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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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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7 章

馬杜忘記了自己的膚色較尋常人黑一些,這讓莊雲衣在剛剛醒來還迷迷瞪瞪的時候,以為自己見到了陰曹地府來的黑無常。

她一個激靈,立馬清醒了。

莊雲衣摸了摸自己的額頭,兩日過去,她的熱病已經好了,只是寒癥還在,鼻子不通氣,堵得慌。

她心覺自己像支“無骨花”一樣,不能吹風,力氣也小了許多,都說‘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看來還是有幾分道理的。莊雲衣沒有吵醒馬杜,她悄悄下床,披了件大氅,直接推門出去了。

不遠處,錫郎中貓著腰,在藥圃中給新栽種的草藥苗澆水,見莊雲衣從遠處走過來,他站起身,略微詫異地看著她:“你的身體還沒好全,這就起了?”很快,他又自言自語道,“嗯……是該下床多走動走動,活絡筋骨,疏通穴脈,對你的恢覆是有好處的。”

這的確是莊雲衣來此的理由。

但那只是其中之一,而另外一個原因便是……她指了指錫郎中,而後微微欠身。

“你……你謝我做什麽?”他面露窘態:自己不過是做了些醫者該做的事情,真不必如此客氣。如此舉動,倒顯得他先前要趕人出門的樣子,怪小肚雞腸的。

錫郎中擺了擺手,道:“你若是真想謝我,就……就去叫醒你的夫君!叫他把醫館裏那一門一桌賠給我!”這件事他可還記得一清二楚。

別以為他不知道,這秋華鎮上都傳開了,大家都在說“這家醫館沒有門面,看著陰森可怖,變成了‘活人不過,死人三顧’的鬼門關”!

這……莊雲衣知道自己身體還沒好全,以馬杜那倔強性子,鐵定又要擼起袖子,和錫郎中掐架了。

唉,頭疼。這兩人始終無法達成和解,只能由她從中回寰。莊雲衣攥緊身上的大氅,決定做一些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

她讓錫郎中伸出手,在他的掌心間寫道:他賠是他賠,我謝是我謝,這是兩碼子事,並不沖突。我只是打算用錫郎中贈予我的參藥做一份養身膳食……

這麽寫顯然不夠,錫郎中又不需要養身,他有理由拒絕。莊雲衣頓了一下,而後繼續寫道:謝禮不厚,稱不上禮,不求笑納,但求一試。

如此,以退為進,便將他的後路全部堵死了。

禮即是“兵”,用好不僅能明哲保身,還能在得罪主子的危急時刻救自己一命。這是她為奴十餘載學到的本事。莊雲衣從前在薛府裏,整日躲在倉庫裏,都沒怎麽用過,如今出來了,反而天天在用。

她又嘆了一口氣,嘆自己“怎麽越活越回去”。

“你……”錫郎中有些語塞。

他支支吾吾半天,才吐出一句話,“你這種女人……怎麽會嫁給馬杜那種男人……?!”

這一大段話看著輕飄飄的,其中蘊藏的分量不容小覷。他敢篤定:這秋華鎮上絕對找不出第二個像她這麽聰明的女人!

他跟著她嘆了一口氣,嘆馬杜這人“撞了什麽狗屎好運氣”。

“那參藥有剩的,不吃就浪費了,你願做就做吧,不過……”

“就算做了,那門還是要賠的……!”錫郎中自認為自己並不是什麽菩薩心腸的大好人,他睚眥必報,俗氣得很。

可莊雲衣卻不這麽認為,她見過真正的“俗氣之人”,知曉他只是逞口舌之快,只是刀子嘴豆腐心罷了。她略微頷首,可很快又低下頭,唇角微勾,露出心中了然的笑容。

似乎是想到了什麽,莊雲衣突然著急忙慌地往回趕。她估摸著馬杜這時候應該醒了。如果他醒來後看到她不在,之後很長的一段時間裏,他都會在她耳旁念叨這件事情的。

還好……他還趴在床邊睡著。

莊雲衣躡手躡腳地靠近,像只踮著足尖走路的貓咪一樣,她剛想越過他上床裝睡,就見他的眼瞼像蟬翼一樣輕顫了幾下。早不醒,晚不醒,偏偏這時候醒。好死不死,兩人交錯的視線匯聚到一起,正正好四目相對。

“咦……?”馬杜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媳婦,你已經能起身下床了?”明明昨天還是一副病懨懨的樣子,看來,他的努力是有些用處的。他枕在臂彎上望著她出神地笑,不知道的,還以為他看見了什麽“無價珍寶”。

見狀,莊雲衣錘了他一下:還沒睡清醒呢?傻笑什麽!

