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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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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長鶯飛,絲絳拂堤,千樹瓊花,碧波漣漪,明明是極好的春色,可凈初只要微微擡起頭卻總覺得照拂在身上的陽光格外的晃眼,讓她看不真切,用力的甩甩頭試圖讓自己的意識能夠清晰起來。

“你怎麽了!”

一道急切急迫的聲音傳入耳中,還未待眼前的黑影消散,就能感覺到一雙溫熱的手觸及在自己的肩膀,寬大而堅定得讓凈初的思緒終於好了一點,微微睜開眼,一張許久未見的臉龐在腦海與現實中合二為一,也或許是從小就認識的緣故,又或許是他一直守護她的緣故,除了莫循,在他的身上凈初也能找到那種能令自己安心的感覺,擡起手覆在他的手上,蒼白的臉上勉力一笑。

“你回來啦?”

沈辭不知是因為訝於她的病情嚴重還是被她的關心給微微嚇得楞住了半晌,他以為她的眼中已經看不到他的存在,他以為就算自己消失了她也不會再詢問半句,他一心認為小時候的凈初是沈辭的,如今她已出落的亭亭玉立,只可惜,這樣的凈初卻已經不再屬於一個叫沈辭的男子了,但如今只是簡簡單單的一句問話,那種被他深埋在心的情感還是輕而易舉的被牽引出來,讓沈辭扶著她肩膀的力度不免加大了幾分。

“我不在的時候你到底發生了什麽!他知道嗎?他不知道的對不對!”

沈辭一邊讓凈初倚靠在亭子的圓柱上,一邊追問著,他的語氣裏滿是惱怒,他痛恨著莫循,他本以為經歷過凈初雪中受傷的那件事,他看到了莫循給出的態度,他以為從今往後莫循就能全心全意的去愛凈初,去護凈初,所以他才選擇放手離去,縱然這段不能相見的時間裏,在多少個漫漫長夜之中,他曾多少次念出凈初的名字也只有他知道,他把她交到他的手中,可如今換來的,卻是她一副羸弱不堪的身軀,一個獨自面對的身影。

凈初沒有回話,只是在沈辭提及到莫循的‘他’時,緊張的伸手去抓住沈辭的手,搖著頭示意他並不是這樣的,但凈初越是顯露出這樣維護的模樣,沈辭心裏的怒氣就愈發的攔不住,他此時此刻就只想去找莫循討一個說法,一個男人如果能對自己心愛的女子都這麽隨隨便便,那麽他就不配擁有她。

沈辭掙脫出手,轉身擡腳就要往竹館的方向走去,待還沒走出兩步,在他並沒有預料到的時候,自己的面前已經出現了一抹藍色的身影,她微微輕喘的聲息還有那片繡著雅致蘭花的前襟處幾點刺眼的暗紅,都讓沈辭緊蹙著眉,凈初不顧已經使不上力的身體沖到他的面前,張開手攔著他前進的步伐,死死的咬著嘴唇,但眸中的是不輸於他的堅持就這樣彼此相對著。

“初兒,你這是幹什麽!”

沈辭快步走到凈初的面前,想要讓她放下手,但無論他怎麽做,凈初都還是那是維持著那個動作,而且身體就像是用了極大的意念去緊繃著不放松,為她心中的良人砌起了最堅硬的圍墻,城不破,就仍由誰都無法傷害到他。

也或許是由於她這樣的倔強讓沈辭心裏實在心疼的很,語氣也終於放軟了下來,眼眸裏有了些水汽,視線慢慢從她沾染血跡的衣衫上轉移到她的臉上,道。

“初兒,你讓開.......”

凈初依舊咬著唇,搖著頭,一絲都不肯妥協的地步,如若換做平時,沈辭定是讓著她的,但此刻凈初也疑惑了,他今日竟然也像著了魔一般,死守到底,怎麽做怎麽說都不肯聽,一心一意的想要去做某件事,像是要捍衛自己心底最重要的東西,而自己是為了莫循,那麽沈辭這般是為了自己麽,就是這樣想著,心裏對沈辭的那些情感千絲萬緒的浮現出來,縷縷都是苦澀,牽絆住了凈初。

原來過了那麽久,他都從未放棄過對她的情意,她連半生的歡喜都不能給他,可他卻願意把一生的情意都全部放在她的身上,她曾羨慕過莘月,有這世間上最好的兩個男子深深的愛慕著她,能得其中一人傾心,便已經是天大的福分,但當自己也身在其中的時候,才明白莘月的那種無力和糾結,可她到底不是莘月,她心裏的那個人只有莫循。

