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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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26 章
歲雪看著這一張張不算陌生的面孔，恍惚間想起了被天火圍困在街巷的那一幕，仿佛又走到了必死之局。
游蕩在封幽界的風也被一眾無上者赫然的聲勢逼退，止步不前。
“放我下來吧。”歲雪拍了拍沈紓星的肩膀，握緊寒枝直面來自無上者們冰冷決絕的殺意。
“沈紓星。”無上者之中有人與謝從關系不錯，勸道，“你師尊一生正直坦蕩，絕不願看到你為了一個危險之人而自毀前程。”
沈紓星感受著戡靈盎然的戰意，心緒沈著：“師尊教我劍術，是為了讓我想救人時就能救，他最想見的，是我不再有遺憾。”
對面的人聽了便惋惜搖頭，緊接著，可怖的威壓鎖定他與歲雪，滾滾傾倒而來，如漆黑如墨的濃雲徹底崩塌，化作大雨潑落，將天地掩埋。
沈紓星與微生白交手時，對那一股比肩無上者的力量記憶深刻，不敢有絲毫松懈，以為那就是自己也要登上的巔峰，而此時面對貨真價實的無上者時，才知其中的天差地別。
世間各流派的最強之力，一眾無上者最爐火純青的術法，全都在同一時刻迎面襲來，讓人無處可逃。
沈紓星拔劍橫斬而上。
來自四面八方的無數道破空聲響驟然入耳，歲雪眼中滿是鋪天蓋地的殺招，她撼動不了一分。
寒枝在空中劃過一道冷白的弧光。
青色的火焰於萬千道劍芒之中熊熊燃燒，聲勢極為駭人，瞬息之間將四方天地吞沒其中，卻在接近無上者們的衣角時，被蘭箏腳下蕩開的一圈圈淡綠色的氣漣抵消。
歲雪清晰感受到來自無上者們的殺招在這瞬間更為猛烈，無形的氣流在握劍的手上割出血痕，一根根蔓延往上，伸向心口的位置。
瀕死之感強烈，歲雪餘光督見揮劍向前的沈紓星，心中想著要立刻讓他走。
當此際，一片強勢碾壓而來的氣息席卷封幽界。
那些閃爍在半空中的術法，咬住沈紓星手臂上的心印力量，撞擊在寒枝上的山海異獸，命中對手卻尚未消失的餘力，全都在這瞬間化為灰燼。
“萬法離析。”無上者們回頭去看朝著這片荒野走來的人。
雪衣無暇，似池中的月亮。白發如瀑，被風微微揚起，又緩緩落下。
“師尊......”歲雪註視著面容逐漸清晰的山令，眸光閃爍，不自覺蹙眉低頭。
“你要當雲城的叛徒嗎？”葉寒聲看著他走到無上者與兩個年輕人之間，笑著問，“萬法離析固然厲害，但能擋得了多久？待你力竭之時，恐怕只能與他們一起殞命在此。”
山令情緒淡淡，四象星宿護衛在側，將封幽界照出一片瑰麗又神聖的光芒：“當真連一個小姑娘都不放過嗎？”
葉寒聲回答得幹脆：“這小姑娘的命，我拿來沒用，但她體內的虛獄，我勢在必得，至於其餘的人怎麽想怎麽做，與我無關。”
“你想要虛獄？你敢要嗎？用一座城之人的血凝聚出的五行晶石方可保存虛獄，你被誰允許凝聚？虛獄一旦到了你體內，你和我又有什麽區別，身懷滅世之能就必須被屠殺的規矩，難道不是你們自己定下的嗎？！”歲雪擡手擦了擦唇角的血，笑著看了看驚訝於這個秘密的無上者們，“我並無滅世之心，你們卻以無上者庇佑天下人為借口，非要趕盡殺絕，我難道不是無辜的天下人之一嗎？若是將來某一天有人告訴你，你肯定會毀了這個世界，所以必須先殺了你，你就會選擇去死？”
