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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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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 章

“媳婦媳婦,我回來啦!”

莊雲衣隔著老遠就能聽見馬杜的呼喊,他手中抱著一堆東西,那塊用來兜底的大布被塞得滿滿當當。

邁過家門後,馬杜緊繃的神經總算放松下來,他手一松,它們像被抽掉骨架一樣“呯哩哐啷”地散落一地。“這些東西,有些是給你的……有些是我自己留著用的……不、不能搞混了,要好好分開……”

他跪下,開始將它們撥成兩份,隨著手上下動作,他嘴中也念念有詞,“這是小春的……這也是小春的……嗯,這個,還是小春的……”

莊雲衣:“……”

雖然馬杜嘴上說著有兩份,但別以為她沒有長眼睛:這些東西,分明大部分都是她的!

她敲了敲自己的腦袋:這些哪裏是奴隸應得的待遇?

說不感動是假,她承認,這的確讓她有些心動……差一點,幾乎只差一點點,莊雲衣就要淪陷在馬杜那略帶羞赧,又溫情脈脈的視線中了。

可是,那張漏出一角“賣身契”深深地刺痛了她的眼睛……

她無法忘記在薛府所見到的一切。那是從出生起就伴隨著她,直至今日也無法輕易消散的“夢魘”。父親去世那天,她遇見了安嬤嬤。她知莊雲衣年幼喪父,便多分了些“憐憫”給她。

就算她對她足夠溫和,待她足夠好,可安嬤嬤仍舊會在她惡狠狠地瞪著薛三爺時,將她帶到柴房,用戒尺抽打她。

“你是奴,他是主,奴怎可對主不敬的?記住了——他是離你頭頂上那片天更近的‘天’!”

天若仁義,則萬物欣欣向榮;天若不仁,則萬物皆為芻狗。安嬤嬤從不騙她,若此話當真……

那一刻,莊雲衣感覺自己頭上的那片“天”隨時會塌下來,將自己的腦袋砸暈,將自己的身體砸沒,將自己的魂靈砸散,永遠都去不到那極樂西天裏。

她跟著安嬤嬤學到的一件事情,便是“若心生不滿,那便只有心能不滿”。奴隸的身體屬於主人,唯有心屬於自己,因此,千萬不能將心交付出去,切記切記……

莊雲衣回過神來時,馬杜已經分好了。

他只給自己留了一把剪子,和一小塊皂角。留這兩樣東西做什麽?她還在納悶,他就已經迫不及待地開始“動手”了。

所以……他這是在幹什麽?莊雲衣見他抓住剪子,擡起,利落一刮,像削皮切瓜一樣,將自己蓬松的頭發剪成了方方正正、有棱有角的模樣。她見過寸頭,見過馬尾,剪成這樣的還真沒怎麽見過。

他撓了撓頭,那齊根剪斷的碎發像下雪一樣掉了下來,落滿肩頭。

這個人真的是……!眼看他就要把那一小撮頭發剪至耳根,莊雲衣看不下去了。她直接從馬杜的手中搶過剪刀,將剪刀尖頭朝上,用它對他指指點點。見此,馬杜則默默地低下了頭。即便媳婦沒有開口說話,他也透過眼神,感受到了她在罵罵咧咧。

好在他動的地方是最外層,像動到了皮而沒動到骨一樣……總之就是,還有得救!

“哎……誒?”馬杜突然感受到有一只柔/軟的手正慢慢靠近自己的下頜。莊雲衣強硬地將他的頭板正,為了不讓馬杜亂動,她用手拍了拍他的脊背,還把頭壓在他的頭上。

“媳、媳婦……”他當真不動了,像磐石一樣牢牢立住。

太近了。

不是“不想動”,而是“不能動”。

他下意識舔了幾口唇。為了打破這份旖旎,馬杜開始滔滔不絕起來。從睡醒後的所見所聞開始,事無巨細地談到了市集上發生的一切。連路邊不小心開的幾叢野花,或是路邊不小心飄過的蝴蝶都不放過。

他慢悠悠地講述著,不管莊雲衣聽還是沒聽。然後,他恍然發現:自己竟是如此嘮叨的人,自己以前竟從未和其他人提及過這些……

***

一切都準備好後,莊雲衣繞到馬杜身前。她用那把木梳將他的頭發全部撥開,熟稔地用藤條綁好,讓它們全乖巧地搭在一邊。

這個人不愛拾掇自己,糙是糙了點,但是若是好好收拾一番……她托著他的下巴,將他的臉捧起來:看著這一張臉,若是全露出來,誰會說他難看,誰會嫌他古怪?

不受人待見也該好好生活啊,莊雲衣想。既然從未有人告訴過你何謂“生活”,那便由我來告訴你吧……這不也是奴隸的“本分”麽?

