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她害的</p>

是她害他功虧一簣，原可順利成功的政變，因為她，他收手了，反令自己陷入不利的處境</p>

是她害的</p>

采荷靜靜忘著站在她面前的一男一女，他倆氣勢咄咄、目光逼人，神情顯得極是憤慨</p>

赫密與月緹，她知道，這兩人是開陽最信任的心月覆，雖然他們很少與她交談，但偶然相遇，仍是對她恭敬持禮</p>

可現下，他們對她卻是憤憤不平，眼神難掩憎惡</p>

就這樣恨她嗎？因為她懷了他們主君的好事？</p>

采荷微斂眸，幽幽嘆息</p>

即便她對政治並不敏感，關於如何玩弄權謀心術更是幾近懵懂無知，但她不笨，她看得出來現下朝廷局勢處於一觸即發之勢，殿下龍體垂危，太子與王後水火不容</p>

回憶昨晚的驚心動魄，前一刻，她尚且陪在靖平王身側談笑風生，下一刻，殿下便月覆痛如絞，而她於混亂之中，遭到兩名青衣徒劫持</p>

初始，她以為他們是來護衛，之後才恍然大悟自己被王後拿來當人質</p>

情況危急，當她的夫君與表姨母相互對峙時，她以為自己會遭到犧牲</p>

那時，她遠遠地忘著開陽，縱然夜色朦朧，現場還繚繚著起火的輕煙，但她仍清清楚楚地見到他的掙紮、他的痛苦</p>

他在選擇，保她，還是保他即將得到的王位？</p>

她看著他，與他四目相凝，那一刻，她覺得整個天地都安靜了，只有他存在</p>

於是，她流淚了，也忍不住微笑了既然她的天地裏只有一個他，她還有什麽可埋怨的呢？</p>

無論他作何決定，她都支持</p>

她閉眸，等待命運宣判，結果卻出乎她意料——</p>

他要求王後放了她，達成休兵的協議，她驚喜交集，猶如驚弓之鳥般翻翻費盡他懷裏，依偎著，尋求他的保護，他亦緊緊地擁她，不使她擔心受怕</p>

他給了她安慰，可他自己得到的卻是輕蔑</p>

那時，她看見了，他身邊的人憤怒地瞪著他</p>

她猜想得到他們作何感想，開陽身為他們侍奉的主君，卻為了一個女人誤了大事，等於是對屬下的嚴重背叛！</p>

苞隨真雅與德芬的人，看她們的眼神都是充滿敬意與信賴，可他身邊的人，卻對他產生懷疑</p>

都是因為她！</p>

是她，害他失去了屬下對他的信任，是她打亂了他的計劃，令這場政變無疾而終</p>

你已成了太子殿下的負累</p>

是這樣嗎？果真如曹雪紅所說，現金的她，不但不能助他一臂之力，反成了他成王之路上一大阻礙</p>

是這樣嗎？</p>

尋思至此，采荷緩緩揚眸，羽睫顫著，心疼著“我該如何做才好？”</p>

赫密聞言，皺了皺眉，月緹索性冷冽地道：“我們說了，娘娘便會照做嗎？”</p>

“你們何妨對我坦言相告？”采荷淡淡微笑，笑意侵染著幾乎不可捉模的酸楚“你們也明白，對於政變權謀，我是一無所知，就連昨夜的政變，開陽也瞞著我他既然堅決不讓我涉入其中，我也難以相強，只能由你們告訴我了”她頓了頓，神情變得堅定“我該如何才能對開陽的成王大業有所幫助？”</p>

赫密與月緹聽聞，交換一眼，顯是頗有疑慮</p>

“娘娘果真有意相助嗎？”赫密沈聲問</p>

采荷用力點頭，補充一句“至少，也不要礙他的路”</p>

赫密沈吟，又看了看月緹，兩人達成共識</p>

“簡單地說，請娘娘讓出太子妃之位”月緹語鋒尖銳，語氣趨近無禮</p>

“什麽？”采荷楞住</p>

“是這樣的，娘娘”赫密畢竟比師妹冷靜，和緩地解釋“您也看到殿下如今的處境了，由於殿下昨夜的決策，很多跟隨之人以對殿下心生不滿，人心若是背離，便難以號召大業”</p>

