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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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這日，太陽光給窗棱分割成暖洋洋的幾塊，風倒還料峭春寒，以至我總是咳嗽不止。見天色晴好，我一時興起取了梅枝上的水露回宮，打算兌一味桃花釀作酒，得來偷閑還能愜意地啟來一品。
直到有人從門外進來造出了聲響，我才從釀酒地喜悅裏驚醒。擡頭看去，驚奇地發現來者竟是個面容秀美的男子，背眉目刻在陽光中便愈發秾麗如畫。
我這才後知後覺認得，他是太醫院照例安排來為蔚久診脈的太醫隱道知。
“見過蔚貴人。”
彼時，蔚久正闔目躺在藤椅輕晃，紈扇掩面擋住日光，昏昏沈沈地小憩。她近來總是神情怏怏，面對再精致的飯食也沒胃口。
聞音，她懶洋洋地睜開雙眼，沖來人擺手道：“起來吧。”
隨後她將手腕輕置於軟墊之上，隔層紗布任由隱太醫為她把脈。
我看不清隱太醫神色如何，可他把了片刻久久不言，倒讓我起了疑慮。過好半晌，他才將指尖恭恭謹謹自她腕上移開，繼而撩袍一跪沖蔚久作揖，開口祝賀：“恭喜小主，乃是喜脈。”
這道聲音如珠玉落地，清亮有力，卻是叫蔚久一驚，飛快起身後才覺不妥，而後又緩緩坐回原處，不可置信地問他：“你說什麽？”
“回貴人，微臣說的是——您有喜了。”
隱道之神色淡如冰，直至他起身告退我都仍未揣清此人心懷何事。
我猛然間回神追至門外，唐突地喚住他：“隱太醫請留步。”
“嗯？”他腳步頓住，疑惑地轉過頭來。
“皇帝登基後還未曾有子嗣，各宮都對此予以重視，我家小主身子不好，恐難保龍嗣，可否求太醫……暫不將此事外露。”
我自認為說的懇切。可過了良久，才聽他道：“欺君之事，不可為。”
他眸裏仿佛深藏悲憫，讓我知道有些事情終究是躲不過的。
隱太醫走後，我發現蔚久的臉色愈發蒼白，半點也無將將為人母的欣喜。夜色已然極深，她坐在銅鏡前怔楞許久，我也在一旁無言靜立，直至我見她眼中盈滿的淚水最終沿臉頰滾落。那其中蓄起的悲意像冬日的池面上結了冰時泛起的霧，卻再無法消散。
“別累壞了身子。”我只能這般勸她。
她罔若未聞，仿佛連一個眼神也欠奉，只啞聲道：“方寸，我真羨慕你，一直是很努力活下去的模樣。”
我偏過頭，聞她唇齒間逸出的一聲笑，“我真的羨慕你啊，我原也是有愛人的，可如今……”話即至此，她深吸一口氣，哀哀落下一句“也罷“便不再說了。
我不忍再看。
入眼窗外落的葉，室內妝臺翡翠珠玉都盡在眼底。半晌，我才道：“對不起。”
當初若不是我調她來禦書房，也不必落至如此地步。
她沒回話，徒留寂然……
仲長安得知蔚久有喜，欣喜萬分，擇日便下詔晉了她的位分，可見是喜愛的緊。
蔚久的日子隨著這個孩子的到來過得更好了，恩寵也隨之傍了身，我便開始提心吊膽她的安危，生怕哪天一不留神就被別的宮裏的娘娘給害了去。
可蔚久坐著蔚嬪的位子過得越發舒坦，仲長安更是接連幾日夜深時都移轎到未坤宮中，久而久之蔚嬪獨獲恩寵的消息鬧得全宮皆知。
這消息傳了一圈回到我耳中的時候，我正伴著夜色立在屋內垂著首默默護著蔚久。女眷的寢殿燃著上好的熏香，清淡的氣息徘徊在諾大的室內，只會裊的人迷戀不已。微弱的燭火在壁旁蕩漾，也擊打著本是波瀾不驚的內心。
仲長安每次踏進未坤宮，都是轉手一言不發地坐在一旁的案邊批閱奏章，蔚久則立在身側為他細細研墨，這一研就是好幾個時辰，直到手臂發酸腿腳發麻，他才恍然心疼般讓蔚久上榻歇息。
見蔚久拉了紗幔歇下後，仲長安突然轉過頭來盯著我，問：“你在蔚嬪宮裏當差可還好？”
