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77章 已灰木 (七)

關燈
第77章 已灰木 (七)

同修蒼生道, 李閱川選中岑硯做接班人此事合情合理,包括崔漱冰在內的一眾問天閣弟子都毫不驚訝。

天等靈骨的蒼生道,李閱川不收他入門下才是怪了。

當年崔漱冰當年本來是挑中岑硯做親傳弟子的, 結果被另一個交好的峰主攔了下來, 暗示了幾回終於明白了其中利害:就算你再不問世事與世無爭,也別搶了掌門的弟子不是?

在聽到的剎那, 易渡橋猛然擡起頭:“李閱川要收他為徒?”

崔漱冰蹲下身摸了摸道邊靈獸的耳朵,分了些註意力給易渡橋,疑惑道:“的確如此,怎麽了?”

枯榮峰四季如春, 拂過的暖風卷著靈氣往易渡橋的脖領子裏鉆。

暖意融融裏, 易渡橋意識到無論是崔漱冰還是岑小眉, 乃至於身在局中的岑硯,他們都不知道蒼生道背後有著一只屬於皇室的手。

在他們眼裏,世上哪裏還會有比玄暉峰更好的去處?

易渡橋剛剛震顫起來的心境一下子沈寂下來, 她雲淡風輕地朝崔漱冰擺了擺手, 道:“是喜事,改日我得去好生賀上一賀。”

她不能現在去不由分說地讓岑硯趁早離開問天閣, 就像她沒辦法把所有的真相和這些正道修士說個明白一樣。

就算關系再近, 又有誰會全然相信一個鬼修的話?這些人信的是易渡橋, 不是與正道為敵的鬼尊。

易渡橋知道,她能做的只有趁早登上宿火峰, 把叩心童子之事挑到天下的面前, 在這些對問天閣深信不疑的修士們的心裏豁開一道縫。

或許這道縫隙暫時不夠深切,但終有一日萬溪成海, 真相便再也藏不住半分。

再快一點,再早一點。

岑硯或許就可以免遭成為傀儡的命運。

這樣想著, 易渡橋停下了腳步。她以一種充滿好奇之色的神情往遠望去,穿過層層疊疊的枝葉與雲霧,隨著展翅而飛的仙鶴一路往宿火峰的方向望去。

崔漱冰同樣看見了峰頂上盤旋的雲霞,紅得像火,大抵是因為紅得太透徹,隱隱洇出來不詳的血色。

再一眨眼睛,那種血色轉瞬消失了。

他沒多想,一雙澄明如琉璃的眼睛彎起來,向易渡橋問道:“你想去宿火峰看看?”

“原來那裏就是宿火峰。”

易渡橋恰到好處地展露出了恍然之狀,“天下萬萬仙器,十有八九都是出自宿火峰之手,想來是個十足十的好地方。不瞞崔峰主說,我當真是想瞧上一瞧那到底是個什麽去處。”

崔漱冰瞧上去有些發愁,站起身點了點自己的腦袋:“宿火峰主性情乖戾,怕是不願意見人的。”

他話峰一轉,“不過我倒是有辦法,就看易莊主的誠意如何了。”

要好處?

易渡橋一楞,心下驟然湧出些失望之感。本以為崔漱冰醉心丹道和那些修士不同,原來歸根結底,還是逃不開利之一字。

萍水相逢的緣分散了算不上多可惜,她心底的波動只出現了一瞬,隨即道:“峰主想要什麽好處?”

崔漱冰吊人胃口似的頓了頓,道:“飲眇有個不情之請。”

易渡橋:“峰主不必彎彎繞繞,講來便是。”

崔漱冰一看她就知道想多了,於是笑起來,周圍簇擁著他的花花草草都愉悅地抖了一抖。易渡橋不明所以,他繼續道:“我聽說你會萬重山之術,能不能借我看看?就看看。”

萬重山的術法記載在修界不是秘密,易渡橋沒反應過來:“只是要看萬重山?”

“不讓看也無妨。”

崔漱冰見她的神色心下有些犯嘀咕,莫非萬重山有什麽關竅在,不能給他這個外人看?

