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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已灰木 (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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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已灰木 (十三)

結丹前後到底差在哪了?

颯颯劍光中, 岑小眉曾經想過無數次這個問題。

都說修士的一個大境界之間仿如天塹——例如岑硯就算再疏於劍道,與其比拼靈力時也能隱隱壓岑小眉一頭,還能在打完後敲敲她的額頭, 感嘆妹妹當真是大了, 都能和兄長餵上幾招。

於是岑小眉愈發明白修道之路既苦又遠,如若她一直糾結在築基巔峰不得寸進, 那又何談護住兄長,如何在修界裏為他圈出一片安身立命之地?

她不知自己心結所在,如今卻誤打誤撞,在血淋淋的真相面前結了丹。

從未感受過的豐沛靈力盤踞在內府之中, 逐漸凝聚成了一顆金光燦燦的小球。岑小眉下意識隨著流動的方向吐納靈力, 覺得內府裏好像盛了幾十兩天元, 靈力充裕得令她渾身的經脈都在發顫。

睜開眼時,樹葉花草的顫動明晰可見,她甚至能看清殘劍裂痕上盤踞的靈力餘痕。

從未見過的世界在她面前悉數展現, 岑小眉眨了眨眼, 低下頭,看見正同樣擡首看來的三個人。

目光掠過白莫生與徐青翰, 最終停在了方絮的臉上。

岑小眉發現她們有著一樣的眼神。

——又或許在某種方面來說, 她們並不相同。

方絮的無情道心建立於欲望之上, 而岑小眉的道心則承襲自方絮,並未有過苦苦求索的過程, 從而相比起來愈發純粹。

簡而言之, 便是岑小眉“無情”得更徹底些。

她的目光澄然一片,回首來路, 只覺像是見道堂上那座巍然不動的藏經塔,種種過往皆列於其中。

只是紙張書籍, 終是死物。

岑小眉翻看過往時再不會有絲毫波瀾,看到初入問天閣的自己時甚至會覺得詫異。她到底怎麽想的,會想去撒潑打滾,只為了抱易渡橋的大腿?

藏經塔的最後,一本閑書上悠悠然寫著兄長二字。岑小眉知道她今後要做什麽,於是她將空中懸掛著的琢玉劍收回腳下,向三人一拱手,轉瞬間消失在劍冢中了。

她已有琢玉劍,劍冢中並沒有任何東西能留得住她。

她要回蒼樞山去,那裏有兄長在等她。

……雖然岑小眉並不明白,她為何要保護她的兄長。

“她走了。”

見岑小眉的身影消失,白莫生盤膝坐在了地上,像是看到了極為有趣的事,笑道,“所謂無情道傳人,今日倒是讓我看見了兩個。”

方絮看起來心底沒什麽波瀾:“前輩,楊柳劍在何處?”

白莫生的手撫過身邊長劍的碎片,那東西似乎在這待了很久,邊緣有些鈍了。

他一點也不著急,慢慢悠悠地說道:“你們這兩個後輩……李閱川他可真有挑徒弟的眼光。”

這話聽起來不像誇獎,沒人接話,白莫生自顧自地繼續道,“一個要用它飛升,一個要用它割情愛給姑娘突破境界,唉,這給誰好啊?”

聽到“割情愛給姑娘”的時候,方絮下意識地看向了徐青翰。那張臉上的面具泛著銀光,一看便是凡品。

劍冢中靜寂一片。

白莫生耗得起,徐青翰卻耗不起了。

在白莫生二人看不到的角落,徐青翰的沈墨印上緩緩洇出了一個淩亂不堪的字。

那字的來源乍一看不可追溯,徐青翰從未用沈墨印和字的主人交流過,但他卻擡起頭,不經意似的看了眼斷月崖的方向。

沈墨印上寫的是個“走”字。

就在給易渡橋傳訊的瞬間,齊瑜手裏承著沈墨印的薄紙悄無聲息地一分為二,上邊傳給了易渡橋,下邊傳去了徐青翰的沈墨印上。

沒人知道齊瑜是怎麽將徐青翰的沈墨印弄到手中的,或許是她潛伏在見道堂裏時早就做好的準備,又或許是那次在人骨柴芥子中時偷到的,反正在生死攸關的關頭,齊瑜選擇了相信徐青翰。

徐青翰並未辜負齊瑜的苦心,他頓時有了猜測,沈墨印被捏成了個紙團握在手中。

他轉過頭,向白莫生道:“人命攸關,還請前輩體諒。”

目前來看,攸關的大抵不是易渡橋的性命,而是宿火峰上混戰的修士們的。

往生刀只有一把,要想拿到就得先把擋在身前的修士打趴下。

當第一道天樞學宮的符文炸開合歡宗弟子的喉口時,整個事態便向著不可止息的方向發展了。

初時修士們還顧及些同道情誼,只朝著合歡宗和斷月山莊兩大邪修勢力打——主要是合歡宗挨打,斷月山莊這次就出了個易渡橋前來赴宴,除非有不怕掉腦袋的,否則沒人會去主動招惹一個元嬰巔峰的邪修。

