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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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本是吵吵鬧鬧無甚大事的一夜，誰也未曾料想，夜深人靜時竟忽地響起了杳杳鐘聲。鈍鈍聲響劃過耳膜，震著天地，將所有人從睡夢中驚醒。
“怎麽回事？”我醒來後仍懵懵的，就見檸生已經起身穿戴好了。
姜笑於片刻後急匆匆拍門踉蹌入室，慌亂幾乎不能自持。我被眼前嚇著了，頓時清醒過來，皺眉瞅著她——我從未見她這般模樣，外頭到底發生了什麽？
“到底怎麽了？”我急忙問。
她面色蒼白，垂著頭口齒不清地回道：“皇，皇後娘娘崩逝了……”
我驀地怔住，呆坐在床榻上久久回不了神。這句話就像是猝不及防的一道裂雷，振聾發聵，讓我胸口十分的悶沈。
突然，外頭又是一聲鐘響，終是將我的神緒硬生生扯回來，腦中瞬間清醒。
——蔚久……死了？
我緩緩垂下頭，微微張了張幹裂的嘴唇，卻發現什麽也道不出來。
我不敢相信。
這一夜異常紛亂，回過力氣後我匆匆換上一身素凈衣衫，便急忙與檸生一道往宮裏趕。馬車上，我緊緊握著檸生的手，惶惑的心半點不著地，十指指尖冰涼，任檸生怎麽暖也暖不起來。
此刻，中凰宮裏燃著密密麻麻的燈燭，無邊無垠的暗夜沈沈堆在窗外，逼迫著人們急促趕來。
喪禮繁瑣，四下揚起一片帶著香的塵霧，經年累月的繁華燒成散灰，餘下是永久的清冷。殿內一副黑棺上了棺釘，沒人敢信，裏頭躺著的竟是葭蒼國最尊貴的女人。我跪於殿中，聽滿屋子聒噪的哭聲壓得人呼吸艱難。突然麻木不仁地想：蔚久啊，你終於解脫了吧。
我原也不能明白她為何會死的這樣幹脆，直至葬禮上見到那些身服縞素扮相卻俏麗依舊的嬪妃，才終於了悟。
蔚久是真的不願再活著了啊……
前朝覆滅，她的噩夢被沖破，可要面對的確是比噩夢還要不堪的現實。即便貴為皇後，也依舊掩蓋不了她從前的汙痕。她要在宮裏與無數女人爭艷，那些嬌滴滴的新嫩花朵，甚至每一株都比她鮮艷比她奪目。而她，不過是後宮的一個敗筆，是一個洗滌不盡的汙穢。
是以世人皆知蔚皇後是夜裏突發惡疾而亡，卻不知她事實上是吞金自盡的。她深埋內心的苦痛與掙紮，從無人窺見，唯有獨自煎熬。或許強撐她活到今日的，只有那夢魘般的恨。可她的仇人也死光了，她要拿什麽活下去呢？
她的戲，到頭了。
我想起那個曾經不谙世事的少女，沒有野心也沒有欲望，只想安安分分過活，可她最終敗給了造化弄人，甚至不知敗在何處。
我一直以為不論怎樣的疼痛都會隨著時間推移而被淡忘，誰想到再翻起時依舊那般錐心刺骨。眼淚再也止不住，撲簌簌掉落在素衣上。驟然起的風撓得我鬢邊刺痛，我看見了檀生，那個孤獨的帝王面色慘白，眸中似有大片濃墨頹然欲墜，可卻仍在僵持鎮靜。
我知道，他始終是愛蔚久的。可是這份愛蜷在沈重的龍椅之下，就顯得那樣無力且不堪一擊。於是他只能靜靜的，靜靜的守著蔚久的靈位。那是他滿目瘡痍的過去，轉眼成了灰燼。檀生就是在那一日莫名啞了嗓子，曾經柔婉的唱腔再也不覆。
蔚久死了，那個在茶樓裏唱戲的檀先生便也跟著死了，只餘下一個沒有心的聖上，主宰著世間一切無情。
國喪期間輟朝五日，朝夕哭臨三日。而後還請了人做了法事。
亂亂糟糟，終於結束了這一年……
永睦六年，正月。
