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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已灰木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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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已灰木 (一)

北蒙使者刺殺楚帝的風波在永安城裏邊平了, 又隨著雪浪撲到了北邊的襄平城。楚帝沒辦法,只能硬著頭皮重新啟用祁英為主將,撥了筆數目不菲的軍費, 準備過兩天就打發他回去守城。

眾目睽睽之下, 祁英將軍面對巨獸絲毫不懼忠心護君是板上釘釘的事,任楚帝和他背後的易行舟再想動祁英也沒法子。

祁英在客棧裏悠悠轉醒, 他感覺做了場從未有過的大夢,從洪荒上古一直睡到了現在,頭發亂糟糟的,和祁飛白對視時有一瞬的迷茫。

岑小眉正給祁飛白卸臉上的暗蟬皮, 他戴的時候不久, 倒是不難卸下去——主要是她手法生疏, 拆得祁飛白齜牙咧嘴,又顧及他爹要睡覺不敢出聲,瞧起來分外猙獰。

祁英就見自己搖身一變成了他兒子, 懷疑自己沒睡醒, 好半天才反應過來。

聽見被褥摩擦的窸窣聲響,祁飛白當即顧不上什麽疼不疼的了, 喜滋滋地轉頭問詢:“爹, 你醒了……啊!”

祁英給了他一個腦瓜崩。

怎麽誰都愛打他腦袋?

祁飛白委屈地縮了縮脖子, 嘴上沒停:“你放心,雪來她和見道堂通了氣, 我們沒傷著百姓。”

那場雪雖然大得嚇人, 但當日岑小眉很快想起來了方絮教過她的符文。

她和方絮的師徒緣分寥寥,半年多都用來學怎麽和琢玉劍和平共處了, 攏共也沒學幾個符文,雪來符就是其中之一。

符文名字是方絮取的。那年蒼樞山上不知哪一峰的弟子作妖, 給一十八峰下了場雪,岑小眉記得睡醒後窗欞都是白的,她凡心未褪,歡呼了聲出門就往雪地裏紮。

準備去喚弟子行早課的方絮迎面就是片人形的凹痕,她俯身把吃了一嘴雪的岑小眉提溜了出來。岑小眉正凍得發抖,手腳並用地扒在了方絮的身上,表示師尊好冷啊你快來救救我。

方絮無言以對,用劍鞘在雪地上畫了個岑小眉從未見過的符文。符文落成的瞬間春生草長,那一片的積雪竟然都化成了花叢,看上去格外鮮妍。

岑小眉被春風勾得打了個噴嚏,興高采烈道:“好厲害!師尊,這叫什麽呀?”

符文本就是方絮隨手畫的,當然沒名字。她隨口道:“雪來符。”

防止岑雪來被凍死的符。

足以讓整個永安回春的雪來符悄無聲息地在每寸積雪上化開,易渡橋畫完後狀似隨意地一指,積雪消融,春芽覆蘇。

永安城的街頭沒有被凍死的乞兒。

聽完,祁英緊繃的面容並未有絲毫好轉,祁飛白心裏一跳,心想完了,還是得挨打。

他小心翼翼地問道:“爹,能等雪來走了後你再打嗎?”

祁英:“……”

在祁飛白眼裏,他到底是個什麽形象?

祁英是真想抄板子打祁飛白一頓,但和他那明顯想找個機會跑路的眼神對上,在沙場上歷過上百次生離死別的將軍忽然擡不起來手了。

半晌,他不知從哪尋出來了點力道,朝祁飛白招招手:“過來。”

祁飛白以為要挨打,屁股長刺似的挪過去了。

男子漢大丈夫,挨打就挨打!一閉眼睛就過去了!

他毅然決然地閉上眼,卻出乎意料地被一雙堅實的臂彎抱住了,算不上輕地在他的脊梁骨上拍了拍。

祁飛白呆楞楞的:“你怎麽沒打我啊爹?”

剛剛凝聚出來的溫情在他一句話裏煙消雲散,祁英哭笑不得地松開手,決定聽兒子的,在他腦袋瓜子上又一摑:“敢背著老子幹事,長本事了?”

祁飛白挨了打舒坦了,嘿嘿一笑:“事急從權,事急從權。”

祁英懶得和他掰扯:“下次再敢擅自行動,我看這個兵你也別帶了。”

祁飛白連忙應是。他後知後覺地想起來屋裏還有人在,登時直挺挺地站起來了,嚇了祁英一跳。他回頭,背後的人不知道什麽時候消失了。

岑小眉把單獨相處的空間留給了這兩人,想到易渡橋現時應該在和劉憑雲糾結課業,決定獨自上街瞧瞧。

她漫無目的地走過永安繁華的街道,岑家就在街那頭,小時候岑小眉和岑硯常常偷跑出來玩,於是一花一木瞧起來都格外熟悉。

不過現在她沒什麽地方想去,背著琢玉劍到處溜達,不知不覺到了茶樓。

她以前愛在這聽人說書。

岑小眉皺眉想了好一會,偏偏想不起來當時的她聽書時是個什麽情形了。岑硯想來是在陪她的,好像還點了什麽糕點和茶……嘗起來好吃嗎?

她修行得越深,記憶褪色得越快。或許方絮的記憶也是這般。

“今日咱們說這個岑仙長孤身救陛下於虎口之下,要說岑仙長一代巾幗,英姿颯爽……”

驚堂木一拍,說書先生講得唾沫橫飛,徒留岑小眉在茶樓外淩亂:“……”

她幹嘛了?

