般。

“這麽多年，我一直在等她與我說這些話，如今總算是給我等到了。”

李崇喝完一壺茶後，莫名其妙的說了這麽一句。

李莞不知道該怎麽回應，便在他身旁坐下，李崇擡頭看著滿天星光，沈吟片刻後對李莞將前事娓娓道來。

李崇跟李莞曾經提及過，當初李莞的母親張氏並不是很情願嫁到李家來，因為她在嫁人之前，就已經和一位公子私定終生，那公子便是當時還是太子的康德帝，康德帝與張氏約定好了時間來接她，但卻過了時間未曾出現，一年之後，張家父母做主把張氏嫁給了李崇。

李崇對張氏疼愛有加，但張氏心裏一直忘不掉那個與她私定終身的少年公子，對李崇始終不願敞開心扉，哪怕她已經為李家生了一個孩子。

少年公子赴約之時，自知超過了時間，姑娘已然嫁人，輾轉又找到了李家，化作一個讀書人，暗地裏與李崇以兄弟相稱，李崇不疑有他，將之引為知己，可誰能想到，這位知己從始至終的目的竟然都是他的妻子。

兩人重逢後舊情覆燃，利用自己的身份把剛生過孩子的張氏強行帶走。

李崇一時難以接受，自己引為知己的兄弟和自己深愛的妻子私奔了，對李崇而言根本就是雙重打擊，回家之後，張氏與人私奔的事情被母親寧氏知道，寧氏未免李家名聲被張氏拖累，這才以張氏遇到意外亡故的理由騙了世人，把她拋夫棄女的事情壓了下去。

世人只知道李家有個短命的媳婦，卻不知道李家有個與人私奔的媳婦，寧氏功不可沒。

可事實的真相如何李崇自己心裏是清楚的，從此之後一蹶不振，醉生夢死。

李崇把當年的事情一五一十，事無巨細的全都說給了李莞聽，李莞聽得咋舌不已，從頭到尾，李崇是最無辜的那個。他真心對待兄弟，真心對待妻子，可到最後換來的卻是深刻的背叛，兄弟背叛了他，奪走他的妻子，妻子背叛了他，即便為他生了孩子，都不願留下。

就因為遭受的打擊太過嚴重，所以才讓李崇記了這麽多年，與其說他記這麽多年是因為對張氏的愛，還不如說是因為對自己深刻的懷疑。

李莞聽到這裏，只覺得唏噓不已。

若非她重生一回，這種註定塵封的往事又怎麽可能被揭露出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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