午後陽光懶懶散散，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本就叫人昏昏欲睡，不想這時謝悠然突然到訪，擾亂了我預想中的清夢。
“給姐姐請安了。”說話間她屈膝行禮，笑意盈盈。我支著頭略顯疲倦和不耐，微微擡手示意她起身：“何須多禮。”
謝悠然亦不推諉，順勢就起了身。我不知她來所為何事，虛與委蛇卻是每次都少不了得，照舊先與她一聲姐姐一聲妹妹你來我往了小半刻。就在我真要為這假惺惺而厭倦時，見她也入座了片刻抿了茶水，這才出言問道：“你今日怎的突然來我這了？”
她一頓，重新拾過笑臉道：“先前向姐姐討要了祈春，心裏總覺得過意不去。這不，特意讓父親從謝府挑了個機靈的給姐姐送來。”
我詫異望她一眼，心說她還有這般好心。但她未接我的目光，兀自吩咐身邊的侍女將人帶了進來。
很快，一個瘦小的人便被侍女牽進來，入了我的目。小小的個頭看著不過六七歲模樣，一雙琉璃般的眼瞳清透得讓人過目不忘，卻始終低垂著不敢與我對視。我皺了皺眉，猶豫間不解地看向謝悠然道：“這是？”
謝悠然一笑而過，當時的我也不知她笑中藏著什麽，只聽道：“我看他年紀與無憂一般大，就想著帶來給世安當個書童。”
我怔楞一瞬，只得先道謝：“勞你費心了。”
“不妨事。姐姐就世安這麽一個孩子，想來一定很上心。”
我難辨她言語中是否挾帶譏諷之意，擡眸意味深長地望了她一眼，心知怕是拒絕不了這番“好意”了。靜默有時，我嘴上牽出個妥妥當當的笑來，點頭沖那孩子和藹道：“如此，那便將人留下吧。”
謝悠然滿意地走了，屋內便只剩下我與那孩子四目相對。我靜靜瞧了他良久，開口問他：“你叫什麽名？”
“翎燃。”他簡短地答，通身陰冷氣息叫人心下打顫。
這哪像是個孩子會有的神情？為此我驚了一瞬，神情逐漸凝重沈滯。我將身子悄無聲息地再往前湊近些，企圖從那雙寒星似的眼裏找出點活人的情緒，可是大為失望，那孩子的眼底什麽也沒有。
什麽也沒有。明明活著，還有呼吸，卻什麽也瞧不出。
我無端感到惶懼，但沒敢表露絲毫。我禁鎖著眉毛將身子重新立直，沈聲問他：“翎燃，你多大了？”
“七歲。”
七歲？卻是與無憂一般大的年紀……
我心底越沈越深，越來越參不透——讓他出現的那人，究竟是何居心？
無憂顯然很喜歡這個新玩伴，一回來就自顧自拉著人到院子裏玩，也不管人家樂不樂意。他們一個是沈默寡言的悶葫蘆，另一個則嘰嘰喳喳不停，竟然也能玩到一起去，也是稀奇。
我註視他倆玩樂，不知不覺時間溜得飛快，一晃便到了該用晚膳的時辰了。檸生還久久未歸，直至宮裏傳了話說他被皇上留下用膳，我的一顆心才落回地上。於是便沒繼續等他，準備召無憂進屋用膳。
門口兩個小孩也不知是剛從哪個角落裏鉆出來的，皆是一身臟汙，依依不舍踱進屋內。二人牽著的手還舍不得松開，緊緊的攥著，就好似黏在了一塊。姜笑見狀，連忙拿濕布來替無憂擦拭臟兮兮的小臉蛋。
“娘親，讓翎燃和我們一起吃飯吧，好嗎？”無憂擦完一半，仍固執地拉著翎燃的手不肯撒。姜笑聽後不敢越距，只得面露難色地杵在那裏望向我。
“不行。”我不假思索地答，“翎燃會有地方吃飯的，但不是這裏。”
他偏偏不肯依：“娘親！”
“再胡鬧我就把翎燃送走了。”我冷下臉來拔高了聲調，不由分說道。
“不要……我，我……”他手足無措，似要爭辯也沒琢磨出個恰當詞句，終於偃旗息鼓似的向身邊的孩子望過去一眼，隨後安安分分地松開手，悶悶坐到了桌旁。
見此，我轉頭示意姜笑：“帶翎燃下去吃飯吧。”
“是。”姜笑領命將人帶走。自始至終，那個面無表情的孩子都沒有出聲半句，只顧著漫不經心，冷眼旁觀，仿佛眼下一切都與他無關一樣。
