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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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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傅蓉微回到自己下榻的寮舍中,安靜了沒過多久,又聽聞外面嘈雜了起來。

她將窗戶推開一條縫,見到姜家的幾位府兵進到了寺中,在她相鄰不遠的另一處寮舍中進進出出,帶走了一些行李。

姜煦說他住在寺中不是玩笑,是真的。

傅蓉微看夠了熱鬧,剛插上門,準備歇下,便聽外面有人輕輕扣們。

開門一看,是寺中的小沙彌。

小沙彌退遠了幾步,站在庭院中,雙手合十道:“驚擾女施主了,方才有香客提醒我寺,您的這間寮舍年久失修,且堆放雜物多年,濕冷不宜住人,本寺住持遣貧僧向施主致歉,請施主移步另一間寮舍。”

傅蓉微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正是姜煦剛搬走,騰出的那一間。已經打掃幹凈,鎖上門窗了。

好在傅蓉微隨身所帶的行李簡陋,獨自一人兩趟就能搬空。

重新在姜煦留下的房間中安頓好,傅蓉微經過窗前,正好能看見院中那株百年菩提。

姜煦這家夥,該不會後來真的出家當了和尚吧。

傅蓉微想一想那場面,只覺得毛骨悚然,平白出了一身的冷汗。

太可怕了。

好好的一個少將軍,怎會養出這種性子?

夜深人靜時,傅蓉微對著窗外的菩提,睡不著,心事越想越攪成一團亂麻。

宮裏皇後親問了她的生辰八字,在外人看來似乎是無上的榮寵,傅蓉微身為局中人,只感到一場無妄之災。

她在最不該出風頭的時候,置身於風口浪尖,成了一個活靶子。

張氏摁著她的頭,把她押進寺裏,她籌謀的所有計劃,都不得不暫時擱置。

問題到底出在哪裏?

宮中為何會對她一個籍籍無名的侯府庶女施以青眼?

傅蓉微百思不得其解。

思慮至頭痛欲裂時,只能對著窗外的菩提,在燈下捧著竹簡,默念心經。

明真寺裏的時間像是靜止了,傅蓉微渾渾噩噩不知不覺,在收到家中花姨娘的信時,才猛然發覺,她已經青燈伴著佛經,困於廟中蹉跎了整三日的時光。

花吟婉的信就像一顆石子投進了她心如古井的死水中。

傅蓉微拆開信,不出所料,花吟婉在囑咐她保重身體之餘,特意提及了她的生辰八字,說記憶太模糊,弄混了時辰,正尋摸著找她當年的接生乳母問問。

給傅蓉微接生的乳母早因年邁,離開了侯府,回鄉下養老去了。

上輩子,侯府也去找過,但卻無功而返。

傅蓉微的回信遲了兩日。

在這兩日的時間中,她仔細回憶了上一世所學,再排了一次八字幹支,取了其中一個時刻,於回信上,順口提了一句“似乎記得當年乳母留下一對銀鐲,刻著她的生辰八字”。

傅蓉微捏造出一對莫須有的銀鐲,在回信寄出之後,便馬不停蹄開始圓謊,她在明真寺山下的市集中,隨意買下了一對簡陋的銀鐲,回到寺中,親自動手,將算好的八字刻於鐲子內側。

她從前沒做過這活,弄了一手的傷。

信寄回府中,第二日,侯府便派人來問她要鐲子。

傅蓉微交出用帕子裹著的對鐲,侯府小廝粗心大意,在傅蓉微的有意遮掩下,壓根沒註意到她手指上遍布的傷口。

皇上最愛求神問卦,自登基後禮重佛道,興土建廟,司天監在本朝一躍成為聖上面前的紅人。前朝選妃多看中家世品行,而當今的眼裏唯有生辰八字是重中之重,不容半點馬虎。

皇上身體不好,不能娶命太硬的女人,犯克。

傅蓉微專挑他的忌諱踩,這對鐲子一遞出去,她此生便都與皇宮無緣了。

傅蓉微仿佛了卻了心裏的一樁大事,站在菩提樹下閉上眼睛,仰頭讓風拂過額前的絨發,好似感覺到從南邊而來的濕潤暖意,還帶著若有若無的花香。

附近有花開了。

明真寺今日有許多女客,傅蓉微在寶殿中上香,權當例行給佛祖請安。聽到外面上完香的女客們竊竊的聊著。

傅蓉微聽了幾句。

原來是蕊珠長公主的春花宴設在三日後。

馠都適齡的嬌女們,都與這春花一起熱烈起來,近日裏跟著家中主母頻頻燒香禮佛,想在今年春為自己求個好姻緣。

春花宴,那麽熱鬧的地方,定然有好戲看,可惜她無緣了。

及笄前後的女孩,腦子裏成天就裝著嫁娶那點事兒,於她們而言,那的確是天大的事,是後半生的依附。

溫房裏嬌養的女兒,需要男人作為依附,傅蓉微前世今生心裏一片透亮,女人最終是要靠自己,男人必不可少,但也僅僅只是塊踏板而已。

傅蓉微上一世費盡心思,削尖了腦袋擠進後宮,所圖當然不是那位九五至尊的病秧子,而是那無上的權勢和尊榮。

她這輩子改主意不願進宮了,倒不是因為轉了性子,而是因為這條路走到最後得不償失。同樣虧本的買賣她不做第二回 。

傅蓉微不知曉自己這一世將落歸於何處,在佛前靜修了幾日,佛祖也沒告訴她。

傅蓉微走到了山門口,日行一善捏碎了饅頭餵麻雀。山門下停了一輛馬車,從車裏下來一人,拾級而上。

他立於人群中極為特殊,是因為那通身儒雅的貴氣。

兗王,蕭磐。

傅蓉微在珠貝閣第一次聽到他的聲音時,一身脊梁如同被蛇信撩過一般可怖,但給她足夠的時間緩過這股勁,她已經不怕他了。

這是她的第二條命。

得天眷顧的人是她。

占盡先機的人是她。

天時地利人和都是她,真正該害怕的應該是蕭磐才對。

傅蓉微瞇了眼睛,她特意往邊緣處退了幾步,不礙著蕭磐進廟的路。

蕭磐卻在經過她身邊時,目不斜視的從袖中掉出一個香囊,正好在傅蓉微眼前不遠處。

傅蓉微:“……”

她曾一度納悶,蕭磐與蓉珍兩個身份天差地別的人到底是怎麽糾纏到一起的?

