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三章 深潛

關燈
第三章深潛

如果有人問禾宜感覺朝歌怎麽樣,而禾宜又願意用實話回答的話,她一定會說,這裏水草豐茂、宮室雄壯,還能隨便欺負奴隸和庶人玩,可真不是個好地方。

她也許還會說,這裏發生了三件她害怕的事。

第一件發生在寬廣的高空中。殷商核心區域的氣候溫柔得宛如前世的江南,流不盡的血庇佑著這裏的風調雨順。比幹帶領著巫祝們盡忠職守地按時為神祗們祭祀犧牲,於是禾宜便真的不曾見過足以摧毀所有粟田的烈陽或暴雨。

第二件發生在肅穆的宗廟中。商人從不敢對祖先有半分怠慢,但祖先仍會突兀地索取。經歷了七天的牙疼後,帝乙在宗廟中恭敬地向太戊獻上了自己的鮮血、一對侏儒和一雙伊陟①後裔的手,得到滿足的太戊平靜下來,困擾帝乙的陣痛也悄然消失。

第三件發生在金黃的田野中。這裏的農田無邊無際,粟、黍、稻、葵塞滿了田埂之內的每個角落;長長的車隊從村落走向高大的宅院,在它們的來處,一個村莊用十幾年時間雕零為荒地。

禾宜就這樣見過了神明、先祖與貴胄。

然後她學會了辟谷。又一個夜晚,黑泥從她體內湧出,隨後新生的肌膚潔白無暇。

#

——所以說這可咋辦啊!禾宜從銅鏡(是的她偷摸整了不少小發明)中盯著自己白了不止一個色號的臉,感到十分憂愁。

根據前世閱讀的無數修X小說,她琢磨著自己是洗髓了。但不管是什麽,頂著這樣一張臉在營地裏面晃是不行的;她也快十一歲了,得考慮考慮怎麽把該藏的器官藏起來了。

唔……這麽說的話,不如試試那股力量吧……集中……集中……組合……再往上面去點……

哎嘿!

這玩意能處,哪哪有事它都是真能用啊!禾宜用新學會的幻術掩蓋住面色,推門而出。

隨後幾個月現實就對她說,別擔心啦,直男一般連女朋友有沒有化妝都看不出來,何況女同事呢。她撤掉了幻術,每日早起後只描幾筆眉毛和鼻梁;除了收獲幾句譏笑小白臉,無人起疑。

#

禾宜在冀州侯府當慣了小透明,到了質子旅則繼續當大透明。這一日有王室武士來到營地,宣剛剛攻打鬼方歸來的殷壽進宮赴宴,然後又為姬發轉達了來自西岐和王宮的口信:西伯侯正在押送兩百羌人奴隸前來朝歌覲見,姬旦隨侍,不日便可抵達;帝乙允許姬發回朝歌的西伯侯宅邸暫住至姬昌歸國。

聽到這個消息的西方陣非常高興,不等武士離開就七嘴八舌地簇擁著姬發回屋收拾行李。崇應彪(How old is he)從喉嚨深處發出一聲冷哼,撥開人群上前抓住姬發的後衣領:“怎麽?這麽急著回到爹爹的懷抱裏面啊——你該不會,還沒斷奶吧?”

姬發一把扯回自己的衣服:“對啊,畢竟我有處去麽。”

然後崇應彪把拳頭往姬發臉上一甩,大戰不出所料地爆發了。北方陣千夫長率先發起主攻,黃元濟與孫子羽護衛左右翼,蘇全孝(大約是在)繞後偷襲,預備隊馳援;西方陣千夫長直面戰線防守反擊,呂公望立刻增援,辛免緊盯偷襲部隊,太顛組織防線圍點打援。激戰半晌,北軍金葵部異軍突起,擊穿西軍防線抵達核心戰區,將呂公望部擊潰,期間不料誤傷友軍蘇全孝部;禾宜秉承著在哪裏跌倒就在哪裏躺下的中心思想,就此開小差脫離戰場。