“這麽麻煩啊。”葉寒聲也笑了一下，“那就讓虛獄永遠消失好了，誰都別想得到。”
“快走。”山令沈聲說道。
四象星宿迎擊而上。
沈紓星把歲雪拽到身旁，換劍在左手，正準備掐訣，無數飛花落葉從身側襲來。
蘭箏瞬形擋在面前：“我不殺她，我只要她跟我回去。”
花葉如針如刺，打斷沈紓星指尖的靈力凝聚，刺破寒枝蕩起的劍風，來到他的衣襟。
在刺進他的血肉之前，幾乎凝實的殺意將他懷中從小珍藏的玉佩碾碎。
高空之上，緒語洞中，本該陷於沈睡的白鹿似有所感，頃刻間出現在沈紓星身前，化作一束白光。
一如世間無數個平凡的母親保護孩子的姿態。
刺目的白光如一道堅固的屏障，將無數花葉擋下，吞噬震蕩的餘威，破碎如雪崩。
沈紓星聽著自己心臟的猛跳聲，忍著不去仔細分析爆發在腦海裏的無數個疑問與猜測，右手掐訣。
景遷施展，把他和歲雪拖走。
山令瞬形撤入那片殘餘的光芒之中，消失不見。
無上者們晚了一步，分頭往封幽界附近搜索而去。
封幽界地處大陸邊緣，與最近的城鎮隔了很遠的距離，四周山谷環繞，地形覆雜，初來此處的人免不了迷失在其中蜿蜒曲折的山道間，或是朦朧的霧障裏。
歲雪與沈紓星往山谷中走去，山令跟在他們身後。
“我在地圖上見過，這裏是紅藥谷，曾經有一支避世的醫家修行者在這裏生活過一段時間。”沈紓星邊走邊說，“我們恐怕要在這裏避一段時間，之後往東邊走。”
歲雪沒有回答，只是用力地回握住著他的手。
“去前面休息一下吧。”山令看了看疲憊不堪的歲雪，目光投向不遠處。
逐漸變得濃郁的夜霧之下，隱約看得清那裏有幾間廢棄多年的屋子，應該是當年隱居在此的人建造的住所。
沈紓星手腳麻利，簡單收拾出了屋子。
歲雪早已精疲力盡，夢境也是混亂一片，有突然倒置的天地間，她被一身冰雪氣息的人影踩在腳下，接著天上地下像是被攪亂的水面，模糊不清。
還有殘冰秘卷神秘莫測的聲音傳來。
“你還需要我嗎？”
“該動手了。”
歲雪猛然驚醒，扭頭看見沈紓星還守在她旁邊。
無上者們正在搜尋他們的行蹤，修行者們聽到了虛獄在此的消息，從各地趕來相助。陸紹景和常廷也分出一隊人馬，親自趕赴而來。
封幽界方圓百裏，成了最熱鬧也最危險的地方。
屋中不敢點燈，唯有皎潔的月色穿過窗戶灑落半室，在青年身上勾勒出一層薄光。
“沈紓星，你也休息一會吧，也讓我來守著你。”歲雪笑著說。
沈紓星倒是不覺得困頓：“以前被關在劍陣中，也總是幾天幾夜不睡覺。”
歲雪有點驚訝，月色下的雙眸更顯得靈動水潤，她看著沈紓星，輕聲說：“我好像沒辦法不連累你，我知道即便不告訴你下落，你還是會出現在我身邊。我很開心，又覺得難過。”
沈紓星笑了一下，伸手順了順她淩亂的頭發：“我明明覺得你很驕傲。”
歲雪露出不好意思的神色，繼而認真道：“但我真的在想辦法結束這種擔驚受怕的日子。”
“沒關系。”沈紓星說，“我們能走出這裏，以後隱姓埋名也挺有意思。”
歲雪搖頭，從床上坐起身子，抱住沈紓星：“我沒有做錯什麽，你也沒有，為什麽不能像普通人一樣自由自在，光明正大的活著？沈紓星，你看著吧，這是我最後一次狼狽隱忍。”
“你想做什麽？”沈紓星眉頭微蹙，語氣嚴肅幾分。
“破無上境。”歲雪輕聲說，“無上者之中若是還要分一個高下，我會是最強者。”
沈紓星覺得不對勁，剛要問出心中的疑惑，一道咒術從歲雪抱著他的雙手上傳來，令他根本無法抵抗困意，沈入夢中。
“沈紓星，我們的默契無人能比，你會在最想見我的那一刻醒來。”歲雪輕聲開口，像是承諾，又更像是約定。
