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2 章

一開始還是好好的。

中島媽媽每日除了買菜燒飯，並無別的事要做。她早上去市場買菜，回來為中島零煎蛋、煮粥、準備中午的便當，中島零上學時打掃衛生，午間小睡，醒來又為中島零準備晚飯。她口味清淡，但廚藝遠勝中島零，家常小菜也能做得非常好吃，看中島零大快朵頤，她就覺得高興。

她實現了以前難以企及的夢想：全心全意地照顧中島零。那是她當年不得不跨越幾千公裏外出謀生、不得不撇下中島零時，最想做到的事。

她是該高興的。她也的確高興。高興之餘，她就想起舊事。

她平日裏很少感覺到時間的存在。工作忙碌，訂單多時，一天也喝不上一口水，吃不上一頓飯。她卻不覺得難熬，滿心滿眼只是賺錢，只有賬戶上日日增多的金額數目，才讓她覺得心安。

可現在中島媽媽看著中島零，已經從自己記憶中仍然需要她牽著手過馬路的模樣，長得現在這般高，年輕的臉孔已經像晨間的花朵一樣綻放，她才驚覺，時間已經過去這麽久了。

中島媽媽已經年逾四十，但她看起來好像只有三十歲，她和中島零走在一起，別人甚至以為她是中島零的姐姐。中島媽媽每次都能笑成一朵花，可她看著中島零，才真正明白了什麽叫花一般的年齡。

那是她也曾經有過，卻再也回不來的時光。

中島媽媽排行第三，上有一哥一姐，下還有弟弟。中島姥姥姥爺忙於生意，顧不上孩子們，任由他們在鄉間玩耍。

四個兄弟姐妹中，中島媽媽是最調皮的。跟著姐姐爬樹摘果子，害得姐姐不小心摔下樹；帶著弟弟捅馬蜂窩，馬蜂從窩裏一擁而出，她拔腿就跑，等弟弟回家時，臉上被蟄了好幾個大膿包。中島姥姥是個急脾氣，一天忙到晚，已經很累，看到他們掛著彩回來就知道他們又去調皮，不待問清緣由，抄起掃帚就把幾個孩子一頓痛打。

中島媽媽挨打最多，也最不服氣。到後來，每次她看到中島姥姥抄起掃帚，一溜煙就往外跑，一直到晚上才敢溜回來。中島姥姥氣消了，也懶得打她，但回來晚了，飯是沒得吃了，只能半夜餓得肚子咕咕叫，一直到天明。

那時她年齡小，不覺得家境貧寒，只記得那種餓，抓心撓肝。

中島媽媽就這樣一邊調皮，一邊餓著，長大了。

讀高中時，她上課只喜歡看英文小說，不愛聽老師講課，自然成績不佳。有相熟的朋友喊她一起去考美術學院，一年以後，中島媽媽被錄取了，朋友卻名落孫山。

雖然考上了，但中島媽媽對畫畫始終興趣缺缺。別的同學記得的是學到的知識，中島媽媽卻只記得班上有個同學是色弱，奇特的是，那個同學調顏色調得極好，連老師都忍不住要誇上一句。

中島媽媽愛說愛笑，最愛的就是廣交朋友，吃吃喝喝。她又漂亮，從不缺乏追求者。

追求者多了，就容易出事。

讀到大三，系裏兩個男生為了中島媽媽打架，先動手的被開除。中島媽媽無法，只好休學與他結婚。

這就是中島爸爸。

中島零沒改過姓，中島爸爸的本姓也是中島。

婚後，兩人沒有謀生手段，到中島奶奶家居住。中島媽媽之前從未下過廚，連水燒開了都不知道，無法操持家務，她盡力去學，也糟蹋了不少糧食，中島奶奶對此多有怨言。中島爸爸跟著中島爺爺做些雕塑泥像，賺些小錢維持生計。中島爸爸自己尚且不夠花，哪有多餘的錢給中島媽媽。

貧賤夫妻百事哀，這樣一兩年，中島爸爸和中島媽媽之間的感情已經慢慢消磨殆盡。

中島媽媽好面子，寄希望於生孩子來挽救婚姻。但懷孕期間，她在中島爸爸的書裏找到一張其他女人寄來的相片。她逼問中島爸爸，中島爸爸只一言不發。

至此，兩人已經幾近反目。

孩子出生時，中島奶奶來醫院探望，發現是女孩兒，回家就要中島爸爸把孩子送人。中島爸爸去尋收養家庭，連對方家住哪裏都未曾詢問。中島媽媽從產床上跳下來抱著孩子，不肯讓中島爸爸帶走。又去尋，這次找到一對夫妻，患有肝病，中島媽媽直言是要讓孩子去送死，兩人大吵一架，中島媽媽收拾了東西，帶著孩子回娘家去了。

中島爸爸也不去找，中島奶奶已經托人為中島爸爸另說一門親事。有天早上，他們出門，赫然發現孩子居然用棉被包裹著，放在門口。

中島媽媽在娘家已經沒有了容身之處。哥哥弟弟已經結婚生子，中島姥姥連他們的孩子都帶不過來，哪有精力帶中島媽媽的孩子。中島媽媽回娘家，越想越氣不過，兩個人的孩子，為什麽讓她一個人管。晚上沒車，她就走了一夜的路，把孩子放在中島爸爸家門口。

滑稽的是，第二日早上，中島姥姥一出門，就看到孩子還是一樣地包裹著，被放在門口臺階上，正哇哇大哭。

中島媽媽沒有辦法，只好把孩子撿了回來，取名中島零。意為從零開始。

生產日期是9月6日，一直到中島媽媽把她撿回來是3月3日。給中島零登記信息時，中島媽媽填的不是她的出生日期，而是決定養她的那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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