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關燈
小
中
大
第 112 章
林月河擰身掙脫開那只手，冷哼一聲瞬形拉開距離，怒不可遏地瞪著歲雪。
“纏念的構建者怎麽可能出現在幻境之中？”林月河剛問出口，像是想明白了什麽，自嘲般扯了扯嘴角，“我忘了，這裏其實依舊是知幽，不可能是纏念。先是用蟲類的夢境迷惑我，趁我不備，引我入夢，再以四時境強化我自己的夢境罷了。”
歲雪保持著松開姿勢的右手輕輕放下，溫聲細語道：“錯了，是纏念幻境在知幽夢境之中。”
林月河不可置信地審視她半晌，認定她是在騙自己，很快收拾好情緒，反駁道：“你休想激我騙我，讓我再出錯，就憑你也能同時構造兩大流派的術法？”
“就憑我。”歲雪點點頭，欣賞般環顧這個幻境，“還能夠讓你永遠都離不開這裏。”
林月河像是聽到了什麽可笑的笑話：“歲雪，你區區引氣而已，為了逞強就不惜越境構造纏念，你以為你的靈脈能撐得了多久？我此刻什麽都不用做，只需要等著看你靈脈破裂，然後幫你死在這裏。有四時鏡加持、神兵定陣又如何？只要你一死，我就能出去了。”
歲雪眼眸明凈，清晰倒映著對方的情緒：“是什麽都不用做嗎？還是你根本就想不到別的辦法？”
像是被一根針毫無預兆地紮進了心裏，林月河只覺得心臟又驚又痛，她看著歲雪眼中露出嫉羨神色的自己，突然發現自己無法再回避一個事實，歲雪早就不是最初不足為懼的模樣，她說到的話的確極有可能辦到。
自己對歲雪的所有敵意都來源於嫉妒，而並非不屑。
可是憑什麽？！
歲雪不冷不熱地繼續逼問她，像是要把懸崖邊緣的人再往後猛推一把：“你也是萬化弟子，難道不知道這種在你凝虛境修行者眼中十分低劣的纏念要怎麽破嗎？”
只需要想想辦法，努力做點什麽有用之事，去改變程湛死在這裏的結局，比如攔下或者幹脆殺了季安。
林月河眸光微沈。
“可是你什麽也沒做。你分明就想讓他死，即便是在多年後的纏念幻境之中，你也要看他再死一次。”歲雪思索了一會，評價道，“若不是親眼所見，我很難相信愛意和恨意可以同時付諸於一個人身上，並且同等強烈。”
林月河朝著歲雪大叫，多年來的怨憤似乎終於找到了發洩口：“我絕不原諒背叛，仗著我的喜歡而欺我騙我害我更是罪無可恕！更何況，喜歡算什麽無法割舍的東西？沒有誰比我自己更重要，其次是明月州。我這輩子勢必要得到的，只有萬化一流的巔峰之位，而不是什麽真心。”
歲雪靜靜地聽完，面露遺憾：“可你現在不僅輸了這場比試，還讓我知道了他告訴你的秘密。”
林月河收斂失控的情緒，沈聲說：“所以你一定要死。”
歲雪聽完只是笑了笑，在林月河看來，比挑釁更可惡。
“你能辦到嗎？”歲雪說，“還是來合作吧。”
芫茵坪濃稠的黑霧完全消散開時，早已脫離比試的江妄和季安看見場中站著一個深陷於沈思之中的人影，明明是無比熟悉的五官相貌，卻因為她臉上難得一見的冷漠而顯得陌生。
江妄感覺有點不對勁，警惕地掃了歲雪一眼，上前去叫林月河：“受傷了？”
林月河眼珠轉動了一下，回過神去看江妄，情緒又恢覆過來：“我這是像受了傷的樣子嗎？你們怎麽比我先出來？”
“這裏面就一堆偃甲機關，除了那個潛行鏈厲害些，其他有什麽難的？”江妄雙手環抱，“我倒是想問你怎麽現在才出來，這第一個比試就輸了。”
林月河轉頭就怒氣沖天地瞪著歲雪：“你故意的！”
歲雪語氣無辜：“對付一支隊伍，我們只要集中力量拖住其中實力最差的那一個人就算贏了呀。”
季安聽得心中窩火，大步走到歲雪身前，冷著臉指了指比試場：“我一人再和你比一次。”