山令的房門被輕輕敲響，聽見歲雪在外面喊了一聲師尊。
“何事？”山令起身打開了門。
今夜月色淺淡，繁星閃爍，山令和歲雪緩步走到院中，仰頭望向蒼穹時，想起了師徒二人在梅林小築談論星辰之力的那些畫面。
“你有心事？”山令寬慰道，“你二人傷勢太重，不能與修行者們久戰，待身體恢覆一些，再想脫困的事情。”
歲雪搖頭：“不是這件事。”
氣氛變得有些沈重，歲雪卻又無法避免：“師尊夙夜不寐，也有心事。”
山令驚奇地看了看她，笑道：“你先說。”
歲雪於是幹脆地問道：“師尊，江妄是你和師娘的孩子嗎？”
山令臉上看不出一絲被挑明秘密的意外或責怨，只是沈默了一會，想起自己趕回雲城時，見到了蘇錦留給他的東西。
被改造過的梅林小築，爆炸的那一瞬間，差點成為他的葬身之地。
她花了十多年的時間，終於準備好了一份能殺了他的驚喜。
可惜，只差了一點。
山令沒有回答，只問了一句：“阿錦和江妄可還活著？”
“死了。”歲雪眸光閃爍了一下。
山令靜靜地看著她。
歲雪一五一十的把墜月谷發生的事情都告訴了山令，說出了自己醞釀很久的話。
“師尊，我不是影族人，與他們是仇敵，如果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也不會後悔我在墜月谷做的事情，只覺得對不起你。”她坦白道，“如果你不來救我，這些話我會爛在肚子裏，沒想到你來了。你可以找我報仇。”
山令卻問：“你還要我失去再一個徒弟嗎？”
歲雪不解地看著山令，聽他說了許多聽不懂的話。
“阿錦早就死在了十八年前。之後常伴我左右又時刻想殺了我的人，不過是一個自欺欺人的存在，是阻礙我活在現實中的執念。”
至於江妄。
山令輕聲一笑。
他連蘇錦的身份都無法接受，又怎麽接受得了自己與影族公主生下孩子的事實。
“他們死了，反倒是解脫。”
我的解脫。山令忍不住想。
歲雪心中的戒備不斷攀升。
山令給她的感覺很奇怪，情緒也不對勁，太過冷靜的人往往壓抑著極端瘋狂的一面。
她沈默了一會，開口道：“師尊，該你說了。”
話音剛落，柔軟如綢的月色竟在這瞬間化作一柄從天而降的巨斧，斬落向歲雪。
突如其來的殺意真實無比，令歲雪抵禦的反應都遲鈍了一瞬。
“師尊，你竟然也想殺我。”歲雪不可置信的目光漸漸收斂，化作一抹沈重的情緒，“你的確該找我問罪。”
山令搖頭：“我已說了，阿錦和江妄之死是一種解脫，我不會讓你因此付出代價，這是真話。我今日殺你，只是因為實在好奇一個猜想。”
歲雪蹙起眉頭：“什麽？”
山令笑著說：“我若是能擁有兩條星脈，會變成什麽樣？”
歲雪的思緒停頓了一瞬，從那雙含笑的眼眸中看出了令人膽寒的瘋狂。
四象星宿從天而降，蓄勢在山令身前。
歲雪不再有任何猶豫或等待，將殘冰密卷分解。
當初為了防止星脈受到侵襲，而轉移到命星上的那部分力量，全都回到了她的身體。
腦海中那片如旋渦般攪動的天地，終於合二為一。
這世間獨一無二的氣息從歲雪身上散發出來，遠超雲城十六修行者破境時的震撼，危險萬分，無人可以匹敵。
蟄伏在山谷四周的黑影都在這瞬間被掀翻在呼嘯的風暴之中，霎時間亮起的靈力防護連成一片，無法再繼續偽裝成山石樹影。
他們如臨大敵地盯著這對仿佛失去了所有理智的師徒，卻沒能吸引這二人的半點目光。
“無上。”山令的驚訝轉瞬即逝，目光覆雜地看著就在他眼前破境的歲雪，欣慰又冷峻，“原來我的徒兒一開始就準備好了要殺我。”
