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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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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7 章

老太太笑著往鐵藝大門這邊走,目光只在路今安臉上停了兩秒,便挪到江晚瑜那兒。

走到他倆跟前,老太太對路今安說:“早吃了,你吃了麽?”

路今安笑笑:“我也早吃了。”

老太太轉臉看向江晚瑜,滿臉慈祥:“姑娘你吃了麽?”

江晚瑜紅著臉點頭,小聲禮貌應道:“奶奶,我吃過了。”

老太太又看向路今安,笑得若有深意:“你小子,快給奶奶介紹一下人家啊!”

“奶奶,這是晚瑜。晚瑜,這我奶奶。”路今安介紹時,江晚瑜掙了掙被他握住的手,他收緊力道,沒讓她掙開。

老太太臉一拉,不滿意:“這就完了?”

路今安笑:“您就直說吧,怎麽介紹才合您心意?”

老太太板著臉教訓道:“帶女朋友回家,給家裏人介紹時又不明說是女朋友,叫人家姑娘怎麽想?聽著多傷心吶!”

路今安挑著眉,做出個頓悟的表情,點點頭補充:“奶奶,這我女朋友,江晚瑜。”

他們今天過來,壓根沒想過會在這裏見到路今安奶奶。

路今安跟奶奶相處時間並不多,老太太一生瀟灑,喜歡到處旅游,父母都常年見不著她人影兒,更何況他了。

不過好歹是自己奶奶,冷不丁見著,路今安也不覺著生分,更不會像江晚瑜這樣感到尷尬。

他見江晚瑜臉上紅彤彤的,知道她現在羞得不行,捏捏她的手,沖她笑了笑。

這點安撫頂不了什麽用,江晚瑜臉色越來越紅。

老太太開朗健談,又天南地北走慣了,見著誰都自然熟。看見江晚瑜,一眼就喜歡上了這姑娘。

她閱人無數,到了這個年紀,越發會識人,不需要跟江晚瑜多聊,瞧著這姑娘的面相和氣質,便知這是個心善的好姑娘。

“外邊兒冷,咱進去說!”老太太拉起江晚瑜的手就走。

路今安只得放開江晚瑜另一只手,自己拎著一堆禮物跟在後面。

起先他們在門口說話時,付阿姨回到客廳,告訴路慶榮夫婦外面的情況。

大家都了解老太太什麽性格,路今安帶姑娘回來這事兒讓老太太知道,恐怕就不是見個面那麽簡單了。

老太太今年七十五,身子硬朗,腳步如風,拉著江晚瑜很快走進大門,在玄關還特意對江晚瑜說:“不用換鞋,就當是回自己家,別拘著。”

路慶榮夫婦收起愁容,面上換上一副驚訝神情。

沈莉瞪大眼睛,微張著嘴,好奇地打量幾秒江晚瑜,又看向自己那剛進來的兒子,責怪起來:“你這孩子,帶朋友回家怎麽不提前知會一聲?”

路慶榮手握成拳,湊到嘴邊幹咳一下,附和道:“是啊,提前跟家裏說說,我們也好有個待客的準備。”

路今安見他倆還演上了,順著演下去:“這回考慮不周,以後註意。”

說完給江晚瑜介紹自己父母。

這一家子,所有人目光都盯著江晚瑜,羞得她不敢直視,低頭怯怯打招呼:“叔叔阿姨,你們好……”

沈莉把江晚瑜從頭到腳打量個遍,感覺這姑娘跟自己想象中很不一樣。

原以為照她爹那樣子,她肯定也是一臉精明市儈相,再漂亮也跑不了小家子氣,沒成想看起來溫柔文靜,氣質幹幹凈凈。

長得不說頂漂亮,看著卻極舒服,是個耐看的,越瞧越好看。

非要挑出點兒刺來,那就是瘦,太瘦了,腰肢細得,她都怕撞一下能給撞折。

路慶榮見妻子直勾勾盯著人姑娘半天不挪眼,咳嗽一聲,偷偷碰了下妻子胳膊。

沈莉這才回過神,淡笑著說:“不知道江小姐要來,家裏沒準備什麽,江小姐別怪我們待客不周。”

江晚瑜受不起這歉意,忙搖頭道:“阿姨叫我晚瑜就行。也怪我們來得突然,沒提前跟大家說。”

路今安把禮物遞上去:“爸,媽,奶奶,這是晚瑜的一點心意。”

買這些東西時,誰都沒想過奶奶會來,所以沒單給奶奶買。好在都是些茶葉名酒和營養保健品,分出來給奶奶也適合。

路慶榮夫婦互相看了眼對方,都知道這大包小包一堆禮物肯定是兒子買的,倒也沒覺得這樣有什麽不對。

沈莉心想,這姑娘家裏條件不好,確實該兒子掏錢買禮物,轉念又怪自己怎會想得這麽寬,竟像是把她默認成兒媳婦了!