答案如今有了。

蕭磐若是這麽四六不著到處散德行,依著蓉珍那顆空空如也的小腦袋,沒有不上鉤的道理。

傅蓉微目送著蕭磐走遠,盯著地上的那只香囊沒有動作,片刻後她轉身離開,慢吞吞的走出幾步後,她又改變了主意,轉回身將最後一把饅頭屑灑了上去,幾只麻雀跳上去將那只香囊啄的面目全非,金色的繡線都吐了絲。

傅蓉微這才上前撿起,抖了抖,裏面的香丸碎成了幾瓣,透出馥郁的女人香。

蕭磐的人影已經消失在寺中了。

傅蓉微還在猶豫著要不要追上去。

她並不想見他,內心也害怕見他。

倒不是因為忌憚他,而是她忌憚上一世那段深入骨髓的仇恨。

她從來不是個寬宏大度的女人。

相反,她睚眥必報,心如針眼。

蕭磐曾對她的侮辱和挑逗如同蛇信一樣,舔舐著她的脊梁,在宮城的屍山血海中,毛骨悚然的感覺蔓延到了每一根發絲。

她已經決定遠離蕭家人了。

她好不容易勸說自己別老執念於上輩子的那段仇。

道理誰都懂,但做起來並不容易。

傅蓉微無情無愛無掛念,能在情感上絆住她的,也只有仇了。

難保她不會為了討債,為了報仇,再卷入那深不見底的渾水中。

傅蓉微內心掙紮躊躇了很久,終是忍住沖動,隨手將香囊掛在白石欄桿上,正在山門口的最顯眼處,自己繞著偏僻的小路,悄悄躲回寮舍中了。

傅蓉微再次出房門,是在兩日之後,山門口掛著的香囊早不見了,蕊珠長公主的春花宴就在明日。

傅蓉微例行給金佛請安。

佛祖總是面目慈和,悲憫地望著世人。

傅蓉微定定的仰視那座金像,忽聽背後有人說道:“你的生辰八字已經遞進宮中了。”

傅蓉微收了正放空的目光,轉過頭,清晨灑掃的僧人在院外埋頭幹活,揚起的塵埃浮在暖陽中,像一簇簇細微的光芒。

姜煦正站在其中。

傅蓉微瞇了一下眼:“你來啦。”

話剛說出口,她自己先皺眉了。

這話說的不合適,暧昧,搞得像是兩人有約似的。

姜煦沒在意到這樣細微的情感,他點頭,說:“我來了,來找你。”

傅蓉微低了一下頭:“你找我作甚呢?”

姜煦道:“皇上忌諱你的生辰八字,在迎你進宮一事上有些猶豫。”

傅蓉微聽了,內心竊喜。

姜煦卻狠狠的皺起了眉,他想不明白,為何一切都與上一世不同了,她竟連生辰八字都徹底顛倒了。

上一世,他知她的生辰八字是假的,覺得人不能那樣稀裏糊塗的埋葬過去,於是費了些心思尋訪她的故人,可惜到處都打聽不到她真實出生時辰,她的父親和嫡母含糊只曉得大概,姨娘乳母過世,姐妹也都不知。

她有家如同無家。

世上沒有愛她的人了。

傅蓉微早已習慣自己的處境,並不知姜煦心裏正怎樣可憐她。

姜煦下一句話,真情實感的說:“你放心,我已勸了皇上別太武斷,命格卦象這種東西玄之又玄,信則有不信則無,他並未將你從選秀名單上剔出。”

傅蓉微心中剛活泛起來的春水,聽著姜煦的這一番話,一寸一寸的凝結成了堅冰,透骨的涼。

……

再開口時,溫柔客氣的語調帶上了咬牙切齒的意味:“姜少將軍你一天天還真是閑得很呢,你對小女子的婚事如此上心,小女子受寵若驚,將來必投桃報李,幫少將軍也擇一個天作之合的娘子,到時還望少將軍別嫌棄!”

兩人互相瞪眼,陷入了沈默的對峙中。

姜煦驚恐的眼神不似作假,他能感覺到傅蓉微心情忽然間變得非常糟糕,他也意識到可能是自己說錯了話做錯了事,可又想不通問題的根本在哪裏,成了一個癟嘴的啞巴,有話不敢說。

傅蓉微張了張嘴,苦在心裏,她沒辦法明白的告訴姜煦,她不想進宮。

一旦話說出口,便成了禍根,紙包不住火,馠都四處都有耳朵,保不齊哪日傳進宮中貴人的耳朵裏,欺君之罪是要問斬的。

而姜煦……本就是皇上的親信。

傅蓉微在這轉瞬之間想明白了一件事——是了,姜煦與皇上素來親厚,他是皇上的臣,分皇上的憂,自然是處處幫著皇上……

姜煦怎麽可能反過來幫著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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