見沈辭遲遲不肯退讓,凈初就想要開口去勸他放棄,但是話的第一個字剛說出口,那陣熟悉的感覺又再次湧了上來,就這樣毫無防備的在沈辭的面前,隨著那句話噴灑出來。

“求......”你別去。

話就這樣還沒說完,人就已經軟了下去,一個不穩就往一邊傾倒,沈辭立刻伸手去接住她,看到落入自己懷抱中那輕盈得不似平常人的凈初,她還殘存的意識在她的腦海裏揮之不去,她勉力的擡起雙眸,不知在何時已經從眼眶中流下的晶瑩的淚珠,帶著不甘的苦楚,縱然已經病成這樣,她的嘴裏還在呢喃著什麽,沈辭的眼也不免的紅了,可他卻聽不清她到底在說些什麽,只能彎下身子探過去,微弱的聲音在耳邊顫動著,一遍又一遍。

“求你別去,求你別去。”

“好好好,我不去了,我不去了,凈初你別這樣!”

沈辭跌坐在地上,緊緊的抱著她,可是凈初就像是沒有聽見一樣,還在不停的說著那句話,眼淚也止不住的一直在流,浸濕了沈辭那墨色的衣裳,她不停止他也隨同著她一次又一次的說著同樣的回話,就這樣持續了許久,懷中的人終於像聽到了回應一般,唇瓣終於勾起了一絲溫淺的笑意,看到凈初有些好轉的情況,沈辭一直繃著的身子也松了下來,但是他仍舊抱著她,他想要把凈初從石舫帶走,現在看來這裏明顯不再適宜她居住,就算有大名鼎鼎的莫九爺又如何,就算他的醫術在厲害又如何,凈初不可能會讓自己的軟弱體現在他的面前,如果要她一直這麽不聲不響的熬下去,只怕在不遠的將來,她隨時都會消失在這建安之中,消失在這石舫中。

而這樣的事情,沈辭是絕對不會讓它發生在自己的生命裏,在這個塵世間,莫循已經將她從他的生命裏奪走過了一次,現在她有回到他身邊的機會,那麽哪怕碧落黃泉,閻羅死神,他都不會再輕易的放她走,若要定她的命,他沈辭死也奉陪到底。

夜霧襲來,把懸掛在天空明鏡般的月亮籠罩得朦朧了起來,顯得月色也不再明亮,長廊裏的幾盞燈籠被風吹熄了燭火,只剩下零丁的依稀的照亮著一方的路,在這樣沈靜的夜裏,平穩的腳步聲正向著這一邊走來。

原本正坐在輪椅上的莫循聽到動靜後,便把頭轉向了音源發出的方向,在並不亮堂的燈芒下漸漸出現了一個黑影,莫循微微蹙眉,又擡頭看了看月色,心裏正疑惑著這麽晚到底是誰會出現在這裏。

那人沒有打著燈籠,而是正端著什麽,不過多時,容顏就已經完整的出現在眼前,是凈初。

她一改平日裏素凈的衣衫妝容,就算今夜的月不明朗,星不閃耀,都不難看出今夜的她特意打扮了一番,秀挺瑤鼻細長柳眉,粉腮微暈,溫柔綽約,一襲藕粉色衣裙上繡著潔白的點點梨花,就連不愛常戴珠釵首飾的她,也梳起了發髻,頭上斜簪一朵新摘的棠梨,又挽一支銀絲流蘇,讓整個人看起來美得如玉般無瑕。

在她走過來的途中,長廊邊上掛著燈籠又熄了一盞,夜色是黑的那樣的深,又想起她曾經害怕這樣的黑夜,便轉動的輪子去到她的身旁,牽過她的手,溫和的問著。

“怎麽這麽晚還過來?”

剛問完就才註意到她手中端著的是棋盤,微微有些驚訝,隨後只見她將棋盤放置在石桌面上,認認真真仔仔細細的擺設好,才轉回了頭,清麗的臉上是溫柔的笑意。

“我不睡著,九爺可否陪我下一盤棋?”