沈莉想著兒子跟這姑娘註定沒結果,自己也不該對人家太上心,更不該太過親切,萬一讓人家誤會怎麽辦?

她收了收臉上過於友善的笑,拿出課堂上慣用的嚴肅面孔,揮著手說客套話:“你們也真是,來就來,還帶什麽東西!”

路今安笑道:“我也是這麽說的,晚瑜不答應,說不該空手來。”

江晚瑜在一旁聽得楞神。

這話她壓根就沒說過。

人情世故方面,她懂的少之又少。

那會兒得知路今安父母非要見自己,不想讓路今安為難,她便答應陪他回來一趟。他提醒這可不是普通拜訪,真要跟他回去,指不定要從父母嘴裏聽到什麽尖酸言語,白去討難受。

江晚瑜心想,去不去都得難受,他父母這回見不到,以後肯定隔三差五找機會磨他,倒不如勇敢些,死也死個痛快。

她決定要去,路今安勸也沒用,只好聽她的。昨天放學,司機接她回公寓,她見客廳茶幾上堆了這麽多禮品袋子,打電話問路今安買這些幹嘛。

路今安正應酬,出了包廂才跟她細說。

“明早回家帶上這些,就說是你買來送他倆的。東西要是太少太便宜,顯得摳搜又沒禮貌,太多太貴重,又沒必要,這幾樣剛好。”

江晚瑜這才發現,自己跟他回一趟家,緊張的人不僅僅只有她,路今安可能比她更緊張。

她誇路今安考慮問題周到,路今安說她還小,人情世故方面得慢慢學,見得多了自然懂了。

現在來到路家,看到他家長輩,一個個都相貌絕佳氣質不凡,還文質彬彬有禮數,江晚瑜自卑得厲害。

沈莉一邊喝茶,一邊暗暗瞧著江晚瑜,見她怯得低頭,捧著杯子總不吱聲,一時忘了之前打定過主意不能對她太親切,脫口而出問道:“晚瑜,哪裏不自在?”

江晚瑜正陷入深深的自卑中,走神想起家裏那一樁樁爛糟事,耳旁傳來問話,才忽地回神,擡頭看著沈莉,小心翼翼開口:“沒有不自在,謝謝阿姨關心。”

沈莉知道這姑娘沒說實話,也不逼問,笑了笑說道:“今兒是陽歷新年第一天,大過節的,本來該跟家裏人熱熱鬧鬧地過,你家離得遠,既然上了這兒,就把這兒當自己家,想吃什麽喝什麽只管開口就是了。”

話音剛落,沈莉聽見旁邊傳來一聲幹咳,轉臉看去,丈夫正站起來。

“你們聊,我上去處理些事兒。”路慶榮起身走向電梯。

別人自不自在路慶榮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可真是一點兒都不自在。

原以為江晚瑜跟她父親一個德性,路慶榮還想著趁今天見面,借她父親當眾撒酒瘋這事兒對她說教一番,好讓她知道什麽叫禮數,也讓她明白路家跟她家不一樣,路家重家教講規矩,想跟路今安處對象,首先禮儀這關必須過得去。

