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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承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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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承認

“殿下夜深了。”

書房外, 常文輕輕叩了叩門,提醒了一句,“您的身體還未好, 還是早些歇息為好。”

“嗯, 安置吧。”

晏長裕放下手中的公文, 手撐著桌案站了起來。雖然他掩飾得不錯, 但常文全副心神都在他身上, 自然沒有錯過他站起來時,那一瞬間的搖晃。

他心中一緊, 忙上前,伸手欲扶殿下。

“不用了,孤可以自己走。”晏長裕卻是揮開了他的手,抿了抿唇, 面色沈凝地出了書房。

走動間,他左腿的無力一覽無遺。

晏長裕走得不快, 但每一步,他都走得很堅定、很穩,一步接著一步,沒有讓任何人扶著, 只憑自己回了房間。

常文在後面看著,心中頗不是滋味。

殿下自來如此, 不願讓別人看見他脆弱的模樣。常文心中一嘆, 沈默地跟了上去。好在一路有驚無險,順利地到了臥室。

見此, 他這才松了口氣。

因著晏長裕生病, 常文本是準備守夜的,不過被晏長裕否了。

“下去吧, 不用守在這裏。”他擺了擺手,淡聲道,“孤說了,孤還沒有那麽脆弱。不過是一場風寒而已,兩日便好了。”

哪裏是風寒那麽簡單!

明明是——

然看著殿下面無表情的面龐,常文卻不敢再提,只能應道:“那老奴便先下去了。殿下有吩咐,叫老奴一聲,莫要強忍著。”

也就是他伺候晏長裕多年,資歷老,感情不一般,所以才敢說這些話。

晏長裕嗯了一聲,應了。

“對了,”就在常文轉身的剎那,身後晏長裕忽然又開了口,聲音聽不出喜怒,“往後莫要再與顧決等做那些多餘的事。孤不會因為一個女子而消沈。”

常文心裏登時咯噔一下,這才知道,原來殿下知道了他們私底下做的事。

“既已退了婚,那便不應再有任何瓜葛。她不願,孤亦然。”他聲音淡淡,帶著一股子薄涼之意,“到此為止的意思,可明白?”

“是老奴自作主張了,請殿下責罰。”常文立刻跪在了地上請罪,只猶豫著沒有應下這話。然擡頭,對上了男人冷冽如霜的眉眼,他心口一緊,須臾,到底還是應了一聲,“老奴明白了。”

“下不為例。此次便罷了,若有下次,孤不會輕饒。”晏長裕捏了捏眉心,似有疲倦,“下去吧,孤休息了。”

“是。”

常文出了房間,小心把門關上了。他到底是不放心,便叫了兩個年輕的小太監在門外不遠處守著。但凡殿下有事,必即刻來報。

如此安排了一通,他才帶著擔憂退下去了。

*

屋裏安靜了下來。

除了外面的風聲以及偶爾響起的蟲鳴聲,世界變得無比寂靜。常文出去後,晏長裕並未躺下,而是吹了燈,坐在床沿望著窗外,沈默了許久。

如今雖已入了四月,天氣漸熱,但到了夜裏,還是陣陣涼意。為了通風,窗戶並未管得很嚴,而是留下了一點縫隙。

涼風順著此鉆了進來,讓屋裏的溫度也跟著下降了不少。

晏長裕只坐了一會兒,身上便涼了不少。

“咳……”