“想公報私仇？”李靈笛伸手把歲雪攔在身後，笑著說，“不好意思，我們隊伍的規則之一，是不和同一支隊伍的人比試兩次。”
“算了。”林月河埋頭往山道上走去，嘴裏雖然還在罵著，卻不如往日那般不依不饒，“晦氣。”
歲雪扭頭看著林月河的背影，眸光沈靜，此刻才有時間重新思考自己在纏念中臨時起意之舉是否多餘。
山道上突然湧來一群人，風風火火地經過芫茵坪，你推我趕地往山上跑去。
“怎麽回事？”李靈笛與歲雪對視了一眼，伸手攔住了一個眼熟的弟子，“你們這是看什麽熱鬧去？”
“你們不知道嗎？沈紓星在山頂開了五行乾坤劍陣，一劍撂翻一個挑戰者，估計是想爭魁首！”
“不是！”旁邊的同伴糾正道，“有人說他只是想趁著啟明試人多，正好拿大夥兒練什麽劍術。”
那人大驚失色：“嘶......劍宗之人恐怖如斯。”
同伴拽著人往山上趕：“哎快走走走，聽說齊彥今也去挑戰沈紓星的劍陣了，晚了就沒得看了。”
歲雪來了興趣，對李靈笛和舒淮說：“我們也長長見識去？”
歲雪來到山頂時，目光越過擠擠攘攘的人群，一眼看到俊朗挺拔的青年右手持劍，身後是燦爛又溫柔的晨曦，和大片大片被金色的光線勾勒出輪廓的行雲。
輝煌又和諧。
道生有五行乾坤陣，以陣中的五行之力強勢切斷入陣者勾連天地、吸收天地靈氣轉化為靈力的可能，自身儲存的靈力一旦耗盡，就只能任人宰割。
沈紓星仗著自己是雙修弟子，將其改進，融入了劍陣的兇煞絕殺。
換句話來說，縮短了無法破陣之人等死的時間。
劍陣的光芒悠悠映照在沈紓星的臉上，忽明忽滅，那張臉有時在暗，有時在明，不經意間增添了幾分神秘深邃的氣質，顯出一種富有魅力的成熟。
來挑戰的齊彥今也已經進了劍陣。
同為耀世境弟子，從小在修行一途中沒有受到過什麽阻礙的天才，放眼整個雲城也沒給自己找出幾個看得上眼的對手，配劍出鞘時洩出的一縷戰意也足以激起五行乾坤劍陣的應戰之意。
數道劍影環繞在齊彥今四周，如臨大敵。
沈紓星迎戰時神色專註，戡靈華光熠熠，淺金色的光帶纏繞在它身上輕輕飄動，其上有某種劍法的文字明滅閃爍，來自陣法本身的五行之力也一道道灌註進了劍身。
二人都沒有多說什麽客氣話，直接拔劍相向。
狂傲囂張的劍氣掀起獵獵風聲，齊彥今出招漂亮，引來人群中的讚嘆頻頻，手中長劍爆發出斬星落月般的力量，在劍陣中迸發橫掃，肆掠的劍風波及全場，吹動了所有人的墨發衣袍，也讓人們發出驚呼聲連連後退。
沈紓星與齊彥今只進不退，兩把雪亮的長劍緊貼著二人的面頰橫撞對峙時，耀金色的星火飛濺，爆炸開的氣勁在他們之間蕩開氣漣，掀起風聲颯颯，又在一瞬間定格，之後相互抵消幹凈，被靈力完全包裹的劍刃連一絲顫動也無。
圍觀的人們只看見陣中劍影連綿如織，不見齊彥今的臉色逐漸緊繃，胸有成竹的表情早已消失幹凈。
“聽聞齊家劍術號稱西泠第一劍術，講究一個大開大合，而你的動作。”沈紓星仔細思索了下，如實評價，“多餘難看。”
齊彥今氣得要死。
沈紓星很好奇，又問：“你明顯沒有找到破陣之法，卻這樣浪費靈力，是想挑戰一下借助破釜沈舟的危機來突破境界嗎？”
齊彥今忍無可忍，手上的力道加重，將沈紓星逼得後退半步，然後一腳踹向他的胸口，長劍接著刺來，幾乎貼上了他的喉嚨。
“沈紓星！！！我堂堂西泠齊家少主，我家的劍術還要你教？！你配嗎？啊？！說話這麽難聽，活該你一輩子追不到萬化那個師妹！”
齊彥今一邊咬牙切齒地罵回去，擰身錯開反擊而來的戡靈，出劍快如殘影，每一招都提前封住沈紓星瞬移的下一個方位。
