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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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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4 章

明明是同一棟樓,周昀楓的家和自己的房間太不一樣了。首先起居室和開放式廚房就比自己那大許多,廚房是乘以四的規模,起居室的沙發是拐角的十人位,落地窗,窗外是一片燈海,白日裏想必景色開闊。往前走兩步發現右手邊還有一大片娛樂區,靠窗是四人沙發,一面墻的CD,對窗的另一面墻上掛著大大小小三個屏幕,下面的櫃子上是播放器和游戲機之類的,手柄和遙控器就數不清,寬大的茶幾上雜亂地扔著幾張電子游戲卡和影碟。臥室有三間,進門右手邊布置成書房了,頂天立地的書櫃裏滿滿當當塞著書,看起來是真讀過的,分類有些雜亂,好想也不甚愛惜。左手邊走廊走到底有兩間對門的臥室,春曉估摸了一下方向,以免不慎打開主人的臥室,沒想到周昀楓愛好特別,常用的臥室居然是北向。

屋裏沒有頂燈,按開門口的開關也只有靠窗的落地燈亮了起來,光影一片幽深。房內的窗簾、床品都是深灰色的,家具也是灰色,帶一點暗藍,除了一張床,兩只床頭櫃,一張單人沙發和床尾的矮榻就別無他物了。

春曉覺得不對,又推開對門南向的那間,果然帶著獨立衛浴,轉角衣櫃,可是居中的位置只有一張沙發,看起來主人是把這裏改成了大型衣帽間。顧不得欣賞主人的家居品味,春曉想:“那我晚上睡哪兒呢?”

最後她在一進門處的洗手間洗漱,睡在了電視前的沙發上。起居室的沙發分區太明顯,睡著不舒服,但這裏這個也不舒服,太軟,而且電視下面哪些數不清的電子設備都亮著紅燈黃燈□□,跟一只只小眼睛似的,晃得人睡不著。轉身對著靠背,又覺得身後有風,不知道是房間取暖不足還是從落地窗透進來的冷意,更可能是自己年紀大了,怕受風,春曉想著,裹緊了衣帽間裏翻出來的毯子,不知多久沒人蓋過,透著一股寒氣。

接近午夜的時候春曉被禮花的聲音給吵醒了,扒開窗簾趴在沙發背上看了一會兒,看來禁煙花爆竹也不是全禁,表演性質的還是有活口,而金城大廈的位置太好,能欣賞免費的煙火表演。春曉覺得自己沾了不該沾的光,後半夜更加睡不好,輾轉反側,半夢半醒,做了不少稀奇古怪的夢。

第二天是大年初一,春曉帶著黑眼圈在沙發上枯坐半晌,最後先置辦了生活必需品。她出門時全身上下就只有一身家居服和一雙拖鞋,後來托福拿到了手機,仍然是基本上等於啥也沒有。周昀楓這裏洗發水和沐浴露想必不會計較,冰箱裏的食品她覺得最好別動,衣服就更不適合借用,即便是找被子時確看到了舒適的舊運動服,她也沒敢問一問能不能穿兩天,更不敢不問自取。想想之後覺得不過是將就幾天而已,左右不出門,厚衣服沒有必要,在美團外賣上買了一套秋衣秋褲,這兩天當作家居服換洗,過兩天也不浪費。食物買了掛面、青菜、雞蛋和速凍餃子,覺得足夠了,她本來吃的就不多。

周昀楓說得明白,他們家過年忙得很,就算不忙他也不會專門來看她過得怎麽樣,所以春曉放心大膽地從他的書房裏找了幾本書出來,都無關專業,普通得很的小說。這樣時間就過得飛快起來,不知不覺到了初三,一早就有人敲門。

春曉從監控器裏看到是宋經誠,不禁有些頭皮發麻,然而他顯然是知道什麽而來,按了幾下門鈴仍不得反應之後就叫道:“春曉,我是來找你的。”

春曉把沙發上的蓋毯當成披肩裹在自己的黑色秋衣外頭,硬著頭皮開了門。

宋經誠歪頭看著她笑:“新年快樂。”

春曉也說了兩句吉祥話,把他讓進屋裏。宋經誠手裏拎著兩個袋子,隨手放在廚房中島上,插著兜在房間裏環顧一周,笑道:“我好久沒到昀楓家裏來過了。”

“你以前來過嗎?”春曉問,給他倒水,“他一直住在這裏?”

