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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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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27 章

皇帝沒想到,不但陸家當眾回絕了他的賜婚,韓國公府也私下暗示,不願意將女兒崔宓嫁過去。

衛國公府對皇帝的補救並不買賬,見不到人,就堅稱兒媳和孫女是被閹黨殺害。衛國公上了陳情的奏折後,不等皇帝有什麽反應,就立刻動身從褚南和劍東道往京城趕來發喪。

一兩個人來不要緊,但是架不住衛國公還帶著十萬大兵呢。

皇帝連下二十道詔書,軟硬兼施,一邊勸慰衛國公府不要亂來,一邊警告陸家發兵的後果。

一時間,京中人心惶惶,紛紛開始觀望山頭,謹言慎行。

對這一切懵然不知的邱靜歲,正在無名村和青竹研究怎麽搞點好東西吃。

大冬天,村子裏百姓桌上的菜品過於貧瘠,頓頓都是大白菜,就是兔子來了也受不了。

身負輕功的青竹擔當起打獵的重任,天暖了後,偶爾能從山上搞到兔子什麽的改善一下夥食。

邱靜歲不會做飯,但是理論知識很豐富,在一邊指手畫腳不亦樂乎。

兩人拌著嘴把午飯都拾掇得,就地坐在院子裏的石臺上吃了一頓。

吃完邱靜歲昏昏欲睡,她想進屋去睡個午覺,又被青竹逮去地裏伺候莊稼。

鋤了一畝地的草,邱靜歲直起身扶著腰擦汗。

放眼望去,頭上是寬廣無際的碧空,雲彩幾縷,如一把被撒開的面粉。天地相接的地方因地勢崎嶇而蜿蜒不平,農夫們佝僂著身子將汗水灌溉在田裏,像一個個忙碌的黑色螞蟻。

田埂間三不五時能看到有人扛著鋤頭等農具來去,他們隨意地和鄰裏親友打著招呼,時不時讚嘆一句誰家的地種得如何好。

遠處,一個人騎馬從村頭過來,村民們紛紛觀望。那人在田地前下馬,順著田埂朝邱靜歲走過來。

邱靜歲的眼眶漸漸濕潤了。

她艱難啟唇,念著他的名字:“陸司懷……”

他一身戎裝,下巴發青,一看就是連日奔波,沒有來得及打理胡茬。

陸司懷走到了她的面前,克制地搭著她的肩膀,湊近面龐,低聲道:“我來了。”

回去的路上,邱靜歲知道陸司懷是北上時抽空跑來看她的,最多最多也只能停留半天的時間。

這一去不知道會面對什麽樣的未來,生死榮辱,都有可能。邱靜歲雖然對他之前的做法非常不滿意,但是沒有在這個節骨眼和他吵架。

“陸想怎麽樣了?”回到屋裏,邱靜歲先問出了最關心的問題。

“在母親那裏,她一切都好。”陸司懷答道,“你瘦了。”

“我不要緊,你什麽時候走?”

“我守著你睡。”陸司懷側面回答了她。

“我不舍得睡。”邱靜歲幾乎要哭出來,她把腦袋埋在他懷裏,讓淚水隱入他的鎧甲中。

兩人說到京城中的變化,邱靜歲把沈妃遭囚禁的事情說了,陸司懷問:“她何時放棄拉攏你的?”

邱靜歲想了想,說了個大概的時間。

“從那以後,她便開始暗中聯系父親,想要借助我們家在褚南的兵力確保十皇子繼位。”陸司懷解釋道。

“這……膽子也太大了吧?”邱靜歲震驚。

“做的太過明顯,惹來皇帝忌諱,落得這個下場也不足為奇。”

“哎……”邱靜歲也只有給她送上一句嘆息。

陸司懷摸著她的發頂,這兩年多以來心中無法消解的郁結神奇地煙消雲散:“你平日多吃些,註意身子,等我來接你。”

“要多久?”

“至多三年。”

“三年,那時候陸想都要念書了吧。”

“嗯,她性子活潑,先生許壓服不住,到時就由你教她畫,我教她念書。”

“好。”邱靜歲拋開其他一切憂慮,肆無忌憚地暢想著美好的未來。

她問,他答,或者反過來。邱靜歲不敢合眼,她怕再睜開眼的時候他就離開了。

陸司懷不催她,只是低低地和她說著話,聲音沈沈,比安眠曲還要管用。

邱靜歲忍不住開始眼皮打架,她緊緊握著陸司懷的手,念著自己都不能分辨的話語,意識慢慢消失。

“靜歲?”確認眼前的人已經進入夢鄉,陸司懷輕輕地嘆氣,伸出手指將她眼角的淚水抹去,俯身吻了吻她的眉心,幾不可聞地說道,“抱歉。”

掰開她的手指,陸司懷最後含著無限珍惜地看了她一眼,起身離開。

青竹躺在石頭上,嘴裏叼著狗尾巴草,枕著自己的手臂看夜空,聽到屋門口的腳步聲,瞥了一眼,然後坐起身來,問:“要走了?”