我心中一驚，連忙跪下，拿額頭抵在冰冷的地上，瞬間寒意往頭頂蔓延。我張了張口，發覺自己的聲音也似地面一樣寒涼：“回皇上的話，很好。”
他垂眸瞧著我，默了默：“你從前好像不是這樣說話的。”
我眉眼低垂，身子伏的更低了：“從前是有恃無恐。”
“是朕惹你生氣了？”這句我辯不出來是何種情緒，也瞧不見他的神色，更聽不出他話音裏的笑是否滿含嘲弄。還不待我回話，他驟而自顧自地轉身便朝裏間走去。
邊走邊念叨著：“是了，自那日露出真面目來，你便怨朕了吧。”
我倏爾驚訝擡眸，卻只望見一抹獨獨站在高峰上的金色身影。
他的性情我從來都看不透，如今也是這般難以莫測。
再次見到檸生，是在幾日後。
彼時月沈如水，四周靜得出奇。我在院中獨坐發呆，正閑聊地揪著腰間的荷包，突然黑暗裏轉出來一個人影嚇了我一跳。
定睛一看，才發現眼前這冒出來的人自己是尤為的熟悉。
我沒想能這麽快又見到檸生。眼前這個少年已然成了大官，穿著顯貴的衣衫，蹬著雲錦鞋靴，面龐卻不再是我當初見到的狼狽樣。
我楞了半晌才後知後覺要向他行禮，身子將將彎下，對方就先一步將我扶住。他俯身虛虛攏住我的手，覆在我手背上的手指異常冰冷，觸之如觸霜雪般讓人心驚。
我聽他略微顫著嗓音開口：“你……記得我嗎？”
記得啊，怎會不記得！聞音我驀地擡眸，使勁地沖他點了點頭，拿著一雙飽含思緒的眼眸目不轉睛地盯著他。
他的五官已逐漸褪去當年青澀懵懂的少年氣，可惜這些年沾染的俗世滄桑怎麽藏也藏不住，叫我看了心疼。
“檸生。”我顫著唇輕聲喚道——這是三年來我第一次喚他的姓名，我清楚的知道我的聲音裏滿溢著歡喜和想念，哪怕仍有滿腔的困惑梗在喉中，也被激動的波濤掩在深處。
少年定定看了我片刻，忽而一彎唇角，露出了我熟悉的笑。
“是我。”
他以前也會這樣瞧我，他笑的時候有一對笑渦在兩頰綻開，那是我最喜歡看的。
“我知道你現在有很多疑慮，日後我必會給你解答，你等我。”他驀地蹙起那雙好看的俊眉，握緊我的手掌如是說。
如此我只好將滿腔疑問又咽了回去，可心中長時間埋下的縷縷憂愁又豈是他須臾間就能解開的。
檸生沒有久留，他走出幾步後在垂花門前又驟然停住腳跟。月色鍍成的側影黯淡憂郁，他似是僵持了許久，才遙遙回頭望了我一眼，隨後跨下玉階，再未回頭。
我瞅著他的背影還在暗自傷神，哪料這時有襲月青的影子在朱墻瓦檐下一閃而過，瞬間拉回了我的思緒，叫我看的心慌。
我忽而心頭一緊，這才驚覺剛剛我與檸生相處的短短一刻中，竟然還出現了第三個人。
我站定了小片刻，突然狠下心朝那人隱去身形的方向而去。待走進了，我看見那人猶自驚惶地站在院落裏一言不發，她見我過來嚇得唇瓣顫栗不已，反覆張合似是要喊出求饒的句子。
我上下將她打量了一番，看穿衣打扮應是未坤宮不起眼的小宮女。臉孔不算太陌生，只是瘦弱的身軀在夜色裏實在不怎麽惹眼。
由是棋在此處差了一招。我兀自鎮靜，呼吸半分不亂，慢條斯理地問她：“你叫什麽名字。”
“小小。”她聲息微弱，人如名字如出一轍的小。
我厲聲問道：“你剛剛看到了什麽？”
“我……”她顫顫巍巍地接話，抖著身子就差沒跪在我面前：“方寸姐姐，你說什麽……我剛剛什麽也沒看到啊，真的……”
我心知肚明她也只是為保命才說得這種話，心道雖是不信也無意為難，於是我正了神色，認真道：“小小，你可願替我保密？”
她忙不疊應下，點頭如搗蒜。
“你走吧。”我不疑有他，著實是無心再處理這些旁人左事。待她離去，我驟然卸去一身力氣，靠在一棵樹下遙望著遠處的夜色。
