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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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陽春三月，桃花綻放之時。京城的女子紛紛褪去厚重的棉襖，換上了輕薄的春衫。紅的綠的，又或是藍的紫的。有些貪玩的女子，如同假小子般，掀著裙擺，爬上樹去，伸手去摸鳥窩裏的雛鳥。
這日春雷滾滾，不一時，便雨水如註。鬧市上的人群措手不及，紛紛四散而開。最後只剩寥寥可數的幾人，撐著油紙傘行走在街巷中。
弘時紆郁難釋，站在窗前，呆呆的看著院裏新移栽的一棵桃樹。滿樹桃花被雨水無情摧殘，這種淒涼之景，正應心中苦楚。
隨從瞧出他心裏煩悶，於是問道：“爺兒，不如叫上兩個至交，陪您閑亭對弈，如何？”
弘時不說話，隨從思索了一下，又說：“要不，咱聽戲去？”
他最愛聽戲了，興許聽一場戲，心情就能大好呢。哪知弘時聽了這話，卻眉頭一皺，登時沖了出去。
隨從見此，生怕他做什麽傻事。轉身拿了傘，便忙不疊跟了上去。
弘時淋著雨，麻木的走在路上，猶如行屍走肉。
“爺兒！咱回去吧，您這是要去哪兒啊？”隨從跟在身旁，幾次欲要給他撐傘，都被弘時推開。
“是啊，去哪兒……”弘時自嘲的笑了笑。
隨從愁眉苦臉的看著他，那是一點辦法也沒有了：“主子，奴才知道您心裏苦。可再怎麽著，您也不能這樣作踐自己呀？”
弘時把垂在胸前的辮子往後一撂，自嘆道：“連皇阿瑪都不要我了，你也別再管我了。”
“嗐，奴才哪能不管您吶。不管怎麽說，您還是主子，奴才敬重您。爺兒，外頭這麽大的雨，趕緊回府吧！”隨從一邊緊緊跟著，一邊試圖勸阻。
可這個時候的弘時，意志消沈，豈是三言兩語就能振作起來的。他的憋屈，怕是沒幾個人能夠感同身受。
所以，對於隨從的勸阻，弘時只覺煩躁：“別再跟著了，讓我一個人安靜會兒，你且先回去吧。”
隨從無奈之下，也只好任由他去了。主仆倆的距離越拉越遠，隨從嘆了口氣，欲要轉身回去。可看到主子那寂寥的背影，到底還是不放心。便遠遠的跟著，盯著他的一舉一動。
天空雷雨大作，弘時漫無目的地走著，渾身已經濕透。過往行人從他身旁繞開，只好奇瞧了兩眼，便又匆忙趕路。
弘時走著走著，突然往地上一跪，仰頭嘶吼：“我愛新覺羅弘時什麽都沒有了，什麽皇子，老子不稀罕！”
嘶吼過後，便是痛哭流涕：“皇阿瑪，兒臣不服，兒臣不服啊！”
遠處的隨從，早就一把鼻涕一把淚了。想想這群阿哥，生來富貴又如何。到頭來，還不如尋常人家過的快活自在。
就在弘時跪在地上傷心欲絕之時，忽見前方出現了一個身影。這身影，好不熟悉。弘時仔細一看，只見三月桃撐著一把傘，緩緩向他走來。那張清秀至極的臉，早就深深烙印在了他心裏。
三月桃走至他跟前，什麽話也沒說，只默默的將傘傾斜，為其遮雨。
弘時盯著三月桃腰間掛著的一塊鳥銜魚形玉佩，靜默了片刻，開了口：“為何要替我遮雨。”
“小生只是覺得，三阿哥身子尊貴，不該在雨中遭罪。”三月桃怔了一瞬，說道。
弘時苦笑：“別叫我阿哥了，我現在什麽都不是。”
三月桃喃喃：“不，你還是那個三阿哥。”
弘時有些失神，擡頭問：“有酒嗎？”
三月桃沈默了……
良久，冷漠的說道：“我喝的酒不烈，恐難解三阿哥心頭之悶。”
這時，隨從跑來，伸手去扶弘時：“爺兒，您起來吧。”
弘時慢慢站起來，定定的看著三月桃。近在咫尺的兩人，相視無言。只有淺淺的呼吸聲相互纏繞，使人迷離。弘時腦海裏登時出現了對方穿上戲服，著上戲妝的樣子。那鬢邊的絨花，美極了。
眼前的這個人，是三月桃，卻又不是三月桃。