等到真見著面,路慶榮與妻子感受一致,都覺得這姑娘跟自個兒想象的完全不同。

溫柔乖巧,怯生生的模樣,可比他們那成天冷著臉,高傲淡漠的兒子招人喜歡多了。

路慶榮原先準備的那番尖刻說教,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

就像早早攥緊拳頭要去打沙包,睜眼一看,面前不是沙包,只有一團軟軟的棉花。

棉花裏還藏著一只小兔子,他既沒有打的必要,也壓根下不去手。

路慶榮敏銳地察覺出,妻子內心已經動搖了,一會兒板著臉,一會兒笑吟吟,一會兒冷漠,一會兒熱情,精神分裂了似的。

當著人家的面他不好說什麽,直接叫走妻子單獨提醒,把母親、兒子和江晚瑜晾這兒,也不是他路慶榮的待客之道,於是隨便找了個由頭溜之大吉。

沈莉和路今安自然知道父親是怎麽回事兒。

老太太不明白個中緣由,只當他不喜歡熱鬧。

只有江晚瑜,天真地以為路慶榮忙於公務才上樓。

看著路慶榮走進電梯,電梯門合上,江晚瑜仍盯著那邊看,心裏感慨,原來還可以在家裏裝電梯,可真是高級。

老太太見她盯著電梯發楞,一臉悵然,握住她的手。

“你別多想,今安他爸自小就好清凈,最近事情確實多,所以才沒在樓下陪你們,不是不願意跟你待一塊兒。”

江晚瑜心裏怪自己老走神,面上擠出笑來:“謝謝奶奶。”

謝完覺得單說這一句太冷淡,又不知找些其他什麽話來說,語塞片刻,江晚瑜慌慌張張開口:“那個——奶奶,阿姨,您們要是有事兒,盡管去忙好了,不用陪我。”

說完扭頭看著路今安:“你有事兒也去忙吧,我自己待著就行。”

老太太噗嗤樂了,沖沈莉笑道:“你瞧瞧她這樣兒,跟你頭一次見公婆一個樣兒,緊張得哆嗦!”

沈莉也不禁笑起來,忽地發現這話不對,自己那會兒是路家的準兒媳,江晚瑜可不一樣。

兒子這人主意正,說不會跟她結婚,必定就不會,老太太不知情,自己可不能稀裏糊塗下意識拿江晚瑜當自己兒媳婦。

沈莉臉上的笑變了味,僵了起來,不如最初那麽自然。

路今安瞧著母親一會兒一個樣,心知她心裏也不自在得緊,便說道:“媽,您忙去吧,我陪著晚瑜就行。”

沈莉:“放假呢我有什麽好忙的?”

她想著溫柔乖巧能裝出來,打算多跟江晚瑜聊幾句,探探這姑娘到底是真良善還是假良善。

不等沈莉再開口,老太太搶在前頭盤問起來。

“晚瑜是哪裏人?”

江晚瑜:“臨川人。”

老太太笑了:“難怪呢,臨川那地方好,盡出美人兒,姑娘一個個白白凈凈的,可水靈了,講話也嗲,哎呀,你們南方姑娘,講話都是嗲嗲的,招人疼!”

江晚瑜見老人家一點架子也沒有,跟自己嘮家常,緊繃的神經放松下來。

老人家話頭起得好,說起家鄉話題,她不用多想就自然而然接過話茬:“我們那兒的女孩子,平常講話是挺溫柔,不過潑辣起來也很兇。”

老太太:“對,對,早就聽說臨川女人地位高,男人都叫什麽來著?耙……耙——”

江晚瑜:“耙耳朵!”

老太太一拍手:“對!耙耳朵,你爸爸就是耙耳朵吧?”

江晚瑜沈默片刻,笑笑沒說話。

小時候她聽外婆講過,父母剛結婚時,關系其實挺好,母親話語權也高。

後來母親生病,父親染上賭癮,性情大變,嫌棄母親拖累自己,便換了個態度,越發不拿她當人。

母親拖著病懨懨的身子,身體上沒法反抗,心理上自暴自棄,覺得再嫁也找不到更好的男人,自己單著吧,孩子沒個完整的家也不行,就這麽湊合著過了一年又一年。

江晚瑜總是想,母親就該早些離婚,這樣的家庭,完整又有什麽意義?

如果母親能早些擺脫父親,作為孩子,她也不至於過得這般淒慘辛苦。

“她爸爸——”沈莉正想牢騷兩句,又怕傷了江晚瑜自尊,到嘴邊的話生生咽回去,轉而問道,“晚瑜,你爸爸在哪裏高就?”