莫循本打算讓她回去歇息,但在她柔和的眸中分明的看到那抹堅決的神情,也不禁在心裏猜測著凈初此時過來的原因,她不可能單單只是為了來找自己下著一盤棋,那究竟又是為了什麽,她見他不說話也沒有反應,只能自己走到輪椅的後面,把他推到了石桌的旁邊。

莫循沒有法子也想不出她到底用意何在,只能順著她,棋盤開局不久,莫循下了一子後,擡眸去看對面的凈初,出乎意外的此刻的她竟要比平時還要嚴謹,她不時的皺眉思考,緊盯著棋盤面上的變化,這樣反常的凈初讓莫循感到不安的同時又有些無奈,看了看周圍又看了看棋盤,只覺得周圍暗淡無光,生怕她壞了眼睛,又怕她只是詳裝著無懼的堅強。

“我讓小風來點燈。”

莫循剛說完,就輪到凈初下子了,她一邊思慮如何落棋走下一步一邊搖著頭,示意不需要了,過了半晌,待她將棋子落在棋盤上響起“啪”的一聲的同時,她也開口道了一句。

“不管黑夜有多黑,只要九爺在我身旁,就是照拂著我的光。”

☆、生離(2)

【第五十二卷】

在凈初把那話說完後,那原本遮掩著朦朧月色的雲霧漸漸散開,微涼的月光像是撒落了一地的銀,就那般溫柔的照拂在凈初清秀的輪廓上,照映著她唇邊的那抹笑意,一點點的擴散。

她的雙眸就這麽靜靜的看著與自己對坐的莫循,那一雙眸子仿佛有著無數的話想要表達,但它的主人卻只是淡淡的坐在那一方,沒有一絲的動靜,莫循也隨著她這麽直接的看著自己,只是他心裏頭總有一種怪異的錯覺感,甚至還帶著一種莫名的傷感情愁,使得他執子的手一陣輕顫,那種感覺在心底被越放越大,莫循剛欲要開口,誰料就被一道聲音給硬生生的打斷。

“九爺,這次我們也來打個賭如何?”

凈初的話讓他頓了頓,這一次他沒有如同以往那樣,答應的輕描淡寫,只是因為心裏頭的那份不安與害怕,他一向自持冷靜,但不知為何在今夜,太多的突然還有凈初的反常都讓莫循覺得這肯定不是一個平靜的夜晚,但他想象過無數種可能,都不能確定下最終的一個,唯有點頭應下,待看接下來到底會發生什麽事。

他當即拈子一點,而凈初也是應變有數,一時間你來我往,難解難分,而棋盤上的棋面也下了一半有多,凈初適才微微擡起眸子去看莫循,此時的莫循正在專心的下棋,每一步都走得特別慎重,似乎他這一輩子所關心的就只有這盤棋了,看著這樣的莫循,凈初的心裏的那抹苦澀就越發的濃郁,她甚至都能感受到自己眼眶那欲要滾落的熱淚,便匆匆的低下頭去,擡起手在莫循並沒有發現的情況下快速的輕輕抹了抹眼睛。

很快的,莫循所執的白棋,一片開闊,還連帶困住了黑子,戰雲密布,白反扳形成轉換,將黑圍住,凈初的黑子深陷白陣,黑子陷入困境,而這局棋已是輸局已定。

莫循這才把視線從棋盤上離開,明明剛開始的時候局面上是黑子步步為營,緊湊得沒有一絲松懈之態,但越是下到後面,漸漸的卻突然間開始,黑子變得不再像之前那般那麽的一味求贏,就算凈初做的並不出面,但莫循還是看得出來,她是有心要把這盤棋下成一個輸局,可看著對面的凈初面上卻無一點氣餒或者不自然的神色,她心裏到底是怎麽想的,莫循蹙著眉,陷入了深思,就連凈初喚了他好幾聲都沒有聽見。

待到莫循反應過來後,凈初便已經走到了他的身旁,她的身上有一股梨花香,淡雅的清香與其那素淡的芳姿自然的融合一體。

“九爺可曾想好了?”

她的語氣一向輕柔聽在心裏舒服的很,但此時此刻那番話就如同卡在了莫循的喉口之中,任由他再想說也發不出一個字的音節,凈初也沒有催促他,慢慢的擡起手搭在莫循的肩上,像是在攬住他的肩給予安慰又像似在提醒著些什麽。

“你可願賭服輸?”

莫循側過頭擡起眼睛去看凈初,而凈初稍是僵了一瞬,很快就笑靨如花低下那一雙澄澈柔靜的眸子對上他的眼,雙雙把彼此映入對方的眼眸之中,凈初一邊笑一邊點頭,道。

“棋藝於我不精,從而滿盤皆輸,你於我而言,自然願賭服輸。”

她說得是那麽的真誠,語氣又是那麽的堅定,莫循心裏的不安才稍稍安定了一點,隨後也伸出手去撫在了她放在自己肩膀上的那只手,黑夜之中,風並不大,但她的手就如同冰一樣的冷,而凈初也像是感受到了來自於不同溫度的接觸,像冰被火灼傷一般,一下子的把手給抽了回去。

“那便罰你,一輩子陪在我的身邊。”