我坐到無憂身邊，見他垂頭喪氣、心不在焉地挑著碗裏的飯，一粒一粒地扒著。
“怎麽？這便怨上我了？”我瞧著他那小模樣問道。
他不答話，只含含糊糊“嗯”了一聲，耷拉個腦袋論我如何哄勸也不願理我半分，瞧得出心裏是對我有多少些不滿。
第二日，翎燃換上了一身書童打扮，與無憂一道去學堂。
都說同齡人更容易親近，幾日下來他們幾乎稱得上是形影不離。我想又或許是無憂也正處在貪玩且需要夥伴的年紀，所以他對翎燃便格外依賴。日覆一日的過著，瞧著他們二人的舉止倒也沒什麽不妥，我就也未再太過約束，只想他們能做交心朋友就好。
然而直到有一日臨睡前，無憂突然跑來眼巴巴地問我，“娘親，什麽是下等人？”
“嗯？怎麽突然問起這個？”我一楞，不知這小孩從哪裏學會這等詞匯，詫異反問。
“因為翎燃說他是下等人，不能和我當朋友。這是為什麽呀？娘親，難道就因為他是下等人，才不能和我們一起吃飯嗎？”他撅著嘴，努力仰頭看我，說著說著眼看就要擠出眼淚來。
到底是孩童天真，從不對他人加以所謂的地位約束，是以不知何為上等與下等。眸中亦不含半分厭惡鄙夷，似乎是近乎“何不食肉糜”的好奇，好奇為什麽會有人衣不蔽體、食不果腹，還要生活在那樣骯臟的地方。
我張張嘴頓住了，一時不知該如何答他，倒是桌案旁的檸生不鹹不淡回道：“王府裏沒那麽多規矩，世安可以把他當朋友。”
“太好了！”世安聽了歡呼一聲，得到滿意答覆後歡快著跑回自個兒屋間睡去。
我瞧著他的背影不禁嘆息：“世安這樣……真的好嗎？”
“無妨，他還是個孩子。”檸生淡道，攏住我擱在桌面上的手捏了捏，無聲給予我安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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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是吵吵鬧鬧無甚大事的一夜，誰也未曾料想，夜深人靜時竟忽地響起了杳杳鐘聲。鈍鈍聲響劃過耳膜，震著天地，將所有人從睡夢中驚醒。
“怎麽回事？”我醒來後仍懵懵的，就見檸生已經起身穿戴好了。
姜笑於片刻後急匆匆拍門踉蹌入室，慌亂幾乎不能自持。我被眼前嚇著了，頓時清醒過來，皺眉瞅著她——我從未見她這般模樣，外頭到底發生了什麽？
“到底怎麽了？”我急忙問。
她面色蒼白，垂著頭口齒不清地回道：“皇，皇後娘娘崩逝了……”
我驀地怔住，呆坐在床榻上久久回不了神。這句話就像是猝不及防的一道裂雷，振聾發聵，讓我胸口十分的悶沈。
突然，外頭又是一聲鐘響，終是將我的神緒硬生生扯回來，腦中瞬間清醒。
——蔚久……死了？
我緩緩垂下頭，微微張了張幹裂的嘴唇，卻發現什麽也道不出來。
我不敢相信。
這一夜異常紛亂，回過力氣後我匆匆換上一身素凈衣衫，便急忙與檸生一道往宮裏趕。馬車上，我緊緊握著檸生的手，惶惑的心半點不著地，十指指尖冰涼，任檸生怎麽暖也暖不起來。
此刻，中凰宮裏燃著密密麻麻的燈燭，無邊無垠的暗夜沈沈堆在窗外，逼迫著人們急促趕來。
喪禮繁瑣，四下揚起一片帶著香的塵霧，經年累月的繁華燒成散灰，餘下是永久的清冷。殿內一副黑棺上了棺釘，沒人敢信，裏頭躺著的竟是葭蒼國最尊貴的女人。我跪於殿中，聽滿屋子聒噪的哭聲壓得人呼吸艱難。突然麻木不仁地想：蔚久啊，你終於解脫了吧。