“我沒來過,”宋經誠笑笑,“不過這裏很像他的地方。以前我們一起上學時他的公寓差不多也是這樣。”

春曉遞給他水杯,觸到他的手指,冰一樣涼。“我在書房看到了你們三個的合影,我跟……她確實有些像,怪不得周律師當初會招我進律所。請坐。”

宋經誠在沙發上坐下,他沒穿大衣,也許是因為他的司機就等在樓下。春曉到她睡覺的那張沙發上抱了毯子過來遞給他:“蓋一下吧,這房間有點冷。”

宋經誠一怔,低下頭笑了笑,道謝,慢慢展開毯子蓋在膝頭。

春曉說:“你怎麽會有空來找我?周律師說大家族應酬多,整個正月都不得閑。”

“他是說他,周家枝繁葉茂,關系都好,他不得閑。”宋經誠觸著柔軟的毛毯,“宋家不是那樣。”

春曉覺得他好像是有別的意思,但自覺不方便多問。若說家族枝繁葉茂,宋氏絕不比別家少子侄,但是她之前做過功課,知道兄弟鬩墻甚至父子反目的戲碼在宋氏的上一代開始就不斷,這一代更錯綜覆雜,宋經誠在宋氏的派系鬥爭裏還要靠後站,叔伯們都還在掙個魚死網破呢。然而越是這樣,表面功夫越該不得疏忽才對吧,宋經誠大年初三不應酬卻跑來閑聊,誠不夠聰明。

“你現在的表情就好像勝男——她叫蘭勝男,覺得我不爭氣,氣我輕易放手不懂爭取。”宋經誠輕笑道。

春曉想了想,說:“她是心疼你。”

宋經誠點點頭,他當然知道。他不想讓自己又陷入到回憶中,即便現在膝頭溫暖,還是說:“我找你來有事,春曉,跟我出去一趟。”

“去哪兒?”春曉問。

“你去了就知道,我保你絕不會後悔。”宋經誠說。

春曉很懷疑他憑什麽保證,但不便質疑,只道:“我沒有出門的衣服。”

宋經誠顯然是早有準備,只道:“我幫你帶了些來。”

他剛才拎進來的兩個袋子都不顯眼,現在順著他目光看去才發現白色那個低調地印著CHANEL的logo。春曉狐疑道:“隆重場合?為什麽要我同去?”

宋經誠誠懇地說:“就當是幫我一個忙。”

春曉起身去翻看袋子,問:“必須穿這些去嗎?”她發現每件衣物都還有標牌,且簇新,終於放下了心,看宋經誠並未強調dress code,於是說:“一會兒先去退掉這些。我去周律師衣櫃裏找兩件衣服穿就好。”

宋經誠看著她不說話,春曉也不說話,低頭先給周昀楓發消息借衣服,然後對宋經誠說:“你稍等等我。”

春曉去衣帽間翻了兩件看起來最舊的衛衣衛褲出來,沒想到太大了,穿上根本不像樣,只好又找,最後穿了一件淺灰色的毛衣,一條牛仔褲,褲腰用皮帶紮了。外套不敢動他的羽絨羊絨,幸好衣櫃裏還有輕型羽絨服,穿著雖然顯大但總不會太不倫不類,於是也拿了出來,走回來對宋經誠說:“走吧。”

宋經誠背著手望著窗外,半天沒有轉過身來。“怎麽了?”春曉把那個白色袋子拎上,問。

“勝男和昀楓是好朋友,勝似兄妹,她以前常會穿昀楓的衣服。”宋經誠把手插進褲袋,仍看著窗外,聲音低啞,“我怕我轉過身又看到她。”

春曉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裝扮,又看了看宋經誠筆直卻僵硬的背影,問道:“所以她一定是不愛穿CHANEL,你才專門買這個牌子?”

宋經誠默認。春曉道:“宋總,您放心吧,我跟您太太衣品絕不相同,你要是光顧著看臉還可能誤認,要是看衣服就知道天壤之別,不可能混了。”

宋經誠不禁要笑,轉過身來果然見她穿的上下一般粗,衣服臃腫且折痕明顯,肯定是周昀楓不知多久沒穿過的,胳膊上還挽著黑色的外套和袋子,毫無品味可言。

春曉見他臉上表情就知道自己猜的對,道:“你要騙我穿你買的衣服,也不用這樣,就說跟周律師打了多少錢的賭,分我四成就是了。”

“好家夥,獅子大開口,張嘴就要四成。”宋經誠繞過茶幾,迎向她,把她手裏的東西接過,伸出一只胳膊讓她挽。

春曉沒挽,說:“總好過現在輸了。”邊說著邊往外走。

走到玄關,宋經誠笑道:“怎麽算輸,再怎麽樣周律師也沒有合適的鞋子借給你穿。”

春曉卻笑:“現在四成都不夠了。說來正巧,我在辦公室有一雙運動鞋。”

宋經誠剛才把裝鞋盒的袋子放在了門外,春曉出門發現也一並拎上,宋經誠並不強要求她收下,助理就收到後備箱內。司機先載著他們去了律所樓下,春曉上去穿了自己那雙舊運動鞋。所裏有人在加班,辦公區域的燈亮了一小半,但幾乎沒人註意到春曉進來又離開,她暗自慶幸,知道身上這兩件舊衣服還是讓她不安。可是接受宋經誠的禮物更不妥,對周昀楓宋經誠來說衣服不過是小錢,可對她來說不是,就像昨晚的煙花一樣,她生活中本沒有這些,驟然出現,當真只會徒增煩惱。

再上車之後就往城外開去,春曉跟宋經誠有一句沒一句地閑聊,忽然發現窗外景色熟悉,問:“咱們到底要去哪裏?”

