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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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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演

林山卿離開的消息在第二日被江鄢知曉,他沒有大發雷霆,只是讓人將太子叫過來。

江風旸很平靜的走到大殿,行禮,跪地。

江鄢背對著他,大殿空闊,只有他們兩人。

昨夜還是人聲喧鬧,金杯美酒。只是過了一夜,就已重回寧靜。

輝煌過後總有平淡,相聚亦總有離別。

江鄢開口,語氣平淡。

“私放質子,太子有罪。”

“兒臣知罪。”

他長嘆一口氣:“阿旸……你是太子,凡事要三思而後行。”

“其實兒臣已經思索良久。”

“為什麽要這樣做?”

“留在這裏,她不開心,五娘想家。”

江鄢默然。

他又嘆了一口氣,終於轉過身對他道:“明日去領罰。”

“是。”

江鄢欲走,江風旸叫住他,他還跪在地上,擡頭看他,語氣清晰。

“父親,不要屠戮無辜生命。”

江鄢一頓,繼續往前走,並沒有回答他。

江風旸慢慢站起,子貞與長亭焦急的等在外面,見他推門出,神色如常,都松了一口氣。

“殿下,回東宮麽?”

他仰頭看了看天空,搖頭。

“不回。”

東宮回憶太多,一時不敢觸碰,睹物會思人。

“那去哪裏?”

他笑笑:“去領罰。”

雲硯的皇宮秋景甚美,一夜風雨來,秋風掃盡黃金葉。

輕騎重新武裝皇宮,將宋輕舟保護在內。

他獨自坐在大殿上,冠冕上的珠簾檔去他所有神色。

他內心並未有太多波動,坦然面對欲來的危機。

其終於擯棄了逃避二字。

聽見殿外腳步聲,步履匆匆,他以為是曹焉知,起身去相迎。

殿門拉開,來人風塵仆仆,鬢發散亂,嘴唇幹裂。

他眼眸微睜,半響一字不能言。

林山卿微笑:“輕舟,我回來了。”

宋輕舟亦笑,緊緊握住她的胳膊,輕聲喊:“五娘。”

“誒,是我。”

眼淚落下來,他低著頭,又哭又笑。

林山卿笑著道:“都當了陛下了,怎麽還哭哭啼啼,我都沒哭呢!”

宋輕舟擡頭,擦去淚水,彎彎唇角。

他們一起坐在臺階上,看紅葉飄落在水面上。

此情此景,重回兒時。

關於陽谷的那場回憶,還有第二個人記得,她若再說起陽谷,會有人接著說下去,多麽慶幸。

她在雲硯呆了兩天,重新逛了逛街道,去吃了郊外的甜橘,去丞相府裏坐一坐。舊宅已被毀,她沒有去看。

第三日,要回陽谷了。

宋輕舟與曹焉知都來送她,沒有太多話語,看著她,一切都已說盡。

“我們等五娘回來。”

“好。”

她躍身上馬,隨阿木離去。

曹焉知望著她的背影,自言自語:“這可是阿淵最舍不得的小女兒啊!”

輕聲道:“我又怎麽舍得呢?”

戰城之南的陽谷仍在,林山卿勒馬觀雲,她讓阿木前邊走,不用等她。

馬蹄踏在青草上,青山之中有鳥鳴,她下馬,落地的瞬間看到前方葦叢。

慢慢走過去,撥開葦叢,裏面藏著鳥窩,孕育著生命,輕彎唇角,小心合上。

她走到玉河邊,見水流靜緩,走過去洗凈手,仰面躺在草地上。

四周安靜。

休息夠了,該去軍營。

她從前住的營帳還在,大木床,紅流蘇,梳妝臺,一樣也不曾少。

突然轉身,跑去隔壁營帳裏,三張床,書架木桌,桌上有燭臺。燭臺旁放著腰帶,腰帶上繡著梔子花,藍色為底白梔子,是林五娘繡給林山南。

一眼望去,什麽也沒有改變。

立刻出門去,她喊:“哥哥——”

“阿爹——”

山谷空闊,聲聲有回音,不見有來人。

低頭笑,她又走進林淵的營帳。

一眼看見桌上擺的野果,分成四堆,有一堆特別多。

果實已枯萎發黑,她走到桌邊看了片刻,將野果都劃在一起,裝進布袋裏。

對著空氣自語雲:“我都拿走啦,阿爹哥哥若是想吃,就來夢裏看看我,不然不給!”

說完,轉身走出去。

一擡頭,阿木就牽著馬站在空地上,和藹道:“五娘,過來,我給你做羊肉湯!”

她笑。

走向阿木時,山谷之中起了風。

風起陽谷遇山青。

當江鄢身著盔甲走出城門時,陽谷的軍隊已經集結完畢,空闊已久的大地重新被馬蹄震動,綿延的青草隨之顫動。沈眠地底的將士似乎也要吶喊站起,護衛離國子民。

林山卿前所未有的沈靜,她遠眺青山,手握弓弦。

阿木回頭看她,她仰頭一笑:“寧死不逃。”

這年秋,江鄢伐陽谷,歷史重現。

公子旸禁足,不能出。

曹焉知站在城門前,朗聲道:“閉城門——”

士兵將城門牢牢閉合,守在城墻上。百姓們在街上囤積貨物,無人欲逃。

有人敲鑼穿梭在大街小巷:“閉緊門窗,藏好珠寶,少出門——”

中原四國最繁華的都市回歸寂靜。

曹焉知就搬了把椅子坐在城門前,手上端著一碗茶。叮囑一名將士:“多派些人手守住皇宮,不要讓陛下出來。”

“是。”

他守在城門前十幾天,始終不得陽谷消息,嘴唇上生了許多水泡。

午後,他靠在樹幹上小憩片刻,聽見馬蹄聲急促,連忙起身,連椅子都帶翻。

守城的將士認出此人,開門請他進。他下馬時直接撲倒在地,嚎啕大哭。

“越軍猖狂,屠我離國兒,破我陽谷關,馬匹倒地亡,將士終不還……”

一切重演。

一口血噴出來,將士們驚呼:“曹相!”

