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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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這雨來的快去的也快。不到三日，天又晴朗了起來。
這剛放晴，宓太妃的宮裏就忽然來人傳我去，只說太妃召見。小小不得其解，追問對方是何事來找，可傳話的太監卻閉口不提，只讓我跟著他走。知道有些事終究躲不過，我便拉住小小的手、以“不必擔心”的目光掠去一眼，而後輕輕頷首，旋即不作猶豫跟上前。
我在宓太妃住的冬暖閣前站定，那領路的小太監卻停在門口不再往進踏一步。我獨自一人進入昏沈的內殿，一擡眸就見一女子正端莊坐於榻上，一身淺淡服色尤為高貴，再看面龐卻是個故人。
此刻她正對著一壇酒發呆，目光長遠停留在壺口，大概是想起些以往諸事，叫她幽思恍惚，片刻都沒有意識到我的到來。直到我猶猶豫豫開口喚她“阿姐”時，她才驀然驚覺。聞聲轉首，那消瘦的臉龐讓我不知她是悲是喜，瞧著上揚的唇角卻似是要哭了般，眉眼間卻盡是悲戚。
她一把抓住我的手腕，緊緊地不願再松手，像是不敢相信我會在此處。她目光隔一片蒙蒙水光將我牢牢盯住，哽咽道：“尚兒……”
之後，便再無聲了。
多麽戲謔的人生啊——昔日我們是相依為命的姐妹，如今卻不得不將她視作上位大禮相待。我身子撤出她溫熱地手掌，往後退兩步欠身深深行了禮，姿態畢恭畢敬：“給槐王妃請安。”
宓太妃是槐王的母妃。如今見到眼前這人，便不用猜想，要見我的人必然是阿姐了。
時隔多年，當年的知夏郡主死於難產，阿姐則從側妃一躍成為正妃，連帶著整個人的裝束也多了幾分貴儀。
阿姐呆滯半晌方回過神，扯過嘴角笑了一氣：“免，免禮吧。”她笑意慘淡，我只得垂首避開她視線，不敢多看，只覺眼前這人陌生的很。
“多謝王妃。”於是我依言平了身，端端正正立在她面前。
“上次宮宴上見到你，我便留了心，如今好不容易才找著機會單獨見你一面。”她理了理裙衫，放輕了聲音似是想找回昔日姐妹情誼。她疑惑道：“果然是你……你為何改了姓名？又為何出現在此？還有，你的臉怎麽了？”
面對她的步步追詢，我心窩惱火也酸楚，不知該如何開口，也不知該不該像阿姐道來這段日子的艱苦。阿姐到底是我於這世間唯一的親人，可我們終究是錯失了彼此這麽多年，很多東西早已一去不返。
“受人之托，來這裏保護一個人。”最後，我顫著聲音垂了首，如實說。
她眉間深蹙：“你就是一個宮女，能護著誰呢？”隨後，又擡手輕拭過我頰畔的傷，是一副極心疼我的模樣，“怕是沒少受委屈吧。”
是啊，我只是個宮女。我聽過太多人以憐憫或不屑的語氣說出這番話——仲長安說過，小小說過，舒杏說過……我到底能護得了誰呢？這個世道早已失去是非黑白，只餘皇權富貴，即強者猖，弱者亡。
我啞口無言，只能苦笑：“盡力而為吧。”
似是見我有意無意地話少了，她便收了手不再應聲。我們之間從無話不說變得無話可說，世事無常，命如何走皆不是她與我能決定的。正哀嘆中，垂眸時又忽註意到她微隆的小腹，於是我問：“阿姐這是第幾胎了？”
阿姐聞音微怔，繼而頗憐愛地撫摸小腹，面上表情是我不曾見過為人母的慈與愛。她答道：“這是第三胎。”
——看來這些年她過得不壞，至少丈夫待她不壞。
“時間過得真快啊，我的尚兒已經是個大人了。”阿姐驀然一笑，帶著對過往歲月的感嘆，眼底像有光陰流逝，又遺憾，又無能為力。她微露倦意，纖細卻不失瘦弱的纖纖玉手徐徐一擡，立刻有婢女上前將她攙扶穩當。