而後來,隨著莫尋歡的一聲“撤”,死傷多人的合歡宗弟子憤憤收了法器撤至了山腳,那些本來兄友弟恭的正道修士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陷入了詭異的僵持。

槍打出頭鳥,但在往生刀的誘惑之下,想當挑起正道門派間爭鬥的“鳥兄”大有人在。

只見鳥兄臉上覆著暗蟬皮,看不清面貌。他揮劍而出,鋒銳的劍氣往身前一個修士的心口刺去,那修士敏捷躲開,未散的劍氣在地上留下了道長長的劍痕。

就像在場的正道門派之間的裂隙一般。

一時天樞學宮的符文與問天閣的劍氣齊飛,銀蓮宗的樂音與不知道從哪冒出來攪混水的合歡宗秘法共一色,宿火峰上五彩斑斕,煞是鮮妍。

但各路門派都好歹有些底蘊,就連天樞學宮那幫築基和煉氣混的來使手裏也有不少大能的符文,彼此僵作一團,誰也打不過誰。

易渡橋心裏暗道不好。

他們需要一個和合歡宗一樣的,他們共同的敵人。

諸多視線逐漸集中在了擋在煉器爐前的崔漱冰身上,他仿佛沒反應過來這些人要合起夥來對他下手,依舊笑著向他們拱了拱手:“諸位……”

這次沒人理會他了。

許風本來揣著手看熱鬧,見到此景時臉色驟變,只見一顆半透明的石子從他的袖子裏滾了下來,觸及地面時頃刻間展開,將崔漱冰罩在了裏頭。

二兩天元化為齏粉,只聞轟然巨響,那半透明的罩子擋住了鋪天蓋地朝崔漱冰砍過來的法術,不過一瞬間,便碎成了光點,消失在空中了。

一瞬的空當終於讓崔漱冰回過了神,他下意識朝人群後的易渡橋看去,易渡橋朝他招了招手,做了個口型:回來。

崔漱冰意識到了什麽。

這些他所謂的同道甚至是同門,為了一把往生刀要殺他。

但他沒聽易渡橋的。

崔漱冰的眼裏依舊盛著大惑不解的意味,但與此同時,那把庭蕪杵伸長至了丈餘長。在它的對比之下,崔漱冰八尺有餘的身軀渺小得像是螻蟻。

翠綠的藤蔓從庭蕪杵中生長出來,準確地接住再次向他襲來的劍氣,藤蔓被削落後再生長出來,滿地盡是枯萎的枝莖殘骸。

而那些藤蔓只是接下攻擊,並未傷到任何修士。

但崔漱冰忽略了一點。除了天樞學宮等外來的修士,問天閣中也有修士前來——化神期的峰主領頭來的。

攻擊無窮無盡,漸漸地,崔漱冰的額頭上墜下來了滴冷汗。

藤蔓似乎要在宿火峰上另堆個小山頭出來,庭蕪杵的個頭不知不覺間縮了幾尺,顯然已經到了強弩之末。

眼見失守,崔漱冰常年侍弄花草的一雙手翻轉過來,掌心向上,當即就要狠狠向上一擡。

“別做傻事。”

易渡橋的聲音傳至了他的耳中,忽然間,崔漱冰的眼前被煙塵似的灰霧覆滿了,“李閱川不在,又有化神修士在此坐鎮,你就算自爆也攔不下他們。”

萬重山化成的屏障阻隔了修士們的視線一瞬,再看清時,崔漱冰已經和庭蕪杵一起消失在了原地。

易渡橋把匿影珠塞進了崔漱冰的口中,站在一處還算完好的屋檐之上:“好好含著。”

崔漱冰的頰側被匿影珠撐起來道圓弧,他的目光一時不知道放在哪才好,只能往下去看,看那些修士們因為他的消失而再次開始自相殘殺,沒人願意將煉器爐拱手相讓,眼睜睜看著旁人打開它。

就連化神修士也加入了這場戰局,問天閣的兩位峰主針鋒相對,誰也不肯退後半步。

崔漱冰覺得荒唐,他不解地坐在了易渡橋的腳邊,緩緩地眨了眨眼:“為什麽?”

為什麽這些修士會為了一把刀而變成這樣?

人不是人,鬼不是鬼。人人皆是閻王羅剎,即使其中有人就連往生刀到底是何物都不太明白,卻盲目追尋著力量向前沖去,又與曾經的同道兵戈相見。

易渡橋驢唇不對馬嘴地答道:“這不是你的錯。”

是眾生貪圖力量,盲從大道。

並非你的錯。

崔漱冰不知道聽沒聽進去,手指不斷摩挲著那根庭蕪杵。本來精致的雕花上突兀地顯出來了道深深的裂縫,尖銳得很,刺破了他的指腹,隱隱溢出來了血色。

他點了點頭。

正當崔漱冰還想說什麽的時候,人群中驟然傳來聲足以從蒼樞山傳到襄平城的銅器撞鳴。

方才散去的雷聲隱隱重現,在雲層後露出幾分光亮。

煉器爐蓋打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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