“沈紓星被困住了！”勢均力敵的局勢一旦被打破，觀戰的人們也就激動起來。李靈笛猛地一拍身旁歲雪的大腿，緊張得手心出了汗。
歲雪目不轉睛地看著二人的進退，沈紓星防守的劍招轉為攻勢。
“你看他的下一劍。”歲雪繃緊的神經放松下來，朝著李靈笛露出一個自信的笑。
劍陣之中，重疊交織的劍影攪動起翻騰暴動的氣息，如暴雨將至之前翻湧不歇的濃雲，將人掩埋於密不透風的晦暗天地之中。
沈紓星朝著面前的混沌虛空落下一劍。
一劍借天地之勢，引清風旭陽，金色的劍光道道穿透劍陣，如同黑雲壓城之際的破雲天光。
齊彥今的攻勢瞬間分崩離析。
人群中唏噓聲與驚嘆聲重疊，李靈笛拍掌叫好：“這招叫什麽名字？我怎麽以前從沒見哪個劍宗弟子使過？”
“這是沈家的自創劍術，不過還差一點。”歲雪的目光依舊在沈紓星身上，語調輕揚。
齊彥今被浩蕩的劍氣震飛在地，見沈紓星緊接著就舉劍追來，不留任何喘息之機。
“如此，配不配？”
齊彥今聽見了沈紓星的笑問聲，他的話說得很輕，卻又帶著不可輕視的力量，仿佛只要說出口，就不容許被推翻。
堂堂西泠齊家的少主還從沒被人如此輕易地打倒在地，既覺得不服氣，也沒有打過癮，一躍而起的瞬間擡劍將戡靈挑開。
“再來！”齊彥今不服氣地抓緊劍柄，齊家劍術的劍意運轉到極致，“你的確很厲害，但我剛才被你拆招，是因為我大意，不是我不如你，你繼續看好！”
沈紓星期待地看著他，唇角的笑意若有若無。
戡靈與齊彥今的佩劍相撞，招招拼命。
兇猛激昂的劍勢波及了整個島嶼，島上秋葉簌簌落盡，劍陣外觀戰的弟子們身上的防護屏障支離破碎。
齊彥今胸有成竹，身上的劍意聚為龍形，隨著一劍寒光朝沈紓星飛撲而去。
劍光爆發，碾碎了五行乾坤劍陣，將沈紓星完全吞噬。
齊彥今緊繃的面容終於放松下來，盯著對面消失在劍光中的人影輕哼了一聲，持劍追殺而上。
然而劍光卻沒有散去，反而越發盛大。
聚成龍形的劍意被戡靈猛然爆發的劍意碾碎，攪動，如海上風暴中的漩渦，從四面八方向齊彥今反撲過去。齊彥今被這一股無可反抗的力量擊飛出去，落地之後遲遲不能再爬起來，像是到了極限。
齊彥今瞳孔顫動，突然察覺到了死亡的氣息。
沈紓星攜著一道洶湧劍勢刺來。
這瞬間，天地黯然無色，齊彥今眼中只有對面一劍颯沓如流星，是天地間唯一的色彩。
一劍流光，破空碎虛。
碎虛劍勢迸發橫掃，一往無前，甚至讓雲城古老的機關支撐都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沖撞。懸於空中的十二座浮島明顯搖晃了一瞬，如同倒映在海面上的星，被一陣風推動。
齊彥今被震撼包圍，僵直著身子一眨不眨地緊盯著戡靈，欣賞，讚嘆，又羨慕，懊惱自己為什麽相差太遠，連恐懼都被拋之腦後。
直到戡靈貼著他的咽喉停下，一身的冷汗都沖了出來。
沈紓星收劍外側，伸手把目光怔楞的人拉了起來。
齊彥今悻悻然拍了拍身上的灰，別扭極了：“行吧，我不如你，但這只是今年的結果。”
沈紓星剛要說隨你，突然感覺到了什麽，屏住了呼吸。
流芳殿中，一盞盞明方燈裏飛出了縷縷光芒，穿過雲城的一座座屋宇樓臺，來到沈紓星身上，成為了他的靈力防護的一部分。
這是雲城高位修行者們對剛剛突破不朽境之人的祝福。
“沈紓星破不朽境了？”
短暫的沈寂之後，也不知是誰最先不確定地問出了一句話，人群裏接著爆發出了震天動地的熱議聲。
雲城各地的長老和無上者們也親眼見到了從流芳殿而出的稀奇之景，陸續追著它往山頂趕來，確認破境之人。