他喉嚨一陣發癢,忍不住咳嗽起來。只不過剛咳了一聲,他便下意識伸手捂住了嘴,掩住了那刺耳的聲音。

守在外面的兩個小太監,因擔心被他發現,故不敢守得太近。兩人又只是普通人,耳力只是正常水平,自也沒聽見這刻意壓抑的咳聲。

咳了幾聲,晏長裕本來冷白的面龐便染上了幾分不正常的紅意,太陽穴和喉嚨都越發疼。

他蹙了蹙眉,喝了點水,暫時壓下了那陣癢意。

自成年後,晏長裕便很少生病了。無人比他更看重自己的命,他從很小的時候便知道該如何保護自己,所以除了計劃需要,他極少生病。

因此倒是一時忘記了,生病竟是一件這般難受的事。

晏長裕褪下衣裳,終於沈默地躺下了。

傷腿很疼,身上也很不舒服,他以為自己睡不著,結果躺下去不久,許是身體太累,竟慢慢睡了過去。

這晚,他終於還是做夢了。

夢裏是他與衛元朝還未成婚的記憶,那些記憶,竟充滿了不少歡樂。

腿疾本就是他計劃中的一環,所以晏長裕從未著急過,自然也沒有表面上看上去的那般落魄。

他逐漸長大,洪文帝卻逐漸老去,近兩年,洪文帝更是生了兩次大病。

這事情並未向外公開,便是小陸氏怕是也不清楚具體情況,唯有早有所準備的晏長裕敏銳地察覺到了不對。

年輕有為的太子,便是曾經寵愛或者愧疚,但這一切都建立在無法影響到他自己的地位上。

一旦察覺到了太子對他的威脅,逐漸老邁的帝王自然而然便會生了忌憚。

或許他並不是想要廢了太子,卻不妨礙他打壓這顆冉冉升起的新星。即便那是他的親生兒子,也不會影響屬於帝王的本能。

天家本就無父子兄弟,只有成王敗寇。

晏長裕一察覺到洪文帝的不對勁,立刻便將計就計籌劃了那場墜馬。如此,他可以暫時先淡出,也能讓洪文帝註意到其他人的野心。

他的兒子可不止一個,皆都正值盛年,野心勃勃。

衛元朝是這場計劃中的唯一例外。

……討厭她嗎?

似乎也不是。

元朝郡主之名在京中如雷貫耳,他當然聽過,何況她還出身鎮國公府,是衛震的女兒。

這樣的身份,他怎麽可能不註意?

況且,他還早就見過了她。

在很多很多人之前。

他救過她。

晏長裕當然記得。他想,衛元朝也記得。

人都喜愛美麗的事物,無論是物還是人,只要是足夠美,便會引得他人多關註幾分。

他亦然。

不過也僅此而已了。

“殿下,我心悅您。”那是衛元朝第一次向他表白,直白又熱烈,“我嫁給您好不好?”

世間要求女子貞靜婉約,當內秀含蓄,如衛元朝這般膽大的女子便顯得尤為離經叛道了。

那是個陽關燦爛的日子。

天氣極好。

她身著一身桃粉色衣裳,俏生生地站在他面前,仰著頭,露出了巴掌大的小臉,笑意盈盈地望著他,等著他的回答。

他其實看出了她的緊張與不安。

雖然她努力表現得勇敢,但晏長裕受過特殊訓練,習慣性的觀察來到他身邊的人,無論是敵是友,他都務必要做到至少八分了解。

算起來,他們真正的接觸只有一次,便是多年前,他無意中救她出來的那一回。從那之後,兩人再無任何交集。

所以,談何喜歡?

若是真喜歡,那這喜歡也未免太廉價了一些。

晏長裕自是不信。

他垂首看著面前的少女,剛剛及笄的年紀,被家裏百般呵護著長大,被養得天真爛漫,這般小,又怎會懂喜歡?

是以,他並未放在心上,只淡淡回了一句,“郡主的心意,孤心領了。往後還是莫要再說這些玩笑話了。”

“我沒有開玩笑,我說得都是真的!”

聞言,少女急了,跺著腳不滿地反駁。

晏長裕只冷靜地看著她,像是在看著她胡鬧。

他以為少女的勇氣和玩鬧到此便結束了。卻不想,不久,那小姑娘竟真的求來了一張賜婚聖旨。

得知消息,晏長裕的第一反應是煩躁。

他曾以為那是厭惡的開始。

自賜婚聖旨下來之後,衛元朝更是光明正大地朝東宮跑。沒多久,便在東宮混熟了。晏長裕好幾次聽到東宮的人談論,與外界不同,其實東宮裏不少人挺認同這位外姓郡主。

“郡主其實挺好的。”

“對啊,長得漂亮,活潑可愛,也從不亂發脾氣,比宮裏的那些娘娘可好多了。”

“是啊,也不知是誰亂傳的謠言,竟說郡主囂張跋扈,我瞧著,分明是那些人嫉妒郡主,所以故意抹黑她。”

“反正我挺喜歡郡主的。如果郡主真能嫁給太子殿下,成為東宮的女主人,那其實挺好的。”

“我覺得每次郡主來了,咱們東宮都敞亮了不少!”