“辜月,你有話忘和我說了。”

岑小眉把沈墨印要摸出來火星子,“是什麽?”

易渡橋在劉憑雲的課業上勾了個圈,聞言一楞:“我忘什麽話了?”

她慢半拍地琢磨了會,恍然大悟道,“我用了次你的身份,可是出事了。”

岑小眉聽說書先生越編越離譜,眼見情節要往她三頭六臂手撕大蟒上偏,艱難道:“算是。”

易渡橋好奇地把神識探過去聽了一耳朵,也沈默了。

她道:“雲雲等著我瞧她課業,你先聽著。”

岑小眉無奈,她實在是聽不下去那些沒邊的故事,索性戴了副略顯老舊的順風耳邊說邊往別處走:“哥,我這邊安定下來了。”

順風耳的那一頭正是岑硯:“我聽說了,有沒有人欺負你?”

頓了頓,“想來也不能。是吧,救駕有功的岑仙長?”

揶揄之意太過明顯,岑小眉沒和他計較:“枯榮峰上的花可養開了?”

“自然。”

岑硯盤腿坐在一簇靈草邊,指尖攫了縷靈力試圖修好它斷裂的葉片,“掌門允我了,等我將枯榮峰上的靈花靈草都侍弄好,便收我為徒。”

岑小眉微微笑道:“恭喜。”

或是因為她的語調過去平靜,順風耳那邊靜了靜,岑硯故作輕松的語氣才響起:“小眉,按輩分來排,以後我可就是你師叔了。”

岑小眉:“你大可修書一封同娘說說這事。”

岑硯笑了聲。

他撥了撥靈草旁邊的土,差些碰到脆弱的長根後才回過神,囑咐道:“你去皇宮裏溜了幾個圈也沒想著叫一聲我……哎,外邊風吹雨打的,累了就回來。”

岑小眉“嗯”了聲:“知道了。”

說完斷掉了順風耳間的聯系。

這時,她散出去的神識一動。岑小眉警惕地加快了步子,同時神識不動聲色地往後探,果不其然在不遠處的巷子邊看見個鬼鬼祟祟的人影。

她放風箏似的在前邊走,不遠不近地讓那人影在後邊綴著,只等誰先按捺不住。

比耐性,沒人比得過無情道。

當岑小眉看過一家糖人鋪兩家酒鋪三家胭脂鋪後,那人影終於忍不住靠近了些,當當正正地被一網神識兜住了。

晦暗的小巷裏,琢玉劍清明地搭在岑小眉的手上,她從上而下地睨了眼那人影,總覺得有點眼熟。

“你是說,你抓住了只萬重山?”

剛瞧完課業的易渡橋正在吃客棧夥計送來的糕點,聞言首先覺得不可能,“萬重山又不是街邊的野貓野狗,哪能隨便亂跑。”

岑小眉無比認真地在心裏把人影和阿四比了比,道:“我確定。”

岑小眉沒那個閑心耍她玩,易渡橋把手上的糕點屑擦幹凈,道:“你在哪,我去尋你。”

這時,沈墨印微微發燙,易渡橋心領神會地將它放到了桌上,用來傳送的符文依次亮起,那人影和捆住它的神識被打包送了過來。

等到易渡橋的神識接管那人影後,岑小眉把神識抽了回去:“我隨後就到。”

易渡橋有理由懷疑她是嫌牽那人影太麻煩了。

還顯眼。

“它聞起來和我好像。”

荀洛動了動手腕,上邊虛虛系的靈線還沒解開,“但又不像。”

易渡橋:“怎麽說?”

娃娃臉的荀洛規規矩矩地解釋道:“它身上有別人的氣味,和我聞起來不一樣。”

他嘟著小臉,蹭到易渡橋領口邊聞了聞,“我聞著像這個,還有……唔,糕餅香。我也要吃糕餅!”

易渡橋往他嘴裏塞了塊糕點示意安靜些,她面對陌生人的時候向來不吝惜釋放威壓,管你是萬重山還是別的都得受著:“說吧,跟著岑小眉做什麽?”

那人影可能從來沒想過有朝一日會被像蹴鞠球似的扔來扔去,張了張嘴,憋出來了句別殺我。

易渡橋被它如此坦誠的貪生怕死震驚了,隨即勾了勾唇角:“你若是足夠坦誠,我自然不會虧待你。”

阿四不知何時站在了她身側,恭敬地雙手奉上那條楊柳枝:“小尊上,這次還是按之前的來?我怕它受不住。”

易渡橋一掀眼皮:“你有何意見?”

阿四不忍卒觀地看了眼那人影,旋即話都沒敢說,低眉順眼地退回去了。

那人影被他們三言兩語嚇得只敢蜷在地上哆嗦,一灘煙霧瀉在了衣袍底下,看得阿四覺得真丟鬼臉。

易渡橋心情頗好,她趁那人影忙著用鬼氣遮衣裳的時候往阿四那邊瞥了眼,笑道:“裝得不錯。”

她是囑托了要阿四嚇一嚇它,倒沒想過能嚇得這麽徹底。

鬼不可貌相。

易渡橋想起芥子裏那跟在李輕舟身後的萬重山,那會阿四還挺寡言少語的,這會倒什麽都敢裝了。

想來萬重山的性子,和主子是脫不了幹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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