今夜的月亮尤為的亮，照在我這方小小的院落內冷清無比，實是寒心。葭蒼皇宮中的夜色黑如潑墨，就算得了月光的吹拂，也不知何時才能望到遠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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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太陽光給窗棱分割成暖洋洋的幾塊，風倒還料峭春寒，以至我總是咳嗽不止。見天色晴好，我一時興起取了梅枝上的水露回宮，打算兌一味桃花釀作酒，得來偷閑還能愜意地啟來一品。
直到有人從門外進來造出了聲響，我才從釀酒地喜悅裏驚醒。擡頭看去，驚奇地發現來者竟是個面容秀美的男子，背眉目刻在陽光中便愈發秾麗如畫。
我這才後知後覺認得，他是太醫院照例安排來為蔚久診脈的太醫隱道知。
“見過蔚貴人。”
彼時，蔚久正闔目躺在藤椅輕晃，紈扇掩面擋住日光，昏昏沈沈地小憩。她近來總是神情怏怏，面對再精致的飯食也沒胃口。
聞音，她懶洋洋地睜開雙眼，沖來人擺手道：“起來吧。”
隨後她將手腕輕置於軟墊之上，隔層紗布任由隱太醫為她把脈。
我看不清隱太醫神色如何，可他把了片刻久久不言，倒讓我起了疑慮。過好半晌，他才將指尖恭恭謹謹自她腕上移開，繼而撩袍一跪沖蔚久作揖，開口祝賀：“恭喜小主，乃是喜脈。”
這道聲音如珠玉落地，清亮有力，卻是叫蔚久一驚，飛快起身後才覺不妥，而後又緩緩坐回原處，不可置信地問他：“你說什麽？”
“回貴人，微臣說的是——您有喜了。”
隱道之神色淡如冰，直至他起身告退我都仍未揣清此人心懷何事。
我猛然間回神追至門外，唐突地喚住他：“隱太醫請留步。”
“嗯？”他腳步頓住，疑惑地轉過頭來。
“皇帝登基後還未曾有子嗣，各宮都對此予以重視，我家小主身子不好，恐難保龍嗣，可否求太醫……暫不將此事外露。”
我自認為說的懇切。可過了良久，才聽他道：“欺君之事，不可為。”
他眸裏仿佛深藏悲憫，讓我知道有些事情終究是躲不過的。
隱太醫走後，我發現蔚久的臉色愈發蒼白，半點也無將將為人母的欣喜。夜色已然極深，她坐在銅鏡前怔楞許久，我也在一旁無言靜立，直至我見她眼中盈滿的淚水最終沿臉頰滾落。那其中蓄起的悲意像冬日的池面上結了冰時泛起的霧，卻再無法消散。
“別累壞了身子。”我只能這般勸她。
她罔若未聞，仿佛連一個眼神也欠奉，只啞聲道：“方寸，我真羨慕你，一直是很努力活下去的模樣。”
我偏過頭，聞她唇齒間逸出的一聲笑，“我真的羨慕你啊，我原也是有愛人的，可如今……”話即至此，她深吸一口氣，哀哀落下一句“也罷“便不再說了。
我不忍再看。
入眼窗外落的葉，室內妝臺翡翠珠玉都盡在眼底。半晌，我才道：“對不起。”
當初若不是我調她來禦書房，也不必落至如此地步。
她沒回話，徒留寂然……
仲長安得知蔚久有喜，欣喜萬分，擇日便下詔晉了她的位分，可見是喜愛的緊。
蔚久的日子隨著這個孩子的到來過得更好了，恩寵也隨之傍了身，我便開始提心吊膽她的安危，生怕哪天一不留神就被別的宮裏的娘娘給害了去。
可蔚久坐著蔚嬪的位子過得越發舒坦，仲長安更是接連幾日夜深時都移轎到未坤宮中，久而久之蔚嬪獨獲恩寵的消息鬧得全宮皆知。
這消息傳了一圈回到我耳中的時候，我正伴著夜色立在屋內垂著首默默護著蔚久。女眷的寢殿燃著上好的熏香，清淡的氣息徘徊在諾大的室內，只會裊的人迷戀不已。微弱的燭火在壁旁蕩漾，也擊打著本是波瀾不驚的內心。
仲長安每次踏進未坤宮，都是轉手一言不發地坐在一旁的案邊批閱奏章，蔚久則立在身側為他細細研墨，這一研就是好幾個時辰，直到手臂發酸腿腳發麻，他才恍然心疼般讓蔚久上榻歇息。
見蔚久拉了紗幔歇下後，仲長安突然轉過頭來盯著我，問：“你在蔚嬪宮裏當差可還好？”
我心中一驚，連忙跪下，拿額頭抵在冰冷的地上，瞬間寒意往頭頂蔓延。我張了張口，發覺自己的聲音也似地面一樣寒涼：“回皇上的話，很好。”