“照顧好她,缺什麽去縣衙找戶房的倪主事。”陸司懷說道。

“我知道。”不知道為什麽,青竹對他這樣仔細的囑咐感覺不太舒服,語氣頗不善。

陸司懷看了他一眼,卻沒有在意,只道:“拜托給你了。”

然後轉身上馬,披著月光往村外疾馳而去。

從陸司懷走了以後,青竹發現邱靜歲就好像變了個人似的。

原來她“好吃懶做”的,不要說下地需要三催四請,就連讓她燒壺水都難,她那個腦子裏整天就想著畫東西。但是現在,她不但主動問他種地的學問,還開始學著燒竈做飯。雖然成菜比他做的還難吃,但是精神可嘉。

青竹問:“這麽認真做什麽?你以後又用不上。”

“閉嘴,再問今晚你殺雞。”邱靜歲揪著面劑子說。

山中無歲月,春去秋又來。

因為年景不好,村裏莊稼的收成也很一般,青竹和邱靜歲兩人開始為了過冬的糧食發愁。

青竹沒有提到陸司懷給他們留的後路,邱靜歲也從來沒有問過。

年底村裏有人辦喜宴,村裏有名的壯漢牛大從外面娶了一個孤女回來。

牛大身高超過兩米,虎背熊腰,胳膊上全是虬結的肌肉,力大無比,是全村最能吃也是最能幹的人。

而他娶回來的孤女瘦的和竹竿子一樣,弱不經風,好像餓了十好幾年似的。

成親那天,兩人站在一起拜堂,對比更加明顯。邱靜歲覺得牛大一個大拇指就能把媳婦死死地按在地上起不來。

牛大脾氣不太好,而且很有些大男子主義,邱靜歲覺得那孤女以後一定會受委屈,青竹嗤之以鼻:“現在這世道,外面盡是戰亂,流民連口飯都吃不上,受委屈算得了什麽?能活下去就行!”

青竹很有生存的智慧。起碼自從嫁給牛大以後,孤女終於不再是原先那副面黃肌瘦的模樣了,性格也開朗了許多,平日見到村裏人還會閑聊兩句。

有一次在地頭遇見,邱靜歲問她在村裏是否習慣,家裏如何。孤女頗激動地說:“多虧了俺家那口子把俺接進來,要不然這會兒俺早死在外頭了。你別看他長得兇,但可好伺候哩,俺做飯不大好吃,但是做啥他吃啥,一點兒不挑。”

“他這個人就是嘴不好,說話不中聽,有時候說那話能叫人氣死,但是他還不當一回事哩。”生活中的摩擦在所難免,聊起另一半,牛大媳婦也有的說,“還老蠻橫,不叫俺出門賣繡樣,俺還不是為了貼補貼補家裏。”

“那後來呢,你賣了沒?”

“沒有,俺楞是吵不過他。”牛大媳婦說了一句,“再說胳膊哪能擰得過大腿呢。”

等到兩人分開,邱靜歲還在回味她的話。

“幹嘛呢,站在這吹風?”

不知什麽時候青竹路過,他拿著把斧頭往山上走著問她。

邱靜歲跟上他的步伐,問:“以後天下平定了,你想做什麽?”

“先出去給芹先生和師父修一修墓,”青竹暢想著來日,“然後 去江湖上闖一闖,闖累了就回來歇一陣,再出去接著闖。”

邱靜歲問:“那我怎麽辦?”

“你?”青竹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搖頭,“你做你的貴人去。”

“如果我說我不想做呢?”

青竹擰過頭來看她,大聲道:“你說什麽胡話?”

“我認真的。”邱靜歲平靜地說。

“你瘋了。”青竹搖著頭繼續往前走。

“怎麽這麽說?”

“你是千金大小姐出身,又嫁進公府,夫妻和睦,還生了個女兒。雖然眼下艱難,但是一定能熬過來的。”青竹道,“放著安穩富貴的日子不過,要過風雨飄搖的日子?”

“青竹,我過不了不自由的日子。”

“你相公又不是不慣著你。”

“在其位卻不謀其政?魚和熊掌不可兼得。”邱靜歲道,“我不能太貪心。”

青竹沈默了許久,等兩人砍完柴回去的時候,青竹才鄭重地問:“你想好了?”

