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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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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傅蓉微走到了一半, 發現越往園子深處越寂靜時,猛地在湖邊停住了腳步。

不對勁。

陽瑛郡主簪纓世家,雖父母早逝, 但有皇上關照,內務上從不曾虧待她。

偌大的一個府邸,花園中再靜, 也不可能像鬧鬼一樣,連個鮮活的影子都看不見。

死湖中鋪著一層綠萍, 緩緩的在風中蕩著。

傅蓉微不敢往前再走了。

好奇心沒有命重要, 謹慎和小心是刻在骨子裏的本能。

原本像她這樣年紀的小姑娘是很難體會到那種與死亡擦肩而過的恐懼, 只有歷經過, 沈澱下來, 回想往事, 才會明白, 能避開諸多苦難,平安活著是一件多麽幸運的事。

寧可當個糊塗的人, 絕不當個明白的鬼。

傅蓉微攔住正無知無覺,一心只想著要去找人的蓉瑯,帶著她,緩緩退後一步。

蓉瑯不解地問:“怎麽了?”

傅蓉微食指豎在唇上,說:“回去。”

蓉瑯:“二姐姐不知跑哪裏去了,不找了嗎?”

傅蓉微心想, 好言難勸該死的鬼,蓉珍自己愛作死, 那就讓她死去吧, 休想拉著別人一塊做陪。傅蓉微對蓉瑯道:“你瞧前面那鬼氣陰森的樣子,像是你二姐姐會來的地方嗎?”

蓉瑯探頭看了一眼, 正值春暖覆蘇的時候,院子裏的花草郁郁蔥蔥,偶爾一兩點沒打理幹凈的柳絮浮在風中,馥郁的花香仿佛是浸透了整個園子,日光斜過來的時候,還在湖面留下閃著碎金的漣漪。蓉瑯不解:“多美啊,哪裏鬼氣陰森了?三姐姐你在說什麽夢話?”

傅蓉微當即換了個說辭:“擅自在別人的院子裏瞎逛太失禮了,我怕母親怪罪,我不去。”她轉頭對蓉瑯道:“你若不怕,你去吧。”

蓉瑯畢竟年紀還小,瞬間被拿捏住了,不情不願的跟著傅蓉微往回走。不料,才剛走出了沒幾步,蓉瑯腳下許是踩到了湖邊濕滑的雜草,一個站不穩,身體就往湖裏倒下去。

傅蓉微聽到動靜回頭已經晚了。

蓉瑯在水面上露出一個頭,掙紮著灌了好幾口水:“三姐姐……”

傅蓉微低頭看著,驚悚的發現,蓉瑯正以一個難以想象的速度,與湖岸漸行漸遠,逐漸往湖心而去。

湖面無風無浪,人落入水中,掙紮著,是不可能向後飄那麽快的。

傅蓉微想象著其中不合常理之處,就好像……水底下有什麽東西在拽著蓉珍的腳,拼命的拖。

傅蓉微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中。

蓉瑯失聲呼喊著:“三姐姐,幫……幫我……”

像一根冰錐刺進了回憶裏。

上一世,蓉瑯也是這麽求她的。

傅蓉微那一雙洞穿世事的眼睛,比初春湖裏的水還要令人凍人。

蓉瑯絕望的看著她。

傅蓉微環顧四周,荒無人煙。

蓉瑯聲嘶力竭的呼救聲連只鳥兒都沒驚動。

來不及了。

傅蓉微解去了外衫和鞋襪,盡可能放輕動作,俯身沒進了水中,像一條游魚一般,潛入了深處。

幽綠渾濁的湖水刺的她眼睛生疼。

可傅蓉微強撐著睜著眼,潛下去,卻發現此湖深不見底,越往下越是幽沈,她朝著波動最劇烈地方游去,終於在視線所及範圍內,看清了水下的端倪。

白色的寬袖光袍漂在水下,與繞身的黑色長發攪在一起。

該怎麽形容那張臉……

非常非常的白,是死了三年才會泛出的那種青白,而且非常的腫,雙頰腫得像白面饅頭,把一雙眼睛都給擠沒了,像是在臉上合適的位置上用刀豁開了兩條縫,看不清眼珠,只見眼角暗紅色的血痕。一雙手抓著蓉瑯的腳踝,奮力往水下拖,倒是有勁得很。