她真怕這人老來成傻子,蓬頭散發,睡醒一腳出門去,直向西行,再也不回來。

她只是一介奴隸,還是個啞巴的。但凡是個正常人都知道,她是不可能會永遠侍奉著他的。馬杜遲早會認清現實,會娶妻生子……莊雲衣知道自己心中所想的事情與此時此景毫無瓜葛,可她卻按捺不住,止不住地想。

“怎麽還不給人笑的……”馬杜有些委屈。

他用指抵住唇角,硬是將上揚的彎月掰成一道平仄的直線。馬杜歪了歪頭:難道我笑起來的樣子很奇怪麽?若是知曉原因,下次就不會再犯下這種錯誤了,可是……

真是奇怪,他也說不清楚:自己為什麽突然就笑了。

***

繚繞的炊煙將馬杜的半張臉籠罩住,他垂眸時,像是隱於彌散濃霧之中,輪廓分明的眉眼逐漸消弭……

他其實在煮藥,但他並不確定這藥到底能不能喝。

“媳婦……這藥罐中的湯水都快要煮幹了,這……這還喝什麽?”馬杜作勢將藥罐擡起來,可莊雲衣卻搖了搖頭。她伸出手攔在馬杜腰前,讓他把藥罐放下繼續煮。

就要將水煮幹才好,莊雲衣打的就是這個主意。

這已非煮,而應改叫“煎藥”。煎藥能將汁水煮進藥中,使其軟而易嚼,再用火慢焙,讓外皮焦脆。這種外酥裏嫩的口感會讓參藥本身的藥效大打折扣,但做膳食則剛剛好。她是在倉庫中的書中看到的方子,這也是她第一次這樣做,不知道是否管用……

嗯……?好香……?

莊雲衣的鼻子突然嗅到一絲藥香。她拍了拍馬杜的肩膀,讓他把藥罐端過來給自己看看。

參藥在煎煮過後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淡黃色轉變成了褐色,像誰一針一線在上面刺繡了片火燒織錦。

她還未將煙扇入鼻中,那陣香氣便像浪湧似的不停翻上來,參片獨特的刺鼻氣味變得馥郁醇厚,脫去燥辣,餘下溫熱。莊雲衣和馬杜都沒忍住,他們同時多吸了一口氣。

“媳婦,這藥……聞得人嘴饞。”馬杜說完,吞咽下一口唾沫。莊雲衣眨了眨眼:是麽?我怎麽覺得你口中說的那人便是“你自己”呢?

她將煎參盛到了小碗中,捧起床頭桌上的另一只碗,裏面的雉雞飯是馬杜新做的,她還沒有吃過。現在食材還缺了幾樣,豬油、甘草、韭根、蔥白、胡椒……這些東西該去哪裏要呢?

莊雲衣低著頭思考,馬杜明明沒看清她臉上的表情,卻能感受到她的苦惱。

奈何自家媳婦是個啞巴,她的苦惱無法言說,無法同他分享,他又實在是想知道,馬杜絞盡腦汁,最後,他想到了一個“好方法”。

*一刻鐘後。

他拿來了一只兔毫筆,然後撩起衣服,將下擺撕下來一大塊。

莊雲衣接過筆時就知曉了他的意圖。她剛想叫他把手掌伸過去,就聽見“哢吧”一聲裂帛聲。她心中一驚,去看時,這個人的衣服已經毀了。

唉呀,真是頭疼……莊雲衣一拍腦門,她感覺自己好不容易降下去的火氣又要再冒上來了:

這個敗家子!

用手掌就能解決的事情,撕衣服幹什麽?!

偏偏他還端端正正、規規矩矩地將那截殘破衣裳平攤在床,又像拂紙一樣將堆疊褶皺齊齊撫平。莊雲衣啞然:……好家夥,我和錫郎中玩“以禮為兵”,你怎麽也來和我“以禮為兵”啊?

“媳婦,你有什麽煩惱可別硬憋著,一定要和我說,至於怎麽說……”

“你、你就蘸水在這上面寫字,我識字,看得懂的!”馬杜趴在床邊看她,像獻寶似的,神氣十足。

衣服毀便毀了,她現在也沒能力給他做一件新的。莊雲衣不忸怩,手一揮,很快將水漬之字寫好了。她將自己在做什麽,以及在苦惱的事情像倒豆子一樣倒在了上面,馬杜一看便知。

這些東西去市集上都能買到。但當馬杜知道這頓美餐是特意為錫郎中準備的時候,他極不情願地皺了皺眉:為什麽他要為一個自己根本不喜歡,甚至是討厭的人大費周章地準備這些事情?

“我當然可以去,但是……”

馬杜話鋒一轉,莊雲衣就連他後話是什麽都猜到了七七/八八。

如果光靠請求行不通的話,那麽……加點“小料”如何?她指了指自己,而後,不慌不忙地在那一大段話後面加了一小行:不是為了錫郎中,就當是“為了我”。

等這件事做完,我身體好全後,我就無條件地答應你一個請求,如何?

在寫下這句話的那一瞬間,莊雲衣都不曾後悔過。

但在這之後的每時每刻,她都在為那一瞬間不停地悔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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