沈紓星耳邊重覆著無數句讚美或質疑的話，環視一周去見了見一雙雙羨慕或嫉妒的目光，發覺沒什麽意思。
不朽境而已，其實沒有自己從前預想的那麽激動。
這裏也沒有想見的，想分享的人。
直到無意間看見人群裏註視著他的歲雪。
沈紓星的情緒像是活了過來。
他拋起戡靈，又抓回手裏，朝她笑了笑。
沈紓星心想，歲雪看見我了。
在目光相接的這一瞬間，歲雪從沈紓星的反應上才知道，被註視也是一件可以讓人感覺到幸福的事情。
從小到大，他只註視著她，從她的眼裏欣賞過永盛城的花開花謝，彩雲聚散，那麽她擁有過的幸福不計其數。
歲雪也笑了笑，穿過人群，走上前去。
不經意間，一道星痕從身旁經過，歲雪把這只飛至眼前的蝴蝶抓進手裏，是山令讓她今日得空後，去一趟梅林小築。
聞著廚房裏傳來飯菜的香氣，歲雪躺在院子裏的竹椅上，畫星圖的動作頗有幾分心不在焉。
“不想練習的話，就休息吧。你如今能畫二十八星宿及其四靈護衛神，卻無法自如使用星霜一瞬，是因為你把自己逼得太緊，破境的速度跟不上領悟星霜一瞬的速度，強行在做境界不允許之事。我一開始就忘了叮囑你，世間萬事都該講有序。”
山令不知何時來到了歲雪身旁，擡首看著她的星圖。
歲雪從竹椅上坐直身子，扭頭看向山令：“師尊，我很害怕倘若有朝一日要面對你一樣的對手時，毫無還手之力。”
她第一次毫不掩飾地說出自己害怕，並不是為了得到什麽安慰或者鼓勵，只是突然在這個平平無奇的一天，在足以帶來安全感的人面前，試著讓自己承認害怕也不是什麽沈重且難以啟齒的情緒。
山令很是意外，垂眸註視著她時，看穿一切卻也包容一切的笑意足以給人帶來安定：“若是真有這一天，我肯定會站在你身旁。”
“多謝師尊。”歲雪眼眸中有水光隱隱，她錯開對視的目光，註意到山令手中的一卷帛書。
山令把帛書遞給她，打開時，嶄新的字跡上還散發淡淡的墨香。
歲雪仔細看著上面書寫的內容，聽見山令說：“這是萬法離析的內容和要訣，你先學著。”
“師尊，不是說好了.....”
山令搖頭截斷歲雪無奈的話音，平靜地解釋說：“明日我要離開雲城一趟，正巧今日碰見葉寒聲，他送了我一卦，卦象上說我此次出門的決定會為自己帶來許多不幸之事。我怕這一趟會有耽擱，回來得晚，就先把萬法離析交代給你。”
歲雪站起身來，緊張地攥緊了帛書：“師尊，是很最重要的事情嗎？你能不能不去？”
“很重要，所以我必須要親自去一趟。”他笑了一下，接著說，“不過你不必為我擔憂，我好像不是那麽的相信命運。”
歲雪見慣了山令溫和的模樣，卻知他此刻的態度其實不可更改，想了想，問：“師尊有什麽需要交代我做的嗎？”
“去見你喜歡的東西，做你想做的事情，不必牽掛我。我若是明知此番可能涉險卻不做應對，恐怕顯得太無用了。”山令撫了撫她的腦袋。
歲雪哎呀了一聲：“師尊，可是我想做點什麽回報你的事情。”
山令笑著說：“只懂得大方給予，而不懂得坦然接受，在我看來是沒有長大的小孩子。”
歲雪仔細琢磨了這句話，把它聽進去了，卻依舊固執地搖了搖頭。
山令說：“那就有勞你替我照看著阿錦，記得叮囑她要按時喝藥。”
“好。”歲雪幹脆地答應下來，把帛書收好，往屋子裏走去，“我餓了，我先去廚房找師娘要點吃的。”
廚房裏熱騰騰的飯菜香氣撲面而來，蘇錦聽見輕盈的腳步聲，回頭塞了一只雞腿給歲雪。
“謝謝師娘！”歲雪心滿意足地嘗了一口，“我這裏替江妄給師娘帶來了一件東西。”
上次江妄冷著臉沖出梅林小築之後，就再也沒回來過，此刻聽說他特意有東西帶來送她，蘇錦心中湧出一絲久違的暖意：“是什麽？”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