在水下,一切都很慢。

聲音是慢的,動作也是慢的,傅蓉微的腦子似乎也慢了下來。很久很久,才找回冷靜和理智。

她們彼此互相看見了。

傅蓉微猜測兇多吉少,她順手拔下了發間的一枚簪子。

她水性不差,當初在行宮的蘭池中,皇上親自教的。

傅蓉微不太願意去回想那時的情景,可眼下,又不得不靠當年皇上所授的保命奇招來脫險。

那樣冷靜又自持的聲音貼在她的耳邊,問道:“愛妃體會過溺水的感覺嗎?”

氤氳蒸騰的蘭湯沒過胸口,傅蓉微浸在其中,老實的搖頭,說不知。

於是一雙手暧昧的摩挲著她的後頸,撫平了傅蓉微全身的戰栗,然後在一個她完全不防備的瞬間,猛然用力,摁著她的頭,送進了水下。

傅蓉微終生忘不了那一次的恐懼和壓迫,水無孔不入的漫進了她的鼻腔和耳朵,她聽不見,看不見,皇上雖然病骨支離,但那雙手在那一刻猶如鐵骨一樣,讓她不得掙脫。

她馬上就要窒息而死。

皇上才把她提出來,說:“朕在六歲那年,第一次體會淹溺是怎樣的感覺,僥幸逃生,從那以後,朕便熟知水性。”

傅蓉微撕心裂肺的咳,喘過一口氣之後,卻沒有過多的憐惜自己,而是撐著心裏那口氣,平靜道:“陛下放心,臣妾會將水性作為一種求生的本事,好好學習的。”

皇上笑了。

次日,晉升貴妃的旨意昭告六宮。

從那一日起,她開始平步青雲。

傅蓉微在水下吐出一串綿密的氣泡,潛得更自如了一些,簪子是她身上唯一的利器,她迎著蓉瑯的方向游過去,以為即將是一場殊死撕扯,不料那東西先生了怯意,見傅蓉微靠近,竟撒手躲遠了。

傅蓉微看著她飄走的身影,不僅不敢有絲毫的懈怠,反倒更心驚了。

——那動作快得驚人,一旦反撲,纏上她們,是會要命的。

陽瑛郡主家是怎麽回事?

蓉瑯體力不支,即便失去了拖拽,也在不停地往下沈。

傅蓉微托著她的腰側,將人往岸邊送。

“三姐姐,我沒力氣了……”蓉瑯倒在傅蓉微的肩膀上,側頭看著她,有氣無力的揮手。

“少廢話!”傅蓉微咬牙訓斥:“你自己用點力,快爬上去,要死了。”

蓉瑯癱軟著,一點勁也不使,全靠傅蓉微的托舉,才平安回到了岸上。

傅蓉微緊接著想把自己也送上去,可是身後水下忽然傳來的波動,讓她當即立起了一身的汗毛。

下一刻,一雙手箍住了她的腳踝,傅蓉微順勢往水的最深處滑去。

回首一簪子戳向那人的喉嚨,傅蓉微不信鬼神之說,一心只想看看到底是什麽東西在裝神弄鬼。

在水下,那人比傅蓉微還要敏捷,她擡起一只手臂擋在了身前,簪子深深地嵌入了她的胳膊裏,好像是刺進了一團柔軟的棉花裏,再拔出來的時候,傷口處竟然沒有見血。

傅蓉微駭然。

她此舉激發了那個人的兇性。

白衣水鬼動作不覆之前的溫和,拉著她狠狠的往下墜去,然後又騰出一只手,泛著青黑色的指尖去扣傅蓉微的眼珠。

傅蓉微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緊握著的的簪子毫不留情的刺向對方的眼睛。

她尖銳的銀尖快狠準的刺了進去,這一次終於見了血。黑紅的液體在水中蕩開,那水鬼劇痛之下松了手。

傅蓉微一通折騰下來,感覺自己的肺即將炸開,於是奮力的踩水,沖出水面上換了口氣。

蓉瑯在岸上扯著嗓子喊:“救命,救命啊——”

她一聲聲的喊著,卻沒有一個人搭理她。

她但凡爬起來走幾步,撿點石頭砸進水裏幫她一把呢!