江晚瑜燙著臉,不知該如何回答。

總不能直說,父親隨便打點零工,賺的錢都拿去賭了。可又不好撒謊往好了說,正發愁,路今安主動給她解圍。

“她父母都是工人。”路今安說道。

江晚瑜見他撒謊臉都不紅,蹙眉偷偷遞了個眼色,暗怪他不該騙人,他只當沒看見,轉臉讓傭人給她續杯花茶。

沈莉信了他的話,點點頭沒說什麽。

老太太倒思慮起旁的來。

路家在圈子裏什麽地位不消多說,論起來,路今安也是天之驕子。

方才沈莉問起江晚瑜父親做什麽工作,她沈默不語面露難色,路今安卻急忙代她回答,這回答聽起來怎麽都像是敷衍,想來江晚瑜家裏條件並不好。

再看她言行舉止,青澀又露怯,沒有大家閨秀的氣質。相貌倒是小家碧玉,可又因為怯得厲害,一看就沒見過什麽世面。

這麽想來,老太太倒不是不喜歡她了,只覺得她和路今安,未必能走得長遠。

且不說路家同不同意這種背景的女人進門做媳婦,就算不反對他們在一起,這倆人剛開始能膩歪一陣兒,日子長了,沒了先前那股新鮮勁兒,倆人因為成長環境,家庭背景,階級地位等方面的天差地別而引發的矛盾,便浮了出來。

自古以來結婚講究門當戶對,不是沒道理的。老太太心下想了許多,面上仍慈祥笑著,叫人看不出半點異樣。

“有機會讓爸爸媽媽來京州玩兒,京州雖說比不上你們臨川好山水,還是有些好吃好玩兒的去處。”老太太笑瞇瞇說道。

江晚瑜正怕她們又問起母親,提心吊膽等著,聽老太太這麽一說,便知道查戶口的環節止住了,懸著的心也暫且落下。

“好的,謝謝奶奶。”她點點頭,紅著臉暗暗埋怨自己嘴笨,好像除了“謝謝”,什麽也不會說。

路今安不讚同奶奶那話,反駁道:“京州山水比不上臨川秀麗壯闊,經濟發展是臨川比不了的,再怎麽說也是首都——”

老太太臉一沈:“你可拉倒吧,皇城根兒下長大,祖輩又有那麽點兒成就,沾了祖輩的光,真把自己當皇子了?說不得這地方半點不好?”

路今安其實並不像老太太說的這樣。

他自幼在京州生長,對這片土地情感深厚,有著很深的故鄉情結,倒不是容不得別人說它不好,只是更希望別人多看看它的好。

路今安忙不疊解釋:“奶奶您誤會了,我沒那個意思。”

老太太不依不饒:“不光是你,你們這一代,就找不出幾個真正謙遜的!”

路今安心有不甘,又不好頂撞老人家,低頭悶聲不說話了。

江晚瑜知道他委屈,替他解釋道:“奶奶,今安在京州長大,對京州的感情很深,也為自己故鄉感到自豪,所以——”

“你不用替他說話,我故意敲打他呢,管他是因為什麽,敲打敲打他們這些公子哥兒的傲氣準沒錯!”

老太太轉臉看向江晚瑜,拉著的臉又變得笑嘻嘻。

江晚瑜一邊替路今安發窘,一邊又打心眼兒裏感動。

本以為今天來這一躺,必定遭受白眼刻薄,沒想到路家人,一個比一個溫柔善良,倒叫她有些不知所措。

又聊了一會兒別的,江晚瑜起身去衛生間。

見她走遠,沈莉開口說道:“媽,您剛才也太不給今安面子了。”

老太太冷哼:“他先不給晚瑜面子的。聽聽那牛哄哄的口氣,不就是想說臨川落後,京州發達,小地方比不上大城市?

“我可真看不慣他們這代人這股子優越勁兒!老一輩辛辛苦苦打天下,付出十二分努力,領六分功勞。

“到他們這輩,一個個的也不知付出的努力有六分沒有,領功勞的時候,倒是都拿出十二分勁頭,鼻孔都快飛上天了,好像京州發展得好,是因為離了先輩奠定的基礎,離了外來同胞的貢獻,全靠他們吹牛逼給吹發達的!”