歲雪搖頭：“師尊，我原本打算向你坦白，接受你的責罰，然後打敗你，因為我真的很想活下去。但現在不得不改變計劃，師尊，我只能連你也殺了。”
“你想用我教給你的本事與我決一生死嗎？”山令面露期待，周身被點點星光環繞。
“我自然不會在師尊面前班門弄斧。”
歲雪揮劍，寒枝刺破從天而降的四象星宿，冰寒的氣息從覆蓋在劍上的靈力之中爆發，囂張狂傲，掃蕩四野，連離析萬物的術法力量都被它瞬間凍結。
“可惜師尊不知，虛獄已經與我的力量融合，我才是它的掌控者，沒有任何東西再能成為我的軟肋。”
無暇的劍刃穿透山令的身體，白衣滲血，被凍結成一尊雕像。
歲雪抽出寒枝，回頭看見了站在窗邊的沈紓星。
“你怎麽會在這時候醒來？”歲雪目光有些失落，每一次，她不想讓沈紓星看見的事情，卻總是被他撞見。
“你還是低估了我們的默契。”沈紓星從屋子裏走了出來，看了看黑夜下的重重身影，扭頭對歲雪說，“今晚必須得走了。”
歲雪點頭：“走吧。”
討伐聲接踵而至，撼動了這片沈重如墨的夜色。
“歲雪竟然親手殺了她的師尊！”
“罪大惡極！天理難容！”
“還留著她做什麽？殺了她！”
早已圍聚在四面八方的修行者們在這瞬間找了出戰的理由。
他們現出身形，站在無上者身旁，將這幾間屋子重重包圍，像是夜色下圍捕獵物的狼群。
歲雪背對著沈紓星，目光淡淡地掃過充滿敵意的一張張臉，輕聲吐字。
萬，法，離，析。
強大的力量滾滾爆發而出，無法阻擋。
修行者們做好了準備，正要瞬形撤出原地，防止自己被離析成一捧飛灰，卻看見了不可置信的一幕。
歲雪的身體變成了無數藍紫色的光點，飛散天地間。
此景璀璨萬分，又壯闊無比，在夜空之下，如無數條倒灌於此的銀河。
眨眼間，浩瀚的星光充斥了天地，整片大陸都覆蓋於其中。
快速回過神來的人們發現這些漂浮的星光中分出了幾股特別的力量。
五行晶石之力包裹著一粒粒足以毀天滅地的冰雪落在大地之上，化作守護這片大陸的屏障，再無入侵者能踏足一步。
金色的雨水從天而降，細看之下，那是一道道抹除記憶的咒術。
咒術無孔不入，入侵大腦，將所有與虛獄有關的記憶從這片大陸上幹幹凈凈地洗去。
他們不記得自己恐懼什麽，怨恨什麽，忘了聚集在此的目的。
沒有一個人能逃脫。
除了沈紓星。
咒術一道道，一層層，密密麻麻地降下，唯獨避開了他，不願讓他忘記與歲雪相關的任何一個細節。
沈紓星置身於一片星海之中，目光怔怔，痛苦又絕望，心中最重要的東西全都散作飛灰，他在這瞬間一無所有。
一切都如她所願。
她的力量在夜風裏，在月色星輝下，散入世間，無處不在，整片大陸都成了她構建的牢籠。
她是當之無愧的最強者。
星光璀璨，讓恰好於天幕上疾速劃過的一陣流星也遜色幾分。
沈紓星眼中捕捉到了這道銀白色的光弧。
他突然回想起神兵考驗中，少女笑語盈盈，充滿期待。
“聽說紅藥谷的流星百年難遇。”
“見之者，能讓這片大陸聽見自己的願望。”
沈紓星瞳孔猛然放大，終於相信了歲雪那日在長興城，與天上的星辰商議了一個至關重要的秘密。
他欣喜若狂，緊張又慶幸，酸澀的眼睛裏不斷流下淚。
“我要你回來。”
雲音鳥從他懷中的珍靈盒裏飛了出來，飛向東方那一粒冰冷又堅硬的星辰之下，如同尋覓，更像是迎接。
沈紓星朝著那個方向走去。
星蘊具象，洞源生肌。