她這才起身似要離去，踱出兩步後又回頭望向我最後一眼，抿了抿唇，終是開了口，像是盡了姐妹最後的情誼：“你以後若是遇上什麽困難，可以來找我，姐姐一定會幫你的。”
我一楞，擡頭對上她的視線，末了再度屈膝行了一禮，以示送行也以示感謝。
從太妃宮中出來，我一路心不在焉地回到未坤宮，卻被迎面而來的兩個閑話的小宮女吸引住。
一個說：“你聽說了嗎，適才那位檸大人竟向皇上求取三公主呢。”
另一個問：“真有此事？”
前者答：“可不是，檸大人生得俊俏，又有才華，如今還這般得皇上重視，要我說這婚事……估計能成吧？”
後者讚成：“我也覺得能成。”
二人聊得正歡，也沒留意到旁人，我卻驀地心頭猛地抽緊，連忙調轉了方向狂奔而去。宮道寬敞筆直，紅墻碧瓦、沒有盡頭般綿延不斷。我跑的急了，沿路有宮人投來異樣目光，亦或是年長點的嬤嬤企圖叫住失態的我予以訓誡。可是當時我已無心留意。
不知跑了多久，我終於得以隔著堵鏤空的墻瞧見他，順帶還有他身邊的仲長安。
“檸愛卿，朕考慮過了，若你當真有心娶蕊蒽公主，朕自然是高興的。”仲長安附手朝檸生說著話，我能見他面上笑意端著一派慢條斯理的陰沈與算計，打量檸生的目光如刃。
檸生背對我，看不清面容，聲音卻隱約可聞：“臣，謝主隆恩。”這一字一句飄進我耳中，猶如淩遲。
我怔怔定在原處，一顆心多年為塵埃所覆，不輕不重、被沙礫硌得鈍痛不已。他說讓我信他，難道就是為了欺瞞我這件事嗎？
我的思緒隨著天色一道入了夜色，而且越陷越深。
我在沈如水的夜幕裏開窗向外望，冷風順勢灌入室內——真是冷啊。
熟悉的人影似早早站在那裏。紅梅依舊，而他淡漠眉眼，就像被技藝最卓絕的畫師勾勒過一般，好看的不得了。只那眶下彰目黑氣，生生破了這好畫卷。
一番說不清道不明的感受湧上心頭，仿佛下一刻他就會消失。可是他卻走到窗外屈指輕敲來一道，還來不及說話，我便抓過他的手腕狠狠咬下。我使足了力氣，甚至錯覺我的齒尖深深嵌入他的皮肉。他也許怕引來旁的人來，一聲不發，只是眉心緊蹙默默忍耐。我記住了他眼裏苦痛如掙紮，還有他溫熱掌心，可我卻再難原諒他。
就在前幾日，仲長安召見我時，我還信心十足地和他打了個賭——
“朕讓檸生納你為妾，如何？”
“不好。”我搖頭。
“哪裏不好？你不是喜歡他麽？”仲長安只格外鄙夷地朝我輕飄飄撇來一眼“孺子不可教”。
“這可是你唯一的機會，你還指望著他能以正妻之位求取你嗎？癡心妄想。”他勾起唇角嘲笑我，如是說。
我一聽遲疑不已，但仍咬牙堅持道：“他……會的。”
仲長安氣笑了，食指杵在桌面上一聲一聲敲擊著，一下一下擊打在我的心底。半響，他輕嗤：“好啊，那我們就拭目以待。”
——如今一見，果真是給我落了個拭目以待。
檸生似窺見我眼底燒灼的憤怒，良久，竟慢慢含出一抹笑，涼涼浮現在嘴角。他雙睫低垂，好似目光在嘆息，彌漫到空氣裏的全是悲傷，無情扼殺著我的呼吸，連心底的疼痛都被大力撕扯開來。他看著我，突然伸手扶上我的眉心，語氣滿是歉意和心疼：“我……”
我急急往後去躲，冷下面孔：“大人請自重。”
這幾個字像是一把劍，讓我能以我溫熱的心頭血為其開鋒。我終是忍不住問他，為何這樣對我？任何刀劍都不能斬斷我的情絲。當時遲疑的信誓旦旦在此刻像一把刀：“我會帶你離開，你等我……”
你等我……反覆念叨，恍如施咒。萬千繁華，也不及他當時眼中那點琉璃色。於是我一度沈沈入了夢，以為能等到。可惜我註定是自視甚高，由是而無法得償如願。
那一線嘆息般的聲音，在我轉身的霎那傳來：“姐姐，再等等……”
一壺酒，我讓自己醉得稀裏糊塗，待酒醒已不知過了幾日，只聽小小說入夏了。
陽光在我的窗棱裏漏進一條筆直的線，我在其縫隙裏竟看見一雙眼，靈動如小動物一般的眼，笑得仿佛他也不知年歲——只是由於沒心沒肺，故而格外快活。