林月河擰身掙脫開那只手，冷哼一聲瞬形拉開距離，怒不可遏地瞪著歲雪。
“纏念的構建者怎麽可能出現在幻境之中？”林月河剛問出口，像是想明白了什麽，自嘲般扯了扯嘴角，“我忘了，這裏其實依舊是知幽，不可能是纏念。先是用蟲類的夢境迷惑我，趁我不備，引我入夢，再以四時境強化我自己的夢境罷了。”
歲雪保持著松開姿勢的右手輕輕放下，溫聲細語道：“錯了，是纏念幻境在知幽夢境之中。”
林月河不可置信地審視她半晌，認定她是在騙自己，很快收拾好情緒，反駁道：“你休想激我騙我，讓我再出錯，就憑你也能同時構造兩大流派的術法？”
“就憑我。”歲雪點點頭，欣賞般環顧這個幻境，“還能夠讓你永遠都離不開這裏。”
林月河像是聽到了什麽可笑的笑話：“歲雪，你區區引氣而已，為了逞強就不惜越境構造纏念，你以為你的靈脈能撐得了多久？我此刻什麽都不用做，只需要等著看你靈脈破裂，然後幫你死在這裏。有四時鏡加持、神兵定陣又如何？只要你一死，我就能出去了。”
歲雪眼眸明凈，清晰倒映著對方的情緒：“是什麽都不用做嗎？還是你根本就想不到別的辦法？”
像是被一根針毫無預兆地紮進了心裏，林月河只覺得心臟又驚又痛，她看著歲雪眼中露出嫉羨神色的自己，突然發現自己無法再回避一個事實，歲雪早就不是最初不足為懼的模樣，她說到的話的確極有可能辦到。
自己對歲雪的所有敵意都來源於嫉妒，而並非不屑。
可是憑什麽？！
歲雪不冷不熱地繼續逼問她，像是要把懸崖邊緣的人再往後猛推一把：“你也是萬化弟子，難道不知道這種在你凝虛境修行者眼中十分低劣的纏念要怎麽破嗎？”
只需要想想辦法，努力做點什麽有用之事，去改變程湛死在這裏的結局，比如攔下或者幹脆殺了季安。
林月河眸光微沈。
“可是你什麽也沒做。你分明就想讓他死，即便是在多年後的纏念幻境之中，你也要看他再死一次。”歲雪思索了一會，評價道，“若不是親眼所見，我很難相信愛意和恨意可以同時付諸於一個人身上，並且同等強烈。”
林月河朝著歲雪大叫，多年來的怨憤似乎終於找到了發洩口：“我絕不原諒背叛，仗著我的喜歡而欺我騙我害我更是罪無可恕！更何況，喜歡算什麽無法割舍的東西？沒有誰比我自己更重要，其次是明月州。我這輩子勢必要得到的，只有萬化一流的巔峰之位，而不是什麽真心。”
歲雪靜靜地聽完，面露遺憾：“可你現在不僅輸了這場比試，還讓我知道了他告訴你的秘密。”
林月河收斂失控的情緒，沈聲說：“所以你一定要死。”
歲雪聽完只是笑了笑，在林月河看來，比挑釁更可惡。
“你能辦到嗎？”歲雪說，“還是來合作吧。”
芫茵坪濃稠的黑霧完全消散開時，早已脫離比試的江妄和季安看見場中站著一個深陷於沈思之中的人影，明明是無比熟悉的五官相貌，卻因為她臉上難得一見的冷漠而顯得陌生。
江妄感覺有點不對勁，警惕地掃了歲雪一眼，上前去叫林月河：“受傷了？”
林月河眼珠轉動了一下，回過神去看江妄，情緒又恢覆過來：“我這是像受了傷的樣子嗎？你們怎麽比我先出來？”
“這裏面就一堆偃甲機關，除了那個潛行鏈厲害些，其他有什麽難的？”江妄雙手環抱，“我倒是想問你怎麽現在才出來，這第一個比試就輸了。”
林月河轉頭就怒氣沖天地瞪著歲雪：“你故意的！”
歲雪語氣無辜：“對付一支隊伍，我們只要集中力量拖住其中實力最差的那一個人就算贏了呀。”
季安聽得心中窩火，大步走到歲雪身前，冷著臉指了指比試場：“我一人再和你比一次。”