漂浮在蒼茫夜色下的浩瀚星光之中，有一個逐漸清晰的背影回過頭，朝他伸出了手。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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歲雪看著這一張張不算陌生的面孔，恍惚間想起了被天火圍困在街巷的那一幕，仿佛又走到了必死之局。
游蕩在封幽界的風也被一眾無上者赫然的聲勢逼退，止步不前。
“放我下來吧。”歲雪拍了拍沈紓星的肩膀，握緊寒枝直面來自無上者們冰冷決絕的殺意。
“沈紓星。”無上者之中有人與謝從關系不錯，勸道，“你師尊一生正直坦蕩，絕不願看到你為了一個危險之人而自毀前程。”
沈紓星感受著戡靈盎然的戰意，心緒沈著：“師尊教我劍術，是為了讓我想救人時就能救，他最想見的，是我不再有遺憾。”
對面的人聽了便惋惜搖頭，緊接著，可怖的威壓鎖定他與歲雪，滾滾傾倒而來，如漆黑如墨的濃雲徹底崩塌，化作大雨潑落，將天地掩埋。
沈紓星與微生白交手時，對那一股比肩無上者的力量記憶深刻，不敢有絲毫松懈，以為那就是自己也要登上的巔峰，而此時面對貨真價實的無上者時，才知其中的天差地別。
世間各流派的最強之力，一眾無上者最爐火純青的術法，全都在同一時刻迎面襲來，讓人無處可逃。
沈紓星拔劍橫斬而上。
來自四面八方的無數道破空聲響驟然入耳，歲雪眼中滿是鋪天蓋地的殺招，她撼動不了一分。
寒枝在空中劃過一道冷白的弧光。
青色的火焰於萬千道劍芒之中熊熊燃燒，聲勢極為駭人，瞬息之間將四方天地吞沒其中，卻在接近無上者們的衣角時，被蘭箏腳下蕩開的一圈圈淡綠色的氣漣抵消。
歲雪清晰感受到來自無上者們的殺招在這瞬間更為猛烈，無形的氣流在握劍的手上割出血痕，一根根蔓延往上，伸向心口的位置。
瀕死之感強烈，歲雪餘光督見揮劍向前的沈紓星，心中想著要立刻讓他走。
當此際，一片強勢碾壓而來的氣息席卷封幽界。
那些閃爍在半空中的術法，咬住沈紓星手臂上的心印力量，撞擊在寒枝上的山海異獸，命中對手卻尚未消失的餘力，全都在這瞬間化為灰燼。
“萬法離析。”無上者們回頭去看朝著這片荒野走來的人。
雪衣無暇，似池中的月亮。白發如瀑，被風微微揚起，又緩緩落下。
“師尊......”歲雪註視著面容逐漸清晰的山令，眸光閃爍，不自覺蹙眉低頭。
“你要當雲城的叛徒嗎？”葉寒聲看著他走到無上者與兩個年輕人之間，笑著問，“萬法離析固然厲害，但能擋得了多久？待你力竭之時，恐怕只能與他們一起殞命在此。”
山令情緒淡淡，四象星宿護衛在側，將封幽界照出一片瑰麗又神聖的光芒：“當真連一個小姑娘都不放過嗎？”
葉寒聲回答得幹脆：“這小姑娘的命，我拿來沒用，但她體內的虛獄，我勢在必得，至於其餘的人怎麽想怎麽做，與我無關。”
“你想要虛獄？你敢要嗎？用一座城之人的血凝聚出的五行晶石方可保存虛獄，你被誰允許凝聚？虛獄一旦到了你體內，你和我又有什麽區別，身懷滅世之能就必須被屠殺的規矩，難道不是你們自己定下的嗎？！”歲雪擡手擦了擦唇角的血，笑著看了看驚訝於這個秘密的無上者們，“我並無滅世之心，你們卻以無上者庇佑天下人為借口，非要趕盡殺絕，我難道不是無辜的天下人之一嗎？若是將來某一天有人告訴你，你肯定會毀了這個世界，所以必須先殺了你，你就會選擇去死？”
“這麽麻煩啊。”葉寒聲也笑了一下，“那就讓虛獄永遠消失好了，誰都別想得到。”
“快走。”山令沈聲說道。
四象星宿迎擊而上。
沈紓星把歲雪拽到身旁，換劍在左手，正準備掐訣，無數飛花落葉從身側襲來。