“爺兒，咱走吧。”恍惚間，隨從小聲催促。
三月桃默默收回傾斜的傘，轉身離去。
弘時站在原地，緊緊盯著前方，心裏隱隱的顫。
隨從在一旁撐著傘，見他失神，又小聲喚了一句：“爺兒？”
“走吧。”弘時怔怔的轉身，相背而行。
風雨淒淒，酒肆賣酒的人，把旗幟懸掛的很高。青色的幌子，被風吹的獵獵作響。
三月桃撐著傘，踱步回了戲園子。
跑堂夥計打來酒，瞧見他袍擺正往下滴著水珠子，便大為驚訝的說：“喲，三爺，您這是到哪轉悠去了，後背怎麽全濕透了？趕緊到裏間換身衣裳，可別著涼了。”
“重新打壺別的酒來。”三月桃瞄了一眼跑堂夥計手中的酒壺，吩咐道。
跑堂夥計很是納悶，他平時除了女兒紅，可是從來都不飲別的酒。今兒是怎麽了，偏巴巴的好這口了。
“那三爺想喝什麽酒？”夥計問。
三月桃快速回了句：“越烈越好。”
“哎，這就去。”
很快，跑堂夥計又提著酒來了。此時三月桃已經換了身衣服，站在屋內，把玩著腰間的那塊玉佩。
跑堂夥計到了他跟前，揚了揚酒壺，笑著提醒：“燒刀子，烈的很，您可得悠著點喝。”
三月桃沒吱聲，伸手接過。
跑堂夥計不放心，指著酒壺多了句嘴：“抿個兩口就得了。”
說完，便轉身走了。
三月桃的嘴角露出一抹不屑，他不信邪了，再烈的酒都是給人喝的，多嘗兩口又能怎樣？於是打開壺蓋子，湊近聞了聞，想都沒想，便嘗了一大口。
哪知僅僅一口，他就登時緊皺了眉頭。只覺入口辣，入喉熱，下肚後一股灼熱之感。他喝慣了香醇酒，這般濃烈的酒，還是頭一次品。
沒過多會兒，就已經頭重腳輕了。後勁如此之大，三月桃嫌棄的將酒壺擱在桌上，然後微醺的走至床前，直接倒在床上睡著了。
睡夢中，好似回到了江南。他身著粉紅戲衣，絨球頭冠下，一抹緋紅妝。立在那百花深處，正唱戲呢。這等花旦角兒，是他時常扮的。如老班主所說，其天生的一副好嗓子，每每登臺唱戲，準會引得那些看客們拍案叫絕。
隱隱約約的，只見前方小道上停著一輛華麗的馬車。那馬車四面皆用錦緞裝裹，兩側綴以一排珠玉穗子。窗牖上，垂著一塊繡著牡丹花紋的絲綢遮羞簾。楞神間，簾子被掀開。三月桃止了聲，仔細看去，卻是怎麽也看不清轎子裏的人。似是一位穿著綾羅綢緞的婦人，梳著兩把頭。那婦人瞧著他的方向，一直用帕子抹著眼淚。
他剛想上前詢問，卻突然聽見身後有人輕輕喚他：“三月桃。”
一轉身，卻見弘時立在身後。
弘時定定的看著他，嘴角漾起笑意。
三月桃淡淡的問：“你怎麽來了？”
“江南的花，開不到京城。”弘時說著，開始往後退。
“你去哪兒？”三月桃略顯著急。
弘時只是沖著他笑，卻不回答。
三月桃忽覺心裏狠狠一顫，忙說：“倘若我願意戴著江南的花，去見京城的你呢？”
弘時漸漸收起了笑意，那是一張郁郁寡歡的臉。
三月桃想要伸手去摸，只聽身後又傳來一句婦人悲痛的呼喚聲：“桃兒！”
猛的轉身，遠處的那輛馬車已經消失不見了。再轉過身來，弘時也不見了。
三月桃茫然的走在花叢中，姹紫嫣紅的一片，仿佛走不到盡頭。強烈的寂寥感湧上心頭，他變得很慌，開始發瘋似的跑起來。跑著跑著，突然腳下一絆，摔在了地上。
“三爺，是夢魘了嗎？”侍從見他滿頭大汗的從床上坐起，關切的問。
“拿條臉帕來。”三月桃回想著夢裏的一幕，驚魂未定的說道。
侍從拿過臉盆架上的一條白色臉帕，疊了幾層後遞給他。
“那個婦人是誰。”三月桃擦了擦額上的冷汗，喃喃自語。
侍從覺著奇怪：“夢見誰了？”
三月桃皺緊眉：“不知道她是誰。”
“又在尋思自個的身世了？”侍從瞧出他的心思，表情變得凝重。