“哎呀，方寸，你快起來陪我玩啦！你可真能耐啊，這麽久都沒來看我一回。”
——他倒是讓我寬心不少。
“方寸，你是豬嗎，只有豬才愛睡覺。”八皇子趴在半開的窗上故作委屈地嚷嚷。我頭疼地揉了揉額角，忍住想要拿枕頭丟他的沖動。
他是尋來八卦到我這裏的，講的是他沿途聽宮女太監們議論，說新晉升的郝貴人在後花園遇上了顏妃和梨妃，三個女人狹路相逢，你來我往，鬧出的那些個徒增笑料的閑事。委實不愧對“三個女人一臺戲”的說法。
八皇子邊笑邊講，險些就要岔過氣，我也不由也被他的笑聲感染，可我還未正經笑出聲來，又聽他說了一句。
“哦，對了！今日可是我三姐大婚呢，皇兄在宮裏設了宴席，你快點陪我去看熱鬧。”
我的神情突然半笑不笑地僵在半空中，又寂寂往下沈成一腔無處宣洩的灰燼。原來，已經是他大婚之日了嗎？
檸生大婚，娶的不是我。我怎麽還笑得出來呢？
我魂不守舍，無可奈何被仲長昔生拉硬拽出了門，遠遠地看到一眼今日最出眾的新娘子。不愧是公主，若是換作了旁人我定會嫉妒怨言，可她就不同了，我只一眼便看出自己與她的天壤之別。身旁的檸生分毫不遜於她，好看的眉梢笑意溫柔，紅衣相襯下越發生動肆意、如火燎原。
他如今得公主青睞，可我一眼見他眸色深沈、思慮重重，並無半分歡喜。那鮮紅的嫁衣在我眼中燃起了熾烈的火，我覺得我或許還需要幾杯烈酒來燒灼自己的心脾肺腑。恰在這時，檸生似感受到了我的視線，突然轉過臉來。陽光割在他臉上形成片片斑駁，我註意到他面上洋著的笑意在目光觸及到我之後霎時慘淡。
我在他眸中回神，意識到，這場任我貪婪的戲終究是落了尾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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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雨來的快去的也快。不到三日，天又晴朗了起來。
這剛放晴，宓太妃的宮裏就忽然來人傳我去，只說太妃召見。小小不得其解，追問對方是何事來找，可傳話的太監卻閉口不提，只讓我跟著他走。知道有些事終究躲不過，我便拉住小小的手、以“不必擔心”的目光掠去一眼，而後輕輕頷首，旋即不作猶豫跟上前。
我在宓太妃住的冬暖閣前站定，那領路的小太監卻停在門口不再往進踏一步。我獨自一人進入昏沈的內殿，一擡眸就見一女子正端莊坐於榻上，一身淺淡服色尤為高貴，再看面龐卻是個故人。
此刻她正對著一壇酒發呆，目光長遠停留在壺口，大概是想起些以往諸事，叫她幽思恍惚，片刻都沒有意識到我的到來。直到我猶猶豫豫開口喚她“阿姐”時，她才驀然驚覺。聞聲轉首，那消瘦的臉龐讓我不知她是悲是喜，瞧著上揚的唇角卻似是要哭了般，眉眼間卻盡是悲戚。
她一把抓住我的手腕，緊緊地不願再松手，像是不敢相信我會在此處。她目光隔一片蒙蒙水光將我牢牢盯住，哽咽道：“尚兒……”
之後，便再無聲了。
多麽戲謔的人生啊——昔日我們是相依為命的姐妹，如今卻不得不將她視作上位大禮相待。我身子撤出她溫熱地手掌，往後退兩步欠身深深行了禮，姿態畢恭畢敬：“給槐王妃請安。”
宓太妃是槐王的母妃。如今見到眼前這人，便不用猜想，要見我的人必然是阿姐了。
時隔多年，當年的知夏郡主死於難產，阿姐則從側妃一躍成為正妃，連帶著整個人的裝束也多了幾分貴儀。
阿姐呆滯半晌方回過神，扯過嘴角笑了一氣：“免，免禮吧。”她笑意慘淡，我只得垂首避開她視線，不敢多看，只覺眼前這人陌生的很。
“多謝王妃。”於是我依言平了身，端端正正立在她面前。