蘭箏瞬形擋在面前：“我不殺她，我只要她跟我回去。”
花葉如針如刺，打斷沈紓星指尖的靈力凝聚，刺破寒枝蕩起的劍風，來到他的衣襟。
在刺進他的血肉之前，幾乎凝實的殺意將他懷中從小珍藏的玉佩碾碎。
高空之上，緒語洞中，本該陷於沈睡的白鹿似有所感，頃刻間出現在沈紓星身前，化作一束白光。
一如世間無數個平凡的母親保護孩子的姿態。
刺目的白光如一道堅固的屏障，將無數花葉擋下，吞噬震蕩的餘威，破碎如雪崩。
沈紓星聽著自己心臟的猛跳聲，忍著不去仔細分析爆發在腦海裏的無數個疑問與猜測，右手掐訣。
景遷施展，把他和歲雪拖走。
山令瞬形撤入那片殘餘的光芒之中，消失不見。
無上者們晚了一步，分頭往封幽界附近搜索而去。
封幽界地處大陸邊緣，與最近的城鎮隔了很遠的距離，四周山谷環繞，地形覆雜，初來此處的人免不了迷失在其中蜿蜒曲折的山道間，或是朦朧的霧障裏。
歲雪與沈紓星往山谷中走去，山令跟在他們身後。
“我在地圖上見過，這裏是紅藥谷，曾經有一支避世的醫家修行者在這裏生活過一段時間。”沈紓星邊走邊說，“我們恐怕要在這裏避一段時間，之後往東邊走。”
歲雪沒有回答，只是用力地回握住著他的手。
“去前面休息一下吧。”山令看了看疲憊不堪的歲雪，目光投向不遠處。
逐漸變得濃郁的夜霧之下，隱約看得清那裏有幾間廢棄多年的屋子，應該是當年隱居在此的人建造的住所。
沈紓星手腳麻利，簡單收拾出了屋子。
歲雪早已精疲力盡，夢境也是混亂一片，有突然倒置的天地間，她被一身冰雪氣息的人影踩在腳下，接著天上地下像是被攪亂的水面，模糊不清。
還有殘冰秘卷神秘莫測的聲音傳來。
“你還需要我嗎？”
“該動手了。”
歲雪猛然驚醒，扭頭看見沈紓星還守在她旁邊。
無上者們正在搜尋他們的行蹤，修行者們聽到了虛獄在此的消息，從各地趕來相助。陸紹景和常廷也分出一隊人馬，親自趕赴而來。
封幽界方圓百裏，成了最熱鬧也最危險的地方。
屋中不敢點燈，唯有皎潔的月色穿過窗戶灑落半室，在青年身上勾勒出一層薄光。
“沈紓星，你也休息一會吧，也讓我來守著你。”歲雪笑著說。
沈紓星倒是不覺得困頓：“以前被關在劍陣中，也總是幾天幾夜不睡覺。”
歲雪有點驚訝，月色下的雙眸更顯得靈動水潤，她看著沈紓星，輕聲說：“我好像沒辦法不連累你，我知道即便不告訴你下落，你還是會出現在我身邊。我很開心，又覺得難過。”
沈紓星笑了一下，伸手順了順她淩亂的頭發：“我明明覺得你很驕傲。”
歲雪露出不好意思的神色，繼而認真道：“但我真的在想辦法結束這種擔驚受怕的日子。”
“沒關系。”沈紓星說，“我們能走出這裏，以後隱姓埋名也挺有意思。”
歲雪搖頭，從床上坐起身子，抱住沈紓星：“我沒有做錯什麽，你也沒有，為什麽不能像普通人一樣自由自在，光明正大的活著？沈紓星，你看著吧，這是我最後一次狼狽隱忍。”
“你想做什麽？”沈紓星眉頭微蹙，語氣嚴肅幾分。
“破無上境。”歲雪輕聲說，“無上者之中若是還要分一個高下，我會是最強者。”
沈紓星覺得不對勁，剛要問出心中的疑惑，一道咒術從歲雪抱著他的雙手上傳來，令他根本無法抵抗困意，沈入夢中。
“沈紓星，我們的默契無人能比，你會在最想見我的那一刻醒來。”歲雪輕聲開口，像是承諾，又更像是約定。
山令的房門被輕輕敲響，聽見歲雪在外面喊了一聲師尊。
“何事？”山令起身打開了門。