他依舊努力解釋道,“藏經塔裏寫過萬重山的記載,我多年卻無緣得見,實在是好奇……不看也罷,我帶你去宿火峰就是了。”

易渡橋聽完啞然失笑,的確沒想到此人還有這般心性。投桃報李也屬應當,只見她五指霎時緊握,周遭的靈氣似乎都被這一動吸引了過來,阿四從地面下被牽引而出,規規矩矩地向兩人一拱手:“小尊上,崔峰主。”

崔漱冰對此甚是稀奇,伸手試探性要碰空中隱形的靈線。

再怎麽厲害易渡橋也只是個元嬰,又是在他的地盤裏,崔漱冰能隱隱約約看見空中幾道詭異的靈力,想來就是禁書中所說的靈線了。

看來此人狀似不問世事,背地裏偷看禁書的事也沒少做。

“別碰。”

一只手攔在了他的指尖前方,易渡橋微微擡眼:“靈線上的鬼氣不一定聽我的,崔峰主小心些,傷著你便不好了。”

崔漱冰禮貌地把手收回,又道:“好新鮮的術法,我喜歡。”

他好像見什麽都覺得喜歡,說完才想起來還有正事幹,於是從懷裏掏出來了根玉杵,想來是他的法器庭蕪杵。

崔漱冰把庭蕪杵托在手心裏,道:“你附上來。”

易渡橋的那些神通在他面前沒有遮掩的必要,她登時化為一縷輕煙,鉆進了庭蕪杵裏。

在她消失的瞬間,阿四也同時沒了身影。

宿火峰門前的鈴聲響了。

那鈴是個富貴仙器,但凡被它掃過去的,姓名年紀一應都會浮現在大門之上,簡直像一只宿火峰主的眼睛,一切來客都無所遁形。

但此時門上空無一字。

崔漱冰的生平被一層透不過光的薄膜掩蓋住了,他禮貌地向旁邊不知所措的看門人頷首道:“枯榮峰崔漱冰前來拜訪,還請開門。”

易渡橋捫心自問,如果是她在這,或許並沒有把握在門上全然掩去自己的姓名。她此時正趴在崔漱冰的袖子裏,黑洞洞的看不見外邊。

神識是萬萬不可亂放的,宿火峰裏一步一機關,指不定她碰到哪就要挨打了。

崔漱冰貼心地將袖子攏起來,省得顛到易渡橋。

在他看來,易渡橋是客,帶她四處轉轉理所應當。更何況她心裏雜念甚少,是他崔漱冰喜歡的類型。

此喜歡非彼喜歡,崔漱冰愛天地,愛萬物,或許此時問他何為心悅,他都能指著旁邊的樹幹說我心悅它。

走過宿火峰的長階,崔漱冰路過那些繁雜的仙器,整座山頭上都飄蕩著難以言喻的氣息。

過了半晌,直到易渡橋看見一鍋閃爍著火光的煉器爐時才反應過來是什麽味。那是過濃的靈氣味道,煉器修士以爐為引,把天地靈力引到仙器之上,就像熏香放多了會熏得人想吐,靈氣也是同理。

或許會對修行有好處,但實在是太難聞了。

“宿火峰就是這樣。”

崔漱冰的呼吸放得極輕,低聲道,“所以我不喜歡這。”

煉器爐中飄散出來的暗紅煙霧蒸騰而上,融入空中的雲霞之中,將其襯得愈發紅得濃重。

而紅得發黑的地方……

易渡橋悄悄從袖子裏探出來一些,往上看去。

是宿火峰主白闊所居的洞府。

“你想去那?”

崔漱冰搖搖頭,“機密之處,我不能帶你去。”

“我明白。”

易渡橋回道,“無妨,我來此的目的同峰主一樣,只是想看個新鮮。若是有緣,想來還能同白峰主見面。”

在看見雲霞來源的剎那,易渡橋便知道她草率了。

連雲霞都這樣濃重,宿火峰中藏著的仙器會有多少?她如果沒有崔漱冰這等化神修士的助力,連白闊的居所都靠不近,何談救出那些叩心童子。

念頭出現的剎那,崔漱冰的眉梢一動:“你有雜念了,是什麽?”