路今安無意再辯解,默默挨著訓,沈莉作為母親卻聽不下去了。

“媽,今安跟他們不一樣。您是看著他長大的,這孩子天資聰穎,又比常人踏實努力——”

“我怎麽沒見他有多努力?上學那會兒晚上從沒超過十點睡覺,我看他就是沾了腦子好使的光,別人頭懸梁錐刺股也學不明白的東西,他看一眼就懂,算命的說得對,指定是咱家祖上那位狀元郎投胎到他身上了。”

沈莉說不過老太太,千言萬語憋回去,長嘆一口氣:“哎,我知道您喜歡晚瑜,可也不能為了晚瑜,這麽打壓自己親孫子呀!”

老太太冷笑一聲:“這你可把我看低了,我這是為你兒子好。”

沈莉撇嘴:“您要真為他好,幹嘛把他貶得一文不值?還當著晚瑜的面兒!”

“我不當著晚瑜的面兒貶他,晚瑜心裏該不舒服了。人吶,不能什麽事兒都靠腦子想,”老太太指了指自己腦袋,又指了指心,“有些時候還得靠心去感受,去體諒!我不信你看不出來晚瑜家條件不好,看不出她因為出身而自卑。你們知道人家自卑,說話做事還不顧及人家感受。那孩子一看就是個敏感細膩的——”

話沒說完,路今安打斷:“奶奶,晚瑜很堅強,沒你說的那麽脆弱。”

老太太拿眼剜他:“堅強跟敏感,它就不是一回事兒!極敏感的人也可以極堅強,因為不堅強就沒法活下去。”

這倒是路今安以前沒想過的。

他垂眸不語,若有所思。

江晚瑜回來,見大家都不說話,氣氛冷了下來,不知是不是自己剛才說錯了什麽惹得他們不高興。

老太太見她來了,親切地拍拍自己身旁位置:“上這兒坐,咱倆湊近些好說話。”

路今安想緩和氣氛,拿自己打趣:“嗯,挨得近方便說我壞話。”

老太太噗嗤笑道:“你倒是越活越明白,現在學會拿自個兒開玩笑了。”

沈莉附和:“是啊,以前可臉皮薄,誰要是說他幾句,得生好一陣兒悶氣,表面上性子淡,其實暗著較勁呢!初中班主任都說他是學習第一名,鉆牛角尖也第一名。”

“那都初中的事兒了,再說了,我這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堅強的人相處,可不就越來越堅強麽?”路今安笑著看向江晚瑜。

老太太和沈莉也抿嘴笑起來。

江晚瑜方才缺席了,這會兒就聽不出路今安話裏的深意,不明白他們仨暗暗笑什麽。

午餐多出好些川菜。路家人都不喜辣,平時幾乎不吃川菜,偶爾會跟朋友去川菜館裏吃一次。

這回江晚瑜來,沈莉吩咐廚房做幾道川菜,家常小菜和手藝硬菜都得有。

路慶榮下來吃飯,見江晚瑜沒了剛來時那份羞怯,跟大家有說有笑的,老太太和沈莉也對她親切自然如家人,心想完了完了,一上午功夫,全都淪陷了。

正想著,對面傳來柔柔的聲音:“叔叔忙完了呀?快坐著吧。”

路慶榮擡頭就看見江晚瑜雙手捧著一碗飯遞過來。

“哎,哎,謝謝。”他忙伸手去接。

沈莉這才發現江晚瑜在幫忙盛飯。

“你這孩子,坐下等著吃就行了,忙活什麽?家裏請這麽多人,都是給開了工資的,我們又沒給你開工資,哪好意思叫你做事?”

沈莉拉著江晚瑜坐下。

老太太也發話:“以後可不許偷摸找活兒幹了啊,我們路家,沒有使喚女人幹活的道理。”

說完扭頭罵路今安:“你個不長眼的,看見晚瑜幹活也不攔著!”

路今安喊冤:“問題是我沒看見啊!再說了,盛個飯能有多累?她還給我煮過飯呢。”

老太太氣得抄起筷子抽他手背一下:“德性!少爺當慣了,以為誰都得伺候你是吧?”

路今安不樂意:“她做飯,我還洗碗了呢。也不光是她伺候我,她來例假,我也伺候她了,又是跑腿買衛生巾,又是煮紅糖姜茶。”

說完看向江晚瑜:“哎你說句公道話,我有沒有伺候過你?”

江晚瑜被老太太和沈莉感動,又被路今安這副委屈樣逗笑:“有,有!”

路今安:“你給大家夥細說說,平時我是怎麽伺候你的?”

