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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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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章

姜夫人一向不讚同傅蓉微跟著摻和這些政局上的事兒, 奈何孩子們有自己的想法,輕易勸不動。

迎春端了湯藥進屋,吹涼了, 姜夫人接到手裏,試了試溫度,才遞給傅蓉微。

燈影下, 年長者苦心勸道:“你做的再多、再好,朝堂上也不會有你一席之地, 你一個女子出頭露面, 後世評說想必也不會有好聽的話, 得不償失的買賣, 生意人都懂斟酌, 你卻傻, 一點不為自己著想。”

傅蓉微一口悶了整碗藥, 說:“小時候,我住在家裏最偏的院子裏, 別說吃穿不如人,就連月例銀子都被克扣了,我眼瞧著家裏的姐妹生在花團錦簇中,要什麽有什麽,成天打打鬧鬧,最大的煩惱就是穿什麽吃什麽。”

傅蓉微說著說著, 心裏感覺到異樣,那麽長遠的往事, 她一度以為自己記不清了, 不料說起來的時候竟然歷歷在目,無比深刻。

“侯府家的女兒, 生來衣食不缺,只要經管好自己的事情,將來擇一個好夫君,輕易便能獲得一生安穩。”

姜夫人插了句嘴:“其實世界大多數女兒都是這樣過完一生的。”

傅蓉微搖頭,笑了一下:“但是我不一樣,母親,我能做到只管好自己的事情,其他的什麽都不去操心,任由天翻地覆也絕不多一句嘴……可那樣的我,是活不下去的。”

她說道:“……有人出生就陷在泥潭裏,掙紮著活下去都是件無比艱難的事,更何況岸上還有一群人虎視眈眈,無時無刻不算記著將你狠狠摁下去徹底溺死。所以啊,除了你死我活,沒有別的選擇。”

傅蓉微說的不僅僅是她的處境,同樣也是華京如今的處境。

一方割據的城池,四面皆兵,年僅五歲的幼主,稀稀拉拉的庸才。

溫柔無害,只會成為被吞食的獵物。

傅蓉微道:“母親,我和姜煦沒有餘暇去考慮日後的處境。因為如不處理好當下,我們誰都沒有日後可言。”

姜夫人透過傅蓉微那雙眼睛,看到了她滿目的蒼涼。

越清醒的人越痛苦。

那些糊塗著仍在沈淪中的人,根本看不見近在眼前的劫難。

姜夫人輕輕撫摸她的鬢發:“你……”才吐出了一個字,卻又哽在了喉頭。

傅蓉微握住了姜夫人的手。

姜夫人的手並不細膩,指腹能觸及到許多明顯的紋路。

傅蓉微道:“我與阿煦同心同德,請母親祝我們功成業就吧。”

姜夫人含著淚,輕輕點了下頭。

傅蓉微因感了風寒,閉門養了兩天病,陳靖那頭一直靜悄悄的,褚頤明那老東西蟄伏起來簡直跟死了一樣。

裴碧正向她回稟這幾日的動向:“也就按照您的吩咐在朝中造勢,透露出陳靖被嚴密看管的消息。陳靖為了活命,尚算配合。可是,褚頤明不動,我們的一切計劃都是白費。”

傅蓉微杵著頭,納悶道:“褚頤明他為什麽不動呢?”

裴碧:“屬下愚鈍。”

傅蓉微覺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麽。

她掀開了茶盞,低頭看著瓷杯底中立起來的茶葉嫩芽。她沈下心來,重新梳理陳靖帶來的這條線索。

最初是陳靖被人發現與淑太妃私下會面,傅蓉微因此心生警惕,為了阻止皇上與她相處,言語間不留情刺傷了她。

當天夜裏,淑太妃擺了傅蓉微一道,便自盡了。

陳靖順理成章的被懷疑、扣押、審問。

他在這件事裏是不可被忽略的一環,從淑太妃身上下手,無論怎麽查,都會查到他。

傅蓉微想,如果自己是謀劃者,一個註定會成為棄子的人,就應該放在廢棄的位置上。

一個棄子,怎麽敢讓他真正捏到主人家的命脈?

傅蓉微讓自己站在褚頤明的立場上,輕而易舉就能與他共情。

褚頤明根本不在乎陳靖的供詞,因為他從未把重要的消息給到陳靖手裏。

陳靖就算是把肚子裏的東西都倒幹凈了,也不過就是些無關緊要的瑣碎。

如此一來,陳靖的口供便不值錢了。

甚至有可能都是假的。

傅蓉微蓋上茶盞,深深的呼了口氣。

褚頤明那種道行的老狐貍,想要詐他是很難成功的。

可古訓有雲兵不厭詐。

百試不厭的好計策,能不能成事得看人怎麽用。

裴碧見她出神了許久,忍不住喚了一聲:“王妃?”

傅蓉微驟然回神,平靜道:“讓你的人繼續盯著,容我再好好想想。”

這一拖沓,反倒不急了。

傅蓉微慢慢琢磨了一段日子,久到陳靖都已經熬沒了恐懼,在府裏生生把自己餵胖了一圈,傅蓉微才有了新的動作。

盯著陳靖的何止一方人馬,褚頤明告病半年多,藏在府裏不肯出門,但他放在外面的眼線時刻盯著風向。

春意濃了起來,徹底驅散了冬日的淒寒,褚頤明低調擺了宴,招待府上的謀臣。

褚頤明與陳靖當初是同年進士,年紀相仿,可褚頤明身上卻沒有那種暮氣沈沈的氣質,他遠比陳靖更從容,也更深不見底。

“都這麽長時間了,那女人倒是能沈住氣。”褚頤明坐在上位,語氣緩慢,不太愉悅。

下首第一位書生接上話:“攝政王妃啊,瞧著是有點小聰明,不過依在下看,閣老還是擡舉她了,您老人家謀慮深遠,豈是她一介女流可以交爭的,多半啊,是黔驢技窮不知所措了。”