如果回答得不妥,怕是要遭懷疑了。

易渡橋抿了抿唇,庭蕪杵輕輕碰了一下崔漱冰的手腕:“我只是想宿火峰的仙器這樣多,斷月山莊家底微薄,怕是沒有一敵之力。”

她說得像調侃,崔漱冰自然一笑而過。他從來沒想過易渡橋會騙他的這等可能性,於是把庭蕪杵再往外露了一點:“莫要妄自菲薄。”

二人在宿火峰上兜了一圈,途中崔漱冰因不小心踩中了道上埋的機關,鬢發被削掉了一縷。而白闊不知道在煉什麽驚世神器,連隔壁峰主來拜訪這種大事都沒出面,還是他的親傳弟子過來引的路。

易渡橋直覺白闊爐子中的東西和叩心童子脫不了幹系。

說什麽來什麽,她先是發覺崔漱冰的步子停下來了,又聽見一陣倉促的禦劍破空之聲,那些宿火峰弟子並非沖著他們來的,草草地與崔漱冰打了招呼便一個個又飛走了。

崔漱冰道:“這是?”

那弟子猶豫一瞬,才回答道:“回師叔,這事本是家醜不可外揚,但既然師叔開口問了便也沒有遮掩的道理。”

他嘆了口氣,“前些日子峰裏有弟子帶著新做好的一爐仙器私自下山販賣,引得師尊大怒,要將他追回問責。奈何那弟子竟畏罪潛逃,這會剛有了蹤跡,師兄弟們正去捉拿他呢。”

易渡橋聽著突覺不對,她下意識抓了把靈線,只覺靈線那邊連著的兩只萬重山離她能有千裏遠——阿四和阿五趁著她附身那會魂魄動蕩,竟私自走了!

什麽畏罪潛逃的弟子,是叩心童子才對!

得了。

這倆萬重山一個比一個有主意,生怕她打了退堂鼓不樂意再往下查了。

著什麽急?

易渡橋哪能不知道他們在想什麽,估計還是阿五幹的,阿四頂多算是跑出去想把他追回來,結果還把自己搭裏頭了。

只要阿五這個“漏網之魚”一露頭,宿火峰的弟子們勢必會一窩蜂地去抓他,甚至白闊都有可能露面,那麽易渡橋就有機會深入宿火峰,找到關押叩心童子的地方。

阿五秉著他的私心,推了易渡橋一把。

這情景正好讓齊瑜瞧見了,她捏住沈墨印,不怎麽著急地道:“你要去嗎?”

“去,怎麽不去。”

易渡橋下意識地想捋頭發,手沒擡起來,這才想起來她是一根杵。她的語氣聽不出喜怒,“跟了我還不信我,談妙,你可別學他。”

阿五這等行為雖然算是幫了她,但易渡橋還是不喜歡這種被人推著走的感覺——當初的吳伯敬就是這樣,如今他的屍體都不知道埋在蜃樓大陣的哪個角落裏了。

易渡橋並不會殺他。但這也意味著阿五會被她派遣出去,是給齊瑜當端茶倒水的仆從也好,還是幫劉憑雲磨墨壓紙也罷,反正易渡橋的身邊不會再留他了。

她被崔漱冰揣著漫無目的地溜達,讓繚繞的煙霧熏久了,易渡橋終於倒過來一口氣。

她深吸口氣,結果是一陣劇烈的嗆咳。

咳嗽聲旁人聽不見,唯有崔漱冰能感覺到庭蕪杵在微微震顫。他不動聲色地在庭蕪杵冰涼的杵身上敲了敲,無聲問道:怎麽了?

易渡橋略微疲憊的聲音傳來:沒大事,被這地方的靈氣嗆到了。

崔漱冰失笑:的確熏人。

就在他的註意力於庭蕪杵上一來一回的時候,輕煙似的一縷魂魄輕手輕腳地滑了下來,剛好鉆進了地上被煙熏得半化不化的雪堆裏邊。

崔漱冰與那弟子均毫無所覺,等到他們離開後,那縷輕煙從雪堆裏鉆了出來,化成了方才那宿火峰弟子的模樣。

許久沒用這等術法,那分身僵硬了瞬息才勉強找回來四肢是怎麽用的,它惟妙惟俏地走了幾步,忽然見一個弟子從崔漱冰離去的方向走了過來,看見他一楞:“大師兄?”

那弟子轉過頭去,顯然懵了,“你不是剛過去嗎?”

壞了。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