兩軍在充分交換意見後脫離接觸。MVP金葵負傷最重,其次是被擊潰後又發起二次進攻的呂公望,再次是脆皮遠程姬發。禾宜也受傷頗重,頂著足足兩個紅印子和一身灰告假鴿了未來幾天的訓練。

這麽一折騰,姬發的行李當然沒有收拾完。次日,崇應彪又生龍活虎地親自下場和手下百夫長們練習近戰,金葵頂替了請假的蘇全孝;東南二陣明智地選擇了遠離他們的訓練位置,姬發上午過半時被殷壽叫走,禾宜則睡到自然醒後琢磨著今天去村頭還是街上鬼混。

她走出屋子,然後撞見一身勁裝、手持木劍的姬發正向訓練場方向走去。兩人互相打了聲招呼,禾宜禮貌性地找了個話題:“姬發,你還沒去西伯侯府嗎?”

姬發搖頭,語氣中帶著一抹堅定:“我不回去了。主帥說得對,我身為大邑商質子旅的勇士,怎麽能因為區區私情逃避職責呢?我應該留在這裏訓練!”他沖禾宜笑了笑,“而且主帥也說啦,我父親和弟弟到達朝歌後會允許我去見他們一面。”

水平很可以啊Inshow老登。禾宜只能幹巴巴地對十二歲的姬發說:“這樣也挺好的。”

“你怎麽也不在訓練場?”然後姬發主動問。

“我受傷了,最近幾天告假。”禾宜順口答道。

卻不料姬發聞言支吾起來。他左右看看,抓抓頭發:“呃……是因為,昨天的事嗎?”

這孩子不會以為他們西方陣把我打出了什麽問題吧?禾宜立即回覆:“不是的。”

姬發看起來壓根沒信。他又上下打量禾宜幾眼,突然上前一步:“對了,小疾臣!我去求王妃,請她派人過來!”

小疾臣是負責醫治疾病與醫療管理的醫官,基本只為王室服務,也是這個時代除了巫師以外的唯一醫療提供者。質子們是不配讓王室供奉的巫師占蔔祈禱的,病得再重也只能請小疾臣前來診治——他們上次到來後不久,飽受背疽折磨的東方陣馬鷗就去和祖先作伴了。

禾宜當然不願意如此興師動眾:“我真的沒事。”見姬發還在堅持,她退了一步,“不如這樣,聽聞西伯侯府內珍藏的草藥藥效極佳,拿一些給我吧。“說完她瞄一眼姬發的臉色,又補充道,“我騎馬和你一同去;我都能騎馬了,肯定沒大事。”

這句話很有說服力,於是兩人一起從馬棚牽馬出發。姬發看著蘇全孝如常上馬行動,終於放下了一半的心。

春光晴朗,群英絢爛。他們從城外的營地向朝歌奔去,燕子與蝴蝶在身旁環繞。這大約是一年中最好的時節,禾宜隔著很遠便聽見了西伯侯車隊的聲音;而在策馬翻過那座小小的山坡後,姬發也一眼看見了那支來自家鄉的隊伍。

“父親!弟弟!”姬發立刻就要向他的家人奔去,卻又突然停下,回馬望向禾宜。

“快去吧,不用管我。”禾宜溫言道,“我能跑能跳,你也看見啦。”

於是姬發用力點頭,甩下一句“草藥我過幾天給你!”,疾馳而去。坡下的長隊似乎也意識到了他的到來;最前方的馬車忽然停下,兩道黃色的身影走出了車廂,向遠方張望。

禾宜的目光掃過整支隊伍;隊伍很長,但首領、武士、戰俘均嚴整有序。西岐承擔著為邑商抓捕羌人的任務,這些羌人是奴隸與人牲的主要來源之一。她在親人團聚的背景音中調轉了馬頭,想:今天去朝陽山泡溫泉好了。

