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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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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這是傅蓉微第一次給別人牽馬。

玉獅子溫順地跟在她身後, 幾天幾夜的奔襲,它鬃毛淩亂,那一身傲人的雪白毛發也濺上了臟汙。傅蓉微輕輕一拉, 它就跟著走。

而姜煦,一個將軍的一生,有很多人曾為他牽過馬。

十四歲那年第一次入軍營, 牽馬走在前面的是他的母親。

他建營的那一天夜裏,是他父親親自牽馬送他出關。

還有更多不計其數的馬前卒。

傅蓉微與他們不一樣。

他們送他離開。

而傅蓉微帶他回家。

繁花似錦的凱旋他經歷得太多了。

孤零零回城卻是第一次。

從今以後, 他走的每一步路, 都是歸路。

姜宅裏一下子塞滿了人。

蕭醴年紀最小, 卻又最尊貴, 淑妃帶著他坐在正堂, 下首分別是姜長纓夫婦, 潁川王妃林霜艷, 封子行,以及聞訊而來的華京城知府, 邱頡。

淑妃左看右看,問道:“王爺呢?”

在場人都楞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她問的是姜煦,他們都對這個突如其來的攝政王身份很不適應。

封子行是多麽心細如發的人,姜煦在路旁勒馬的時候,他便註意到了, 走出一段距離後再回顧,正見傅蓉微從城樓下來, 向他奔去。他憋在心裏, 沒說那麽多,只簡單道:“似乎在城門口有事耽擱了一會兒, 尚未回府。”

淑妃哦了一聲,頓了頓,又問:“那王妃呢?怎麽也不見人影?”

王妃指得自然就是傅蓉微了。

此時該輪到姜夫人出面,她回頭示意丫鬟:“去少夫人院裏看看,是不是有事耽擱了。”

丫鬟應了聲是,匆匆出門了。

淑妃到了華京,暫且沒了危險,隱隱有要拿喬的意思。

林霜艷扭頭沖著封子行翻了個白眼。

封子行淡定的假裝沒看見。

去找人的丫鬟回來了,說傅蓉微不在府中。

姜夫人便猜著那孩子多半是跑出去迎姜煦了。

果不其然,姜煦恰好此時回府,傅蓉微正跟在他的身後。

“諸位久等了。”姜煦進門說了這麽一句話。

熟悉他的人看著他現在的模樣,都感覺到似乎有什麽東西變了。

其實他們看向姜煦的眼神也早已不似從前了,只是他們自己沒有發現。

眼下的情勢可謂是很難。

蕭磐占領了馠都,入主王城,雖然是謀逆奪位,但終究是正統的蕭氏皇族。

蕭醴畢竟年幼,不能成大事,攝政王手握先帝遺詔,卻是個外姓人,難以服眾,天下人心裏都有一桿秤,權衡利弊,肯站在他們一邊的人不會很多。

攝政之權在姜煦的手裏。

蕭醴直到他加冠之前,都只能當個掛虛名的皇帝。

在場除的幾個男人,都是浸染官場多年的老油子,政治嗅覺非同一般。

他們同樣不覺得姜煦一個剛加冠的少年將軍,能撐得起這麽大一個爛攤子。

封子行與姜煦相交多年,在這件事上,心裏也忍不住打鼓。

堂屋裏一時靜默無聲。

他們都等著姜煦這個攝政王拿章程,姜煦則盯著淑妃懷裏的蕭醴,半天沒說話。

於是,淑妃開口了:“王爺,您看什麽時候咱們能帶兵打回去?”

……

此話一出,同為女子不懂政務的林霜艷都忍不住側目。

——可真是個棒槌啊。

這時,蕭醴忽然從淑妃的懷裏掙了出來,小小身影穩步走向姜煦,所有人的目光跟著他挪動,只見他站在姜煦和傅蓉微面前,有模有樣的鞠了個弟子禮,用稚嫩的嗓音說道:“天下太平不在,蕭氏皇族雕零,大梁沒落。先生助我匡扶正統,我視先生如君如父。”

仿佛有什麽東西重重一下砸在這些人的心上。

姜煦托住蕭醴彎下去的身子,問道:“誰教你這麽說的?”