“所以，要我離開他嗎？”采荷怔怔地問，有些懂了</p>

“您已成為殿下的致命傷，只要娘娘還在殿邊，所有人都會懷疑哪天殿下又為了您拋棄他們！”</p>

“況且昨夜事跡敗露，我們於各方埋伏的暗椿大多曝光，如今敵人在暗，我們在明，情勢對我們極為不利，這時，殿下特別需要曹家的軍事力量”</p>

“曹家？”采荷一凜，驀地憶起與曹雪紅的對話這就是曹雪紅那番話中的真意嗎？她讓出太子妃之位，由曹雪藍取而代之，如此開陽便能與曹家正式形成結盟關系</p>

“與曹家聯姻，不僅可借助他們的軍事力量，也能在圓桌會議上得到曹家控制的議事公支持，分裂真雅公主的勢力，一舉兩得”</p>

也就是說，與曹家聯姻，軍事與政治皆可得利，並能以此挽回人心</p>

采荷斂眸，藏在衣袖下的素手悄悄捏握，沒想到踢開她這個太子妃，開陽能得到這許多好處</p>

“娘娘，請您成全我們主子！”</p>

赫密與月緹見她不吭聲，以為她不同意，神態變得焦灼</p>

“這麽多年來，殿下一心一意便是如何謀奪王座，如今一步錯，很可能全盤皆輸若是他於這場爆廷鬥爭中失敗，輸的將不只是王位，還有他的命，我們所有跟隨他的人都會死！”</p>

“娘娘忍心見他忍辱負重十多年的心血，全數毀於一旦嗎？忍心見他死於非命嗎？”</p>

“娘娘懂嗎？殿下已經回不了頭了！即便殿下現下說要放棄王位，王後也不會繞過殿下的，甚至真雅公主與德芬公主，她們任何一位登基為王，首要肅清的都是殿下！”</p>

“……我知道了”采荷悠悠揚嗓</p>

赫密與月緹一震，以為自己聽錯了“什麽？”</p>

“你們希望我讓出太子妃之位，不是嗎？”采荷直視兩人，櫻唇噙笑，水眸卻隱約閃爍著淚光“那我就讓吧！只要開陽能得到他想要的，只要能保全他性命平安，我願離開，天涯海角，不再與他相見——”</p>

接下來該如何才好？</p>

與幕僚會商完畢後，已是天明，食不知味地用過早膳後，開陽便獨自將自己關在書房內深思</p>

精心布置的棋局，一夕之間亂了，如今情勢艱難，每走一步，都需較之前更加謹慎</p>

丙真是他做錯了嗎？</p>

將近兩個時辰，開陽只覺思緒困在迷魂障裏，左拐右轉，都非出路，反覆推演，終是棋差一著</p>

欲挽回軍心，得他們忠心效力，唯有拿太子妃來祭旗！</p>

丙真只有這個辦法了嗎？</p>

開陽咬牙，與房內來回踱步，愈想愈是焦躁萬分</p>

也不知過了多久，門扉傳來一陣清脆剝響，跟著，一道清雋如水的嗓音揚起</p>

“開陽，是我”</p>

是采荷他胸口一擰，頓時全身緊繃</p>

現下的他，不想見她，見到了只會令他聯想起自己昨夜的失策，因為落錯一杖子，極可能全盤皆輸……</p>

“開陽，你開門好嗎？我有話同你說”采荷軟語央求</p>

他無奈，深深一嘆，拿開鎖門的橫木，門扉推開，眼裏映入清亮秀麗的影子是他的太子妃，他溫柔的、純潔的、不知人間險惡的妻</p>

“有事嗎？”他低聲問</p>

她淺淺微笑，笑容暖如陽、甜如蜜“我準備了一些點心小食，我們去花園走走好嗎？”</p>

都什麽時候了，他怎有閑情逸致陪她逛花園？</p>

開陽蹙眉，然而采荷的神情卻有一絲異樣牽動了他的心，他不禁頷首</p>

“好吧！”</p>

她欣喜，主動來牽他的手，與他攜手漫步於東宮苑內，一方澄透入鏡的人工湖畔，宮女們已事先在林蔭下鋪開軟席與坐墊，其上壓著一張小巧的矮幾，矮幾上擺排幾盤點心，另配茶水，於一旁的炭爐上煮著</p>