朝陽山是營地附近最大的一座山;禾宜也不知道它是不是前世的朝陽山,但反正已經決定這麽叫它。溫泉則是禾宜用一小片潭水加工而成的;她一度想為它取名華清池來看看能不能妨死老登,後來想到這個名字恐怕要在克死老登之前先克死她自己,遂作罷。

如今禾宜已經可以很有世外高人的樣子了。她用手指一點潭水,水溫便上升至溫暖的三十五度,霧氣裊裊升起,水泡伴隨咕咚聲從潭底湧出。在此處消磨半日時光後,神識告訴她一位神情惶惶的女童正跌跌撞撞向這個方向走來,看四肢、衣著與牙齒應該是一位庶人,但又不是附近村莊或城池中的任何一人;禾宜爬出溫泉,披散著頭發換好麻衣,又將潭水恢覆原狀。

女童爬過一路上的枝枝蔓蔓走到了不遠處,從樹後探出一雙眼睛,怯生生地看著禾宜。

此時禾宜已經將神識擴大,然後看到山腳下十幾個衣不遮體的人正在撿石頭和木頭搭窩棚,其中有人的容貌和女童頗為相似——根據她的豐富經驗,這應該又是逃稅的庶人或逃跑的奴隸。禾宜變出一根木釵,隨手將及腰長發挽起:“你迷路了嗎?”

女童片刻後才意識到這是在對她說話。她抿緊雙唇,遲疑著點頭。

禾宜嘆了口氣:“我送你回去。”

她示意女童跟上,然後領著她下山回到她父親身邊。托女童的福,禾宜在攀談一番後得知這行人的確是因為交不起征糧而逃難至此的;禾宜則告訴他們,再往太陽落山的方向走半天,有一個村落因為野獸襲擊失去了十幾個人口,正在恐懼錯過農時,最有可能接納他們——不過殷商烏鴉一般黑,朝歌周邊的賦稅和徭役未必會比他們來處少。

然後禾宜在太陽落山前離去。臨走前,她聽到女童用小小的聲音說:“謝謝姊姊。”

#

換回質子裝束又回到營地時已是傍晚。剛走近質子旅,禾宜就發覺這裏的氣氛像開了鍋的水一樣熱烈——除了兩大卷王崇應彪和姬發(他比禾宜先回營,誰敢信?),今晚居然還有不少人仍留在訓練場揮汗如雨;其餘質子大多圍著幾個篝火熱火朝天地討論著什麽,美酒與整只的牛羊被搬到了訓練場旁,油脂映著火光滴落至沙土中。

禾宜並沒有特別相熟的質子;她豎起耳朵聽了聽,從嘈雜的對話中明白了緣由——It was Inshow again. 臨近傍晚時分,他哢哢登上帥臺後宣布:經過四年的流血流汗,你們雖然還稱不上是真正的戰士,但已經初步獲得了你們的新爸爸、也就是我的認可(嘔——from 禾宜)!因此我將在兩日後賜予你們質子旅的制式青銅佩劍。但是你們中有一個ruen將是與眾不同的——此次遠征鬼方我捅死了鬼侯並把這個死鬼的鬼侯劍帶回來了,明後兩天你們給我來場比武大會,無論何種身份軍職都能參加,最後的勝利者就是質子旅中最大的冤大頭,啊呸,最為英勇的勇士,並將成為鬼侯劍的主人!

於是質子們便嗷嗷叫著要一決雌雄了。

作為一條雌鹹魚,禾宜當即決定繼續借口受傷把比武也鴿了。她穿過喧鬧人群走回自己的小屋,高空中隱隱有雷聲陣陣,燕子帶著一絲不知從何而來的玄色氣息從雲層中越過;似乎是要下雨了。

#

註:

①伊陟:太戊時期重臣,曾在祖廟受到太戊的稱讚。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