身為奴隸,她能替他做的事情太少。

能做的事情太少,她便過意不去,心中過意不去,便總想做點什麽。好歹“能做一件是一件”,而這些事情往往也是“做一件後就少一件”。

想必,等到他不再需要奴隸的那一天,她就真正的自由了。

“哢嚓”——莊雲衣端詳片刻後,終於剪下了第一刀,像是一點一點地卸下心中的包袱一樣,不知怎的,她沈重的身體稍稍輕松了一些。

***

春風拂面,吹得人心尖直泛癢,有的人便按捺不住,提著一口氣,心底裏敲鑼打鼓,鬼鬼祟祟。莊雲衣替馬杜剪發時,他閉緊眼,但又會偷偷摸摸再睜開,變成一道輕輕推開門時會裂出的細縫,他在門內,而風景則在門外。

初見她時,馬夫嫌她啞巴,奴隸嘲她無用,可馬杜就是喜歡。他的媳婦,無論橫著看,豎著看,側著看,倒著看,他都喜歡。

真要說道起來,無非就是一句話的事情:只要那人是她,他都喜歡。

這麽看著,這麽想著,馬杜就動了。動了便要挨一下打,並非是那種認真起來的打鬧,只是像撒嬌一樣輕輕地碰一下,不痛不癢,比貓撓還輕些,像羽毛撓撓一樣。他知莊雲衣不會下重手,便時不時動上一下,知錯犯錯 有些像在不知趣的“討打”。

明眼人都能看出來此舉就是“故意為之”,因他身上透著傻乎乎的傻勁,莊雲衣便真認為他是坐不住。

也不知道傻的究竟是誰,或者兩人都不算傻,只是恰巧碰見彼此,才變的如此傻裏傻氣。

剪發是門技術活,莊雲衣此前並沒有特意學過,但她只剪了兩下,很快便找到了門路。剛開始還要磨蹭半天,但到了後面就越來越快了,行動如風,讓馬杜錯以為自己身前醞釀著一場風暴。

風暴忽歇,三下五除二,莊雲衣就把馬杜那頭亂發剪好了。他甩動了幾下腦袋,將那些亂搭亂翹的頭發甩回到最初的位置,他感覺腦袋輕了不少,連帶著身體也神清氣爽起來。原先,他做些什麽事情都要費勁地把額發撥開,如今倒是不需要了,省去了不少麻煩。

真好啊,馬杜想。

這個人……摸著腦袋在傻笑些什麽呢?莊雲衣無聲地嘆出一口氣。她伸出手摸了摸他的發尾,如果她沒估計錯的話,現在,馬杜的頭發還可以紮出一個小尾巴,就像熊尾那樣,短小的一團。

好吧……她承認:自己方才的確是有所參照了。

都做完了還坐在這裏幹什麽?還不快走?莊雲衣不知是第幾次拍了拍馬杜的肩背,只是,這一次顯然就不是“教訓”的意味了。

“媳婦的手真巧!”

馬杜學著別人感謝時的姿態作揖。莊雲衣趕忙上前攔住他:……天呀!使不得,使不得!只有親朋好友之間答謝才相互作揖的啊!不怕不懂禮,就怕亂懂禮,萬一被旁人看到了,又要惹人非議了!

“媳婦怎的連誇獎都不願意要?”

“莫不是……”

“突然‘害羞’了吧?”馬杜天真道。原來小春她竟還是會害羞的,害羞的她是何種模樣,他還從未見過呢!真是不敢肖想,一旦開始,便像那山洪一樣,徹底止不住了。

莊雲衣:……

她攥緊手:害羞個頭啊,這個大傻子!

兩個人一人在嘴上念念叨叨,一人在心裏念念叨叨,各執一詞,自說自話地回到家中。

上次馬杜還不知洗漱,這次他竟然就把能用上的東西全買了個遍。這其中的大部分還非家用,是鎮上專做洗浴的鋪坊才會用到的家夥,莊雲衣見都沒見過,更別說用了。她看了一眼馬杜,發現馬杜也在看她。

之前有發簾蓋著她還感受不到,現在發簾沒了,他的目光就徹底暴露無遺了。這人的視線真是有些“肆無忌憚”了,哪有這麽看著人的?

就算是“不知羞”的人也扛不住這麽盯啊!

“……”莊雲衣默默拿起她最熟悉的皂角,向遠處的水井走去。

她掂量著打上來半桶,這點於她就夠用了。可是……莊雲衣將手伸進去試探,誰曾想,她的手立刻被凍木了。

這水像寒冰初化時的冰水,極冷極冷。雖說她以前也用冷水洗漱,可在薛府,她都是與一大群家奴合用,大家緊挨著擠在一起,便不覺得冷了。可在這裏……她扭頭看,發現馬杜正往這裏趕來。

可這裏就只有他們兩個人而已啊!

“媳婦,怎麽了?”馬杜出聲問。

哈哈沒怎麽沒怎麽……才怪呢!此時無聲勝有聲,莊雲衣滿腦子只剩下一句話——

完、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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