“想公報私仇？”李靈笛伸手把歲雪攔在身後，笑著說，“不好意思，我們隊伍的規則之一，是不和同一支隊伍的人比試兩次。”
“算了。”林月河埋頭往山道上走去，嘴裏雖然還在罵著，卻不如往日那般不依不饒，“晦氣。”
歲雪扭頭看著林月河的背影，眸光沈靜，此刻才有時間重新思考自己在纏念中臨時起意之舉是否多餘。
山道上突然湧來一群人，風風火火地經過芫茵坪，你推我趕地往山上跑去。
“怎麽回事？”李靈笛與歲雪對視了一眼，伸手攔住了一個眼熟的弟子，“你們這是看什麽熱鬧去？”
“你們不知道嗎？沈紓星在山頂開了五行乾坤劍陣，一劍撂翻一個挑戰者，估計是想爭魁首！”
“不是！”旁邊的同伴糾正道，“有人說他只是想趁著啟明試人多，正好拿大夥兒練什麽劍術。”
那人大驚失色：“嘶......劍宗之人恐怖如斯。”
同伴拽著人往山上趕：“哎快走走走，聽說齊彥今也去挑戰沈紓星的劍陣了，晚了就沒得看了。”
歲雪來了興趣，對李靈笛和舒淮說：“我們也長長見識去？”
歲雪來到山頂時，目光越過擠擠攘攘的人群，一眼看到俊朗挺拔的青年右手持劍，身後是燦爛又溫柔的晨曦，和大片大片被金色的光線勾勒出輪廓的行雲。
輝煌又和諧。
道生有五行乾坤陣，以陣中的五行之力強勢切斷入陣者勾連天地、吸收天地靈氣轉化為靈力的可能，自身儲存的靈力一旦耗盡，就只能任人宰割。
沈紓星仗著自己是雙修弟子，將其改進，融入了劍陣的兇煞絕殺。
換句話來說，縮短了無法破陣之人等死的時間。
劍陣的光芒悠悠映照在沈紓星的臉上，忽明忽滅，那張臉有時在暗，有時在明，不經意間增添了幾分神秘深邃的氣質，顯出一種富有魅力的成熟。
來挑戰的齊彥今也已經進了劍陣。
同為耀世境弟子，從小在修行一途中沒有受到過什麽阻礙的天才，放眼整個雲城也沒給自己找出幾個看得上眼的對手，配劍出鞘時洩出的一縷戰意也足以激起五行乾坤劍陣的應戰之意。
數道劍影環繞在齊彥今四周，如臨大敵。
沈紓星迎戰時神色專註，戡靈華光熠熠，淺金色的光帶纏繞在它身上輕輕飄動，其上有某種劍法的文字明滅閃爍，來自陣法本身的五行之力也一道道灌註進了劍身。
二人都沒有多說什麽客氣話，直接拔劍相向。
狂傲囂張的劍氣掀起獵獵風聲，齊彥今出招漂亮，引來人群中的讚嘆頻頻，手中長劍爆發出斬星落月般的力量，在劍陣中迸發橫掃，肆掠的劍風波及全場，吹動了所有人的墨發衣袍，也讓人們發出驚呼聲連連後退。
沈紓星與齊彥今只進不退，兩把雪亮的長劍緊貼著二人的面頰橫撞對峙時，耀金色的星火飛濺，爆炸開的氣勁在他們之間蕩開氣漣，掀起風聲颯颯，又在一瞬間定格，之後相互抵消幹凈，被靈力完全包裹的劍刃連一絲顫動也無。
圍觀的人們只看見陣中劍影連綿如織，不見齊彥今的臉色逐漸緊繃，胸有成竹的表情早已消失幹凈。
“聽聞齊家劍術號稱西泠第一劍術，講究一個大開大合，而你的動作。”沈紓星仔細思索了下，如實評價，“多餘難看。”
齊彥今氣得要死。
沈紓星很好奇，又問：“你明顯沒有找到破陣之法，卻這樣浪費靈力，是想挑戰一下借助破釜沈舟的危機來突破境界嗎？”
齊彥今忍無可忍，手上的力道加重，將沈紓星逼得後退半步，然後一腳踹向他的胸口，長劍接著刺來，幾乎貼上了他的喉嚨。
“沈紓星！！！我堂堂西泠齊家少主，我家的劍術還要你教？！你配嗎？啊？！說話這麽難聽，活該你一輩子追不到萬化那個師妹！”
齊彥今一邊咬牙切齒地罵回去，擰身錯開反擊而來的戡靈，出劍快如殘影，每一招都提前封住沈紓星瞬移的下一個方位。
“沈紓星被困住了！”勢均力敵的局勢一旦被打破，觀戰的人們也就激動起來。李靈笛猛地一拍身旁歲雪的大腿，緊張得手心出了汗。