除了他,其實衛元朝從未討好過東宮裏任何一個人。當然,以她的身份也不需要。但有些人或許天生便討人喜歡,她不需要做什麽,只要站在那裏,多笑笑,便能讓人不由自主地跟著她一起開心了。

再多接觸幾次,更是能引得不少人喜愛。

“哎,這事兒我們可做不得主,還是得看太子殿下。”

“……殿下當真對郡主不動心?”

“誰知道呢?應該是不喜歡的吧。”

“殿下不是喜歡陸姑娘嗎?”

“你真覺得殿下喜歡陸姑娘?若真是自己喜歡的姑娘,怎麽沒見多上心?若是我遇到喜愛的姑娘,那是恨不得一天十二時辰都能見到她的。”

這話一出,方才說話的人也閉嘴了。

若真這般算,那太子殿下可能更喜歡公文吧。

“就算不喜歡陸姑娘,那也不會是喜歡郡主吧。”

“我怎麽覺得不對勁?咱們也跟著殿下不久了,殿下是怎麽對待自己不喜之人的?”

“……當然是想法子趕走,若是趕不走,自然就要給點教訓了。”以前也不是沒有姑娘向殿下示愛,但殿下心硬如鐵,從未有過半絲憐香惜玉,通常都是直接拒絕了。

若姑娘還要糾纏,殿下可從未客氣過。

但元朝郡主纏的這麽緊,殿下也就冷冷臉,偶爾一句重話,也不過如此。殿下可從未動過郡主一根頭發絲!

這些都是發生在東宮的事,衛元朝不知,其他人也不知。晏長裕聽見了,也未曾放在心上,他自己的心,他自己最明白。

這些記憶,兩世都一樣。

晏長裕分不清如今夢見的是前世,還是今生。

他從未細想過,如今,再回顧這些記憶,曾經被他刻意遺忘的細節一點點展現。

他的記性是好,卻從不記那些無用之事、無關之人。

若是不喜歡,緣何記得這般清楚?

然夢裏,衛元朝的音容笑貌,每一分都是那般清晰。清晰到,刻意遺忘竟也沒有忘掉。

“殿下,我真的喜歡你,我沒開玩笑。”

“殿下,我漂亮嗎?”

“晏長裕,不許看別人,你只能看我!”

每一個字,每一句話都一點點的從記憶中翻新,像是被壓抑得久了,一旦重見天日,便迫不及待地沖出了牢籠,再也不願回去。

“殿下,這是我親手繡的香囊,送給你。你一定要貼身佩戴,好好珍惜,不然,我可是要生氣的!”