底下的人都是跟著褚頤明想混個出人頭地的。

褚頤明的稍稍轉霽的臉色就是他的態度。

於是各位言語間也放肆了起來——

“皇上年紀小不懂事沒轍,可攝政王又好到哪裏了,年輕好戰,不服管束。記得先帝在時,他便時常試探征伐北狄,那會兒先帝還能壓得住他,如今先帝一去,他撂下新朝出兵北狄,為爭一時意氣,竟是絲毫不管這些人的死活。”

“更可氣的是,他還把新朝撒手交給女人折騰,難怪百姓都說北梁的天下的姓姜,狼子野心簡直畫在臉上了。”

“只可惜了我們褚閣老,殫誠畢慮一腔赤誠卻要受女子折辱。”

褚頤明任由他們群情激奮,覺得差不多了,才出言調停,道:“你們猜先帝為何肯冒天下之大不韙,封一個異姓攝政王。”

席間安靜下來,他們都看向了褚頤明。

褚頤明道:“盛世沒有這麽亂搞的,先帝眼明心亮,猜到自己一去,萬頃江山便保不住了。先帝生前為了保鎮北軍可謂是費了不少心思,等的就是有朝一日能派上大用場。先帝豈會不知他心中執念,既然肯放權給他,便是默許了他對北狄的征伐。”老者雙眼銳利又淡漠:“他是臣子,我也是臣子,區別在於,我的路還能由得自己選,但他已經站在風口浪尖上,死活要聽天意。”

褚頤明這一番話,字面上的意思簡明好懂,暗藏的深意卻更得反覆推敲。

他坐下諸位還沒想好該接設麽話,褚頤明的親信侍衛徑直走進來,在褚頤明身邊耳語了幾句。

褚頤明環顧他下首的一眾謀臣和學生,笑了笑,說:“攝政王妃出城了,由封子行和秦禹作陪,朝佛落頂的方向去。”他摘下了一枚碧璽扳指,放在桌上,道:“莫負春日好光景,我在此下個彩頭,各位不妨猜一猜,她這是要幹什麽去?”

鎮北軍在佛落頂圍的校場差不多快要建成了。

封子行和秦禹是第一次來,本著要長見識的目的,真的漲了一番見識。

隨行侍女迎春從馬上翻下來,捂著胸口到旁邊緩了半天,才慢慢支起身子。

傅蓉微搭了一下她冰涼的手,輕聲問:“還好嗎?”

迎春撫平了胸口翻湧的難受,道:“好……沒事,歇一歇就好了,奴婢剛學會馭馬,等多跑幾回就好了。”

傅蓉微道:“難為你了。”

封子行和秦禹繞著佛落頂半山轉了一圈,也見識到了兩峰之間那條悚人的索道,他們回到原地與傅蓉微會和,封子行道:“聽王爺和王妃的意思,冀州遲早是要拿下的,可山道已徹底截斷,倒時該如何行兵呢?”

傅蓉微道:“王爺是想拿下冀州,不過卻沒打算費一兵一卒。”

封子行一楞。

傅蓉微笑了笑:“此事還遠著呢,不著急議,走,先去看看我們的馬。”

校場的馬廄裏新進了一批馬,是封子行打點了楚州商會,又在商道上多方打聽,才購回了一批價值不菲的寶馬。

萬裏晴空,日頭正艷,傅蓉微剛到馬場,便瞧見草場上一匹通體雪白的馬,正悠閑散步。

封子行道:“這一匹神駒的價錢,足能供得起軍中一年的草料了。”他話中半是心疼,半是欣慰:“但總歸不負王妃所望,這匹照夜白是上佳的品相,除了王爺的那匹愛駒,幾乎沒有可以與之媲美的了。”

這匹與姜煦的寶駒有九分相似的馬,是傅蓉微指明非要不可的。

傅蓉微邊走邊問:“溫馴嗎?”

封子行道:“但凡寶駒,性子都烈,牽回來的這一路上,屬它最不耐煩,不肯讓人騎,不過倒也沒傷人。”

傅蓉微說:“他曾經告訴我,馬兒的靈性俯瞰眾生,它們幾百年來與人同甘苦共死生,我只要看著它的眼睛,它就能明白的我意思。”

封子行道:“王爺在軍中長大,對於他們而言,馬是特殊的陪伴。”

傅蓉微挑了一根鮮嫩的蘿蔔,拿著去見那匹漂亮的照夜白,此馬俊雅非常,傅蓉微要擡起頭,才能對上它那黝黑濕漉的眼睛。

“你真漂亮。”傅蓉微輕輕捋過它順滑的鬃毛,道:“幫幫我好嗎?”

照夜白低頭去觸她手裏的蘿蔔。

傅蓉微親手餵給它吃。

待它吃完了,打了個鼻響,傅蓉微回頭示意隨性的人讓開,她一撩下襟,輕盈地躍上馬背。但她身體的緊繃沒法立即松下來,其實她並不擅長馴馬,平日裏最常駕馭的是那匹跟了她好多年的性格溫順的小紅馬。

傅蓉微拉了一下韁繩,照夜白果然不很配合,在傅蓉微的催促下,不情不願的邁了幾步,走出一段距離停在了水邊。

傅蓉微便知不好。

果然,下一刻,馬就涉進了溪水中,前蹄一頓撲騰,頓時水花四濺。

傅蓉微今年春頭一回感受山泉的清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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