歲雪目不轉睛地看著二人的進退，沈紓星防守的劍招轉為攻勢。
“你看他的下一劍。”歲雪繃緊的神經放松下來，朝著李靈笛露出一個自信的笑。
劍陣之中，重疊交織的劍影攪動起翻騰暴動的氣息，如暴雨將至之前翻湧不歇的濃雲，將人掩埋於密不透風的晦暗天地之中。
沈紓星朝著面前的混沌虛空落下一劍。
一劍借天地之勢，引清風旭陽，金色的劍光道道穿透劍陣，如同黑雲壓城之際的破雲天光。
齊彥今的攻勢瞬間分崩離析。
人群中唏噓聲與驚嘆聲重疊，李靈笛拍掌叫好：“這招叫什麽名字？我怎麽以前從沒見哪個劍宗弟子使過？”
“這是沈家的自創劍術，不過還差一點。”歲雪的目光依舊在沈紓星身上，語調輕揚。
齊彥今被浩蕩的劍氣震飛在地，見沈紓星緊接著就舉劍追來，不留任何喘息之機。
“如此，配不配？”
齊彥今聽見了沈紓星的笑問聲，他的話說得很輕，卻又帶著不可輕視的力量，仿佛只要說出口，就不容許被推翻。
堂堂西泠齊家的少主還從沒被人如此輕易地打倒在地，既覺得不服氣，也沒有打過癮，一躍而起的瞬間擡劍將戡靈挑開。
“再來！”齊彥今不服氣地抓緊劍柄，齊家劍術的劍意運轉到極致，“你的確很厲害，但我剛才被你拆招，是因為我大意，不是我不如你，你繼續看好！”
沈紓星期待地看著他，唇角的笑意若有若無。
戡靈與齊彥今的佩劍相撞，招招拼命。
兇猛激昂的劍勢波及了整個島嶼，島上秋葉簌簌落盡，劍陣外觀戰的弟子們身上的防護屏障支離破碎。
齊彥今胸有成竹，身上的劍意聚為龍形，隨著一劍寒光朝沈紓星飛撲而去。
劍光爆發，碾碎了五行乾坤劍陣，將沈紓星完全吞噬。
齊彥今緊繃的面容終於放松下來，盯著對面消失在劍光中的人影輕哼了一聲，持劍追殺而上。
然而劍光卻沒有散去，反而越發盛大。
聚成龍形的劍意被戡靈猛然爆發的劍意碾碎，攪動，如海上風暴中的漩渦，從四面八方向齊彥今反撲過去。齊彥今被這一股無可反抗的力量擊飛出去，落地之後遲遲不能再爬起來，像是到了極限。
齊彥今瞳孔顫動，突然察覺到了死亡的氣息。
沈紓星攜著一道洶湧劍勢刺來。
這瞬間，天地黯然無色，齊彥今眼中只有對面一劍颯沓如流星，是天地間唯一的色彩。
一劍流光，破空碎虛。
碎虛劍勢迸發橫掃，一往無前，甚至讓雲城古老的機關支撐都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沖撞。懸於空中的十二座浮島明顯搖晃了一瞬，如同倒映在海面上的星，被一陣風推動。
齊彥今被震撼包圍，僵直著身子一眨不眨地緊盯著戡靈，欣賞，讚嘆，又羨慕，懊惱自己為什麽相差太遠，連恐懼都被拋之腦後。
直到戡靈貼著他的咽喉停下，一身的冷汗都沖了出來。
沈紓星收劍外側，伸手把目光怔楞的人拉了起來。
齊彥今悻悻然拍了拍身上的灰，別扭極了：“行吧，我不如你，但這只是今年的結果。”
沈紓星剛要說隨你，突然感覺到了什麽，屏住了呼吸。
流芳殿中，一盞盞明方燈裏飛出了縷縷光芒，穿過雲城的一座座屋宇樓臺，來到沈紓星身上，成為了他的靈力防護的一部分。
這是雲城高位修行者們對剛剛突破不朽境之人的祝福。
“沈紓星破不朽境了？”
短暫的沈寂之後，也不知是誰最先不確定地問出了一句話，人群裏接著爆發出了震天動地的熱議聲。
雲城各地的長老和無上者們也親眼見到了從流芳殿而出的稀奇之景，陸續追著它往山頂趕來，確認破境之人。
沈紓星耳邊重覆著無數句讚美或質疑的話，環視一周去見了見一雙雙羨慕或嫉妒的目光，發覺沒什麽意思。