那只繡著兩只“鴨子”的香囊被她強塞進了他手上。

明明緊張又忐忑,偏偏嘴上一點不服輸,霸道得不得了。

那香囊真的很醜。

可他沒有第一時間推開,反倒下意識接住。這讓晏長裕有點煩躁,他不喜歡這種莫名奇妙的失控感。

於是他故意把那只醜香囊扔在了一邊,不去理它,仿若只是一件無關緊要之物。打掃的宮人不知這香囊是誰送的,見它做工粗糙,生得醜陋,便也沒放在心上,直接當垃圾給清理了。

恰逢下雨,那只醜香囊無意中被遺落在了地上,淋了雨,沾滿了汙泥。恰時衛元朝來了東宮,正好看見了。

少女臉上燦爛的笑容一瞬間便消散了。

垂頭看著地上已經面目全非的香囊,許久,忽然也一腳踩了上去。隨即,轉身就走了。

她沒來找他。

晏長裕都看到了。

他本以為衛元朝會朝他發火,會來質問他,結果她竟是什麽也沒說,什麽也沒問,轉身就離開了。

那一刻,心臟忽然停跳了一拍。

晏長裕當然沒有追上去。

他在原地站了許久,直到那道纖細的身影完全消失不見,半晌,他走到了雨下,彎腰,撿起了那只臟兮兮的香囊。

只是,他沒有帶過它。

而自那之後,衛元朝也再未送過他這類東西。

她也從未問過這只香囊的去處。

仿佛說不要便不要了。

婚後。

有人想要討好他,給他送美。晏長裕當然沒接,但這件事也瞞不住,身為東宮太子妃,衛元朝第一時間便知道了。

其實不僅是下面的人送美,宮裏洪文帝和小陸氏也提過幾次要給他納側妃。他已二十出頭,成婚也兩年了,但一直無子嗣,對於太子來說,著實不像話。

那日,晏長裕本以為衛元朝會與他鬧脾氣。直到夜間就寢,她也未曾鬧過,只在睡前忽然說,

“晏長裕,你若要娶旁人,我們就結束了。”

她的語氣堪稱平靜,眼底卻滿是認真,看著他,一字一頓說:“我不說假話的。”

“孤沒要別人。”

鬼使神差的,那一刻,他竟解釋了一句。

“一直都不要嗎?”她問。

他沒回答這個問題,只道:“時辰不早了,別鬧了,睡吧。”

她沒再說話。

許久,才忽然淡淡說:“晏長裕,若你想要別人了,我就不要你了。”

晏長裕心臟驟然一縮。

不知為甚,想到了那只仿佛被“遺忘”的香囊。起初是他不要,後來卻是她再未提。

現實裏,他驀然睜開了眼睛。

天色大亮,他卻還恍若夢中。那些記憶自然是前世的,卻又像是他親身經歷,心臟因著那一句“我就不要你了”,傳來陣陣的疼意。

晏長裕面無表情地抓緊胸前的衣裳,捂著胸腔,如默石一般坐在床上。

——或許,不僅僅只是一點動心。

他本有千百種方法讓衛元朝再不敢靠近他半步,卻偏偏選了最溫和、最沒有力度的一種。

*

鎮國公府。

元朝坐在燭燈下,小心地穿針引線,見著手上的香囊一點點變得完整,眼睛不由彎了彎。

“我覺得比之前繡得好,你們覺得呢?”

那香囊以青色做底,上面繡了一棵青松,花樣倒是不覆雜,瞅著,繡工確實精湛了一些。

但說實話,依然稱不上好看。

不過文嬤嬤和襲月等人都是郡主的閉眼吹,聞言,立刻張口就道:“好看好看,郡主聰明,瞧瞧,這才多長時間,就已經繡的這麽好了!”

“對,瞅瞅這竹子,多精神!”飛雲也點頭讚。

元朝默了默,輕咳一聲,提醒:“這是松樹,不是竹子。”

一絲尷尬彌漫在屋裏。

“那這松樹很是特別,世間獨一無二。瑞王殿下收到了,定會很喜歡,很開心的!”文嬤嬤立刻找補,笑道,“反正在瑞王殿下眼裏,只要是郡主送的,都是好的。何況這還是郡主親手所制,那更是無價之寶。”

過幾日,便是虞晉的生辰。元朝便想著送一份有意義的禮物。香囊乃是私密之物,本是不能隨意相贈。

她與虞晉雖有師兄妹之名,但到底不是親兄妹,所以元朝本來是沒想送香囊的。

結果是虞晉主動提的。

“師兄,你今年想要什麽生辰禮物?”前兩日,元朝想到虞晉的生日,便直接問。他們關系親近,這些話倒是可以隨意說。

虞晉看了她一眼,沒回,卻是問:“聽聞師妹前段日子在學習女紅,不知學得如何了?”

“一般一般吧。”元朝雖自信,但偶爾還是有些自知之明,“還能看吧。”

聽到這話,虞晉便道:“那知知便送為兄一只親手繡的香囊吧。”

虞晉很少提要求。如今他提了,元朝自然想要滿足。況且,這本也不是什麽離譜的要求。

是以,這兩日她重新拿起了繡花針,一有空閑便繡兩針。

只是到底水平有限,便是元朝用了十足的心,成品也就那樣。

“算了,重來吧。”

元朝嘆了口氣,把那只香囊拆掉了。師兄從來都是把最好的給她,她也想給師兄最好的。

燭光下,看著手裏的香囊,元朝忍不住笑了。

時隔多年,曾經的屈辱和憤懣,在這一刻終於徹底消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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