宋經誠說:“現在還不知道能不能成,所以不敢告訴你。”

春曉又驚又疑,眼看著拐過下一個彎就是護理中心的大門了,說:“你要帶我去看鈺涵?沒有監護人的許可是不可能的!”

宋經誠說:“可你是想看她的,對嗎?”

春曉望著他,心情緊張起來,宋經誠安慰道:“只是試試,能見到最好,不行你也別太失望。”

豪華轎車從正門駛入,繞過春曉之前來會等待的一排房子,開到了一條不寬的小巷上,兩邊不時有紅色的大門緊閉,門邊掛著牌子,一閃而過間看到多是某某協會、某某研究會、某某診所的字樣。車開到底拐進一片開闊區域,青磚鋪地,顯然不是停車的所在,然而旁邊的建築裏湧出四五個人來,禮貌而熱情地等著宋經誠下車。

司機先下車打開宋經誠那一側的門,給他披上大衣,助理幫春曉開了門,示意她跟上自己。春曉一頭霧水,只覺得懵懵懂懂,聽著宋經誠和他的助理跟出來迎客的人熱絡交流,他們找的借口是不太說得過去的投資考察,然而可能介紹人的關系夠硬,或者宋氏的牌頭夠響亮,院方的接待人並沒有懷疑,滔滔不絕地介紹,頻頻點頭稱是,有問必答。

春曉坐在宋經誠身後,旁邊是他的司機,假裝聽得頭頭是道。宋經誠並不像她以為的那麽不善言談,甚至可以說演得天衣無縫,當他說要參觀一下的時候,院方熱烈歡迎。

這可真是走後門了,一行人從北門今日,從後往前參觀,先是後勤區域,然後是一個個不同病區。春曉又開始擔心鈺涵可能並不在中心裏,也許她被接走過春節了,就算張家沒接,也許李家會接,如果那樣也好,至少她不會跟自己一樣孤零零地。春曉的心撲通撲通地跳著,自己都覺得緊張得不像樣了。她有幾個月沒見過鈺涵了?想不起來,可能已經不只一年,不,還不到,上一次是三月……

她心裏胡思亂想,遠遠地落在人群後頭,沒有人真的在意這位衣著舉止不合群的婦女是在幹什麽,宋經誠卻回過頭,聲音穿過人群:“春曉,到這來。”

春曉懵懂地走過去,還要宋經誠指了指玻璃窗,才從百葉窗簾的間隙看過去,教室裏有三個孩子,各自在低頭擺弄著什麽,角落裏那個紮著雙辮的女孩是鈺涵。

鈺涵不喜歡雙辮子的,這是第一個念頭,她討厭分成兩份的東西,因為總是不會完全相同,她拒絕紮雙辮子,總是尖叫著扯開,寧肯披頭散發。可是她現在乖乖地紮著辮子,發尾垂在胸前,看起來黝黑烏亮。

宋經誠順著春曉的目光發現了鈺涵的所在,他看過春曉手機裏的照片,現認得鈺涵的樣子,可現在遠比照片上大多了,小姑娘衣著整齊幹凈,面色紅潤,雖然仍不是漂亮可愛的孩子,但看起來跟普通小朋友也沒有什麽區別。這家護理中心的水平確實是很好的,教室裏的老師從一個小朋友身邊移到另一個身邊,蹲著身子,輕聲說著什麽,看起來充滿了耐心,鈺涵面無表情地做著手工,老師移到她身邊也毫無反應。

這說明她是信任和依賴她的,鈺涵不需要更多的身體語言來讓春曉明白這一點。教室裏的聲音是聽不清的,走廊裏的人出於專業和尊重都盡量減少交談,春曉靜靜地看著,表面上沒有什麽異樣,可是她太忘我了,似乎把所有其他事情都拋到腦後不管了。

宋經誠詢問這個教室裏孩子的情況,主管商務運營的接待負責人答不出來,用眼神詢問周圍的人,有人介紹說他們情況穩定,正在接受的治療和訓練主要是為了讓他們盡快重返家庭和社會的,效果很好。春曉不知道聽見沒有,還是一動不動地看著鈺涵,表面上看起來沒有什麽異樣。

宋經誠問接待人說:“可以讓我們進去看看嗎?”春曉突然拽住了他的手臂。負責人有些歉意有些奇怪地拒絕,理由不外乎是太過突然的外部刺激可能會影響治療,宋經誠沒有聽見,他剛才用手覆蓋住春曉的手,發現寒如冰塊。明明剛才他的手更涼。

春曉看著屋裏,輕聲說:“我現在穿的衣服不行,她會不喜歡。”曾經有一陣,鈺涵只願意春曉穿一件灰色的棉毛衫,於是春曉日夜穿著,直到六月間,後來春曉的每一件衣服都要經過鈺涵的同意,那些衣服還都留著,可是……可是太久了,鈺涵還記得嗎?

這一刻如近鄉情怯一般,春曉終於有了機會,卻不敢走到鈺涵面前。他們太久沒見了,而且上次,上上次,上上上次見面的情形太慘痛了,她竟心生怯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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