蕭醴回答道:“是父皇教的。”

封子行臉色變幻,心想,此子將來興許能成器。

姜煦看著屋裏這些人,最後將目光落在華京知府邱頡身上。

邱頡接任華京知府不過四年,與鎮北軍相處一向融洽,如今,大梁內部割裂,姜煦不知邱頡本人立場如何,但華京這個地方,他要定了。

邱頡一對上姜煦的目光,立刻上前道:“下官聽憑王爺差遣。”

封子行道:“據我所知,有幾位同袍不願屈服,與我一樣是趁亂出城的,但他們不知殿下行蹤,所以沒能在城外與鎮北軍接上頭,等過些日子,他們收到殿下平安的消息,有心之士一定會奔赴華京。”

姜煦對邱頡道:“把你的府署掃出來吧。”

府署從此不再是華京的地方衙門,恐怕得肩負起更重的擔子。

姜煦沒有半分踟躕猶豫,當即以攝政王的身份,做下了第一個決定,不容置疑:“不破不立,自今日起,改國號為北梁,擁立新帝登基,定都城為華京。”他對四歲的蕭醴道:“年號你自己想一個。”

封子行:“……他才四歲。”

姜煦道:“那就抓鬮取一個。”

等那些不願屈服於反賊蕭磐的前朝臣子們聞訊匆匆趕來時,一切都已塵埃落定了,乾熙元年已經啟用。

攝政王乾綱獨斷的架勢已經顯出跡象。

姜煦在華京的府署裏,迎來了第一次吵吵嚷嚷的詰難。

傅蓉微這些日子在姜宅裏也不見得舒服。

主要是宅子多了個添堵的女人,就住在她隔壁,曾經的淑妃,現在該稱淑太妃了,成天不是嫌伺候的人不盡心,就是嫌飯菜的口味寡淡,時不時還指點一下姜宅的寒酸,配不上她高貴的身份……蕭醴就養在她的院子裏,日日耳濡目染這些亂七八糟。

原本林霜艷也打算在姜宅裏借住一段時日,但她那個性子實在養得獨,呆了兩天,便托人在外面盤了個院子,搬了出去,繼續當她的甩手掌櫃,自在快活,偶爾會給傅蓉微送些花茶果釀。

封子行擔起了給小皇帝啟蒙的重任,日日清晨趕來姜宅給蕭醴講學。

淑太妃被攪得沒舒服日子過,發了幾次脾氣後,幹出了一件十分離譜的事,她竟然在一個雪天的清晨,把封子行鎖在門外晾了一個時辰,不許他進門,也不放蕭醴出門。

迎春和桔梗都覺得不妥,回屋叫醒了傅蓉微,向她說了這事,傅蓉微甚至來不及梳洗,起身坡上鬥篷就往外走。

走出院子,下了臺階,便聽封子行一聲失態的驚呼:“陛下,陛下別動,小心——”

傅蓉微循聲望去,封子行在雪地裏站了一個時辰,幾乎快站成了一個雪人,他此刻正沖著墻頭,揮舞著雙臂。

視線上移,墻頭上,趴著一個毛茸茸的小身影,是蕭醴。

下一刻,蕭醴爬過了墻,先蕩下雙腿,然後故意避開正下方的封子行,先扔了他的書箱下來,再往旁邊猛地一撲,噗呲一下埋進了厚厚的雪裏。

傅蓉微也嚇沒了半顆心,踩著雪踉蹌跑了過去,與封子行一起把蕭醴扶出來。傅蓉微從蕭醴的頭開始摸,再到肩頸胸腹,雙手雙腳,確認他沒摔出個好歹,才舒了口氣。

蕭醴摸到了自己的書箱,拖過來抱在懷裏,道:“淑太妃不許朕吵鬧,可是到了該上課的時辰了,她既然不許封先生進門,朕便不在她院子裏住了。”