采荷屏退了左右，不讓任何人服侍，與開陽同坐與軟墊上，享受清風徐徐的午後時光</p>

點心都是她親手做的，其中開陽最愛吃的，便是裹著豆沙餡的糯米團子，這也是兩人初見時，她請他嘗的點心，他從此戀上這般好滋味</p>

他擡起一個捏成貓狀的糯米團子，笑笑“這小淘氣的模樣生得真像你！”</p>

“是嗎？這個像我？”她湊過來瞧“哪裏像了？”</p>

“就跟你一樣，笑起來甜甜的、懶洋洋的”</p>

“有嗎？嗯，好像有呢！這意思是說我很可愛，對吧？”</p>

她一面說，一面依靠於他胸懷，蜷首撒嬌似地滾動著，正似一只對主人邀寵的小貓，可愛極了</p>

他心弦一緊，一時情動，展臂將她攬擁，手上的糯米團子卻是拾不得吃，換了個小狽模樣的填入嘴裏</p>

“好吃嗎？”她問</p>

“你做的，當然好吃”他笑道</p>

“那你多吃點”她又揀起一個糯米團子遞給他，跟著將杯子湊近他唇畔</p>

他又吃點心，又喝茶，忙得不可開交</p>

她卻是一逕望著他，癡癡的，似入了神</p>

“怎麽了？幹麽之瞧著我？”</p>

“看我的夫君，生得真好看，真迷人”她嫣然一笑，眉目彎彎</p>

她很少這般露骨地稱讚他，他頓時有些不自在，俊彥異樣烘熱</p>

她見了，笑意更深，伸手扶他臉龐，慢慢的、輕輕的，似乎欲借此將他的輪廓牢牢印於心版</p>

他由她模了片刻，終究有些困窘，抓住她軟綿的柔荑“怎麽了？是不是想跟我說什麽？”</p>

她聞言，瞳神霎時迷離，眼眸如漫著水霧她不在看他，臉蛋偎貼他胸腔“謝謝你，開陽”</p>

“謝我什麽？”</p>

“謝你昨晚，救了我”</p>

他一震她感覺到他的震顫，卻未擡首，依然軟軟地偎著他，聽他急促不定的心音“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p>

