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赴死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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赴死12

【郭獻】

他們時常對我說,現在社會這麽方便,就算是殘疾人也沒關系。只要學習能力強有幹勁,哪怕坐在輪椅上也可以比正常人過得更好。因為這些傷痛都會變成勳章烙印在精彩的人生裏。

這話是心靈毒雞湯沒錯吧?

這種勳章沒人會想主動要。

中考我並沒有考的很好,可能一年前的車禍影響太過深遠。只至於一年後的暑假想起那些我還是久久不能平靜。

家裏冷清了很多天,這些天卻莫名其妙來了很多人。

那位眼神抑郁的姐姐,還有個追隨她過來的哥哥。兩個人看著不怎麽熟,不知怎麽早上卻一起約著要出去。

我媽起的早,說要去外面接幾個朋友,我也不知道她哪來的朋友。因為我這個拖油瓶天天不能出去不能社交,地裏芝麻到了收獲的季節,卻因為家裏一個死了一個殘了,她一個女人沒精力做這些而被擱置在地裏。

我愈發覺得自己無用了。

這種想法從我失去雙腿那天起,就一直盤踞在腦海裏。

其實我很後悔,如果那天晚上沒有偷偷跟著他出去,或者就沒有今天所發生的一切。可現在我除了要接受自己不能走路的現實以外,還要把那天看到的事情永永遠遠隱藏在心裏。

宋鏡仲還沒過來,我在櫃臺後面翻箱倒櫃找紙和筆想要在離開之前寫一份遺書。希望我媽別那麽傷心。這是我自己的人生,也是我自己的選擇,所以不必自責。

以及,我想讓她知道,我永遠愛她。

寫好最後一句話,我將那份遺書夾到櫃臺裏的《蘇菲的世界》那本書裏,忽然看見從民宿東頭出來一個二十來歲的年輕姐姐。

她頭發不長,剛剛過肩膀,如果紮起來可能長度還不如一根小拇指長。身後背著一個碩大的包,不知道這麽早到底要幹什麽去。

我慌亂的地捏著那本書,有一瞬間我是害怕她發現我的用意的。便主動跟她打招呼,“等人嗎?”

她輕輕嗯了一聲,可眼神還盯著我手裏的書。

我把書輕輕合上去,想讓她的視線從我手裏那封被隱藏的遺書上轉移走。“是等昨天和你一起入住的那個人吧?”

她楞了一下,大概沒想到我會知道的這麽清楚。

我撇了撇嘴,“我們家這段時間基本上沒什麽人來過,只有昨天你們倆來了,我聽我媽說,你昨天還準備去接那個哥哥。”

聽到這話,原本沈默寡言的她居然說話了,“你在幫你媽看店嗎?”

我順著她的理解撒謊,“嗯,她接了電話說要去接幾個客人。”聽她的是好像還是好幾個人,我又想到以前冷冷清清的狀態,忽然說:“這地方很久沒一次性來這麽多人,很奇怪啊。”

聽到這裏她的臉上難得露出一絲笑容,從見她第一面,臉上的陰霾就沒有消散過。很奇怪,這種神情我見過,卻又忘了哪見過。

她說:“人多不好嗎?多賺點兒錢。”

過了一會兒,宋鏡仲來了。他穿著一件白色的襯衫,頭發梳的整齊又好看。對著那位姐姐又是微笑又是打手語。

我把書塞進抽屜裏,“他的意思是他不會說話,但是能聽見。你最好不要在背地裏說他壞話。”我把輪椅搖出去,“走吧,鏡仲。”

宋鏡仲剛把我推出門就看見我媽帶著幾位中年男人,提著一大袋子吃的喝的的風風火火進了門。我媽見鏡仲推著我,爽朗一笑:“你們倆出門玩啊?”

宋鏡仲使勁點點頭,生怕她看不見。

“出去轉轉也行,天天窩家裏也沒意思。鏡仲辛苦你了。中午早點回來,阿姨給你們做好吃的。”

宋鏡仲不好意思的撓了撓耳朵,我心裏記掛著別的事,催促著他趕緊走。

他推著我走到了那條平整的馬路上,不算寬。卻比村子裏大多數路要好,人不多的時候還有人會在上面曬玉米。

宋鏡仲松開把手,轉到我面前打著手語問:“你想去哪?”