江晚瑜:“你經常親自開車去學校接送我,逛街也幫我拎東西。”

老太太冷哼:“就做這麽點事兒,還好意思邀功?你爸爸年輕那會兒可是把你媽媽寵上了天!上樓梯都得打橫抱著,生怕她腳著地受累。”

沈莉羞澀一笑,看向丈夫。

路慶榮老臉一紅,幹咳掩飾尷尬,皺起眉頭:“媽,跟小輩說這個幹嘛!”

老太太不知路今安和江晚瑜能在一起多久,走多遠,可她心善,又喜歡江晚瑜得緊,打定主意不管他倆最後能不能成,只要在一起一天,他們路家就得對人家姑娘好。

“有什麽不好意思的?我說這個,就是讓你兒子知道,什麽該學什麽不該學。少跟周光彥江旭平他們學玩弄女人,多學學你爸怎麽對女人好,聽見沒有,臭小子!”

“聽見了聽見了,”路今安點著頭,又問江晚瑜,“我是不是還給你燉過烏雞湯?”

不提這事兒還好,聽他提起來,江晚瑜不由得想起他燉烏雞湯的緣由。

要不是他太瘋太野,自己也不會慘兮兮躺了快兩天,說起來,他還是罪魁禍首呢!

江晚瑜紅著臉不吱聲。

老太太倒是對孫子刮目相看:“喲,你還會燉湯了?”

沈莉問江晚瑜:“味道怎麽樣?沒把白糖當鹽放吧?”

江晚瑜窘得慌,點頭小聲應道:“沒有,挺好喝的。”擡眼望去,路今安歪著頭,眉眼含笑,那股子得意勁兒,更是臊得她臉燙。

老太太和沈莉驚訝於這位習慣讓人伺候的大少爺竟然會燉湯,只有路慶榮看出來其中異常。

見江晚瑜臉紅嬌羞,兒子又是一副得意樣,再想到燉的是烏雞湯,就知道這事兒不簡單。

路慶榮要臉,也給他倆留臉面,沒當場說破。

吃完飯路今安要帶江晚瑜回去,被老太太攔住。

“三天假期呢,急什麽?那邊兒屋裏有金條啊,怕人偷了不成?”

路今安笑得無奈:“奶奶,我們也有自己的生活,晚瑜還得回去覆習了。”

江晚瑜點點頭:“快期末考了,得抓緊些。”

老太太撇嘴:“哪科不行讓今安教教你,他腦子一般人比不得。你不是學英語的麽?今安原本英語就好,又去國外待過,口語一流,讓他帶你練練。”

路今安嘆氣,望了望天:“您老好好歇著吧,我們真得走了。”

“走什麽走?難得回來一趟,在這兒住兩天再走!”

說這話的,是路慶榮。

他幾乎是低吼,臉色也不好看,跟撲克牌上的老K似的。

說完又吩咐傭人,把二樓一間客房再整理一下。

老太太,沈莉,還有路今安,三個人面面相覷。

誰都想不到父親會說這句話。

路慶榮在生活作風上正派又保守,路今安十幾歲那會兒他就說過,以後處了對象,真打算跟人家結婚,就帶回來給父母看,不過家裏可不能留女孩子過夜,分房睡也不行。

自己定的規矩,今天卻被他自己給推翻,路今安想不通哪個環節出了問題。

沒等他回神,江晚瑜已經被老太太拉著去院子裏散步了。

“你上來,我有話跟你說。”路慶榮板著面孔走進電梯。

路今安只好跟了去。

出了後面進到院子,老太太對沈莉說:“你先回去一趟,讓廚房燉點兒綠豆冰糖銀耳湯,這兩天心裏頭燥得慌。”

沈莉看出老太太想把自己支開,識趣地往回走,心想到時候再找機會跟江晚瑜私聊。

“平常有什麽愛好沒有?”老太太問道。

江晚瑜搖搖頭,問:“學習算是愛好嗎?”

以前活著都費勁,成天琢磨怎麽吃飽飯,怎麽交得上學費繼續讀書,愛好什麽的,沒錢沒時間更沒精力去發展。

老太太笑道:“你倒是跟其他姑娘大不一樣。在你這個年紀,好些小姑娘都是戀愛腦。”

江晚瑜楞了楞:“您還知道什麽叫戀愛腦啊?”