我原也不能明白她為何會死的這樣幹脆，直至葬禮上見到那些身服縞素扮相卻俏麗依舊的嬪妃，才終於了悟。
蔚久是真的不願再活著了啊……
前朝覆滅，她的噩夢被沖破，可要面對的確是比噩夢還要不堪的現實。即便貴為皇後，也依舊掩蓋不了她從前的汙痕。她要在宮裏與無數女人爭艷，那些嬌滴滴的新嫩花朵，甚至每一株都比她鮮艷比她奪目。而她，不過是後宮的一個敗筆，是一個洗滌不盡的汙穢。
是以世人皆知蔚皇後是夜裏突發惡疾而亡，卻不知她事實上是吞金自盡的。她深埋內心的苦痛與掙紮，從無人窺見，唯有獨自煎熬。或許強撐她活到今日的，只有那夢魘般的恨。可她的仇人也死光了，她要拿什麽活下去呢？
她的戲，到頭了。
我想起那個曾經不谙世事的少女，沒有野心也沒有欲望，只想安安分分過活，可她最終敗給了造化弄人，甚至不知敗在何處。
我一直以為不論怎樣的疼痛都會隨著時間推移而被淡忘，誰想到再翻起時依舊那般錐心刺骨。眼淚再也止不住，撲簌簌掉落在素衣上。驟然起的風撓得我鬢邊刺痛，我看見了檀生，那個孤獨的帝王面色慘白，眸中似有大片濃墨頹然欲墜，可卻仍在僵持鎮靜。
我知道，他始終是愛蔚久的。可是這份愛蜷在沈重的龍椅之下，就顯得那樣無力且不堪一擊。於是他只能靜靜的，靜靜的守著蔚久的靈位。那是他滿目瘡痍的過去，轉眼成了灰燼。檀生就是在那一日莫名啞了嗓子，曾經柔婉的唱腔再也不覆。
蔚久死了，那個在茶樓裏唱戲的檀先生便也跟著死了，只餘下一個沒有心的聖上，主宰著世間一切無情。
國喪期間輟朝五日，朝夕哭臨三日。而後還請了人做了法事。
亂亂糟糟，終於結束了這一年……
永睦六年，正月。
午後陽光懶懶散散，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本就叫人昏昏欲睡，不想這時謝悠然突然到訪，擾亂了我預想中的清夢。
“給姐姐請安了。”說話間她屈膝行禮，笑意盈盈。我支著頭略顯疲倦和不耐，微微擡手示意她起身：“何須多禮。”
謝悠然亦不推諉，順勢就起了身。我不知她來所為何事，虛與委蛇卻是每次都少不了得，照舊先與她一聲姐姐一聲妹妹你來我往了小半刻。就在我真要為這假惺惺而厭倦時，見她也入座了片刻抿了茶水，這才出言問道：“你今日怎的突然來我這了？”
她一頓，重新拾過笑臉道：“先前向姐姐討要了祈春，心裏總覺得過意不去。這不，特意讓父親從謝府挑了個機靈的給姐姐送來。”
我詫異望她一眼，心說她還有這般好心。但她未接我的目光，兀自吩咐身邊的侍女將人帶了進來。
很快，一個瘦小的人便被侍女牽進來，入了我的目。小小的個頭看著不過六七歲模樣，一雙琉璃般的眼瞳清透得讓人過目不忘，卻始終低垂著不敢與我對視。我皺了皺眉，猶豫間不解地看向謝悠然道：“這是？”
謝悠然一笑而過，當時的我也不知她笑中藏著什麽，只聽道：“我看他年紀與無憂一般大，就想著帶來給世安當個書童。”
我怔楞一瞬，只得先道謝：“勞你費心了。”
“不妨事。姐姐就世安這麽一個孩子，想來一定很上心。”
我難辨她言語中是否挾帶譏諷之意，擡眸意味深長地望了她一眼，心知怕是拒絕不了這番“好意”了。靜默有時，我嘴上牽出個妥妥當當的笑來，點頭沖那孩子和藹道：“如此，那便將人留下吧。”
謝悠然滿意地走了，屋內便只剩下我與那孩子四目相對。我靜靜瞧了他良久，開口問他：“你叫什麽名？”
“翎燃。”他簡短地答，通身陰冷氣息叫人心下打顫。
這哪像是個孩子會有的神情？為此我驚了一瞬，神情逐漸凝重沈滯。我將身子悄無聲息地再往前湊近些，企圖從那雙寒星似的眼裏找出點活人的情緒，可是大為失望，那孩子的眼底什麽也沒有。
