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赴死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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赴死15

【夏芒火】

我自然看出郭獻在說謊,落水的時候他明明主動轉著輪椅的輪子向河裏墜去。既然現在他此地無銀三百兩的說自己是意外的,我也不想再拆穿了。

我全身濕漉漉的和他們三個一起回民宿,走之前柴洛把包裏的一塊布裹在我身上,我才發覺自己濕的有些不雅觀。

先前宋鏡仲撿到了我的安眠藥,柴洛半道兒給截胡走了,我現在也沒什麽力氣去爭吵,只好任由他想怎麽做就怎麽做。

柴洛笑著說:“我先替你保管。”

他臉上好像從來都是這樣溫和的笑容,我其實不明白這樣的人到底會為了什麽自殺,他說是因為自己的妹妹,可是她妹妹到底出了什麽事我完全不清楚。

想到自己之前也總是以笑臉這樣的面具示人,總被人說看起來樂觀無憂沒有煩心事。每每這種時候我都會覺得自己這些年白抑郁了。

柴洛的笑容一直都掛在臉上,直到我們進民宿院子看見了幾個男人。

起初我沒在意,進去換衣服出來以後發現他臉色有些不對勁。其中有個四十歲左右的男人在熬雞湯,我看到他的右手虎口和食指關節處有一層厚厚的繭子。

這是經常拿槍的結果。

不過我的心思瞬間被另一個人吸引了,那個男人看起來年紀和柴洛相似,帶著一頂黑色的棒球帽,他們二人兩個人的眼神都很古怪。

兩人在我出來之前不知道交流了些什麽,那個男人看了我一眼沒有說話,一個人拿著包走進了屋子裏。

因為太熱,我站在陰影裏,“你家人?”

柴洛淡淡說:“不是。”

我沒再繼續問下去,老板娘將湯盛了出來分給在座的每個人。柴洛喝了一口,表情像是升天了一樣。看樣子是被滿足了。

郭獻換好衣服以後,出來第一件事就是找之前他藏在櫃臺錢的那本書,我看到他小心謹慎地從書封中取出來一張寫滿字的紙,這才如釋重負地松了一口氣。

我盯著他,心裏默默猜測那張紙上寫了些什麽。

情書?

遺書?

也只有這倆才會讓一個活人如此驚慌失措。

老板娘又搬出來一箱酒,拿出酒杯放在桌子上:“此情此景,不喝一杯實屬無聊。為我們今天的相聚幹杯!”

郭獻把手裏薄薄的紙張握成一團藏進口袋,說:“媽,我也想喝。”

老板娘瞥了一眼沒說話,卻把酒遞給我了。

我站起身,接起這杯酒一飲而盡。

旁邊郭獻都震驚了,他看著我:“你這麽能喝?”

我又端起一杯酒,“如果不要錢,我可以把你家喝窮。”

柴洛過來奪走我手中的酒杯,“夠了,不要再喝了。”

我感覺眼底霧氣蒙蒙,不知道是因為酒精辛辣還是因為別的什麽,看他都仿佛帶著水蒸氣,“你是我什麽人要管我?死不讓我死,喝酒也不行嗎?”

他的手晃了晃,僵硬地縮了回去。

院子裏有很多花,顏色層層疊,像是油畫裏由遠及近的雲彩。老板娘和那位姓潘的男人在跳舞,其他客人在推杯換盞。

所有的畫面重合在一起,居然讓我想到了四個字:

人間煙火。

酒精的確能夠麻痹不快樂,但這樣的消愁方式是有期限和副作用的。短暫的快樂斷片以後,是無休止的嘔吐,我覺得自己快要把五臟六腑都吐出來了。

柴洛在我房間照顧我,在他們眼裏我們倆就是一對兒來旅游的小情侶。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們不過是相約赴死的陌生人。

我躺在床上,對柴洛喊:“我要喝水!”

他端過來一杯水,“知道渴了?”

安眠藥被他拿走了,繩子也被藏起來,準備的東西都被拆洛悄無聲息遠離了身邊。我心有不約:“如果能渴死,那我可以不喝水。”

柴洛把水遞給我:“如果能煩能讓人死亡,那我一定是被你煩死的。”

現在我們已經可以坦然的討論死亡,只是他這話戳到了我莫名其妙的笑點,我在床上哈哈笑了半天,抖動的胳膊以至於床單都被水灑濕了一個角。

等我笑完,柴洛忽然說:“為什麽偏偏是洛寨,不是其他地方?”

我一楞,握著杯子的手緊了緊:“什麽?”