老太太頗為自豪:“那可不!別看我頭發白透了,心可年輕著呢,還是個網癮老太!”

江晚瑜樂得笑出聲。

老太太又說:“你啊,別成天只知道悶頭學習,也得給自己找點兒樂子,看看電視,看看小說,哎對了——”

老太太掏出手機。

江晚瑜見她智能手機玩兒得很溜,輕車熟路的,完全不輸年輕人,不由誇道:“奶奶您可真厲害!”

老太太笑容得意,點開一個綠色APP。

“我吧,最近迷上看小說了,以前喜歡到處旅游到處跑,這倆月入了小說坑,哎喲你別說,看小說真是有癮吶!”

江晚瑜:“說明作者們寫得好。”

老太太:“你平時不看這些吧?”

江晚瑜笑了笑:“我主要都是看課本……”

老太太指著手機屏幕。

“那你可得下這個APP。”

江晚瑜定睛看去,這個綠色小軟件叫“晉江小說閱讀”。

老太太見她一臉新鮮,笑著給她科普起來:“這裏的書都可好看了,有很多神仙太太——”

江晚瑜聽迷糊了:“神仙太太?”

老太太:“不懂了吧?這是我們讀者對自己喜歡的作者的愛稱!你是不知道,有些讀者還喜歡的作者叫‘老婆’呢!”

江晚瑜聽得一楞一楞的,不知老太太跟自己說這些幹嘛。

老太太點開一個作者專欄。

“我最近在追這位太太寫的幾本小說,哎喲,氣得我直拍大腿!邊看邊罵,罵著罵著,就看完了!”

江晚瑜看著作者名兒,一字一句念出來:“柒——合?”

老太太:“就是她!這女人可歹毒了,成天就寫小姑娘怎麽被有錢帥哥欺負,氣得我牙癢癢。小姑娘們都窮,迫於無奈跟了那些富二代,成天被欺負被侮辱,等小姑娘撂挑子不幹了,走了,公子哥兒才知道後悔,發現自己愛她愛得要死要活,離不開她,又腆著臉糾纏人家,嗐,什麽玩意兒吶!說是離了人家活不了,也不見他們爬頂樓往下面跳啊,狗男人生活中和小說裏全是一個爛德行!”

江晚瑜聽她這麽說,也不由生氣,又想不明白:“以後別看了,奶奶,看小說氣壞身子不值當。”

老太太:“哎,你不懂,狗血文還是有獨特魅力的。”

江晚瑜:“……”

她沒發現老太太是借小說來點撥自己,看著那作者專欄上有一排樹的圖案,只覺得有趣。

老太太見沒把她點醒,便直說了:“晚瑜,知道奶奶為什麽跟你提這個嗎?”

江晚瑜歪了歪頭:“想讓我發展一下看小說的愛好?”

老太太:“……”

老太太心想,這孩子有時看著挺聰明,有時又有種清澈的愚蠢,不禁笑了笑,把話說開。

“奶奶是想告訴你,男人就沒有不賤,你對他好,他對你愛答不理,你離開他,他立馬滿世界找你。可你得明白一個事兒——”

說到這,老太太握住江晚瑜的手,語重心長繼續道:“你們要是兩個世界的人,差別太大,鴻溝太長,他這陣子再是喜歡你,過陣子說拋棄就拋棄。很多時候,男人可比女人精明多了,他們會選擇一個條件不如自己的女人,向下兼容,肆意玩弄,然後再找一個條件跟自己相當,甚至比自己好的女人,幫扶自己的事業跟生活。”

話說到這個份兒上,江晚瑜總算聽明白了。

老太太拍拍她手背:“小說畢竟是小說,現實生活中,可不能不信邪。奶奶不是嫌棄你的出身,只是怕你對今安抱有不切實際的幻想,這種幻想會讓你不知不覺陷得很深,到時候他扭頭就走,找個門當戶對的結婚,老婆孩子熱炕頭,你在他這兒耗去的青春,上哪兒討回來?”

江晚瑜心裏震蕩著,張開嘴唇,顫了顫,又說不出話來。

路今安跟著父親來到書房。

房門一關,父親轉身看著他:“你跟晚瑜,該做的不該做的,都做了吧?”