我說:“我想跑起來。”

宋鏡仲心領神會,把輪椅上的安全帶幫我系好。然後繞到身後輕輕推起來,輪椅轉的越來越快,速度也越來越快。

他推著落輪椅在後面跑,這麽多日子以來,我真真切切感受到了風在臉上肆無忌憚的剮蹭。我喊了一聲:“鏡仲!我好快樂啊。”

宋鏡仲在後面傻笑。

速度慢下來以後,我們停在村裏唯一的河邊,那條河挺寬,河岸上長滿了五顏六色好看的野花。我眺望著波光粼粼的水面,忽然說:“鏡仲,你不用天天來找我。”

他一楞。

“那天晚上的事,不是你的錯,只是個意外。只能怪我和我爸突然從河邊草叢裏突然跑出來,你爸開著車也沒反應過來。”我微笑著看著他,“所以你不用愧疚。”

確實,這不關宋鏡仲的事。

就算是有錯,那他爸也坐牢了。車禍一死一傷,活下來的我生活不能自理,宋鏡仲這個傻子帶著賠罪的心天天過來照顧我。

起初我砸他,罵他,恨他。可是後來我發現,我的確需要他。我媽年紀大了,而我也在長大。上廁所洗澡換衣服這種事情我從心裏抵觸她碰我。

自尊心在強撐著我,我知道她不能照顧我一輩子。

後來宋鏡仲就住進了我家裏,上學推著我,背上樓著我,去食堂幫我搶飯,上體育課也會犧牲自己的時間來陪我。

說是陪我,其實更多時候我們都是沈默寡言。

他不能說話,我不愛說話。

就如同我最開始說的,沒有人能照顧我一輩子。我媽是這樣,宋鏡仲也會是這樣。他們都有自己的人生,我不能因為自己的人生而耽誤了他們的人生。

從中考沒考好的開始,這種信念愈發強烈。

我和宋鏡仲註定不會在同一個學校。

宋鏡仲聽了我的話,估計早就摸爛了我脆弱的心。他激動地比劃著,好像挺害怕我突然給他說這些:“郭獻,我只是想和你一起玩。”

我笑了一聲,這人說安慰的話也是這麽幹巴巴的。

我把輪椅轉了個方向,騙他說:“剛才我們好像跑的太快了,後背包裏的維生素找不到了,不知道是不是在路上掉下來了。”

他蹲下身,在輪椅後背裏掏出一瓶水,又把修輪椅小零件工具一股腦抓了出來,就是不見那瓶維生素。

宋鏡仲知道我每天是要吃維生素的,這次出來的早沒來得及吃,本來是想著到了目的地再吃,沒想到找不到了。

他指了指身後那天不怎麽寬闊的馬路。

我知道他的意思:是自己去找,讓我在這等著。

我點了點頭,對他說:“鏡仲,不用太急。晚回來一會兒也沒事。這裏景色很好看,我在這等著你回來。”

他轉過頭,走了幾步。

我又喊他。

宋鏡仲轉過頭,我看著他的頭發:“你今天這發型還挺好看,以後別過得這麽粗糙了,這麽打扮真好看。”

他咧起嘴,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然後一個人朝著另一個方向幫我去找丟失的維生素。

等他走遠,我把那瓶維生素從衣服口袋裏掏出來,一百片的劑量,我才剛吃了一個月。裏面還有大半瓶。我舉起手臂,將它丟進河裏。聽見它墜落進水裏的咕嚕聲音,居然有一瞬間快樂。

如果我掉進去應該也會有這種聲音。

我把輪椅往前挪了挪,野花在輪子的碾壓下揉/攆進土裏。

悲劇的根源到底是從哪裏開始的?是杜齊彥爸爸的死亡?還是我爸和他媽的茍合,或者是我媽逼著她離家出頭,又或者是那天晚上我跟著我爸偷偷溜出去撞見的那些事?

其中任何一步如果停下來,都不會產生今天的局面。

每個人都按著自己的本心在時間流逝裏向前邁進。選擇自己認為對的,選擇自己執著的。可是沒人會想到事情能變得如此糟糕。

我送開手動剎車,跟隨著慣性連同輪椅,一起墜落進河裏。

河水灌進我的鼻腔,身體懸浮在清澈水裏。看著頭頂的陽光透過水面這射進眼睛裏,七彩斑斕的像是一場夢。

我伸了伸手,覺得自己終於可以從夢裏清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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