今夜月色淺淡，繁星閃爍，山令和歲雪緩步走到院中，仰頭望向蒼穹時，想起了師徒二人在梅林小築談論星辰之力的那些畫面。
“你有心事？”山令寬慰道，“你二人傷勢太重，不能與修行者們久戰，待身體恢覆一些，再想脫困的事情。”
歲雪搖頭：“不是這件事。”
氣氛變得有些沈重，歲雪卻又無法避免：“師尊夙夜不寐，也有心事。”
山令驚奇地看了看她，笑道：“你先說。”
歲雪於是幹脆地問道：“師尊，江妄是你和師娘的孩子嗎？”
山令臉上看不出一絲被挑明秘密的意外或責怨，只是沈默了一會，想起自己趕回雲城時，見到了蘇錦留給他的東西。
被改造過的梅林小築，爆炸的那一瞬間，差點成為他的葬身之地。
她花了十多年的時間，終於準備好了一份能殺了他的驚喜。
可惜，只差了一點。
山令沒有回答，只問了一句：“阿錦和江妄可還活著？”
“死了。”歲雪眸光閃爍了一下。
山令靜靜地看著她。
歲雪一五一十的把墜月谷發生的事情都告訴了山令，說出了自己醞釀很久的話。
“師尊，我不是影族人，與他們是仇敵，如果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也不會後悔我在墜月谷做的事情，只覺得對不起你。”她坦白道，“如果你不來救我，這些話我會爛在肚子裏，沒想到你來了。你可以找我報仇。”
山令卻問：“你還要我失去再一個徒弟嗎？”
歲雪不解地看著山令，聽他說了許多聽不懂的話。
“阿錦早就死在了十八年前。之後常伴我左右又時刻想殺了我的人，不過是一個自欺欺人的存在，是阻礙我活在現實中的執念。”
至於江妄。
山令輕聲一笑。
他連蘇錦的身份都無法接受，又怎麽接受得了自己與影族公主生下孩子的事實。
“他們死了，反倒是解脫。”
我的解脫。山令忍不住想。
歲雪心中的戒備不斷攀升。
山令給她的感覺很奇怪，情緒也不對勁，太過冷靜的人往往壓抑著極端瘋狂的一面。
她沈默了一會，開口道：“師尊，該你說了。”
話音剛落，柔軟如綢的月色竟在這瞬間化作一柄從天而降的巨斧，斬落向歲雪。
突如其來的殺意真實無比，令歲雪抵禦的反應都遲鈍了一瞬。
“師尊，你竟然也想殺我。”歲雪不可置信的目光漸漸收斂，化作一抹沈重的情緒，“你的確該找我問罪。”
山令搖頭：“我已說了，阿錦和江妄之死是一種解脫，我不會讓你因此付出代價，這是真話。我今日殺你，只是因為實在好奇一個猜想。”
歲雪蹙起眉頭：“什麽？”
山令笑著說：“我若是能擁有兩條星脈，會變成什麽樣？”
歲雪的思緒停頓了一瞬，從那雙含笑的眼眸中看出了令人膽寒的瘋狂。
四象星宿從天而降，蓄勢在山令身前。
歲雪不再有任何猶豫或等待，將殘冰密卷分解。
當初為了防止星脈受到侵襲，而轉移到命星上的那部分力量，全都回到了她的身體。
腦海中那片如旋渦般攪動的天地，終於合二為一。
這世間獨一無二的氣息從歲雪身上散發出來，遠超雲城十六修行者破境時的震撼，危險萬分，無人可以匹敵。
蟄伏在山谷四周的黑影都在這瞬間被掀翻在呼嘯的風暴之中，霎時間亮起的靈力防護連成一片，無法再繼續偽裝成山石樹影。
他們如臨大敵地盯著這對仿佛失去了所有理智的師徒，卻沒能吸引這二人的半點目光。
“無上。”山令的驚訝轉瞬即逝，目光覆雜地看著就在他眼前破境的歲雪，欣慰又冷峻，“原來我的徒兒一開始就準備好了要殺我。”
歲雪搖頭：“師尊，我原本打算向你坦白，接受你的責罰，然後打敗你，因為我真的很想活下去。但現在不得不改變計劃，師尊，我只能連你也殺了。”
