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中島零暑假沒做太多事，除了和柳蓮二偶爾發發信息，就是對著她從書店買來的菜譜苦練廚藝。一直到暑假的第二個月，她才增加了一個項目：打籃球。

中島零終於開始長個子了。她有天半夜腿抽筋痛醒以後，就去買了個籃球，在離家二十分鐘路程的地方找到了一個街頭籃球場。這已經相當不容易了，畢竟在這裏網球才是主流。

中島零一年半以前就開始每天喝牛奶，但是個頭一直不見長，她一度還很擔心。現在發現有了長高的跡象，她打定主意不能放過。就算她不怎麽會打籃球，三個裏頂多投進去一個，也堅持著每天都去。畢竟她的目的只是多跳一跳。

在去了兩周後，有人對她表白了。

向中島零表白的男生在中島零去街頭籃球場的第一天就註意到她了。中島零總是一言不發地一個人打球，一打就是一個多小時。她投籃的命中率並不高，但她從不氣餒。男生看著她安靜打球的模樣，感覺心裏有什麽東西在萌芽。這天，他鼓足勇氣和中島零搭話，中島零冷淡地應了兩聲，他腦子一熱，就表白了。

而中島零只感覺荒謬。

她只是在打籃球而已，還很難看，這也能成為別人喜歡的理由？

這就是喜歡嗎？真夠莫名其妙。

男生看中島零用一種很怪異的眼神看了他一眼：“哦，知道了。你還有事嗎？”

她不相信。男生明白了，急急忙忙地解釋著，其實無非是把剛才的話又擴充了一遍。

中島零失去了耐心：“你不認識我，也不了解我，你喜歡的是你自己想象出來的我，跟我沒關系。”

她說完就離開了，她決定以後再也不來這裏打球了。

但是就算是認識她，了解她，也不會喜歡她的。在回去的路上，中島零想。她對自己的脾氣一清二楚，如果她是別人，也不會喜歡自己的。

那柳蓮二呢？

中島零已經努力克制自己的脾氣，但她別扭的性格還是會從邊邊角角裏漏出來。

柳蓮二為什麽會忍耐她？中島零相信自己的臉很漂亮，但還不至於狂妄自大，就算說她是個頭腦空空的花瓶她也沒有什麽不好承認的。柳蓮二喜歡她這個花瓶，他也是這麽庸俗的人嗎？

柳蓮二沒覺得中島零是花瓶。

如果說一個人必須有所長，才不叫頭腦空空的話，那麽世界上太多人都算得上頭腦空空了。

而且什麽叫有所長呢？是有特別擅長的項目，才算嗎？這個擅長有標準嗎？是固定的嗎？

如果是固定的，那麽是不是除了達到某個標準線的人，其他的人都不該存在呢？

一個人做什麽都是平平，才是常態。一個人在一些項目上擅長，一些項目上苦手，才是常態。

柳蓮二也一樣。也許在很多人看來，柳蓮二是相當完美的人，柳蓮二卻不這樣認為。

柳蓮二喜愛純文學，這意味著他有不接地氣的一面。他曾以為曲高和寡，在旁觀了自己未來的婚姻後，對有一個像中島零這樣毫無共同語言的妻子感到痛苦。但在觀察了如今的她以後，柳蓮二發現，中島零未嘗不是一個有相同感受的人。

柳蓮二喜愛的作者，川端康成、夏目漱石……中島零沒有一個是沒讀過的。至於俳句，中島零同樣讀過不少，她的國文作文裏，化用過不少。

中島零只是從來沒有表現出來給人看而已，也懶得和別人共鳴，但這並不代表她不知道。

只有一次，中島零談論過相關的內容：“黑澤明的電影有種慨然的英雄氣概，可惜太悲了。英雄就是悲壯的吧。”

那是唯一一次，柳蓮二窺見她的內心世界。其他時候，就算柳蓮二提起她昨天讀過的書裏的內容，她也會充耳不聞，連附和都欠奉。

有的人需要靠表現來獲得肯定，中島零則只需要自己的肯定。在柳蓮二看來，目前中島零最大的問題在於：她沒法肯定自己。

柳蓮二一度很喜歡夢中的中島零，最主要的原因是她很有自信。二十五歲的中島零，已經是行業裏同年齡中的佼佼者，隔三差五都會接到獵頭挖角的電話。靠個人奮鬥來的底氣，讓她渾身充滿自信。柳蓮二第一次見到她工作時的模樣，就為她心折。

他不知道中島零是經歷了怎樣的心理變化，才從如今這樣迷茫的狀態，變成了那個職場上的女強人。但他知道他想要陪中島零走過這些時間，無論如何。

這就是柳蓮二對中島零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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