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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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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這條商道上沙石遍地, 黃沙漫卷,再繼續往前走便要進大漠了,粗糲的黃土地上覆著雪, 夜更深了,月亮被罩在薄紗一樣的雲後,顯得比剛才還要柔和。

他們漫無目的的行了一段路, 前面有一家客棧。木搭的外墻斑駁老舊,有年頭了。客棧的門頭上挑著一根桿子, 上面拴了兩條黑紅的綢子, 在風中一揚十餘尺。

傅蓉微覺得那綢子新鮮, 仰頭盯著看了一會兒, 問道:“客棧門口拴兩條綢子是什麽意思?”

姜煦也盯著那兒, 臉上淡淡的, 沒什麽外露的情緒, 說:“可能是在打暗號吧。”

傅蓉微好奇道:“暗號?莫不是他們道上的規矩?”

姜煦道:“時間還早,你如果感興趣, 我們就去探查一番?”

傅蓉微欣然道:“好啊。”

姜煦帶著她敲響了客棧的門,商道上的客棧簡陋,卻寬敞大氣,冬天不是走商的忙季,客棧生意也略有些慘淡。

老板娘被叫開門,懶懶的披著衣裳, 下樓招待客人。見是兩個養眼的年輕人,她扶著櫃臺打量一番。

衣飾不打眼, 甚至可以說是樸素, 但老板娘看人的眼光不似市井般膚淺。

世上漂亮的人太多了,糙著養和精著養顯然不是同一個分量。

老板娘是個做生意的俗人, 對那些富貴鄉裏榮養出來的少爺夫人,要格外殷勤幾分,臉上的不耐煩瞬間淡了,換上了笑容。

“二位客官,住店?”

“住店。”姜煦在櫃臺上放了一個銀錠子:“一間上房。”

老板娘掀簾進了後廚房,把幾個小子踢起來燒熱水。她回到櫃面上,拿了鑰匙,領著客人往樓上走。

姜煦推了一下傅蓉微的腰,讓她先走。

一盞酥油燈幽幽照亮了腳下的路。

老板娘試圖套近乎:“二位客官看著面生,不常來往這條道吧,獨來獨往也不像是走商的人,這兒白雲黃草可不安全。”

傅蓉微應付道:“家住附近,閑逛到此。”

老板娘舉著燈,回頭笑了一下:“到底年紀輕不懂世道艱險,下回多帶幾個人才是。”

老板娘話說的體貼,但那笑容卻包含深意,傅蓉微心頭像被什麽輕輕敲了一下,提點著她警惕起來。

突如其來的危險嗅覺,讓她下意識的回頭看了眼姜煦。

而這一眼,又發現了異常。

姜煦隨身的刀不見了。

明明方才在門外時,那刀還好端端掛在他後腰上。

傅蓉微目光剜在姜煦的身上。

姜煦捋順額前垂下來的一縷頭發,別進了發帶中,眉眼一彎,笑了。

傅蓉微暗道:有鬼。

踩上最後一節樓梯,往裏頭走了幾步,房梁上呼啦一下,有什麽東西翻了下來,徑直落向了兩人的頭頂。

傅蓉微是來不及反應的。

可姜煦的動作竟然也遲緩了許多。

在傅蓉微不知所措呆立著的時候,姜煦貼上了他的後背,將她環在胸前懷中。

並沒有預料中的疼痛砸在身上,傅蓉微後知後覺擡頭,只見一把破紙傘吊在頭頂上,搖搖晃晃。

傅蓉微眼睛隨著那把紙傘一起晃。

老板娘“呀”了一下,道:“客官受驚了,房屋老舊,漏風漏水,暫且用傘堵著,今夜是風太大,給吹下來了。”

姜煦順勢攬住了她,不再松手。

傅蓉微已然明白,這是試探的把戲。

試探他們的身手。

姜煦擡頭望著那把黑色的油紙傘,若有所思的沈默著。

傅蓉微問老板娘:“我看見客棧門口挑的黑紅綢帶,那是什麽意思?”

老板娘繼續往前走,說:“那是指路的幡。”

傅蓉微:“指路?”

老板娘道:“有些人在商道上走丟了,找不到回家的路,見了客棧上掛的幡,便能知道方向找對了。”

聽起來透著一股滄桑的溫情。

到了房間門口,老板娘打開房門,屋裏頭有一種久不住人的黴氣,老板娘親手把窗打開,讓風灌進來,說:“小店簡陋,委屈二位將就一夜了。”

房間裏的燈點亮。

傅蓉微接著明亮的光,才註意到老板娘是個十分美艷的女人,身上圍著絳紅的氈衣,擡手點燈卻露出裏面白皙如玉不著寸縷的藕臂。

老板娘點上了燈,裊娜的退到了門外,道:“約莫半個時辰,小二上樓送熱水。”說罷,貼心的掩上了門。

見人走了,傅蓉微轉身盯著姜煦:“黑店?是黑店吧?你的刀呢?藏哪了?”

