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赴死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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赴死20

【郭 獻】

天色已深,月亮在雲霧中時隱時現。院子裏的光明明滅滅的,如同有盞旋轉的燈在轉動。我坐在石凳上看著所有人在玩什麽爛諧音成語。

回憶起先前的事情,我媽他們分配好方向出去找,潘叔看我腿腳不便執意要我留下來看家,可是我和宋鏡仲等了好久就是不見有任何人回來。

想起程鹿歇斯底裏喊:“他要是死了,都是你們害得”的時候我就有些煩這個女的,別的不知道,道德綁架有一手。

那時候我問宋鏡仲:“我腿成這樣你愧疚嗎?”

他一楞,先是點點頭,接著又搖搖頭。

慌亂的樣子讓人想笑。我嘆了口氣:“我們也出去找他吧,估計這傻貨會在當年我出車禍的小河邊坐著。”

話是這麽說,其實我也憂心真的出什麽事情。

當年出車禍的事情我都放下了,宋鏡仲還是一如既往地帶著愧疚心在我身邊。如果杜齊彥真因為我們中午的爭吵而做出什麽出格的事情,估計我也會愧疚半輩子。

我們都是同一種人。

最後果然在那個地方找到了他,只是沒想到夏芒火先人一步找到了他。我讓鏡仲在一邊等著,自己一個人滑著輪椅過去。正想指責她為什麽不用手機給大家報個平安,卻聽見倆人在討論什麽因為某個人而要堅持下去的事情。

我想起宋鏡仲,便說:“我也一樣。”

他們倆嚇一跳。

沒想過有一天我能和杜齊彥如此和諧的站在一起討論事情。好像這接近18個月的冷戰不曾存在過一樣。

不過這種虛假的和平在說到他媽的時候再次被打破。我沒有騙他,一年前我的確看見我爸在夜裏騎著摩托車出去接了一個女人。

那個時候杜齊他媽已經離家出走半年了,走之後的日子裏我們家過得並不順暢。我爸能想到為她在鎮上買房,那就說明他早就在心裏做好了以後的打算。

只是沒想到在事情敗露的時刻,我媽會拿杜齊彥他爸死亡的事情來威脅她離開洛寨。

她走後第四個月,我爸不知道從哪得到了消息,孤身一人要去穹洲市尋人。那個時候我的腿還是好好的,我媽也知道這個男人的心早就留不住了。下定決心等他回來離婚。

令人沒想到的是,他回家以後整個人失魂落魄,如同丟了魂。沒有人知道他在穹洲到底發生了些什麽。

直到後來我媽才告訴我,那個時候杜齊彥他媽在穹洲已經有了新歡。大概我爸接受不了自己的情人在短短四個月以後會撇下自己,義無反顧投向另一個男人的懷抱。

我只會覺得他活該,甚至還有一絲解氣。

我問我媽,“還離婚嗎?”

當她回答的模棱兩可,避重就輕時。我就知道這輩子她算是栽到他身上了。他發達時棄她如敝履,他生活不順回頭,她卻還在原地沒走。

她還是當初那句話:“我不想讓你沒爸爸。”

沈溺在感情漩渦裏不能自拔,卻總是拿我當借口。我面無表情盯著她:“這是你自己的選擇,跟他共度一生的也是你,跟我沒有任何關系。”

後半句我沒說完,可她肯定明白。不然也不會半天之後忽然同我講了一聲對不起。

老實講,我並不是很信任我爸,一個敢於追著小三前往穹洲市的人,不可能如此迅速又決絕的把身邊亂七八糟的關系斷絕掉。

事實證明,我是對的。

其實那段時間所有人過得都很灰暗,這些破事像是曬幹的泔水一樣,哪怕看起來沒了汙漬,可是酸腐的味道永遠不會消失。

從穹洲市回來,他什麽都沒帶,只帶回了個小吊墜。那吊墜是白色的,上面被釘著一只流血的骷髏頭。樣式看起來詭吊又新奇,像是什麽地方送的紀念品。

他甚至還買了一個新手機卡,我猜測可能是專門給杜齊了他媽打電話的。哪怕她在外面有了新的男人,可是兩人根本就沒有斷幹凈,我時常會碰到他獨自一人在院子黑暗的角落裏和某個人打電話。