什麽也沒有。明明活著，還有呼吸，卻什麽也瞧不出。
我無端感到惶懼，但沒敢表露絲毫。我禁鎖著眉毛將身子重新立直，沈聲問他：“翎燃，你多大了？”
“七歲。”
七歲？卻是與無憂一般大的年紀……
我心底越沈越深，越來越參不透——讓他出現的那人，究竟是何居心？
無憂顯然很喜歡這個新玩伴，一回來就自顧自拉著人到院子裏玩，也不管人家樂不樂意。他們一個是沈默寡言的悶葫蘆，另一個則嘰嘰喳喳不停，竟然也能玩到一起去，也是稀奇。
我註視他倆玩樂，不知不覺時間溜得飛快，一晃便到了該用晚膳的時辰了。檸生還久久未歸，直至宮裏傳了話說他被皇上留下用膳，我的一顆心才落回地上。於是便沒繼續等他，準備召無憂進屋用膳。
門口兩個小孩也不知是剛從哪個角落裏鉆出來的，皆是一身臟汙，依依不舍踱進屋內。二人牽著的手還舍不得松開，緊緊的攥著，就好似黏在了一塊。姜笑見狀，連忙拿濕布來替無憂擦拭臟兮兮的小臉蛋。
“娘親，讓翎燃和我們一起吃飯吧，好嗎？”無憂擦完一半，仍固執地拉著翎燃的手不肯撒。姜笑聽後不敢越距，只得面露難色地杵在那裏望向我。
“不行。”我不假思索地答，“翎燃會有地方吃飯的，但不是這裏。”
他偏偏不肯依：“娘親！”
“再胡鬧我就把翎燃送走了。”我冷下臉來拔高了聲調，不由分說道。
“不要……我，我……”他手足無措，似要爭辯也沒琢磨出個恰當詞句，終於偃旗息鼓似的向身邊的孩子望過去一眼，隨後安安分分地松開手，悶悶坐到了桌旁。
見此，我轉頭示意姜笑：“帶翎燃下去吃飯吧。”
“是。”姜笑領命將人帶走。自始至終，那個面無表情的孩子都沒有出聲半句，只顧著漫不經心，冷眼旁觀，仿佛眼下一切都與他無關一樣。
我坐到無憂身邊，見他垂頭喪氣、心不在焉地挑著碗裏的飯，一粒一粒地扒著。
“怎麽？這便怨上我了？”我瞧著他那小模樣問道。
他不答話，只含含糊糊“嗯”了一聲，耷拉個腦袋論我如何哄勸也不願理我半分，瞧得出心裏是對我有多少些不滿。
第二日，翎燃換上了一身書童打扮，與無憂一道去學堂。
都說同齡人更容易親近，幾日下來他們幾乎稱得上是形影不離。我想又或許是無憂也正處在貪玩且需要夥伴的年紀，所以他對翎燃便格外依賴。日覆一日的過著，瞧著他們二人的舉止倒也沒什麽不妥，我就也未再太過約束，只想他們能做交心朋友就好。
然而直到有一日臨睡前，無憂突然跑來眼巴巴地問我，“娘親，什麽是下等人？”
“嗯？怎麽突然問起這個？”我一楞，不知這小孩從哪裏學會這等詞匯，詫異反問。
“因為翎燃說他是下等人，不能和我當朋友。這是為什麽呀？娘親，難道就因為他是下等人，才不能和我們一起吃飯嗎？”他撅著嘴，努力仰頭看我，說著說著眼看就要擠出眼淚來。
到底是孩童天真，從不對他人加以所謂的地位約束，是以不知何為上等與下等。眸中亦不含半分厭惡鄙夷，似乎是近乎“何不食肉糜”的好奇，好奇為什麽會有人衣不蔽體、食不果腹，還要生活在那樣骯臟的地方。
我張張嘴頓住了，一時不知該如何答他，倒是桌案旁的檸生不鹹不淡回道：“王府裏沒那麽多規矩，世安可以把他當朋友。”
“太好了！”世安聽了歡呼一聲，得到滿意答覆後歡快著跑回自個兒屋間睡去。
我瞧著他的背影不禁嘆息：“世安這樣……真的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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