路今安楞了楞,立馬明白父親什麽意思,點頭應道:“嗯。”

路慶榮嘆氣:“作孽啊,給不了人家未來,還要糟蹋人家。”

路今安:“您思想怎麽那麽封建?我倆正常談戀愛,做那事兒怎麽就叫‘糟蹋’?”

路慶榮:“怎麽不叫‘糟蹋’?你不娶她你碰她幹嘛?”

路今安:“怎麽又繞回來了?在一起之前我就明確說過不會娶她,她既不是傻子也不是聾子,她也是權衡利弊後覺得跟我在一塊兒更好所以選擇了我。總歸都是要談的,找我怎麽不比找別人強?”

他別過臉,沈默一會兒又道:“再說了,她是第一次談戀愛,我不也是?她年輕漂亮,我就又老又醜?我一個月給她四十萬,還本本分分的只處她這一個,怎麽到你們嘴裏,她就吃了天大的虧似的?”

路慶榮氣得擡手指著他鼻子,半天講不出話來,末了緩緩放下手,直嘆氣。

“你就不想想,她以後嫁人,要是被丈夫,被婆家嫌棄怎麽辦?”

路今安鎖住眉頭:“這都什麽年代了,還能有人嫌棄這個?”

路慶榮:“嫌棄這個的人多得是!事情已經發生,我拿你們也沒辦法,不過還是得提醒你,做好安全措施,別讓晚瑜懷孕。”

路今安一楞,瞬間明白為什麽父親要留江晚瑜在家過夜了。

“我房間在三樓,您安排她住二樓,就為了把我倆隔開唄?留她住這兒,也是想讓我媽找機會勸她跟我分手是吧?”

路慶榮:“既然早晚都得分,你就別耽誤人家女孩子了。況且拖得越晚變數越大,真要一不小心懷上孩子——”

路今安:“哎不是,爸,你怎麽跟我媽一個樣兒啊?成天就怕我在外面給你們整出個孩子。”

路慶榮搖頭嘆氣:“你不懂,有時候造化弄人,防也防不住。你就是這麽來的。”

他跟妻子原本打算多享受幾年二人世界,誰知結婚第一年就意外懷孕。

路慶榮記得很清楚,那次折騰得太過分,自己特意燉了一鍋烏雞湯,一來想給妻子補補身體,二來想將功補過。

誰知二十多年後,燉烏雞的劇情重演,路慶榮不禁擔憂,怕後面的劇情也被兒子覆制。

路今安聽完父親這話,想了想,說道:“真要是有了,只能帶她去打掉。我對不起她,會給她更多補償的,她要多少錢,我會盡我所能都給她。”

路慶榮眉心擰緊:“你心裏,有以後想要結婚的人選了?”

路今安:“還沒,以後再說。”

路慶榮:“那你有沒有想過,假如真要有了孩子,我跟你媽松口讓你們結婚,你願意娶她嗎?”

路今安想都沒想便搖頭:“我確實很喜歡她,這一點我不否認,可我也一直很清楚,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真要結了婚,未必會幸福。”

路慶榮:“說到底,不過就是玩玩,對嗎?”

路今安:“您非要這麽想,我也沒辦法。”

路慶榮擡手就是一巴掌:“你可真是把周光彥那份薄情學明白了!想不到我路慶榮竟然教養出你這種兒子!”

路今安覺得這一巴掌挨得莫名其妙,氣上心頭,摸了摸臉,冷笑:“對,我就一混蛋,不配做您兒子。”

路慶榮指著他罵:“倒是有自知之明!”

路今安:“可惜了,您就是再不滿意,也沒法把我塞回娘胎去。”

路慶榮血壓直往上飆,抄起書桌上當擺設的戒尺往兒子身上抽去。

路今安也不躲,就這麽生生挨了一下又一下。

書房門忽然被推開,房裏兩人扭頭看去,老太太,沈莉和江晚瑜,竟都在門外。

沈莉沖過來哭著攔住丈夫,路慶榮高高舉起的戒尺只得放下。

路今安看著江晚瑜那雙泛紅的眼睛和失望的神情,知道她什麽都聽見了。

他走出來,握住江晚瑜的手。

書房裏傳來母親的哭泣,父親的責罵,還有老太太無奈的嘆息。

但路今安聽得最清晰的,是江晚瑜吸了吸鼻子。

她始終低著頭。

走到電梯口,江晚瑜抽出了那只被他緊緊握住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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