聲音很低,很平靜,我聽不清楚,不過除了杜齊彥他媽,沒有人能有魔力讓他如此失迷。

這只SIM卡最後到底去哪了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用他的名字實名買的我也不知道。從他出車禍到後來收拾遺物,我都沒有發現那個另外的手機卡出現。

在杜齊彥他媽離開洛寨的第六個月,也就是一年以前的那天晚上。他如往常在沒人的地方接了個電話,只是這段通話並沒有持續多久,他便神色匆忙地獨自離開了。

我知道要麽是那個女人回來了,要麽就是他要出去找那個女人。

我也沒對我媽說,就那麽在院子大門後面等著。如果他真的是去接杜齊了他媽回來,那麽我一定不會讓這對狗男女好過。

過了沒多久,院子外面亮了車燈。當時時間已經很晚,天氣預報說夜裏會有一場大暴雨降臨,村裏大多數人早早就回了屋裏等著暴雨來臨。

街道外面冷冷清清的,一個人也沒有。

我躲在門後面,看見他的車後面載著一個穿著白色短裙的女人,兩條裸/露白腿並攏在一起側身坐在後面,他們背對著我,開車向北駛去。

北方是村莊的更深處,孤男寡女大半夜在無人的地帶,我用腳指頭也能想出來要做什麽。

但我不能讓他們就這麽得逞。

我騎著家裏的自行車,奮力追向他們。只是我爸的車速太快,哪怕我拼了命的蹬也被遠遠甩在了後面。

前面的光亮越來越遠,越來越小。我被包裹在黑暗裏看不見一丁點希望。當時我真的恨慘了他們,我想到了待會要怎麽羞辱他們,要怎麽讓他們顏面盡失,甚至我要把這件事全部告訴杜齊彥,讓他好好瞧瞧自己離家出走的媽媽,是怎麽拋棄他,不去看他,轉而半夜和一個男人在荒郊野地幽會。

我要讓他們在村子裏顏面盡失!

雙腿累的又酸又漲,可我沒有一絲一毫想要停止的沖動,自行車在柏油馬路摩擦著地面,滾動著向前。

風越來越大,我擡頭看了看,烏雲遮蔽住天空,這場大雨天氣預報三天前就在電視上說了。因為臺風過境,哪怕我們在內陸也受到了些影響。

這場欲來的大雨,就是影響。

天氣預報剛出來時大家都說,得虧是在芝麻收割以後,不然這麽大的雨,熟透的芝麻鐵定要爛在地裏,就算不爛在地裏,風這麽大,損失也不會小到哪裏去。

我的眼神從烏雲上收了回來,在拐彎處看到了一輛熟悉的摩托車。

那是我爸的車。

路上空空蕩蕩,兩人早就不知道跑哪去了,我把自行車扔到路上,帶著滿腔憤怒沖到了河邊的小樹林裏。

我在裏面漫無目的的尋找,並不知道如果一會兒真的看到他們要怎麽做。上去指著鼻子破口大罵?還是話不多說直接和我爸幹一架?

頭頂零零星星落下來幾滴雨,我臉上的汗因為奔跑加劇不停地冒出來,又因為風大而不斷地消失。

這樣倉惶無措的狀況下,我看見我爸一個人在站著,他瞧見我來,似乎很驚恐。奔跑過來抓住我:“你怎麽來了?”

憤怒讓我失去了理智,我甩開他的手:“杜齊彥他媽呢?!那個賤女人呢?!”