“什麽問題？”他語氣戒備</p>

“希林的王座對你而言，究竟是何意義？”</p>

他聽聞，久久不發一語，良久，方沙啞地揚嗓“什麽意思？你該不會想勸我收手吧？”</p>

采荷搖頭“我懂得你已回不了頭”現在回頭，只有死路一條她恍惚地想，纖纖蔥指點畫他胸膛“只想知道，究竟是什麽樣的理由，促使你走上這條路？”</p>

他默然無語，她傾聽他心音，雜亂無章，不成調</p>

“為何要走這條路，你無須明白，你只要知道，希林的王座、聖國的江山，終將收攬於我手裏，我會牢牢握著，不容任何人來搶！”</p>

“……嗯，我明白了”她只回了這一句</p>

他楞了楞，本以為她會打破砂鍋問到底，甚至與他爭論，不料卻是如此柔順地接受</p>

“你……明白了什麽？”</p>

“我明白你，決心繼續走這條王者之路，誰也無法阻擋你”她揚眸，靜靜地睇他，那情深款款的眼神震懾了他</p>

他一時難以言語“你……明白就好”頓了頓“那麽，你會陪我嗎？”</p>

“你希望我……與你同行嗎？”她顫聲問</p>

他遲疑了</p>

能與她同行嗎？她的存在，已成了多少人的眼中釘，跟隨他的人，大多恨著她，恨她令他心軟，誤了成事的時機……</p>

他倆還能攜手同行嗎？</p>

他心神不寧，表面卻緩緩點了頭</p>

采荷微笑，也不知是否看出他頷首前的猶豫，清淺的笑即甜蜜又憂傷她輕輕握住他的手“既然我嫁給了你，今生今世自然會追隨著你，永不相離”</p>

今生今世，永不相離</p>

他聽著，不覺震撼，與她十指交扣，緊緊的，纏綿不舍</p>

她粲然一笑，忽地指向湖面上的水鴨“你瞧瞧那鴨子，游得多漂亮！”</p>

他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望過去，之見一群鴨子排列成隊，於水裏悠游，為首的母鴨擡頭挺胸，很是神氣</p>

她欣賞那群水鴨，欣賞湖畔好風光，欣賞夕日於天際渲染的美麗霞光</p>

他陪著她，與她談笑，聽著她，看著她，親她抱她，最後，讓她躺在自己雙腿上，酣然沈睡</p>

她甜美的睡顏，教他看得目不轉睛，失了魂</p>

開陽是讓一陣雜沓的跫音吵醒的</p>

前晚，他處理政務至深夜，直接於書房睡下了，此刻天色將明未明，他才剛睡了不到一個半時辰</p>

“怎麽了？發生何事？”他問隨侍的左右</p>

“啟稟殿下，據說是膳房那邊失火了”</p>

膳房失火？開陽一凜，連忙披衣下榻，推窗往外瞧，夜幕蒼藍，東宮西側竄出熊熊火光</p>

看樣子，火勢不小</p>

他踏出偏殿，侍衛宮女們來來往往，指揮他們的竟是赫密與月緹，他們命令侍衛們嚴密守住東宮每一個出入口，不許任何人進來，也不準一只鳥飛出去</p>

一見到他，赫密立即主動報告“殿下請放心，局勢都在我們控制之下，東宮安危絕無問題”</p>

開陽頷首最怕的就是有人趁此人心惶惶之際作亂，殺他們一個措手不及，但看來赫密早有事先防範</p>

但負責東宮護衛的人，不該是他，為何他和月緹會主動接手？</p>

開陽有些詫異“膳房為何會起火？有人在裏頭嗎？派人去救活了嗎？”</p>

“是，現下正要派人去救”</p>

現下才去？會不會太遲了？</p>

“我瞧這火勢，應該不小吧”</p>

“是挺旺的，約莫是有人在膳房裏翻倒了油，才會起火燃燒”</p>

“如此說來，裏頭果真有人，是膳房的宮女們嗎？”</p>

“這個……屬下不知”赫密回答前，還往月緹那邊瞥去一眼，月緹察覺了，微微搖頭，投回警告的挑眉</p>

警告什麽？莫非這火災不是意外，而是人為縱火？若是有人縱火，會是誰？因何縱火？</p>

開陽腦中意念飛轉，猶如雷光石火，忽地，他驚覺不對，東宮膳房，除了那些下人們會用，還有一個人也經常出入</p>

采荷！她在哪兒？在寢殿嗎？</p>

“太子妃娘娘呢？她可平安？”</p>

赫密聞言，明顯一楞，跟著，搖搖頭“殿下不知”</p>

“怎麽不知？這場火來得莫名其妙，情況有異，難道你們不該首先確認主子們的安危嗎？！”開陽怒斥，也顧不得再詳加追問，急著奔回寢殿，一路上，他問過所有人采荷的下落，他們卻都只是瞠目結舌</p>

他越發心急如焚，背脊竄冷，心中頓生不祥</p>

終於，他回到寢殿，幾名於房外守候的宮女見到他，倉皇失措，他見狀也知不妙，不浪費時間問了，直接沖進去</p>

空無一人</p>

“采荷！采荷！”他裏裏外外，轉了個遍，就是不見她的身影她上哪兒去了？“采荷！”</p>

“啟稟、啟稟殿下，這是小的、小的在房裏發現的”一個宮女鼓起勇氣走向他，顫抖地遞給他一封書信“是太子妃娘娘……留給您的”</p>

采荷留書予他？為何要留書？開陽慌悚，一把搶過書信，驅逐眾人，獨自展信閱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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