“你想用我教給你的本事與我決一生死嗎？”山令面露期待，周身被點點星光環繞。
“我自然不會在師尊面前班門弄斧。”
歲雪揮劍，寒枝刺破從天而降的四象星宿，冰寒的氣息從覆蓋在劍上的靈力之中爆發，囂張狂傲，掃蕩四野，連離析萬物的術法力量都被它瞬間凍結。
“可惜師尊不知，虛獄已經與我的力量融合，我才是它的掌控者，沒有任何東西再能成為我的軟肋。”
無暇的劍刃穿透山令的身體，白衣滲血，被凍結成一尊雕像。
歲雪抽出寒枝，回頭看見了站在窗邊的沈紓星。
“你怎麽會在這時候醒來？”歲雪目光有些失落，每一次，她不想讓沈紓星看見的事情，卻總是被他撞見。
“你還是低估了我們的默契。”沈紓星從屋子裏走了出來，看了看黑夜下的重重身影，扭頭對歲雪說，“今晚必須得走了。”
歲雪點頭：“走吧。”
討伐聲接踵而至，撼動了這片沈重如墨的夜色。
“歲雪竟然親手殺了她的師尊！”
“罪大惡極！天理難容！”
“還留著她做什麽？殺了她！”
早已圍聚在四面八方的修行者們在這瞬間找了出戰的理由。
他們現出身形，站在無上者身旁，將這幾間屋子重重包圍，像是夜色下圍捕獵物的狼群。
歲雪背對著沈紓星，目光淡淡地掃過充滿敵意的一張張臉，輕聲吐字。
萬，法，離，析。
強大的力量滾滾爆發而出，無法阻擋。
修行者們做好了準備，正要瞬形撤出原地，防止自己被離析成一捧飛灰，卻看見了不可置信的一幕。
歲雪的身體變成了無數藍紫色的光點，飛散天地間。
此景璀璨萬分，又壯闊無比，在夜空之下，如無數條倒灌於此的銀河。
眨眼間，浩瀚的星光充斥了天地，整片大陸都覆蓋於其中。
快速回過神來的人們發現這些漂浮的星光中分出了幾股特別的力量。
五行晶石之力包裹著一粒粒足以毀天滅地的冰雪落在大地之上，化作守護這片大陸的屏障，再無入侵者能踏足一步。
金色的雨水從天而降，細看之下，那是一道道抹除記憶的咒術。
咒術無孔不入，入侵大腦，將所有與虛獄有關的記憶從這片大陸上幹幹凈凈地洗去。
他們不記得自己恐懼什麽，怨恨什麽，忘了聚集在此的目的。
沒有一個人能逃脫。
除了沈紓星。
咒術一道道，一層層，密密麻麻地降下，唯獨避開了他，不願讓他忘記與歲雪相關的任何一個細節。
沈紓星置身於一片星海之中，目光怔怔，痛苦又絕望，心中最重要的東西全都散作飛灰，他在這瞬間一無所有。
一切都如她所願。
她的力量在夜風裏，在月色星輝下，散入世間，無處不在，整片大陸都成了她構建的牢籠。
她是當之無愧的最強者。
星光璀璨，讓恰好於天幕上疾速劃過的一陣流星也遜色幾分。
沈紓星眼中捕捉到了這道銀白色的光弧。
他突然回想起神兵考驗中，少女笑語盈盈，充滿期待。
“聽說紅藥谷的流星百年難遇。”
“見之者，能讓這片大陸聽見自己的願望。”
沈紓星瞳孔猛然放大，終於相信了歲雪那日在長興城，與天上的星辰商議了一個至關重要的秘密。
他欣喜若狂，緊張又慶幸，酸澀的眼睛裏不斷流下淚。
“我要你回來。”
雲音鳥從他懷中的珍靈盒裏飛了出來，飛向東方那一粒冰冷又堅硬的星辰之下，如同尋覓，更像是迎接。
沈紓星朝著那個方向走去。
星蘊具象，洞源生肌。
漂浮在蒼茫夜色下的浩瀚星光之中，有一個逐漸清晰的背影回過頭，朝他伸出了手。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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