“是。”邱靜歲堅定地回答,如釋重負。

“以後後悔了可別找返回來怪我……”青竹嘟囔道。

“不會的,謝謝你啦。”邱靜歲笑著說。

青竹邊感慨邊搖頭,不想搭理她的樣子。

隨著時間推移,外面的世道越發亂起來。

青竹每次從村外回來表情都很不好看,這個時候村裏也難免談到外頭的情景。

“到處都是打仗的,跟蝗蟲掠過似的,鎮上都被燒了。”

“也不光是打仗,好些不走正道的人趁火打劫,裏頭少不了那些衙官在背後撐腰。”

“亂了,真亂了。”

“幸虧咱在這山坳坳裏,輕易叫人發現不了。”

對於外面戰況的慘烈,可見一斑。

有一天晚上,邱靜歲在睡夢中會周公的時候被青竹搖醒,她那點子起床氣還沒發,就聽到青竹說:“剛才我和牛大守夜,聽見村外有動靜,可能有外人闖進來了,跟我走。”

她立刻閉緊了嘴巴。

青竹和牛大繼續挨家挨戶地喊人起床,邱靜歲穿上衣服隨著村裏人往山上逃。

在山上呆了一夜,差點沒把她凍個好歹,還是牛大媳婦看她窩在一邊直打哆嗦,給她披了件兔毛背心。

“你不冷嗎?”邱靜歲問。

牛大媳婦小聲說:“這點風算啥,俺在外面受過的苦你都想不到,快穿著吧。”

“謝謝嫂子。”

穿上背心果然暖和了許多,但她還是沒有睡意,有時候靠在樹幹上,恍惚覺得自己睡著了,卻又對身邊的動靜一清二楚。

後半夜的時候,山下村子裏漸漸冒出火光,牛大媳婦恨恨地說:“這幫天殺的賊孫子,這是要斷人活路哩。”

其他村民也紛紛露出了氣憤的神色。

邱靜歲擔心會有人上來搜山,村子裏的壯勞力都在山下,她身邊都是婦孺老幼,收拾她們就跟砍瓜切菜一樣容易。

想到這裏她就更睡不著了,這樣一分一秒地熬著,終於熬到天邊泛起青色的時候,青竹和牛大等人從山下上來了。

“一夥不正幹的二流子,從前是隔壁鎮上給人扛長活的,戰亂來了,沒活做,他們就糾集在一塊到處洗掠村子。放心吧,都叫咱們打死了。”

村民聞言才放下心來,紛紛誇讚村裏的勇士。

青竹實話實說:“倒不是我們多厲害,你沒看見他們都瘦成啥樣了,大牛哥一個頂他們仨。”

人群沈默了一會兒,不知是誰嘆了口氣,像是傳染一般,村裏人都感嘆道:“這世道……”

想甩掉公冶家這只吸血蟲,破除頑固的迷信,代價可真大。

青竹等人帶著村民下山回了村子,村裏被燒得一片狼藉。邱靜歲看見之前青竹找人幫她打的畫架,被烤成了木炭,散了架躺在地上,心中一片荒蕪。

村裏人忙著修繕重建,但是這樣的意外不止一次,邱靜歲也不記得自己被半夜叫起來多少次了,好在每次都有驚無險。

村裏的房子燒了又建,建了又燒,就是最勤快的人都煩了,好歹收拾收拾能住人就行。

到了這年八月十五晚上,雙月連綴天象即將上演。邱靜歲早早地搬著凳子坐在院子裏,看著自己始終無法理解的星象。

她勉強辨認出熒惑在一顆明亮的星星周圍閃爍著光芒,邱靜歲知道那就是二十八星宿中的心宿,也是代表天子明堂的星宿。

“火犯守心,王者惡之。”青竹坐在她旁邊,看著夜空道。

“你也懂星象?”邱靜歲問。

“偶爾聽芹先生說過。”青竹表示其實自己也是一知半解,“我知道此星象是大兇之兆。”

“不過是兩顆繞著軌跡運行的星星偶然擦肩而過,也值得人間諸人解讀來一篇什麽吉兇。”邱靜歲不再看天,打了個哈欠,站起來伸了個懶腰,“我要去困覺了,你自己慢慢研究吧。”

“誰樂意看這個,不當吃不當穿的,還不是為了陪你。”青竹哼了一聲,也轉過身回了屋子。

百姓們對星象是不關心的,甚至在有些朝代,觀星被視為對皇家的冒犯。

即便昨夜的星象糟糕至極,但是村裏人卻渾然不知,該幹什麽仍舊幹什麽。

已經身處亂世,再看這些預言有什麽用?慢慢的,就連邱靜歲自己都不去在意了。

如此或是平靜或是慌亂地過了一陣子,村裏牛大媳婦生了個兒子,長到了如當初陸想可以喊“麻麻”的年紀時,村中再一次久違地遇到了闖入的外賊。

而青竹嚴肅的表情讓邱靜歲知道,這次不同以往,情況很兇險。

火犯守心,王者惡之。——出自《史記》有改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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