凈初還處於慌亂的情緒之中,但莫循的一句話就足夠把她從情緒之中給拉扯回來,就這麽簡單的一句話,在這個黑夜之中又無限溫暖,他好似是第一次對她說這樣的話,那麽的甜蜜感動又輕而易舉的勾起了她內心深處壓抑了已久的痛楚,這一次她眼中的淚還沒來得及收住,就已經‘啪答’一聲滴落在他剛剛撫在凈初的手的那只還沒收回去的手背上。

莫循看到她落淚的那一刻,不忍的扶住石桌將原本坐在輪椅上的身子勉強的支撐起來,凈初看他如此也顧不得自己現在的樣子匆匆上前去穩住他,莫循也不反抗她這麽親密的距離,他甚至喜歡,而她身上那陣淡淡的香味細嗅在鼻尖更是沁人心脾,莫循勾起溫和的嘴角,伸出另一只手慢慢的一點點靠近,一點點的用指尖接觸到凈初那白皙的臉頰上,一點點的被她眼眶中流下的淚水潤濕,再一點點的輕柔的替她將那些淚水一點點的抹去。

這也是第一次兩個人靠的如此的相近,就連彼此的呼吸就能耳聞,皎潔的月光也比不得他們二人眼中那一雙人來得明亮,莫循的臉已經近在咫尺,更是在慢慢的靠近,隨後嘴唇上便感受到柔軟地,細膩的觸覺,帶著微微的涼意和溫潤,一瞬間風吹起,花飛花落,這般旖旎,就連月亮也躲進雲團,顯出了羞澀的朦朧。

日升月落,陽光透過淡薄的雲層,被層層疊疊的竹葉過濾,變成了細長的輕輕搖曳的光暈倒影在地上,莫循孤身坐在院落之中,小風過來通報說是莘月姐姐過來了,莫循想著也該是時候診脈了,便讓小風去護她進來,每當看到莘月那高高隆起的肚子,便感嘆著這原來只是一眨眼便已經數月過去,時間消逝得不知不覺。

莘月中毒後身子一直在修養,況且她從小跟隨狼群長大,身體一向要比傳統的女子要健壯得多,恢覆得就更快了,如今正笑著一般邊撫摸著肚子一邊走著進來,莘月也還沒坐下便似乎看出了什麽似的,也或許是由於女人天生的自覺,自己面前的莫循遠要比自己笑得如沐春風。

“看來今日九爺心情很好啊。”

語氣中有很濃的調侃的氣息,但莫循並沒有介意,反而順著莘月的話說了一句。

“我看你今日氣色也很好啊。”

莘月聽著莫循這麽一說,不免噗呲一聲忍俊不禁的笑了出來,難得見他也有這樣的性子,看來他真的改變了很多,有很多時候見到他莘月也會出現出一種錯覺,那真的是自己所認識的莫循嗎,還是自己認識的莫循並不是真正的莫循,現在看來,原來根本是她自己沒有選擇去了解真正的他,總有遺憾,但也不悔。

兩人剛還沒說多少句話,只聽見身後傳來匆忙的腳步聲,莘月與莫循尋聲看過去,只見石謹言步伐急促的正往這邊趕過來,他的手中還拿著一卷信箋,剛走到他們的面前,跟莫循的視線一撞上,石謹言就倉猝的轉開了眼,他先是把手中的一卷信箋交到了莘月的面前,說是衛府來信了,應該是衛無忌給她寫的,然後又有些別扭的看向了莫循,硬是叫了幾聲九爺,又遲疑的不肯將接下來的話說出口,這樣的石謹言讓原本還在看信的莘月也感受到奇怪,擡起了頭。

隨後便看到他從自己的衣服中拿出了一信封,看了看莫循又看了看信封上的字眼,咬了咬牙還是遞到了莫循的面前。

“是凈初的信。”

而莫循好似猜到了什麽一樣,一把奪過拆開信封拿出那裏面的信箋,紙張之上還是那麽熟悉的娟秀清逸的筆跡,這是第二次她留書出走了,第一次她是為了莫循,要為了他把他心上的良人找回來,而這一次呢,他心上的良人又再一次消失不見,甚至可能一去不覆返,又有誰會為了他不辭辛苦的去找他的良人姑娘呢?

—九爺啟辭

頃接手示,如見故人,諒初不辭而別,原體之況銷毀骨立,甚痛矣,懼無能伴君此生,初顏不堪觀爾,亦不願以其面伴君白首,願君諒矣,初一生非君一生,痛傷其心,嘆嘆,初此生識君無憾,望君均安,差可告慰,書不盡意,言不盡思,再祈珍重,甚歉,免念。

凈初 謹啟

☆、抉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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