不朽境而已，其實沒有自己從前預想的那麽激動。
這裏也沒有想見的，想分享的人。
直到無意間看見人群裏註視著他的歲雪。
沈紓星的情緒像是活了過來。
他拋起戡靈，又抓回手裏，朝她笑了笑。
沈紓星心想，歲雪看見我了。
在目光相接的這一瞬間，歲雪從沈紓星的反應上才知道，被註視也是一件可以讓人感覺到幸福的事情。
從小到大，他只註視著她，從她的眼裏欣賞過永盛城的花開花謝，彩雲聚散，那麽她擁有過的幸福不計其數。
歲雪也笑了笑，穿過人群，走上前去。
不經意間，一道星痕從身旁經過，歲雪把這只飛至眼前的蝴蝶抓進手裏，是山令讓她今日得空後，去一趟梅林小築。
聞著廚房裏傳來飯菜的香氣，歲雪躺在院子裏的竹椅上，畫星圖的動作頗有幾分心不在焉。
“不想練習的話，就休息吧。你如今能畫二十八星宿及其四靈護衛神，卻無法自如使用星霜一瞬，是因為你把自己逼得太緊，破境的速度跟不上領悟星霜一瞬的速度，強行在做境界不允許之事。我一開始就忘了叮囑你，世間萬事都該講有序。”
山令不知何時來到了歲雪身旁，擡首看著她的星圖。
歲雪從竹椅上坐直身子，扭頭看向山令：“師尊，我很害怕倘若有朝一日要面對你一樣的對手時，毫無還手之力。”
她第一次毫不掩飾地說出自己害怕，並不是為了得到什麽安慰或者鼓勵，只是突然在這個平平無奇的一天，在足以帶來安全感的人面前，試著讓自己承認害怕也不是什麽沈重且難以啟齒的情緒。
山令很是意外，垂眸註視著她時，看穿一切卻也包容一切的笑意足以給人帶來安定：“若是真有這一天，我肯定會站在你身旁。”
“多謝師尊。”歲雪眼眸中有水光隱隱，她錯開對視的目光，註意到山令手中的一卷帛書。
山令把帛書遞給她，打開時，嶄新的字跡上還散發淡淡的墨香。
歲雪仔細看著上面書寫的內容，聽見山令說：“這是萬法離析的內容和要訣，你先學著。”
“師尊，不是說好了.....”
山令搖頭截斷歲雪無奈的話音，平靜地解釋說：“明日我要離開雲城一趟，正巧今日碰見葉寒聲，他送了我一卦，卦象上說我此次出門的決定會為自己帶來許多不幸之事。我怕這一趟會有耽擱，回來得晚，就先把萬法離析交代給你。”
歲雪站起身來，緊張地攥緊了帛書：“師尊，是很最重要的事情嗎？你能不能不去？”
“很重要，所以我必須要親自去一趟。”他笑了一下，接著說，“不過你不必為我擔憂，我好像不是那麽的相信命運。”
歲雪見慣了山令溫和的模樣，卻知他此刻的態度其實不可更改，想了想，問：“師尊有什麽需要交代我做的嗎？”
“去見你喜歡的東西，做你想做的事情，不必牽掛我。我若是明知此番可能涉險卻不做應對，恐怕顯得太無用了。”山令撫了撫她的腦袋。
歲雪哎呀了一聲：“師尊，可是我想做點什麽回報你的事情。”
山令笑著說：“只懂得大方給予，而不懂得坦然接受，在我看來是沒有長大的小孩子。”
歲雪仔細琢磨了這句話，把它聽進去了，卻依舊固執地搖了搖頭。
山令說：“那就有勞你替我照看著阿錦，記得叮囑她要按時喝藥。”
“好。”歲雪幹脆地答應下來，把帛書收好，往屋子裏走去，“我餓了，我先去廚房找師娘要點吃的。”
廚房裏熱騰騰的飯菜香氣撲面而來，蘇錦聽見輕盈的腳步聲，回頭塞了一只雞腿給歲雪。
“謝謝師娘！”歲雪心滿意足地嘗了一口，“我這裏替江妄給師娘帶來了一件東西。”
上次江妄冷著臉沖出梅林小築之後，就再也沒回來過，此刻聽說他特意有東西帶來送她，蘇錦心中湧出一絲久違的暖意：“是什麽？”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