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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鬧劇尾聲(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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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們喜愛謊言, 不僅因為害怕查明真相的艱難困苦,而是因為他們對謊言本身具有一種自然卻腐朽的愛好。

孰是孰非並不重要,在看戲者的眼中, 互相揭穿的過程才最美麗。

鎂光燈記錄著現場所發生的一切, 於蘭面色坦蕩, 她行步搖曳生姿,下巴高高擡著,一副世人冤我枉我的高傲自信。

好好的畢業秀變了味,院領導心裏著急卻也不敢在這時叫停,事情都是越抹越黑的, 若是沒頭沒尾的把這些人都趕了下去, 反而欲蓋彌彰。

常煙輕輕跨步站出人群, 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無畏的直視正款款而來的女人。

此時她們沒有年齡老少、資歷高低之分, 站在這個場景之下,她們作為設計師劍拔弩張,將矛盾昭然於世人之下,硬要分出個勝負。

有好事的記者遠遠就舉著話筒大喊, “於蘭女士, 楊老教授真是您的父親嗎?他聲稱您不僅抄襲還指使他人損壞別人作品,這也是真的嗎?”

這兩個問題大概是在場所有人心裏都好奇的, 齊刷刷的眼神在幾人之間掃過來掃過去, 八卦的火苗丟在現場,熊熊燃燒起來。

常煙身後正站著的模特學妹低頭端詳身上的裙子,若不是這場大戲, 她還不知道一條小洋裙的背後能蘊藏這麽多故事。

抄襲案當初被《臨市日報》進行專題報道是證據確鑿的,衣稿送去參加大賽雖無疾而終,但賽事組委會保存了參賽者所有的稿件覆印版進行留檔,包括多位專業人士進行鑒定,於蘭抄襲一事是任誰都無法翻案的。

對於這點,常煙並無畏懼,她既然敢去實名舉報,就沒打算給人反咬一口的機會。

於蘭損失了那麽多錢,今日敢大喇喇地出現在這裏也是奮力一搏,就算輸了,結果也不會比現在更差。

越發這樣想,常煙便不想再計較,躍出水面的魚總要拼命地呼吸才不至於死的太快,而漁夫的工作就是眼見它斷氣而已。

頂樓的風愈烈,粉黛亂子草被吹得七歪八倒,呈現出盛大而歪扭的粉色壯觀。

楊老佝僂著背站在話筒前面,他正對著鏡頭,將背影留給身後的一幹學生。

因而他語出驚人,用沙啞的聲音打破別人美好的夢時,得以不用看見那一張張訝然又鄙視的臉,以此保住最後一點掩耳盜鈴的尊嚴。

“我說的不都是你們所期盼的嗎?讓我承認親生女兒十惡不赦才是你們要的吧,那我們就認錯吧,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求你們放過她吧。”

此話一出,滿場嘩然。

常煙差點站不穩,僅三厘米的高跟鞋卻使人生出從高空掉落的錯覺,恍惚暈眩,後腰被人及時地攬住,她擡眸時,淚大滴地掉下來。

如果有人欺騙你或是傷害你那並不可怕。

將你攬上九重天又重重扔回人間地面,才是最致命的。

血從心底滴落,染紅了一片回憶。

原來都是假象。

閃光燈像裝了加速器,飛快地記錄下這轉折的一幕,記者身後的攝影師們甚至耐不住性子地站在空椅子上,誓要搶占最佳視野。

父女倆此刻都化身成最佳影帝,淚眼婆娑地互望著。

身後的學生立刻竊竊私語起來,不善的眼神流連在常煙脊背上,即使壓低聲音,也免不了會傳到當事人的耳邊——

“楊老師的人品咱們都知道,我估計啊,肯定有人逼迫他。“

“就是,抄襲在圈子太多見了,沒見誰這麽死咬著不放的,還跑到日報去舉報。”

“我呸,”戚曉曉站在旁邊,本就氣不打一處來,要不是坐在輪椅上行動不便,她肯定已經兩腳踢過去,面上恨恨道,“你們這些墻頭草,不懂別亂說,村頭的老婆子都沒你們嘴碎。”

前方還未見分曉,後方已經吵鬧起來,常煙垂頭不著痕跡地將淚抹掉,正想要出聲辯解。

連遲放在她腰間的手一緊,搖頭示意。

隨著他所站的位置往前看去,正好是半蹲著打電話的韓琳,她穿著職業套裝正與人激烈地說些什麽,繼而擡頭沖這邊做了個“OK”的手勢。

局中局之後,還有黃雀暗中埋伏。

他將常煙拉到臺子最側邊,避開探究的鏡頭和閃光燈,熱氣吐在她耳畔,低聲安撫道,“看看他們怎麽說。”