傅蓉微抱起蕭醴,見封子行動作僵硬,示意迎春上前攙扶一把,她把兩個人帶到了姜煦的書房,命人搬來了火盆,燒了姜湯驅寒。

“封先生受罪了。”傅蓉微叫人將他濕透的外袍拿去烘幹,道:“您這把文人身子骨,怕是要病一場。”

“倒不至於那麽嬌氣。”封子行看著蕭醴自己擺好筆墨,嘆了口氣,說:“淑太妃的性子,恐怕不適合教養陛下。”

姜湯送進來了。

“先喝碗姜湯暖一暖身子。”傅蓉微道:“封先生堪為帝師,有意將陛下帶在身邊嗎?”

封子行端著碗,道:“我老光棍一個,家中連個會燒水的丫頭都沒有,哪能照料好陛下。”

傅蓉微道:“明白了……那就養在我院裏吧。”

蕭醴一直聽著呢,擡眼朝傅蓉微抿嘴笑了一下。

瞧這模樣,他是願意的。

封子行道:“淑太妃一定要鬧,如此一來給王妃添麻煩了。”

傅蓉微淡淡道:“我的麻煩本就一籮筐,也不差這一星半點了。”

封子行笑了笑,欠身道:“您受累了。”

今日的課,傅蓉微怕淑太妃鬧過來,一直沒走,就在書房裏旁聽。

剛啟蒙的皇子學得東西簡單,封子行又是個耐心十足的好性子,師父弟子一問一答,聽得人心裏一片寧靜,窗外的風雪都不算什麽了。

淑太妃一上午竟也沒動靜。

晌午到了用膳的時辰,封子行給蕭醴布置了課業。

多事之秋,他還有別的事情要忙,不能整天都跟在小皇上的身邊。

傅蓉微牽著蕭醴的手,把他帶回自己院子,迎春和桔梗一上午已將東廂收拾明凈。

淑太妃沒鬧到書房去,卻是早早就在傅蓉微院子裏等著了。

傅蓉微一進門就看見她霸占了自己的蝴蝶椅,頓時臉上一點笑容也擠不出來,比三冬的雪還要冷。

淑太妃見了她,站起來,揚起下巴:“有勞王妃一上午看顧皇上了,我來接皇上回去。”

“你接不走他了。”傅蓉微說:“從現在起,皇上跟著我住。”

“你休想!皇後表姐親手將他托付給我的,你算個什麽東西?”

“跟著你,你能教他什麽?”傅蓉微反唇相譏:“教他清晨貪睡把老師關在門外?教他爭風吃素殺了人夜裏偷偷扔進河溝裏?”

淑太妃眼睛裏蹭一下冒出了火。

當年江壩圍場她偷偷害人的事還是傅蓉微揭露的呢。

傅蓉微道:“別以為清楚你德行的人都死絕了,淑太妃若不想落個晚節不保,還是回去好好安養吧。”

淑太妃倘若還有皇後撐腰,此時必定要沖上去給她一巴掌。

可惜,如今人在屋檐下的人是她。

人家才是手握權柄的攝政王妃。

淑妃眼珠子一紅,仿佛要氣哭了,她看向蕭醴,軟下了聲音道:“皇上……”

蕭醴站在院子中央,輕聲細語的:“這兩日,封先生剛給朕講了忠孝節義,朕稱呼您一聲太妃,您是朕的長輩,朕也該盡一份孝心,您身子骨不好,起不了早,受不得鬧騰,朕便想著讓您多休養,少煩心,所以就把自己挪出來了,以後便不去攪擾您了。”

淑太妃楞在了原地,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傅蓉微聽著這無比熟悉的口吻,一陣失笑——此子真是頗有先帝遺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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