“上次宮宴上見到你，我便留了心，如今好不容易才找著機會單獨見你一面。”她理了理裙衫，放輕了聲音似是想找回昔日姐妹情誼。她疑惑道：“果然是你……你為何改了姓名？又為何出現在此？還有，你的臉怎麽了？”
面對她的步步追詢，我心窩惱火也酸楚，不知該如何開口，也不知該不該像阿姐道來這段日子的艱苦。阿姐到底是我於這世間唯一的親人，可我們終究是錯失了彼此這麽多年，很多東西早已一去不返。
“受人之托，來這裏保護一個人。”最後，我顫著聲音垂了首，如實說。
她眉間深蹙：“你就是一個宮女，能護著誰呢？”隨後，又擡手輕拭過我頰畔的傷，是一副極心疼我的模樣，“怕是沒少受委屈吧。”
是啊，我只是個宮女。我聽過太多人以憐憫或不屑的語氣說出這番話——仲長安說過，小小說過，舒杏說過……我到底能護得了誰呢？這個世道早已失去是非黑白，只餘皇權富貴，即強者猖，弱者亡。
我啞口無言，只能苦笑：“盡力而為吧。”
似是見我有意無意地話少了，她便收了手不再應聲。我們之間從無話不說變得無話可說，世事無常，命如何走皆不是她與我能決定的。正哀嘆中，垂眸時又忽註意到她微隆的小腹，於是我問：“阿姐這是第幾胎了？”
阿姐聞音微怔，繼而頗憐愛地撫摸小腹，面上表情是我不曾見過為人母的慈與愛。她答道：“這是第三胎。”
——看來這些年她過得不壞，至少丈夫待她不壞。
“時間過得真快啊，我的尚兒已經是個大人了。”阿姐驀然一笑，帶著對過往歲月的感嘆，眼底像有光陰流逝，又遺憾，又無能為力。她微露倦意，纖細卻不失瘦弱的纖纖玉手徐徐一擡，立刻有婢女上前將她攙扶穩當。
她這才起身似要離去，踱出兩步後又回頭望向我最後一眼，抿了抿唇，終是開了口，像是盡了姐妹最後的情誼：“你以後若是遇上什麽困難，可以來找我，姐姐一定會幫你的。”
我一楞，擡頭對上她的視線，末了再度屈膝行了一禮，以示送行也以示感謝。
從太妃宮中出來，我一路心不在焉地回到未坤宮，卻被迎面而來的兩個閑話的小宮女吸引住。
一個說：“你聽說了嗎，適才那位檸大人竟向皇上求取三公主呢。”
另一個問：“真有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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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聊得正歡，也沒留意到旁人，我卻驀地心頭猛地抽緊，連忙調轉了方向狂奔而去。宮道寬敞筆直，紅墻碧瓦、沒有盡頭般綿延不斷。我跑的急了，沿路有宮人投來異樣目光，亦或是年長點的嬤嬤企圖叫住失態的我予以訓誡。可是當時我已無心留意。
不知跑了多久，我終於得以隔著堵鏤空的墻瞧見他，順帶還有他身邊的仲長安。
“檸愛卿，朕考慮過了，若你當真有心娶蕊蒽公主，朕自然是高興的。”仲長安附手朝檸生說著話，我能見他面上笑意端著一派慢條斯理的陰沈與算計，打量檸生的目光如刃。
檸生背對我，看不清面容，聲音卻隱約可聞：“臣，謝主隆恩。”這一字一句飄進我耳中，猶如淩遲。
我怔怔定在原處，一顆心多年為塵埃所覆，不輕不重、被沙礫硌得鈍痛不已。他說讓我信他，難道就是為了欺瞞我這件事嗎？
我的思緒隨著天色一道入了夜色，而且越陷越深。
我在沈如水的夜幕裏開窗向外望，冷風順勢灌入室內——真是冷啊。
熟悉的人影似早早站在那裏。紅梅依舊，而他淡漠眉眼，就像被技藝最卓絕的畫師勾勒過一般，好看的不得了。只那眶下彰目黑氣，生生破了這好畫卷。
一番說不清道不明的感受湧上心頭，仿佛下一刻他就會消失。可是他卻走到窗外屈指輕敲來一道，還來不及說話，我便抓過他的手腕狠狠咬下。我使足了力氣，甚至錯覺我的齒尖深深嵌入他的皮肉。他也許怕引來旁的人來，一聲不發，只是眉心緊蹙默默忍耐。我記住了他眼裏苦痛如掙紮，還有他溫熱掌心，可我卻再難原諒他。