狼性的人有種愛好,那就是捕食之前多加觀察,不急於出手,而是要等獵物最放松最愉悅的時候再出擊。

這樣的喜悅是最滿足精神的,也是最張狂的。

他好整以暇,脫下身上的外套把女孩牢牢包裹起來,只露出那雙黑琉璃樣的大眼睛觀看外界發生的一切。

楊老已無暇顧及其他人的心理活動,只專心致志地陪著女兒演戲。

許是年紀老了,他低頭努力了很久,才終於掉下兩滴薄淚,順著臉頰上的溝壑滑落,掉在西服上暈染出深色墨圈。

“父親沒能盡職盡責將你教養長大,才害得你被人利用誣陷,高門大戶的人哪是我們能與之匹敵的?現在臟水都潑到你一個人的身上,真是白白斷送好生涯啊。”

“當初我將棋盤裙的設計稿投給賽事委員會,念著學生常煙家庭條件不好,便將她的名字寫在設計助理一欄,哪知成了今天別人冤枉你的武器啊。”

如果說常煙崇拜過誰,大概只有三個人。

一是親生父親,因為曾經坐在他肩膀上騎大馬,伸手觸到房頂,以為那是世界最高處;

二是楊姓恩師,因為曾經半路出家憑一腔熱血獨自參加藝考校招,遇到老師為伯樂,傳授技藝和做人的道理,以為他是世上最公正之刃。

恰好這兩人都傷她最深,翻臉時情義全無。

“還有我在呢。”

修長的手臂又像根麻繩似的緊縮在她身上,用力量傳遞著安全感,在這個夜晚裏顯得如此重要且不可替代。

好在第三人還在身旁。

常煙閉上眼睛,將頭倚在他的臂彎,終於對別人再也不抱期望。

“如您所說,難道於蘭這些所作所為都是別人的誣陷?”

“如果棋盤裙本來就是您的作品,為什麽當初沒有及時站出來澄清?”

畢業秀徹底變成了新聞發布會,記者們蜂擁到臺下,話筒高高舉起,立在楊老身下,炮彈似的吐露出自己的疑惑。

老人家手背青筋畢露,已經不知如何開口。

於蘭輕輕招手,笑容得體大方,不同於父親的激昂,她顯得很是從容篤定。

“這個問題應該由我來回答,”她一雙柳葉眉描的又長又細,說話時輕輕蹙起,“我父親為人師幾十年,對這個學生格外偏愛,出事後,他曾囑咐我,常煙還是個初出茅廬的孩子,應當放她一馬。”

這個理由未免太過牽強,常煙站在後面,聽著聽著竟然也就不難過了,相反,這種拙劣的借口令她忍不住“噗呲”一聲笑了出來。

那雙眼睛還紅腫著,嘴角卻上翹,看來實在滑稽。

耳朵尖的記者們立馬將視線投過來,攝影師手中的機器也靈活地轉動鏡頭,女記者身上穿著ME的統一制服。

她半趴在快要一人高的舞臺上,長長的話筒沖著這邊伸過來,“常煙小姐,作為實名舉報者,您對楊教授和於蘭小姐的說辭是如何認為的?”

如何認為。

常煙聞言思忖了許久,師徒兩人的眼神終於在此刻匯聚,楊老那雙渾濁的雙眼已經徹底失去了神采,像是任人擺弄的木偶。

她心中便忽然悲愴起來,恍然想起講臺上嚴詞厲色的老教授。

可那都已經過去了,前幾天還埋頭為她細細修改禮服的老人再也不覆返了,常煙收回視線,凝視著等待的女記者。

“我覺得他們的父女親情非常感人,但是令人遺憾的是,楊老師有件事不知道。”

“棋盤裙的設計稿在交給他之前,我曾經用來投稿給時尚院線,但是因為主題不符而被退稿了,來往郵件我還保存著。”

臺下,韓琳手中拿著厚厚一沓紙張分發給在場的每一個人。

詳細的證據羅列,眾人讚嘆不已。

楊老正錯愕之中,身邊已經站著一位高大英俊的男子,他穿著黑色的襯衣,站在聚光燈之下,比起俊朗的皮囊,更耀眼的是迫人氣勢。

他嘴角勾起殘忍的笑容,像只準備喝血的狼。

話筒緊握在他寬大而有力的手掌之中,灼人氣焰重新張開那張巨大的網——

“鬧劇應該落幕了,我妻子不能再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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