傅蓉微拼了命的想回到岸邊,而水底下再次翻湧了起來,這一次的動靜更加浩大,給人一種整個湖都要沸騰的錯覺。

一而再再而三,她地力氣都要耗盡了。

傅蓉微再次被拖進了湖裏,沾著腥澀的水鉆進了她的耳朵,眩暈的感覺漫上了頭頂。

是她力竭要死的前兆。

傅蓉微不是第一次面對死亡了。

她知道人死之前會感覺到全身都輕飄飄的,即將神魂離體,與風揉雜在一塊。

可是她這一回是死在水裏,也許最後要沈到水底,被縛在水下,不得超生吧。

傅蓉微吐出了肺中存的所有空氣,不是她自願,但到了這地步,是無能為力的絕望。身體輕飄飄的向下墜去,雅致的裙衫張開陷入了淤泥。

臨死前眼前好像還出現了幻覺。

她看到有一抹白色的影子出現在正上方的水中,正在緩緩向她靠近。

那影子有一張熟悉的臉。

他曾經入過傅蓉微的夢。

傅蓉微無意識的伸出手,緊接著,觸摸到了真實的體溫,隨即下墜的身體猝然停住了。

傅蓉微窒息之下的腦子,根本沒有餘力去思考,幾乎是一片空白,只感覺到一只手,捂著她的口鼻,拖著她的腰身,帶著她緩緩上浮。

一件厚實的衣裳披在了她的肩上。

傅蓉微真正回過神的時候,眼前也從一片模糊恢覆了清明。

面前站著兩個人。

方才糊塗的時候,她以為是眼前重影,然而不是,確實是兩個人。

姜煦一身濕漉漉的,擰著頭發上的水。

年輕的皇上身穿單衣,站在她的面前,正低頭打量她。

──果然,牡丹宴不簡單。

聖駕親臨。

傅蓉微用咳嗽掩飾自己心裏的波瀾。

蓉瑯則拽著姜煦的衣服,顛三倒四道:“水鬼……姜少將軍,下面有水鬼,好可怕!”

傅蓉微身上不停淌下的水,已經浸透了那件外衫。傅蓉微低頭一看,玄色前襟上繡著金線祥雲圖紋。

姜煦不穿這樣的衣裳。

是皇上披在她身上的。

皇上轉頭對姜煦道:“阿煦,你在水下看到了什麽?”

姜煦實話實說:“多年生的水草該修剪清理了,一旦人失足落水,很容易被纏住。”

蓉瑯一臉的不敢置信:“底下有水鬼啊,姜少將軍,您剛剛下水救人的時候,難道沒有看見嗎?”

姜煦沖她點了一下頭,說:“傅姑娘稍安勿躁,我真的沒有看到有什麽水鬼,興許是你看錯了。”

蓉瑯拔高聲音反駁:“不可能,我和我三姐姐都看到了。”她試圖在傅蓉微這裏得到讚同,期許的望著她:“三姐姐,你倒是說話呀。”

姜煦也看向她,輕輕問了一句:“你在下面看到了什麽?”

一時之間,好像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在了她的身上。

傅蓉微呼吸平穩了下來,身子還不受控制的打著哆嗦,但她的聲線極為冷靜:“我不過是粗識水性,這湖好深,我被卷在了水下面,不知被什麽纏著難以脫身,委實沒看清水下有什麽東西。但我向來不信什麽鬼神之說,即便有鬼,也是裝神弄鬼。”

蓉瑯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望著她:“三姐姐,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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