三月桃怔怔的說：“這些年，對於我的身世，班主他老人家從來都不願意開口提。我除了知道生辰，連姓什麽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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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春三月，桃花綻放之時。京城的女子紛紛褪去厚重的棉襖，換上了輕薄的春衫。紅的綠的，又或是藍的紫的。有些貪玩的女子，如同假小子般，掀著裙擺，爬上樹去，伸手去摸鳥窩裏的雛鳥。
這日春雷滾滾，不一時，便雨水如註。鬧市上的人群措手不及，紛紛四散而開。最後只剩寥寥可數的幾人，撐著油紙傘行走在街巷中。
弘時紆郁難釋，站在窗前，呆呆的看著院裏新移栽的一棵桃樹。滿樹桃花被雨水無情摧殘，這種淒涼之景，正應心中苦楚。
隨從瞧出他心裏煩悶，於是問道：“爺兒，不如叫上兩個至交，陪您閑亭對弈，如何？”
弘時不說話，隨從思索了一下，又說：“要不，咱聽戲去？”
他最愛聽戲了，興許聽一場戲，心情就能大好呢。哪知弘時聽了這話，卻眉頭一皺，登時沖了出去。
隨從見此，生怕他做什麽傻事。轉身拿了傘，便忙不疊跟了上去。
弘時淋著雨，麻木的走在路上，猶如行屍走肉。
“爺兒！咱回去吧，您這是要去哪兒啊？”隨從跟在身旁，幾次欲要給他撐傘，都被弘時推開。
“是啊，去哪兒……”弘時自嘲的笑了笑。
隨從愁眉苦臉的看著他，那是一點辦法也沒有了：“主子，奴才知道您心裏苦。可再怎麽著，您也不能這樣作踐自己呀？”
弘時把垂在胸前的辮子往後一撂，自嘆道：“連皇阿瑪都不要我了，你也別再管我了。”
“嗐，奴才哪能不管您吶。不管怎麽說，您還是主子，奴才敬重您。爺兒，外頭這麽大的雨，趕緊回府吧！”隨從一邊緊緊跟著，一邊試圖勸阻。
可這個時候的弘時，意志消沈，豈是三言兩語就能振作起來的。他的憋屈，怕是沒幾個人能夠感同身受。
所以，對於隨從的勸阻，弘時只覺煩躁：“別再跟著了，讓我一個人安靜會兒，你且先回去吧。”
隨從無奈之下，也只好任由他去了。主仆倆的距離越拉越遠，隨從嘆了口氣，欲要轉身回去。可看到主子那寂寥的背影，到底還是不放心。便遠遠的跟著，盯著他的一舉一動。
天空雷雨大作，弘時漫無目的地走著，渾身已經濕透。過往行人從他身旁繞開，只好奇瞧了兩眼，便又匆忙趕路。
弘時走著走著，突然往地上一跪，仰頭嘶吼：“我愛新覺羅弘時什麽都沒有了，什麽皇子，老子不稀罕！”
嘶吼過後，便是痛哭流涕：“皇阿瑪，兒臣不服，兒臣不服啊！”
遠處的隨從，早就一把鼻涕一把淚了。想想這群阿哥，生來富貴又如何。到頭來，還不如尋常人家過的快活自在。
就在弘時跪在地上傷心欲絕之時，忽見前方出現了一個身影。這身影，好不熟悉。弘時仔細一看，只見三月桃撐著一把傘，緩緩向他走來。那張清秀至極的臉，早就深深烙印在了他心裏。
三月桃走至他跟前，什麽話也沒說，只默默的將傘傾斜，為其遮雨。
弘時盯著三月桃腰間掛著的一塊鳥銜魚形玉佩，靜默了片刻，開了口：“為何要替我遮雨。”
“小生只是覺得，三阿哥身子尊貴，不該在雨中遭罪。”三月桃怔了一瞬，說道。
弘時苦笑：“別叫我阿哥了，我現在什麽都不是。”
三月桃喃喃：“不，你還是那個三阿哥。”
弘時有些失神，擡頭問：“有酒嗎？”
三月桃沈默了……
良久，冷漠的說道：“我喝的酒不烈，恐難解三阿哥心頭之悶。”
這時，隨從跑來，伸手去扶弘時：“爺兒，您起來吧。”
弘時慢慢站起來，定定的看著三月桃。近在咫尺的兩人，相視無言。只有淺淺的呼吸聲相互纏繞，使人迷離。弘時腦海裏登時出現了對方穿上戲服，著上戲妝的樣子。那鬢邊的絨花，美極了。
眼前的這個人，是三月桃，卻又不是三月桃。
“爺兒，咱走吧。”恍惚間，隨從小聲催促。
三月桃默默收回傾斜的傘，轉身離去。
弘時站在原地，緊緊盯著前方，心裏隱隱的顫。