他撫著胸口大笑:“不可為啊不可為……”

跪地長哭:“我對不起阿淵……”

銀杏樹上的葉子快落光了,越軍終來。

他們擊石塊,放火球,射箭。

城門仍不開,越軍首領王將軍,為王越笙之父。

他對著城內喊話:“曹相啊,已經是窮途末路了,不必再掙紮,這樣下去折損的只是你們離國,我們可是坐收漁翁之利。”

曹焉知笑:“我曹焉知,從不做懦夫。”

王將軍拍手:“風骨曹相,我等敬佩,可還是那句話,我勸降。”

曹焉知不回答。

窮途末路,也不能丟棄一國之尊嚴。

一個半月,王將軍在此與曹焉知僵持了一個半月,本計劃十天攻破雲硯,不成想僵持了這樣久,隨軍的糧草甚至都快要耗盡。

這實在超出他的預期。

越軍糧草既然快要耗盡,那孤城雲硯的情況也好不到哪裏去,他還是等著坐收漁利。

另一隊兵馬前來與他匯合,周將軍不滿他還未攻下雲硯,臉色十分不好。

周況原為鄉野屠夫,為人粗獷狠戾,並不講仁者之道,兵家之禮,他派人猛擊城墻,放火球,扔石塊,破口大罵。

城門巋然不動,滿城百姓皆不降。

十日後,他罵不動了。

城門之後,曹焉知仍是端著一碗茶,坐在竹椅上。

晚間時候,城門外動靜漸小,他起身走去街巷中。

有小兒啼哭,哭喊肚子餓,婦人出門摘樹葉,扒樹皮,進去哄小兒,聲音飄出院墻外。

“不哭不哭,我們再堅持堅持,不要讓曹相憂心……”

他腳步匆匆,垂著頭,見前方有人爭搶食物,打的頭破血流,巷子草席上,躺著奄奄一息的老人。

他快速轉身,往城門處走去。

這一晚,曹焉知降。

他令人開城門,跪在地上,大聲道:“離國丞相曹焉知,降——”

有些突然,王將軍與周將軍有些遲疑,一時不敢動,還是周將軍沈不住氣,走入雲硯城內。

“等的煩死了!!”

王將軍跟在他身後,看向地上的曹焉知。

他已經瘦的皮包骨,怕是一推便不能再站起。

曹焉知輕輕道:“本該肉袒牽羊以示誠心,可城內已無羊,見諒見諒……”

王將軍問:“為何突然投降?”

“罵名我來擔,我不可讓我的子民餓到喪失尊嚴。”

王將軍不問了。

等在皇宮的宋輕舟突然被人拉住往外走。

他疑惑不已,那人焦急道:“曹相讓我帶陛下逃。”

他連忙詢問:“曹伯伯呢?”

“屬下不知。”

周王兩軍很快攻破皇宮,卻尋不到宋輕舟身影,周將軍欲搶掠皇宮,王將軍攔住他,厲聲道:“快走,當心有埋伏!”

財迷心竅的周況心有不滿,撤軍時路過丞相府,他激動道:“大權在握的曹焉知應當搜刮了不少民脂民膏,我且去搜一搜。”

王將軍阻攔不及,看著他破門而入。

府裏住滿了人,男女老幼皆有,兩人一楞,周況沖進倉庫,倉庫沒有任何錢財,同樣住滿人,他拐進曹焉知臥房,裏面住著幾名老嫗與孕婦,她們面色倉皇。

王將軍沈默著硬將周況拉出。

“走!”

重回城門處,大越左將亦來,他拿長矛挑起曹焉知衣襟,讓他雙腳離地,挑釁的望著他,曹焉知看著他,不掙紮不害怕,目光平靜。

王將軍大喊:“住手,殺降不詳!”

他松手,曹焉知落地,沒有力氣站起,躺在地上無聲的哭泣。

落地的瞬間有東西從他衣襟內滑出,掉到地上,幾顆柏樹果滑到王將軍腳邊,有泛黃的絲帕被風吹到他腳上。

他撿起絲帕與柏樹果,又往前走,撿起那個紅色布包,拿起一看。

家國無恙。

不覺淚已涔涔下,他跪地雲:

“曹相風骨我自駑!”

城門大開,火藥味,煙霧籠了滿城,地上有散落的箭矢,丟棄的衣物。

逃竄的人們啊,像極了正月十五含笑奔走的人群,未盡的硝煙,勝似元日火樹銀花。

宋輕舟站在城墻之上,看著他的子民倉皇躲藏,步履向來穩重的相國,怎麽就此倒下?傳承百世的國,怎麽就要亡了呢?

江山真如畫,遠目而望,紅葉飄零。

而今城內,離散也。

他看人影走過,看山水依舊 。目光所及,不覆繁華。

他大呼離散,輕聲道:

“我的國,亡了……”

節日快樂!

往後翻,還有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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