屋裏的光線很柔和,柴洛看著我:“現在不是旅游的季節,這裏沒什麽好看的。你為什麽要執著於來洛寨?”

我把問題拋給他,“你為什麽執著於來這裏?”

“我說過了,因為我妹妹。”

我擡頭看看外面,“所以,為什麽因為妹妹來這裏?”

“因為一年前她在這裏自殺了。”柴洛聲音忽然低了下去,臉上的溫柔也在消失殆盡,“和你一樣,從穹洲市大老遠跑到這裏自殺。”

我以為他會隨便找個理由搪塞我,卻沒找到柴洛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訴了我。

說她妹妹像個永遠不滅的小太陽,說她妹妹在他面前從來都是樂觀開朗。可有一天卻突然留下一封遺書獨自一人來到洛寨跳了河。

柴洛忽然說:“其實我不相信她是自殺。”

我怔了怔,問:“遺書的筆跡是她的嗎?”

“是她的筆跡。”他低下頭,仿佛陷入一段不好的回憶裏,“在她失聯的第三天,我們在家床底下找到了那封遺書。”

我露出疑惑:“你們?”

“另一個人是我妹夫。”柴洛臉上的表情凝固起來,“那封遺書寫的很工整,很用心。我認得她的字跡。最後甚至請了筆跡鑒定專家,也證明那的確是她的字跡。”

我不知道再說這些什麽,好像之前的角色置換了,如今是我在尋求答案:“既然遺書是真的,你為什麽不相信她是自殺?”

柴洛說:“我也不知道。或許遺書是真的,自殺是假的。”

“遺書是真的,自殺是假的。”我把這句話重覆了一遍,“留下遺書的人被人殺害,或者兇手人留下了一張真遺書。”

我被自己弄亂了,實在找不到一個排除自殺的理由:“一個被殺害的人為什麽要留下一封遺書?我想不通這裏的邏輯。”

我想到一個很重要的事,“既然你不相信她是自殺,那麽你覺得兇手是誰?你把自己的懷疑告訴警察了嗎?你有這種想法,那心裏一定是有了人物目標。”

柴洛的聲音沙啞起來,“那個人有不在場證明,在我妹妹去洛寨得這段時間以來,他從來沒有離開過穹洲市。”

“你知道最可笑的是什麽嗎?”他擡起頭,露出一雙漲紅的雙眼,“那個不在場證明還是我來做的,我能證明他完完全全沒有作案時間。”

我想繼續問問,可又不知道該不該繼續問下去。沈默之間,柴洛忽然說:“你呢?為什麽這麽悲觀?甚至只身來到這裏想要……結束自己的生命?”

我把杯子放在桌子上:“不知道,可能是因為對自身評價過低,可能我覺得我是一個廢物,可能因為覺得活著毫無意義,可能……”我頓了頓,“因為我爸爸的出軌對象。那個女人是洛寨的,所以我要死在這裏讓他後悔一輩子。”

他看著我:“所以你要用傷害自己來懲罰你的父親?”

我說:“這不是傷害自己懲罰別人,這只是原因之一。我說過了,我無法說出一個具體的原因。因為自我評價低,因為嫉妒比我好的朋友,因為不知道活著的意義是什麽。”

我輕輕摸了一下頭發,把掉落淩亂的頭發舉到他眼前,“甚至還可能因為老是掉頭發,越掉頭發越焦慮,越焦慮越掉頭發。生活中一點點的不如意都會放大我的抑郁。如果你說我是因為掉頭發而想自殺,我確實無法反駁。這些瑣碎細小的事情一點點在蠶食我想活下去的欲望,我覺得萬事無趣,萬事皆無意義,我……”

“夏芒火。”柴洛突然打斷我無休止的碎碎念,他把椅子搬到我的床邊,“你知道解決問題首先要怎麽做嗎?”

我沒想到他會忽然來這麽一句:“不知道。”

“是發現問題。”他不知道從哪找出來一支筆和一張紙,“自我評價低,那我以後天天誇你。不敢面對優秀的朋友,那我以後是你的朋友。至於你父親的問題,你覺得自己在這裏死了他會有愧疚感嗎?就算有,這種情緒會持續多久?如果男歡女愛來了,他會忘得一幹二凈。至於頭發的事更簡單了,只要你想,所有事都會越來越好。”

我面無表情看著他:“任何事都不會越來越好。”

柴洛的眼睛裏都是柔光,他說:“只要你想,都會變好。”

我聽著這一串計劃加上莫名其妙的雞湯,直接從床上坐彈起來:“你和我赴約來到這裏,到底是想死還是想活的?”

柴洛終於露出了自己的目的,“我想讓你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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