他垂眸瞧著我，默了默：“你從前好像不是這樣說話的。”
我眉眼低垂，身子伏的更低了：“從前是有恃無恐。”
“是朕惹你生氣了？”這句我辯不出來是何種情緒，也瞧不見他的神色，更聽不出他話音裏的笑是否滿含嘲弄。還不待我回話，他驟而自顧自地轉身便朝裏間走去。
邊走邊念叨著：“是了，自那日露出真面目來，你便怨朕了吧。”
我倏爾驚訝擡眸，卻只望見一抹獨獨站在高峰上的金色身影。
他的性情我從來都看不透，如今也是這般難以莫測。
再次見到檸生，是在幾日後。
彼時月沈如水，四周靜得出奇。我在院中獨坐發呆，正閑聊地揪著腰間的荷包，突然黑暗裏轉出來一個人影嚇了我一跳。
定睛一看，才發現眼前這冒出來的人自己是尤為的熟悉。
我沒想能這麽快又見到檸生。眼前這個少年已然成了大官，穿著顯貴的衣衫，蹬著雲錦鞋靴，面龐卻不再是我當初見到的狼狽樣。
我楞了半晌才後知後覺要向他行禮，身子將將彎下，對方就先一步將我扶住。他俯身虛虛攏住我的手，覆在我手背上的手指異常冰冷，觸之如觸霜雪般讓人心驚。
我聽他略微顫著嗓音開口：“你……記得我嗎？”
記得啊，怎會不記得！聞音我驀地擡眸，使勁地沖他點了點頭，拿著一雙飽含思緒的眼眸目不轉睛地盯著他。
他的五官已逐漸褪去當年青澀懵懂的少年氣，可惜這些年沾染的俗世滄桑怎麽藏也藏不住，叫我看了心疼。
“檸生。”我顫著唇輕聲喚道——這是三年來我第一次喚他的姓名，我清楚的知道我的聲音裏滿溢著歡喜和想念，哪怕仍有滿腔的困惑梗在喉中，也被激動的波濤掩在深處。
少年定定看了我片刻，忽而一彎唇角，露出了我熟悉的笑。
“是我。”
他以前也會這樣瞧我，他笑的時候有一對笑渦在兩頰綻開，那是我最喜歡看的。
“我知道你現在有很多疑慮，日後我必會給你解答，你等我。”他驀地蹙起那雙好看的俊眉，握緊我的手掌如是說。
如此我只好將滿腔疑問又咽了回去，可心中長時間埋下的縷縷憂愁又豈是他須臾間就能解開的。
檸生沒有久留，他走出幾步後在垂花門前又驟然停住腳跟。月色鍍成的側影黯淡憂郁，他似是僵持了許久，才遙遙回頭望了我一眼，隨後跨下玉階，再未回頭。
我瞅著他的背影還在暗自傷神，哪料這時有襲月青的影子在朱墻瓦檐下一閃而過，瞬間拉回了我的思緒，叫我看的心慌。
我忽而心頭一緊，這才驚覺剛剛我與檸生相處的短短一刻中，竟然還出現了第三個人。
我站定了小片刻，突然狠下心朝那人隱去身形的方向而去。待走進了，我看見那人猶自驚惶地站在院落裏一言不發，她見我過來嚇得唇瓣顫栗不已，反覆張合似是要喊出求饒的句子。
我上下將她打量了一番，看穿衣打扮應是未坤宮不起眼的小宮女。臉孔不算太陌生，只是瘦弱的身軀在夜色裏實在不怎麽惹眼。
由是棋在此處差了一招。我兀自鎮靜，呼吸半分不亂，慢條斯理地問她：“你叫什麽名字。”
“小小。”她聲息微弱，人如名字如出一轍的小。
我厲聲問道：“你剛剛看到了什麽？”
“我……”她顫顫巍巍地接話，抖著身子就差沒跪在我面前：“方寸姐姐，你說什麽……我剛剛什麽也沒看到啊，真的……”
我心知肚明她也只是為保命才說得這種話，心道雖是不信也無意為難，於是我正了神色，認真道：“小小，你可願替我保密？”
她忙不疊應下，點頭如搗蒜。
“你走吧。”我不疑有他，著實是無心再處理這些旁人左事。待她離去，我驟然卸去一身力氣，靠在一棵樹下遙望著遠處的夜色。
今夜的月亮尤為的亮，照在我這方小小的院落內冷清無比，實是寒心。葭蒼皇宮中的夜色黑如潑墨，就算得了月光的吹拂，也不知何時才能望到遠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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