他把我往外拖,“你胡說八道什麽?這哪有什麽杜齊彥他媽,下雨了,我們快點回去,不然你媽該出來找我們了。”

我的力氣並沒有他大,他將我幾次扯到路上我都掙脫來了要跑回去,我要看看這個女人有多不要臉面,在消失了半年後居然還敢跑回來和有有婦之夫約會。

雨越下越大,我已經分不清自己臉上到底是雨水還是淚水。我一直覺得哭泣是件很丟人的事情,可此刻我也管不了那麽多了。隱藏的宣洩好像總能讓人肆無忌憚。

我爸執意要把我帶回去,他越要拉我去摩托車旁邊,我越要跟他作對。

雨水大到起了霧,視線裏已經有些模糊。我爸反身拉扯著我,隨著慣性我們倆一起向馬路上墜去。

突如其來的光亮讓眼前一片空白,接著我感覺到一股力量將我們拉扯起來,視線裏多了一輛農用小貨車,它離我很久又很遠。

我感覺到腰間一痛,整個人像是墮入了雲端一樣輕飄飄的。雨滴仿佛靜止了一般,我看到了很多人,有我爸我媽,杜齊彥,還有他媽媽。

如果當時跟隨他死了,或許就不會痛苦了。

這是我醒過來時的第一個想法。

我看著自己雙腿,明明很完整的長在身上,卻感知不到任何存在的痕跡。胸部以下高位截癱,我他媽才不到16歲,我的人生就因為那個雨夜完完全全沒了希望。

肇事者是同村的宋鏡仲他爸。

據他在法庭上說,當時下了很大的雨,開車趕路回家,沒想到突然從路一側竄出來兩個人來。他說自己也沒想到會有人在深夜大雨天出現在那裏。

但他確實是疲勞駕駛,加上超速。

警察問我為什麽會和父親出現在那裏,我恥於讓別人知道自己是捉父親的奸情而跟過去,便撒謊說我們兩個人因為去看芝麻的收成,路過那條路順便去小便才會突然從路側跑出來。

這樣的解釋合情合理。然後我爸死了,我殘廢了,宋鏡仲他爸坐牢了。

接著宋鏡仲就觍著臉住我家了。

他對我太好了,幫我洗澡翻身,按摩因為不能運動而萎縮的雙腿。推著輪椅到處帶我出去轉,背我上下學,在沒人同我玩的時候一直陪在身邊。

他真的太好了,好到以至於我無法恨他。我只能把這種恨轉移到杜齊彥身上,如果不是他媽,或許我就不會變成這種人不人鬼的樣子。

她輕飄飄轉身不留下一片雲彩,可我卻承受了如此大的代價。

我從回憶裏抽/離出來,院子裏的人早就散了去,杜齊彥和程鹿回了家。柴洛和夏芒火也回了民宿的房間休息。

我一直以為自己挺恨杜齊彥的,可是看到程鹿說他這些年過得並不比我好到哪裏去,我心裏居然有一絲釋然。

人類的共情有時候會提現在:我討厭的人原來過得比我慘。那我還是堅持一下吧。

我好歹還有我媽,他看似沒有失去,其實他是在被人拋棄。

被自己的親生母親拋棄。

宋鏡仲忽然拍拍我的肩膀,我擡頭,看見潘叔不知道什麽時候過來了,手裏還攥著兩個熟透的西紅柿。他伸了伸胳膊說:“吃嗎?”

我搖了搖頭,“我們家裏這玩意兒太多了。”

他笑起來,眼角有很深的魚尾紋:“就是從你們院子裏摘的。你們這的農作物真的很好吃,我在穹洲吃的西紅柿根本就沒有西紅柿味兒。”

我不知道他到底要幹什麽,總不會真是來跟我探討西紅柿的種植技術了吧?

果然,他把手裏的西紅柿吞進去,含糊不道:“杜齊彥那孩子到底怎麽了?為什麽突然就離家出走了,他父母呢?”

總不能說他爸家暴被他媽砍死了,然後他媽又拋下他離家出走去穹洲另找新歡了,我想了想,換了個委婉點的說法,“他爸去世了,他媽去穹洲打工了。”

“哦……”他咀嚼著西紅柿,神情嚴肅起來,像是在思考。

我說:“潘叔,你是做什麽工作的?”

他又笑了:“幹體力活的,嚴寒酷暑都要往外跑,還不安全。你可要好好學習,將來可別像你潘叔這樣,全年沒休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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