就在前幾日，仲長安召見我時，我還信心十足地和他打了個賭——
“朕讓檸生納你為妾，如何？”
“不好。”我搖頭。
“哪裏不好？你不是喜歡他麽？”仲長安只格外鄙夷地朝我輕飄飄撇來一眼“孺子不可教”。
“這可是你唯一的機會，你還指望著他能以正妻之位求取你嗎？癡心妄想。”他勾起唇角嘲笑我，如是說。
我一聽遲疑不已，但仍咬牙堅持道：“他……會的。”
仲長安氣笑了，食指杵在桌面上一聲一聲敲擊著，一下一下擊打在我的心底。半響，他輕嗤：“好啊，那我們就拭目以待。”
——如今一見，果真是給我落了個拭目以待。
檸生似窺見我眼底燒灼的憤怒，良久，竟慢慢含出一抹笑，涼涼浮現在嘴角。他雙睫低垂，好似目光在嘆息，彌漫到空氣裏的全是悲傷，無情扼殺著我的呼吸，連心底的疼痛都被大力撕扯開來。他看著我，突然伸手扶上我的眉心，語氣滿是歉意和心疼：“我……”
我急急往後去躲，冷下面孔：“大人請自重。”
這幾個字像是一把劍，讓我能以我溫熱的心頭血為其開鋒。我終是忍不住問他，為何這樣對我？任何刀劍都不能斬斷我的情絲。當時遲疑的信誓旦旦在此刻像一把刀：“我會帶你離開，你等我……”
你等我……反覆念叨，恍如施咒。萬千繁華，也不及他當時眼中那點琉璃色。於是我一度沈沈入了夢，以為能等到。可惜我註定是自視甚高，由是而無法得償如願。
那一線嘆息般的聲音，在我轉身的霎那傳來：“姐姐，再等等……”
一壺酒，我讓自己醉得稀裏糊塗，待酒醒已不知過了幾日，只聽小小說入夏了。
陽光在我的窗棱裏漏進一條筆直的線，我在其縫隙裏竟看見一雙眼，靈動如小動物一般的眼，笑得仿佛他也不知年歲——只是由於沒心沒肺，故而格外快活。
“哎呀，方寸，你快起來陪我玩啦！你可真能耐啊，這麽久都沒來看我一回。”
——他倒是讓我寬心不少。
“方寸，你是豬嗎，只有豬才愛睡覺。”八皇子趴在半開的窗上故作委屈地嚷嚷。我頭疼地揉了揉額角，忍住想要拿枕頭丟他的沖動。
他是尋來八卦到我這裏的，講的是他沿途聽宮女太監們議論，說新晉升的郝貴人在後花園遇上了顏妃和梨妃，三個女人狹路相逢，你來我往，鬧出的那些個徒增笑料的閑事。委實不愧對“三個女人一臺戲”的說法。
八皇子邊笑邊講，險些就要岔過氣，我也不由也被他的笑聲感染，可我還未正經笑出聲來，又聽他說了一句。
“哦，對了！今日可是我三姐大婚呢，皇兄在宮裏設了宴席，你快點陪我去看熱鬧。”
我的神情突然半笑不笑地僵在半空中，又寂寂往下沈成一腔無處宣洩的灰燼。原來，已經是他大婚之日了嗎？
檸生大婚，娶的不是我。我怎麽還笑得出來呢？
我魂不守舍，無可奈何被仲長昔生拉硬拽出了門，遠遠地看到一眼今日最出眾的新娘子。不愧是公主，若是換作了旁人我定會嫉妒怨言，可她就不同了，我只一眼便看出自己與她的天壤之別。身旁的檸生分毫不遜於她，好看的眉梢笑意溫柔，紅衣相襯下越發生動肆意、如火燎原。
他如今得公主青睞，可我一眼見他眸色深沈、思慮重重，並無半分歡喜。那鮮紅的嫁衣在我眼中燃起了熾烈的火，我覺得我或許還需要幾杯烈酒來燒灼自己的心脾肺腑。恰在這時，檸生似感受到了我的視線，突然轉過臉來。陽光割在他臉上形成片片斑駁，我註意到他面上洋著的笑意在目光觸及到我之後霎時慘淡。
我在他眸中回神，意識到，這場任我貪婪的戲終究是落了尾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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