隨從在一旁撐著傘，見他失神，又小聲喚了一句：“爺兒？”
“走吧。”弘時怔怔的轉身，相背而行。
風雨淒淒，酒肆賣酒的人，把旗幟懸掛的很高。青色的幌子，被風吹的獵獵作響。
三月桃撐著傘，踱步回了戲園子。
跑堂夥計打來酒，瞧見他袍擺正往下滴著水珠子，便大為驚訝的說：“喲，三爺，您這是到哪轉悠去了，後背怎麽全濕透了？趕緊到裏間換身衣裳，可別著涼了。”
“重新打壺別的酒來。”三月桃瞄了一眼跑堂夥計手中的酒壺，吩咐道。
跑堂夥計很是納悶，他平時除了女兒紅，可是從來都不飲別的酒。今兒是怎麽了，偏巴巴的好這口了。
“那三爺想喝什麽酒？”夥計問。
三月桃快速回了句：“越烈越好。”
“哎，這就去。”
很快，跑堂夥計又提著酒來了。此時三月桃已經換了身衣服，站在屋內，把玩著腰間的那塊玉佩。
跑堂夥計到了他跟前，揚了揚酒壺，笑著提醒：“燒刀子，烈的很，您可得悠著點喝。”
三月桃沒吱聲，伸手接過。
跑堂夥計不放心，指著酒壺多了句嘴：“抿個兩口就得了。”
說完，便轉身走了。
三月桃的嘴角露出一抹不屑，他不信邪了，再烈的酒都是給人喝的，多嘗兩口又能怎樣？於是打開壺蓋子，湊近聞了聞，想都沒想，便嘗了一大口。
哪知僅僅一口，他就登時緊皺了眉頭。只覺入口辣，入喉熱，下肚後一股灼熱之感。他喝慣了香醇酒，這般濃烈的酒，還是頭一次品。
沒過多會兒，就已經頭重腳輕了。後勁如此之大，三月桃嫌棄的將酒壺擱在桌上，然後微醺的走至床前，直接倒在床上睡著了。
睡夢中，好似回到了江南。他身著粉紅戲衣，絨球頭冠下，一抹緋紅妝。立在那百花深處，正唱戲呢。這等花旦角兒，是他時常扮的。如老班主所說，其天生的一副好嗓子，每每登臺唱戲，準會引得那些看客們拍案叫絕。
隱隱約約的，只見前方小道上停著一輛華麗的馬車。那馬車四面皆用錦緞裝裹，兩側綴以一排珠玉穗子。窗牖上，垂著一塊繡著牡丹花紋的絲綢遮羞簾。楞神間，簾子被掀開。三月桃止了聲，仔細看去，卻是怎麽也看不清轎子裏的人。似是一位穿著綾羅綢緞的婦人，梳著兩把頭。那婦人瞧著他的方向，一直用帕子抹著眼淚。
他剛想上前詢問，卻突然聽見身後有人輕輕喚他：“三月桃。”
一轉身，卻見弘時立在身後。
弘時定定的看著他，嘴角漾起笑意。
三月桃淡淡的問：“你怎麽來了？”
“江南的花，開不到京城。”弘時說著，開始往後退。
“你去哪兒？”三月桃略顯著急。
弘時只是沖著他笑，卻不回答。
三月桃忽覺心裏狠狠一顫，忙說：“倘若我願意戴著江南的花，去見京城的你呢？”
弘時漸漸收起了笑意，那是一張郁郁寡歡的臉。
三月桃想要伸手去摸，只聽身後又傳來一句婦人悲痛的呼喚聲：“桃兒！”
猛的轉身，遠處的那輛馬車已經消失不見了。再轉過身來，弘時也不見了。
三月桃茫然的走在花叢中，姹紫嫣紅的一片，仿佛走不到盡頭。強烈的寂寥感湧上心頭，他變得很慌，開始發瘋似的跑起來。跑著跑著，突然腳下一絆，摔在了地上。
“三爺，是夢魘了嗎？”侍從見他滿頭大汗的從床上坐起，關切的問。
“拿條臉帕來。”三月桃回想著夢裏的一幕，驚魂未定的說道。
侍從拿過臉盆架上的一條白色臉帕，疊了幾層後遞給他。
“那個婦人是誰。”三月桃擦了擦額上的冷汗，喃喃自語。
侍從覺著奇怪：“夢見誰了？”
三月桃皺緊眉：“不知道她是誰。”
“又在尋思自個的身世了？”侍從瞧出他的心思，表情變得凝重。
三月桃怔怔的說：“這些年，對於我的身世，班主他老人家從來都不願意開口提。我除了知道生辰，連姓什麽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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