傅蓉微順著他的後腰摸進了衣襟裏,他不僅僅沒帶刀,甚至連暗器囊都卸掉了。

傅蓉微精準的捕捉到了他今夜格外生動的一些表情,心思縝密的她將這種表現歸之於心虛。

傅蓉微往他耳邊湊近:“你可以繼續騙我,但我再也不相信你了。”

她惡狠狠咬牙切齒的模樣也比平時生動。

姜煦關上窗戶,屋裏靜下來,他說實話:“商道上常常有劫道的沙匪,為了錢,什麽殺人越貨的買賣都幹,道上是有個不成文的規矩,每當他們逮到了肥羊,出身優渥,家中拿得出銀錢,便定下贖金和接人的地方,家裏人帶上錢,找到掛黑紅幡的地方,一手交錢,一手交人,買賣便成了。”

原來是這個意思,老板娘說是指路也沒錯。

自古匪患難除,更何況現在剛好又趕上大梁朝內亂,南北割據。

傅蓉微:“商道上的沙匪,不是什麽省油的燈吧?”

姜煦道:“沙匪們有分寸,不會主動招惹鎮北軍,但既然巧合碰上了,不管一管說不過去。”

傅蓉微:“所以果然是家黑店,老板娘剛試探我們是何意?她是不是也想對我們下手?”

姜煦道:“肉都送到嘴邊了,有錢不掙那是傻子,咱倆看起來就像富得流油的肥羊。”

傅蓉微不能讚同他的形容,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打扮。

姜煦能看穿她心中所想,道:“黑店老板娘閱人無數,她的眼睛可毒辣著呢,不見得比你差。”

傅蓉微道:“好吧,那接下來你打算怎麽辦,我們被綁了,誰來送贖金?”

姜煦理所應當的回答:“我爹啊。”

傅蓉微聞言沈默了。

自從姜煦帶著小皇帝回到華京,將權勢獨攬在手,姜長纓便帶著他的鎮北軍退守在居庸關,不曾回過京。

姜煦要料理新朝的爛攤子,暫時顧不上關外的防守,姜長纓身為一軍主帥,調整了布防,不曾有半分疏漏。

他們父子倆很久沒見過面了。

其中的微妙也不是三兩句話能說明白的。

姜煦在華京辦的事、挨的罵,不是秘密,姜長纓不可能聽不見。

起初,也有人想向姜長纓獻殷勤,但結果卻不太如意。姜長纓拒不插手華京的朝政,也不曾表露任何傾向和態度。

但是有一件事,事無論如何也繞不過姜長纓的。

那就是姜煦的出征。

想到此處,傅蓉微問了一句:“你打算出征北狄這件事,父親是何意見?”

“這件事,除了你,沒有任何人讚同。”姜煦平靜的說:“包括爹娘。”

反對歸反對,爹娘現在也管不了姜煦了。

“父親他心疼你。”傅蓉微直視他的眼睛。

“我知道。”姜煦的眼睛裏只有她。

傅蓉微說:“你難過嗎?”

姜煦道:“爹娘的心裏只怕更難過。”

他們親眼看著兒子一步一步的走向高處,站在那搖搖欲墜的懸崖上,隨時可能摔下來,粉身碎骨屍骨無存。

他們已經可以預見了最壞的結局,卻偏偏擋不住姜煦的路。

姜夫人尚且好糊弄,有傅蓉微在她身邊,流言蜚語傳不到她的院子裏。

可姜長纓獨守在邊關,身邊連個紓解的人都沒有,誰又能懂他心裏的憋悶。

入了冬之後,軍情有變,戰報接二連三的傳回華京。

別人看不懂,但是姜煦看的清楚,姜長纓的排兵手段已與以往不同,沈穩的作風中罕見的藏了幾分狠辣。

姜煦不想將攝政王的手段用在親爹身上。

他說:“讓爹把我們接回去,正好,我要找他聊聊戰局。”

半個時辰後。

客棧小二敲門,端來了熱水,還有酒菜,一盤切了大塊的牛肉,以及剛燙的黃酒。

“客官慢用,暖暖身子。”

傅蓉微不再聊那些有的沒的,姜煦把小二打發出去,拎起酒壺,揭開蓋子,嗅了一下。道:“藥在酒裏,不是什麽高明的把戲。”

傅蓉微問:“下了什麽藥?”

姜煦道:“那得嘗嘗才能知道。”

說著,他就著酒壺,仰頭飲了一口,傅蓉微沒防備他有這一手,阻攔不及,當場大驚失色。

“你做什麽?”

姜煦不急不緩摘掉了她發間的銀釵,紮透了十指的指尖,血珠成串的滴下,在銅盆的熱水裏暈開。

傅蓉微屏住了呼吸,她看見姜煦臉側已蒸出了汗珠。

簪子紮的傷口深不到哪去,血很快自然止住了,姜煦似乎用這種手段卸去了不少藥性,他取出帕子,擦凈了手,道:“軟筋散而已。”

他將銅盆裏的血水往窗下一潑,熄了房間裏的燈。

傅蓉微被他拉著躺到床上,手心裏被塞進了一個冰涼的東西,是一把匕首。

傅蓉微攥緊了。

姜煦在她耳邊低聲道:“這家客棧的老板娘就是負責牽線搭橋的十八娘,她行事有自己的規矩,不傷女人,你是安全的,別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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